後漢書白話版
卷六十下 蔡邕列傳第五十下
◆蔡邕傳,蔡邕字伯喈,陳留圉縣人。
六世祖蔡勳,好黃帝老子之術,平帝時為眉縣令。
王莽篡位初年,任命他為厭戎連率。
蔡勳對著官印仰天歎息說「:我是漢朝的官吏,死也不能失正道。
從前曾子不接受季孫送的東西,何況是奉侍二姓呢!」於是帶了家屬,逃入深山之中,與鮑宣、卓茂等不做王莽的官。
父親蔡稜,也有清白的一操一行,死後稱貞定公。
蔡邕一性一至孝,母親臥病三年,不論盛夏嚴冬、氣候變化,沒有解一開過衣帶,七十天沒有睡過覺。
母親死了,墓旁蓋一間房子住下守著,一動一靜,都遵守禮制。
一隻兔子很馴順地在他的住宅旁邊跳躍,又有木生連理枝,遠遠近近的人都覺得奇怪,來看的人很多。
與叔父、叔伯兄弟同一居,三代沒有分家,鄉里的人都稱讚他品行好。
少年時博學,從太傅胡廣學習。
喜歡文學、數術、天文,還擅長音樂。
桓帝時,中常侍徐璜、左..等五侯,擅權不法,聽說蔡邕的琴鼓得好,告訴了皇帝,令陳留太守督促啟程。
蔡邕不得已,走到偃師,假稱病了,返回家中。
無事,在家玩古董,不與時下一般人來往。
受東方朔《客難》及揚雄、班固、崔駰設疑自通的啟發,於是汲取百家之言,肯定其正確的而糾正其不對的,作《釋誨》以警惕與自勉。
(中略)建寧三年(170),被徵召去司徒橋玄府,橋玄對他很好。
出補河平長。
召拜郎中,校書東觀。
升議郎。
蔡邕認為經籍距聖人著述的時間久遠,文字錯誤多,俗儒牽強附會,貽誤學子,熹平四年(175),與五官中郎將堂奚谷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石單、議郎張馴、韓說、太史令單..等,奏請正定《六經》文字。
靈帝批准了,蔡邕用紅筆親自寫在碑上,使工人刻好立於太學門外。
於是後來的儒者學生,都以此為標準經文。
碑新立時,來觀看及摹寫的,一天之內,車子就有一千多輛,街道也堵塞了。
起先,朝廷認為州郡勾結,人情結伙營私,下令婚姻之家和兩州人士,不得互相擔任監察官吏。
現在又有三互法,婚姻之家及兩州人士不得交互為官。
禁忌更加嚴密了。
選用官吏,很不容易。
幽、冀兩州,缺職很久不得補充。
蔡邕上疏說「:幽、冀兩地是兵馬所出的地方,近年兵士飢餓,慢慢地空虛了。
現在百姓貧困,萬里一片蕭條。
長時間無人負責,人民下吏延頸相望,而三府選舉,幾個月沒有定下來。
我對此常感奇怪,而有的人說『避三互』。
十一州有禁,只求解決幽、冀二州而已。
又二州之士,有的又以時間為限,猶豫遲疑,因此失去了機會。
我以為三互之禁,是很輕微的。
現在只要顯示威權,闡明法紀,在職的人,誰不害怕呢。
為什麼僅因三互設禁,自生隔閡呢。
從前韓安國坐法抵罪,朱買臣出身貧賤,都因有才華,回到自己的原籍做官。
又是個亡命之徒,升為冀州刺史。
難道可以拘守三互,又以一些不重要的制度來束縛自己嗎?三公明明知道二州的重要,應該趕快決定,打破禁區,選拔賢能之士,挽救當前的危局,而不採納忠臣的意見,為細微末節的法令所限制,耽誤了選用,失去了人才。
臣願皇上傚法先帝,廢除近禁,各州刺史應該更換的,不要拘於時間與三互,只要合適的就任用。」
奏上,沒有採納。
