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九十九回 屈知縣以直報怨 楚郡主因公濟私
向眾人道:「我在雁一奴一峒,夢見峒母囑咐幾句言語,俱應驗;只有沙射千日四字。
但作含沙射人之意解之,不料更有峒妃姓射,呂夫人姓沙之應,則我之受蠱,非旬月可愈之事矣!我在赤身,已略得把柄,本擬與四大戶定議,即為剿除。
不料得此意外之禍,即可解救,亦須待二三年後,再來定奪。」
因把前事,約略敘述。
說:「我的馬快,二位休空費跋涉!」竭力止住應龍夫妻。
次日黎明,素臣上馬獨行。
午後,已至上林,羊運接見,備問入峒之事。
素臣約略說知。
羊運大喜。
並告以受蠱覓醫緣由,羊運大驚,忙備酒接風,請岑猛陪席。
松紋來見,知道受蠱之事,各懷驚懼。
素臣安慰道:「我受蠱以後,覺著心煩,即依神猿之言,將避暑珠摩運,便覺受用,想來還有可救。
聞廣東高州府浮梁山中,有一處一女 ,能治此病。
我明日即行,馬力甚速,待應龍到來,可與他說知,斷斷不必前往。
但令金硯隨後探信,回復你們,以免懸憶。」
因向岑猛說道:「我去後,赤身彌兩處發動,必乘州縣無備,攻城略地,不能專力來與爾等弟兄為難。
可同松紋堅守土堡。
羊兄當連夜申文右一江一 道告急,馬道尊系當今名人,必有接應,切勿輕出與戰。
如不發動,即俟我來,設法剿除,切記,切記!」岑猛等俱唯唯遵命。
次日,素臣起程,岑猛等憂疑送別,松紋痛哭,伏地不起。
素臣揮淚上馬。
那馬如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由素臣做主,忽南忽北,望東而馳。
直到次日日落時候,至一山中才住足,問著樵夫,方知即系高州府化州之浮梁山。
素臣驚駭,此馬能識足所未歷之途,知人所吐之意,洵神馬也!因下馬請樵夫領至處一女 家中。
一個老者出迎攀話,方知處一女 即老者之女,姓韋名清,年已四十五歲,一精一於醫理,兼能解除蠱毒;立誓不嫁,奉養父母。
素臣述知來意,老者道:「小女看脈俱在清晨,客人遠來,請權宿一宵,明日令其出診。」
因喚莊僕牽馬入內,自已陪著素臣晚膳。
素臣兩日未食,狼餐虎嚥,一卷而光。
把老者看得呆了,說道:「客人如此食量,即受蠱毒,定是可治!」送入一間客房內住下。
明日清晨,處一女 出見,素臣看去,是個端莊聰慧之相。
當把病原說出,處一女 失驚道:「據客官說來,是不治之症,不必診脈的了。」
素臣道:「久聞大名,專治蠱毒,故不遠千里而來;何以不用診脈,即知為不治之症?」
處一女 道:「一奴一幼遇異人,只專治一蠱之法;若有雙蠱,即屬難治,況七蠱齊下乎?客官當速趕回求解,否則歸家待盡,即神仙亦不能救也!」素臣道:「神仙渺茫,亦斷無趕回求解之理,惟歸家待斃而已!」沉吟一會,復把服蠱毒後,每遇心煩,即將避暑寶珠摩運,便覺受用之處告知。
處一女 道:「如此說,或尚可醫,且診一診脈再論。」
因將素臣兩手脈息,細細診視,說道:「派息俱亂,無從察識病情,大約還是不治之症。」