起先,帝一愛一學習,自己作《皇羲篇》五十章,因此諸生會做文章的得到引用。
原來是按經學招來的,後來那些作尺牘及會寫鳥篆的,都被引召,增加到數十人。
侍中祭酒樂松、賈護,引來很多無一操一行趨炎附勢的人,都待命鴻都門下,喜歡講一些地方風俗、鄉里小事,帝非常高興,不按平常的次序提拔他們。
又商賈小民,為宣陵孝子的幾十人,都給以郎中、太子舍人之官。
當時常有雷霆疾風,傷樹拔木,地震、冰雹、蝗蟲為害。
又鮮卑侵犯邊境,人民為勞役賦稅所苦。
六年(177)七月,詔書認錯,令群臣各說可行的治理國家大事的措施。
蔡邕上密奏,說:「我敬讀聖旨,雖周成王遇風災,問諸史百官,周宣王遭旱災,勤勞戒懼,都不過如此。
我聽說老天爺降災害,是跟著某種現象的發生而來的。
陽氣屢發,大概是誅殺太多所致。
風是老天爺的號令,用以教育人君的。
只有正直光明侍奉上帝,就自求多福;好好祭祀祖宗,則鬼神就顯靈。
國家大事,以祭祀為先,這是天子應當恭恭敬敬親身作的。
我先在宰府,後做祭官,迎祥和之氣於五郊,而皇上很少參加,四時致敬,常常委託官吏,雖曾謝罪,終屬疏忽缺廢,所以皇天不高興,顯現這麼多怪異來。
《鴻範傳》說:『政治腐敗,道德不修,大風就會吹倒房屋,折斷樹木。
』《坤》卦是地道,《易》稱『安貞之吉,應地無疆』。
陰氣越積越多,本來應當安靜的,反而會動起來,法為下叛。
權一柄一不一操一在上面,冰雹就傷物;政治苛刻暴虐,則虎狼食人;貪利傷害百姓,而蝗蟲損害莊稼。
去年六月二十八日,太白星與月亮相迫,對兵事不利。
鮮卑侵犯邊境,自遠地來,現在出師征討,沒有取得什麼進展。
上違反了天文,下不順於人事。
真正應當看看大家的意見,採納合適的。
我對此不勝激動,謹上宜於施行的七事如下:第一件事:明堂月令。
天子按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及季夏之節,居明堂迎祭五帝於郊。
為了導引神氣,求福豐收。
清廟祭祀,孝敬祖先,養老設教,告訴人守禮化俗,這些都是帝王的大業,祖宗恪守奉行的。
而有關部門常因蕃國有喪,宮內生育,以及吏卒病死,經常發生禁忌,缺而不行。
只看到南郊齋戒祭祀,沒有廢缺,至於它祀,每有不同的說法,難道南郊卑而它祀尊貴嗎?孝元皇帝詔令說『:禮儀所敬,莫重於祭祀,所以全心全意親自奉行,是為了表其肅敬之情。
』又章帝元和故事,再次申明議修群祀,以祈豐年,前後詔書,用心誠懇。
而最近以來,更換太史,忘了禮敬的大事,聽任禁忌的書流行,拘信小筆,虧廢大典。
按《禮》,妻妾生子,齋戒,不入側室之門,沒有廢掉祭祀的規定。
至於說宮中有死喪的發生,三月不祭,是說普通老百姓只有幾間房子,不少人住在一起,不便舉行祭祀。
難道說宮廷廣大,臣妾眾多也可以不祭祀嗎?從現在起,齋戒祭祀的制度,應該按照以前典章執行,才可以說對災異的發生,作出了回答。
第二件事:我聽說國家將興,常常聽到好的建議。
內則可以知道自己的治理情況,外則可以瞭解老百姓的情緒。
所以先帝雖然聰明聖哲,還是廣泛徵求意見,詢問政治之所以得及其所以失的原因。
又因為發生災異,尋訪那些隱居不仕的高士,重視賢良、方正、敦樸、有道的選舉。
直言敢諫,不絕於朝廷。
皇上主政以來,連年發生災異,沒有聽說下詔徵召賢能,真正應當遵循過去一些好的措施,使忠心耿耿之臣,發揮敢想敢說的一精一神,使《易傳》所說『政悖德隱』的話,不得流行。
第三件事:訪求賢能的方法,不只一種。
有的人因道德修養好而著名,有的人因直言敢諫而被人稱道。
近來,朝廷裡面的人,沒有因忠信受到賞賜的,反而常常因誹謗誣蔑而被殺害。
因之群臣閉口,不敢說話。
郎中張文,以前一人敢於直諫,皇上採納,斥責了三司,群臣心悅誠服,平民百姓也高興。
我認為應該提拔張文擔任要職,用以獎忠貞之士,向海內宣傳,廣開賢明政治之路。
第四件事:司隸校尉、各州刺史,它的職責是督察不法,檢舉壞人,分清是非。
幽州刺史楊熹、益州刺史龐芝、涼州刺史劉虔,各有一片奉公守法、痛惡壞人壞事之心,楊熹等檢舉劾辦的,效果最好。
其餘有的不理不申,有的枉法曲斷,都不稱職。
有的本人就有罪過或錯誤,與下面所應檢舉的相同。
而法紀敗壞,無人揭發,公府台閣也默不作聲。
五年詔令,議遣八使,又令三公采長史臧否考察人民疾苦,上奏皇上。
這時奉公守法的人,欣然得志,為非作歹的人憂恐失色,怕得要死。
但是,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麼忽然停止了。
從前劉向上奏說『:決策猶豫不決的人,為一般小人一大開方便之門;養成了優柔寡斷習慣的人,招來諂媚誹謗的壞傢伙。
』現在剛剛聽到一點善政,轉眼之間就變了卦。
枉使全國人民猜測朝政,莫衷一是。
應當追定八使,揭發不法的人和事,另選忠誠清白的人任職,賞罰嚴明。
到了年終,要對三公評定好壞。
使百官知道奉公守法就是福,營私舞弊就是禍。
這樣,災害的來源,庶幾可以堵塞了。
第五件事:我聽說古時銓選辟吏,一定要諸侯三年推舉一人,叫做歲貢。
孝武時代,郡選舉孝廉外,還要選拔賢良、文學之士。
因此名臣一個接一個地出現,文事武功盛極一時。
漢朝的得人,只此數路而已。
至於書畫辭賦,只算得小才,治理國家,就不見得有能力。
皇上剛剛即位時,最先講求經術,處理政事的餘暇,看看文學作品,用以休息。
現在走棋的遊戲,不是推行教化,挑選人才之本。
而諸生唯利是圖,作的人很多。
稍為高明一點的,也引用一些經訓勸喻的話;下等的湊合一些俗話俚語,與倡優調笑取樂差不多;有的剽竊他人的作品,假冒名姓。
我每每奉詔於盛化門,錄取比較好的,沒有被錄取的,也跟著安排工作。
已經給了恩惠,不好回收,讓他們保住俸祿,已夠意思了。
不可再使他們治人和在州郡做官,從前孝宣皇帝在石渠閣會集諸儒生,章帝召集學士於白虎觀,通經釋義,這是偉大的事業文武之道,應該遵守奉行。
至於一般的小能小善,雖說也有可取之處,孔子認為如果以之辦大事就會滯礙不通。
所以君子應當立志辦大事。
第六件事:縣長的職務是治理老百姓。
都應當勤謹工作。
給老百姓辦了好事,這才算有功績。
賞罰應該分明,而現在在位沒有什麼才能退下來的,多授以議郎、郎中。
如果才華好,不應讓其列入冗散人員,如有罪過,自然應當判罪。
難道認罪怕審訊,反要求調離,互相倣傚,好歹沒有個標準之理?先帝典章制度,沒有這個規定。