素臣求方,處一女 道:「病情不識,從何開方?必不得已,可以甘草郁金代茶,每日頻服;以郁金解蠱毒,甘草能解百藥之毒故也。
然非對症之藥,奈何?」
說罷,蹙額進內。
素臣無奈,取銀一錠,送與老者,辭謝上馬。
那馬卻立而不動。
由著素臣拉扯,四足就如生根一般。
素臣不忍鞭策,因囑咐道:「死生有命,彼既不肯用藥,強之何益?前去即有不測,亦屬定數!我急欲回家,勿阻我也!」那馬嘶鳴數聲,然後動足,一步一踱,踱至午後,走不上七八十里,到一關口,被守關兵役攔住,說是欽犯,連人連馬,解到茂名縣來。
縣官正在審問一起姦情,吩咐押在一邊,候審畢帶上。
兵役稟道:「這是奉旨緝拿欽犯,應先審供收禁。」
縣官喝道:「既拿到官,怕他飛去不成?」
吩咐庫上先支五百貫賞錢,給付兵役,其餘俟解府後傳領。
欽犯著值日差役看守,候本縣審過這案,親自解府勘問。
素臣看那縣官,認得是同縣屈伯明。
暗忖:他是丙子丁丑聯捷,不知幾時選在此處?那柯渾是茂名縣人,冤家路窄;難免報復之累矣!再聽那奸婦口供,卻正是柯渾之妾,與和尚通姦,被同一居 族人拿獲,供詞牽涉柯渾妻女。
素臣暗思:天道好還,怎便巧設至此?伯明雖系正士,恐未免假公報私,直容到底,以洩前怨耳!那知伯明把旗鼓敲響,喝道:「律載指奸勿論,你只把自己與禿一奴一通姦情節供明,不得誣牽主母,致干重罪!」吩咐值刑人役,看拶子伺候。
那妾被喝,就不敢牽扯。
素臣暗暗稱讚:伯明以直報怨,出我意外!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愧可敬!素臣以口問心,反覆計較,反將自己天大禍事,丟在腦後去了!伯明審畢,將和尚枷號出去。
奸婦杖責釋回。
值日差役稟帶欽犯錄供,仍被喝了下來。
當堂令吏典清出供單,過朱加讞,疊成案卷,用印鈐封,然後喚素臣上去,天已昏黑。
差役呈上圖形,伯明不及問供,令衙役取鹼水清油擦洗,現出本來面目,將九條大索盤鎖,吩咐帶進內衙看守,明日清晨解府。
差役回稟:「此系欽犯,應收監鎖錮。」
吏書亦跪稟:「例應收禁。」
伯明向書吏耳語道:「便因是欽犯,故須鎖封內署,本縣同合署家人,徹夜看守,不便放在監中,致有意外。
須知此犯系本縣獲解,當不次超遷,若有疏虞,便身家不保;監獄雖雲嚴密,禁卒半屬無知,通情釋放,事所常有,安得不慮?本縣之故作遲留者,恐一經解府,府中即攘以為功,須連夜趕繕稟帖各上司,方無後悔耳!」吏書連連叩首,說:「老爺所見極是。」
退與差役等說知,俱服本官之高見。
伯明退堂,候至更余,密令解放鎖鏈,送酒飯與素臣飽餐過,即出拜見,約同逃避。
素臣道:「弟所犯何罪,至於圖形緝拿,兄系職官,豈可同逃,致罹重禍!」伯明道:「朝事大變,老先生尚未知道。
權禹之殺,札實巴之貶,國師、勒監訪知,皆出自老先生,恨入骨髓。
乘著安貴妃欲謀廢東宮,因起大獄,說老先生蠱惑東宮,擅廢親王,殺戮無辜,報復私仇。
聞說東宮賜老先生詩,有'朕與先生換紫袍'之句,故畫影圖形,要緝拿到京質審。
虧著周太后及女神童力救,東宮尚在未廢,現已禁絕與朝臣往來。
懷恩謫守孝陵。
皇甫毓昆革職拿問。
兵部主事劉大夏,因諫此事,廷杖謫戍。
景王已復王爵。
國師加封法王,大智慧佛。
靳直賜了蟒玉,兼管西廠。
靳仁封威寧伯爵。
漢末張儉,不過一虛名無實之徒,而一時之人,不惜破家亡身,延納恐後,況老先生為當今第一人乎?逃而獲免,國家之福,倘不獲免,使晚生得與賢者同禍,何幸如之?晚計已決,願老先生勿疑!」素臣大驚失色,取出東宮賜箋,遞與伯明看道:「既因此詩圖形緝拿,現在詩內並無朕字,正該進京質審,以明東宮心跡,吾兄怎反欲同弟逃避?至吾兄既經出仕,即應盡職;奉旨緝拿之犯,何可私放?廢君臣之義,而篤朋友之倫,既悖於理;吾兄逃後,必干連家屬,捐妻孥之命,徇烈士之名,亦薄於情;竊為吾兄不取!」伯明道:「老先生到京,即發廠衛,勒直安排著許多非刑,如鍛煉不成,必致死滅跡,雖有原詩,何能上陳御覽?勒直謀逆,只礙著老先生一人;故文書內指明易容之事,多差心腹在外緝訪。
老先生朝至京,則東宮夕廢矣;東宮夕廢,則靳直朝篡矣!晚生既為臣子,自當盡忠君父;私放老先生,正以盡臣職,非廢職也!即捐妻孥之命,亦所不恤!況晚生亡室,因那年奸僧之事,雖未受污,不勝羞忿;復因柯渾縱放奸僧,把捉拿之人反行責打,忿極自縊。
晚生立誓,終身不娶。
所生幼子,育於外家,既差家人星夜趕回,托之密友,以延先人一脈,更非捐妻孥之命以徇名耳!」素臣方知其妻孥並因柯渾致死,愈服其量。
將言仔細思量,實是有理;因道:「承世兄高誼,固足感泣。
但與兄同逃,必由城門而出;弟今日被拿,自已閤府喧傳,守城兵役,豈無盤詰?即現在署中僕從,孰無懼禍之心,你我即逃,必累及於彼,又豈能任我們出署?」
伯明道:「晚生若與老先生同逃,是避影而向日也!井尊王恕,是當今第一流人物;因晚生與老先生同鄉,推愛屋烏,相待極厚。
靳監之謀,皆由府尊而知。
府尊久與晚生約言,雲靳直訪知老先生由川入廣,倘由此地拿獲,即當釋放,以緩勒直逆謀。
令晚生入府藏匿,府署有常平倉,可通入內,府尊特令心腹僕人看倉,暗中接引。
今日兵役解縣,自必稟報府尊,大約此時已在懸望。
老先生本領,是晚生知道的,只消越城而出,何由城門盤詰!當年薛文清將被刑,王振之蒼頭泣於爨下;晚之諸僕素感老先生忠孝,知晚欲私放,無不喜躍,有願回南寄信者,有願隨晚至府署者;老先生可無慮也!」素臣道:「弟不知三原王兄現守此府,兄若得藏彼處,弟可放心!尊價俱有同心,足徵吾兄家政。
弟非文清,謬叨錯愛,實足愧耳!但有一件,我那匹黃馬,系千里神駒,將來全仗其力,必得帶他出城方好。」
伯明道:「馬現在廊,但恐不能越城奈何?」
素臣道:「此馬登山過澗,如履平地,越城非所難也!」伯明道:「既能越城,晚與老先生從馬廊出去,順帶同走便了。」
素臣大喜,即隨著伯明,來至馬房,牽了那馬,從廊內開出。
伯明指點上城路徑,自領家人,向府中潛避。
素臣上得城頭,那馬早知人意,即行躥下。
素臣隨後越出,跨上馬背,只一躍,已過城河,落荒而走。
素臣囑咐神馬,行止俱聽其便。