應該查驗真偽廢除乾淨。
第七件事:以前一切以宣陵孝子為太子舍人。
我聽說孝文帝帝詔,喪服三十六日,雖說是繼承皇位之君,父子至親,公卿列臣,受恩至重都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服從詔令,不敢逾越。
現在虛偽小人,本不是骨肉之親,也無什麼特別的恩情,又沒有真正的祿仕,卻表現哀痛思念,這種哀情根據什麼產生的呢?他們聚集陵墓之旁,假稱奉孝,行為既掩飾不了他們的心跡,於義又沒有根據。
甚至還有不法分子藏在裡面。
桓思皇后一庭祭和升柩的時候,東郡有盜人一妻的逃在孝中,原籍追捕,才服了罪。
虛偽雜亂污穢,說也說不完。
又,先到的可以授官了,後來則被遣歸;有的經年在陵地,因暫時回去漏掉了;有的用人代理,也得到一寵一榮。
紛爭怨恨,在大路上吵吵嚷嚷,不成體統。
太子的官員,應挑選有德行的人,難道只用一些墳墓醜惡的人?沒有比這還不吉祥的事。
應該把他們送歸田里,揭發他們虛偽詐騙。」
奏書送上,帝於是親自迎祥氣於北郊,舉行大家的禮儀。
又令宣陵孝子為舍人的,統統改為丞尉。
光和元年(178),設置鴻都門學,在裡面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
諸生都令州郡三公推舉徵召。
有的出為刺史、太守,入為尚書、侍中,有的竟有封侯賜爵的,一般有道德的知識分子都認為與他們在一起是可恥的。
這時,妖異的現象常有發生。
人人驚恐。
光和元年(178)七月,詔召蔡邕與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石單、議郎張華、太史令單..至金商門,引入崇德殿,使中常侍曹節、王甫問他們關於災異及消除變故所應當採取的辦法。
蔡邕用心答覆。
記在《五行》、《天文志》中。
皇上又特別詔問蔡邕:「近來災異變故的發生,不知是什麼罪咎引起的。
朝廷焦急,我心裡害怕。
訪問群公卿士,想聽到一些忠言,他們都守口如瓶,不肯盡心。
因為你經學深,故特問你,你應該闡明得失,指出為政的要點,不要唯唯否否,或者懷疑恐懼。
全按經述對答,為了保密,要用皂囊封上。」
蔡邕答說「:皇上大德聰明,深念災害。
我雖淺學,還鼓勵我,特別詢問我,這不是無知下賤的我所能勝任的。
正是披肝瀝膽的時候,難道我可以患得患失,怕這怕那,使皇上聽不到應該切戒的話嗎?我想各種災異,都是亡國的徵兆。
老天對我大漢,念念不忘。
所以一再出現妖變,表示譴責,想使人君覺悟起來,改危為安。
現在災怪的發生,不在別的地方,遠在門口,近在寺署裡面,作為鑒戒,可以說是至切至要的了。
婦人干預政事,是怪異發生的原因之一。
以前一乳一母趙嬈,貴重無比,在生時,她的財產與國家的府庫相等,死後,她的墳墓超過了皇上先人的陵園,兩個兒子受封,她的兄弟都做州郡的官。
加之,永樂門史霍玉,依靠權勢,更為一奸一邪。
現在道路議論紛紛,又說有程大人這樣一個人,觀察他的動靜,可能危害國家。
應當高度提防,公佈禁令。
好好地想一想趙嬈、霍玉的問題,以為至戒。