那馬真個或遲或速,或行或止。
走了兩三日,卻俱在荒山野道中,不由城市。
到二十九日,忽地馳入近城一個圍場中來。
素臣見將弁羅列,兵卒眾多,恐被識破,正自驚慌。
耳中忽聽一片聲嚷道:「是了,是了!好個,好個!」四面齊上,把素臣裹在中間,擁進了城,竟入一座王府之中。
許多內監扶掖素臣下馬,送至宮內密室,扣門而去。
素臣暗忖:此必楚王之府,但不知何故,甚是疑訝。
少頃,一個小內監送一道香茶,兩個宮女抱著被褥,在裡一間榻上鋪好。
須臾又一小內監送上一盤檳榔。
以後連一連二,酒飯茶果,絡繹遞送。
素臣不安,叩其緣故,既稱不知,請見主人,又不代稟。
暗忖:楚王賢明,諒無意外!但歸心如箭,豈能逗留?欲題詩謝別,破壁飛去,又不忍棄此神馬。
遷延數日,蠱毒漸發,心中忽清忽渾,腹中似痛非痛,只貪睡不貪飲食。
但記處一女 之言,討吃甘草郁金湯而已。
如此月餘,已是十一月望日,忽然心腹絞痛,忙取辟暑珠摩運,雖然少減,卻自此身熱不退,腹中時痛,口內常幹,神思昏亂,臥床 不起。
一日,內監報說:「王一爺 回府,來看文爺。」
素臣強要掙扎起來,王一爺 已進房看見,忙止住道:「先生病中,豈可勞動?寡人不敢為禮,俟貴體安和,再伸主人之敬。」
素臣以頭叩枕。
王一爺 便坐榻邊,說道:「寡人現備藩長沙,聞先生奉旨緝拿,日夕憂慮。
幸小女頗通皇極之學,曾齋沐三日,佔得一數,知先生在廣西受蠱,於某月日時將至楚郊。
因令宮監們借獵迎候,留先生下榻養病。
寡人入覲未回,小女因有男女之嫌,不便出見,故但令下人伺候,一切疏慢,尚祈見原!小女說先生受毒甚深,非旦夕可愈,然於大體無礙。
望先生寬心調攝,為國自愛!」素臣心中半明不白,腹內又在絞痛,蹙著眉頭,但稱感激遵命,垂淚而已。
楚王向內監宮女說道:「文先生病勢已盛,你等朝夕當百倍小心,不可懈忽!」吩咐畢,辭別入內。
素臣這病,自成化七年十一月十五日發起,直至成化十年七月初十日方愈,除去小建十六日,連著兩閏月,整整病了一千個日子,一千日內,輕則昏沉譫語,轉側呻吟;重則胸腹絞痛,發狂呼叫。
全虧楚王郡主輪派宮女內監,小心伏侍,寒即加衣,渴則進飲,抑搔摩按,蓋覆掖持,沉重時,大小二便,俱不避穢褻,揩拭抽墊。
謹依素臣之言,每日以甘草郁金湯代茶,方得漸漸輕可。
素臣感激,極口勞謝。
宮女及內監俱道:「我們不過五日一班,輪流承值,算什麼辛苦!只有郡主衣不解帶,目不一交一 睫,有一年多些,才是辛苦哩!」素臣聞言,涕淚俱下。
暗忖:發病時曾聞楚王述及郡主占數之事,莫非是趙芮夫人,因我曾愈其病,假此相報?以千日之德,酬一劑之功,施輕報重,怎生消受!但他系已嫁之女,如何經年常住母家?若另有其人,愈難生受!文白,文白,將何以報郡主之恩也!自此調養半月,病已全愈。
楚王於內殿大排筵宴,款待素臣。