現在皇上一片好意,要分清好壞,聽說太尉張顥是霍玉引進的;光祿勳姓璋,是有名的貪一污分子;又長水校尉趙王玄、屯騎校尉蓋升,都很吃香,榮華富貴。
應當想到小人在位是罪過,更要想到引身避賢也是禍。
廷尉郭禧,樸實而經驗充足;光祿大夫橋玄,聰明而守正不阿;前太尉劉一寵一,忠實而一操一守清正,他們都可以作謀主,經常詢問,自可獲益。
宰相大臣好比皇上的四體,委任而責成功。
好壞已經分清楚,不應當聽信小吏中傷大臣。
又尚方工技,鴻都篇賦,可以暫時停一停。
以示憂患在身。
《詩》云『:畏天之怒,不敢戲豫。
』老天爺的警戒,是不能輕看的啊!宰府孝廉,要求是很高的。
前不久因徵召不慎,嚴厲斥責三公,而現在卻都以小文超取選舉,大開走後門之風,違背了國家的制度。
大家不滿意,只是不敢說而已。
我望皇上下決心改變這種狀況,所思萬事,都為了報答老天的希望。
皇上既然自己約束自己,左右的近臣,也應該接受教育。
人人抑損,堵塞災怪。
天道厭滿,鬼神貴謙啊!我因愚憨,感激忘身。
竟敢觸犯忌諱,手書答對。
君臣不親密,君要警惕洩漏機密,臣就常有失一身的危險。
請把臣表好好收藏起來,不要使忠直的臣子,遭到壞人的怨恨。」
奏上,帝看了歎息。
因出去上廁所,曹節在後面偷看了,就全部向左右的人說,致使事情洩漏出來。
被蔡邕所奏應該廢黜的人,都恨了他,企圖打擊報復。
以前,蔡邕與司徒劉..不和,叔父衛尉蔡質,又與將作大匠陽球有意見,陽球就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
程璜使人寫匿名報告,誣告蔡邕、蔡質幾次因私事請托於劉..,劉..沒有答應他,於是蔡邕懷恨在心,等等。
決心陷害蔡邕。
因此詔下尚書,召蔡邕質問。
蔡邕上書申訴說:「臣被召,問的是:大鴻臚劉..前為濟陰太守,我的屬吏張宛長休百日;劉..為司隸,又托河內郡吏李奇為州書佐;及營護前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母班,劉..都未辦使我懷恨等情況。
我誠惶誠恐,肝膽塗地,死無葬身之所。
我想,事屬張宛、李奇,與羊陟、胡母班無關。
大凡休假小吏,不是結恨的根本。
與羊陟是親戚,難道敢於幫助私一黨一?如果我們父子想陷害他,應當告到台閣,詳細寫明我們恨他的原因。
內無寸事,誹謗之書外發,我願與劉..當面對證。
我因學問特蒙獎勵。
秘館工作,皇上面前奔走,姓名狀貌,皇上是心中有數的。
今年七月召詣金商門,問我災異發生的原因。
持詔申旨,再三啟發。
我實愚憨,只知盡忠,沒有想到後害。
就譏刺公卿大臣和一寵一幸的臣子。
我是想上對皇上所問,消除災異,進而為皇上建太平盛世之計。
皇上沒有想到忠臣直言,應該保密。
於是誣陷突來,致生疑怪。
盡心害人之吏,難道也可以容忍嗎!詔書下達,要求百官各上密奏,想改弦更張,除凶致吉。
現在是進言的不但沒有受到採納的獎勵,而轉眼之間,誣陷來了。
現在都閉口結舌,以我為戒。
哪個還敢為皇上盡忠孝呢?我的叔父蔡質,連連提拔,職位很高;我被深恩,幾次見訪。
寫匿名報告的人,想以此誣陷我們父子,破壞我的門戶,不是為了舉發一奸一人,補益國家啊!我年四十有六,孤獨一人,幸得名列忠臣,死有餘榮。