素臣叩謝,楚王拉扯不起,亦跪地答謝道:「先生乃國家梁棟,棟折榱崩,寡人亦遭覆壓;且上關社稷,下系蒼生,偶效微勞,敢當過禮!」素臣道:「文白狂愚,豈足系國家輕重?承大王垂憐,生死而肉骨之,即啣環結草,猶未足酬萬一耳!」拜謝起來,復跪下去道:「大王之恩,固屬天高地厚!並聞郡主憂勞,逾格過分,令文白粉骨難酬,萬死莫贖!因尊卑之隔,男女之嫌,不敢請見,謹望宮百叩,以謝鴻慈!」楚王忙扯起來道:「小女亦為社稷蒼生起見,非但為先生也!」入席後,問及受蠱之故,素臣約略把入廣以後事情述知。
楚王道:「先生為國防患,不避危險,不顧性命如此,怎猶以寡人父女之微勞為念?至廣女下蠱,過期必死,先生兼受七蠱,而仍得痊癒;固由稟受不同,亦社稷蒼生之福也!」命內監取大杯斟滿道:「寡人與先生同乾此杯,為國家稱慶!」素臣酒干,因問國事。
楚王道:「國事日非,惟賴有先生耳!但先生此時未得寸柄,言之無益,徒增憂歎!今日為先生起病,當盡一日之歡,明日再與先生細談。」
因令傳忘憂、賜環兩才人出來,清歌侑酒。
須臾,一隊宮女各執樂器,簇擁兩才人上殿。
忘憂斂衽而歌道: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歌畢,手奉玉碗,滿泛鬱金香酒,送與素臣。
素臣立而接飲。
楚王道:「舊作雖佳,不如新制;先生高才,堪與謫仙並駕,請和一首,令賜環歌以侑觴。」
因命內監取魁文房四寶,鋪放素臣面前。
素臣觸起思鄉之念,援筆立成一絕道:管弦風裡美人香,玉手慇勤奉夜光;醉臥氍毹扶不起,又揮雙淚到家鄉。
楚王擊節歎賞道:「每句每字,用意俱較青蓮加倍,覺原唱淺而和句深,真可突過前人矣!但本欲先生忘憂,反動先生之憂,非主人本意;寡人受罰一杯,並敬先生一杯!此詩仍命忘憂歌唱,唱畢,令賜環進歌,也求先生和句,要取賜環之意,為先生異日功成奏凱之兆,卻不可自謙,以辜主人之望!」因各乾過一杯。
賜環唱道:馬掛征鞍將掛袍,柳梢枝上月兒高;男兒要掛封侯印,腰不常懸帶血刀。
賜環唱完送酒,素臣一飲而盡。
即展開花箋寫道:解甲彤廷換紫袍,回天功比日星高;男兒肯為封侯印,曾記臨行賜寶刀。
寫畢,送上楚王云:「非敢自誇,承大王之盛念耳!」因取出東宮賜箋,說道:「大王請看,原詩何來朕字?乃為奸豎指鹿!前在茂名,欲以此辨冤,為縣令屈明勸阻。」
因述屈明之言,道:「不知大王以為何如?」
楚王大喜道:「出之先生,言之非誇。
詩意緊對東宮賜箋,尤見念念不忘忱悃,他日功成奏凱,定於此詩矣!原箋奉還。
屈伯明之言,真屬老臣之見。
今日只宜歡飲,明日當再論也。」
因令賜環按節而歌,歌完,奉上三大碗。
覆命眾宮女奏樂,兩才人雜歌原和四詩,輪流奉酒,直飲至深更方散。
次日,楚王出陪早膳,素臣再詢朝事。
楚王太息道:「朝政日非,兵戈四起,一江一 西、山東民變未定,四川、廣西苗峒復亂,東倭入掠,北虜內侵,而各處奏報慶雲、甘露、岐麥、瑞谷無虛日;僧人進封法王、西天佛子、大國師、國師、禪師,道士封真一人、高士、正一、演法等位號者,至數千人;賞賚廩祿,庫帑一空,橫征加派,民不聊生,此真危急存亡之秋也。
先生有撥亂反正之才,而蠖屈難伸,羊藩未撤,銅駝荊棘之痛,將與古人同淚,為之奈何?」
素臣急問一江一 西民變之事,楚王道:「聞說一江一 西昔年大災,有一在籍鄉宦,捐囊賑濟,後被奸民詰告西廠,著差緹騎往拿,百姓公憤,將緹騎打死,官兵屢敗。
現在議發一江一 南、湖廣、福建三省兵去會剿哩。」
素臣大驚道:「那鄉宦是何姓氏?作亂之地是否豐城縣地方?」
楚王道:「那鄉宦記不起他名字,是個複姓,卻正是豐城縣地方。」
素臣涕淚俱下,把藏銀代賑之事,述了一遍。
說道:「這禍實由文白而起;白有老母,寄居豐城,東方之禍,復由於白,顧不得圖形緝拿之事,只索連夜趕回一江一 西去出首的了!」楚王道:「先生出首,以飛蛾投火耳!豈能救東方僑之禍?令堂亦何由出險耶?」
素臣哭道:「文白此時方寸已亂,即不能出險,亦願見老母一面,同受禍害,無能計萬全矣!」楚王再三阻勸,素臣痛哭欲行,雖不敢如豐城署中逕自起身,卻已如熱石上螞蟻,刻不能耐光景。
楚王見素臣情急,正在著慌,恰值內監送上抄報,楚王開看,喜動眉宇。
及看完了,即命宮女斟滿大杯,送與素臣道:「此社稷蒼生之福也!墾人與先生同飲三爵。
再請看報。」
正是:
百變不窮山鬼伎,一驚即起蟄雷聲。
總評:
柯渾之妹既於島中出醜,其妾復於本邑犯奸,貪酷官吏可以知警。
妻女之奸雖未得實,而丑聲已播,湔洗不清。
伯明夫人當含笑於地下矣。
伯明以直報怨,幾於以德報怨,固屬人情所難者。
乃因素臣小人之心、君子之腹兩言,即調伯明德量高於素臣,此殊未然。
凡小人遇事局外則公,局內則私;君子遇事局外則恕,局內即嚴。
恕以待人、嚴以律己。
素臣、伯明易地皆然,未可軒輊。
觀後文文龍審自玉姦情,於屈明正同,豈素臣德量反不如文龍耶?一胡一 致堂、因尹啟莘輩,論史不知此意,冤屈古今賢傑不少。
伯明欲棄官同逃,凡誼士皆能之。
素臣侃侃責備,亦只以誼士目之也;使早聞伯明朝至夕廢、夕廢朝篡之說,少不以悖理薄情之論苛之矣。
為我而棄官,我不以為德而反責之如此,自非素臣孰能言之?漢末鉤一黨一 之禍,如伯明者多矣!如素臣者何人?且如伯明者,亦皆廢識而非盡識,則亦無一如伯明者也。
作者矯首天外,肯墮入他書巢臼、尋常搬演一折掛冠全一交一 之雜劇耶?
王恕、伯明篤於君臣,熟於時勢,其欲釋素臣,宜也。
伯明諸人,俱願隨主潛避,釋放素臣則誠可謂信及豚魚矣,又豈尋常搬演一折掛冠全一交一 之雜劇可比!
馬入圍場並不攔阻,反裹擁入王府宮中密室,扣門而去,豈非奇事?宮女鋪設被褥,復作留宿之計,更奇!叩其緣故,既稱不知;請見主人,又不代稟,則尤奇!直待楚王說出借獵迎候,留住養病,其故始明。
而其女何人,何為而忽齋沐起數,仍在黑魆之地,不可了了。
作者每作如是悶人之筆,老人讀之,頭目輒有發脹;讀他書即永脫此苦。
而又斷斷只讀此書,不讀他書,恐世人於老人此故,亦在黑魆之地,不可了了也。
兩和詩真可突過原唱,咄咄一逼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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