只怕皇上從此再也聽不到忠言了!我愚陋無知,罪有應得。
但以前的答對,我叔父蔡質是不知道的。
白髮蒼蒼,衰老餘年,橫遭逮捕,跟著我受罪,同遭坑害,冤哉!痛哉!我一入獄,當為痛楚所迫,加以匿名報告催促,我的情狀,皇上哪能再知道呢。
死期快來了,魯莽自訴,願自己處死,乞蔡質不同罪。
那麼,我死的一天,就是我再生之年啊!祝萬歲健康!為百姓自一愛一。」
於是送蔡邕、蔡質入洛陽獄,定為以仇怨奉公,謀害大臣,大不敬,棄市。
事奏,中常侍呂強憐憫蔡邕無罪,請於皇上,帝也再想了想那個飛章所說,下詔減死罪,剃光頭髮,鐵圈束著頸項,與家屬遷徙朔方,不得因赦令免除。
陽球打發刺客追趕刺殺蔡邕,刺客被蔡邕的正義感動了,都不為陽球所用。
陽球又賄賂其部主毒害蔡邕,受賂的把消息反而告訴了蔡邕,要他提高警惕。
所以沒有遭到殺害。
居五原安陽縣。
蔡邕前在東觀,與盧植、韓說等撰補《後漢記》,正遭流放,沒有來得及寫成。
因此上書所著十意,分別首目,附在書尾。
帝一愛一蔡邕才高,正好第二年國家大赦,於是寬免蔡邕罪,准許他返回原籍,蔡邕自放逐至回,共九個月。
正準備啟程回郡的時候,五原太守王智送行。
酒喝夠了,王智起舞勸蔡邕,蔡邕不理他。
王智是中常侍王甫的弟弟,本來很驕貴,失了面子,為賓客所笑,就破口罵蔡邕說「:罪犯敢輕侮我!」蔡邕振衣而去。
王智恨了他,密告蔡邕因囚放懷怨,誹謗朝廷。
皇上一寵一幸的人也都惡了他。
蔡邕考慮終不免於害死,於是逃命江海,遠走吳會,往來依靠泰山羊氏,積十二年,在吳。
吳人有燒桐煮飯時,蔡邕聽了火燒的聲音,曉得桐是一種好木材,於是請製造成琴,果然聲音好極了,但琴尾是焦的,時人名之為「焦尾琴」。
從前,蔡邕在陳留,鄰人請蔡邕吃飯,及去而酒已經喝完了。
屏風後面有客人在彈琴,蔡邕至門悄悄一聽,說:「噢!以樂叫我而有殺心,為什麼呢?」
就逕自回去了。
蔡邕素為鄉里所尊敬,主人立即追趕他,並問他是什麼原因,蔡邕原原本本告訴了他,都為之奇怪。
彈琴的人說:「我前鼓弦,見螳螂對著鳴蟬,蟬將去還沒起飛,螳螂忽前忽退。
我心驚肉跳,惟恐螳螂捕捉不了蟬。
這難道就是所謂殺心形於聲音嗎?」
蔡邕笑著說「:實在是這樣啊。」
中平六年(189),靈帝去世,董卓為司空,聞說蔡邕名氣大,徵召他,蔡邕推說有病不能去。
董卓大怒,罵說:「我有殺人之權,蔡邕縱驕傲,也是不過轉足之間的事而已。」
又急令州郡徵召蔡邕到府。
蔡邕不得已,到,代理祭酒,很受敬重,舉高第,補侍御史,又轉持書御史,升尚書。
三天之內,遍歷三台。
升巴郡太守,又留為侍中。
初平元年(190),拜左中郎將,從獻帝遷都長安,封高陽鄉侯。
董卓的賓客部屬想尊董卓比太公,稱尚父。
董卓問蔡邕,蔡邕說:「太公輔周,奉命滅商,故特號為太公。
現在您的威德雖高,然比之尚父,我以為不可。
等到關東平定,皇上返還舊京,然後再議。」
董卓聽了他的話。
初平二年(191)六月,地震,董卓問蔡邕。
蔡邕對說「:地動,陰盛侵陽,臣下不遵守國家制度引起的。
前春天郊祀,公奉車駕,乘金華青蓋,爪畫兩箱,遠近都認為不合適。」
董卓於是改乘皂蓋車。
董卓看重蔡邕的才學,對他非常客氣,一遇舉行宴會,往往令蔡邕鼓琴助興,蔡邕也有心出力。
然董卓多剛愎自用,蔡邕恨自己的話很少為董卓採納,對從弟蔡谷說:「董公一性一剛烈而易為非,終究不能成事。
我想東奔兗州,但是道路太遠,不易達到,暫時逃到山東看看,怎麼樣?」
蔡谷說:「你的容貌與普通人不同,在路上走,看的人雲集,這樣,想躲起來,難啊!」蔡邕乃打消了這個主意。
董卓被誅,蔡邕在司徒王允家坐,不知不覺說起董卓來,並為之歎息,臉色都變了。
王允勃然大怒,罵蔡邕說:「董卓國家大賊,幾乎把漢朝都覆滅了,你為臣子的,應與大家一樣為之憤怒,只是因為他對你好,你竟然把大節也丟一了,現在誅殺有罪,你反而悲傷哀痛,難道不是與他通同叛逆嗎?」
就逮捕了他,交廷尉審訊。
蔡邕承認自己有罪,請求黥首斷腳,饒一條命,使他能繼續修成漢史。
不少士大夫憐憫他,援救他,無結果。
太尉馬日石單跑去對王允說:「伯喈有舉世無雙的才華,漢朝的事知道得多,可以使他繼續寫成後漢史,是一代重要的典籍。
他忠孝素著,以莫須有獲罪,殺了他,恐怕失去了人心呢!」王允說「:從前漢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他寫謗書,流傳後世。
現在國家的命運中衰,皇位不穩固,不能讓諂媚的人執筆在幼主左右。
對皇上沒有好處,我們這般人也要受到他的攻擊。」
馬日石單出來告訴別人說「:王公的眼光太過於短淺了吧!好人,國家的楷模,著作,國家的盛典。
滅紀廢典,能夠長久嗎?」
蔡邕竟死在獄中。
後來王允失悔,想不殺掉他,已經來不及了。
蔡邕死時六十一歲。
士大夫和諸儒生沒有不流淚的。
北海鄭玄聽說蔡邕死了,歎息說:「漢朝的事,誰來考定啊!」兗州、陳留間都畫著蔡邕的像紀念他。
他收集漢朝歷史,沒有看見寫下來作後史。
只有所作《靈紀》及十意,又補諸列傳四十二篇,因李催作亂散失,大多沒有保存下來。
所著詩、賦、碑、誄、銘、贊,連珠、箴、吊、論議、《獨斷》、《勸學》、《釋誨》、《敘樂》、《女訓》、《篆執》,祝文、章表、書記,共百零四篇,傳於世。
史官評論說:人與人之間的意氣感應,有學識,有道德修養的人,是不會忘記的。
流放的厄運,是人生極為悲痛的。
當伯喈抱著罪架,貶謫邊遠地方時,抬頭看不見日月的光明,走路不得避風塵,難道他想起過平日親近的人嗎?及得赦歸本郡,又不得不遠逃。
偷偷地在江裡行舟,不管遠近;在深林中飛跑,耽心樹木不密。
只想回到故鄉,埋骨先人墳墓的旁邊,也不可得;董卓一旦入朝,首先下令徵召他,分清冤枉,三天內三次陞遷。
輔佐有功,狂悖非的事,常常得到革除,真是《易同人卦》所說的「先號口兆而後笑」。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對有恩的人,哪能不想念呢!正直無私的人,處決一個罪犯,尚且還吃不下飯,何況國家的刑典,出於倉卒,事前沒有想到,以至憐憫變容,哪能按一奸一邪同罪!當政者竟然追怨司馬遷謗書,流傳後世,根據這個要把蔡邕殺掉,沒有聽見過這樣執行刑法的。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