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九十五回 沈瞻贖子孔方兄能全骨肉 陳淵夢妻正氣女便是神靈
眾人一大驚失色,慌忙扶起,納在椅上,喊叫醒轉。
素臣閉目凝神一會,睜開眼來,便神清氣爽,一如無事,立將起來道:「累各位吃驚了!」眾人道:「叔爺向有頭眩病沒有?」
素臣道:「向無此病。」
鎖住道:「敢怕今日日辰不利,另擇一日罷。」
素臣道:「我一生不信一陰一陽一,前歲出門時,酒忽變血,也沒改期,各位但請放心!」因便辭別眾人,至雲北家,取藥箱長行。
只見頓氏兩眼流淚,雲北也是出門裝束。
素臣問故,雲北道:「小人有個兒子,乳名虎兒,今年十歲。
那年也因生病,不能打牲,餓不過,把他插標站在門首。
有神狴峒一個大戶,名叫封鬥,憐念小人,給了五兩銀子,說:「不須立契,我帶去替你養著;你有了銀子,原贖了去。
'時常雖也想念,因沒有孔方兄,便把骨血都靠後了。
如今得了文爺的銀子,妻子便整日想著孩子,要贖他回來,連夜裡都睡不著了。
催著小人說:「文爺往赤身峒去,要過神狴峒,何不同去,也可代背藥箱,替一替力。
'故此扎扮著,等候文爺。
文爺鋪蓋,同昨日帶出來的藥箱,已收拾好,裝做一擔,小人就去挑來。」
素臣大喜道:「一向沒見你們說起,只認做無子;見你與大嫂,都只三十多歲,生長得出,故沒勸你置妾。
那知道你現有令郎,真是意外之喜!」雲北便挑出擔子,素臣要奪,雲北不肯道:「我原是一事兩事,文爺不必費心!」雲北見素臣起步甚快,問:「一日走若干路?」
素臣答以:「二百多里。」
雲北道:「可惜起身遲了,趕不及神狴峒,只可奔烏石峒。」
當日在百靈峒打尖,投烏石峒住宿。
飯店隔壁,見一蘇貨鋪招牌,上寫著上林分鋪,問知與衛中熟識。
當修一書,令松紋打發奚勤向葵花峒沈雲北家等候,凡事聽雲北調度。
因向雲北道:「奚勤到峒,可領至鎖家住宿,日裡照常買賣,但照本價,不必取利,夜裡斷不可做苟且之事。
總等我有信來差遣他。」
雲北應諾。
復說:「這書上要添寫一筆:若問沈雲北不出,只問沈呆鳥,便合峒皆知。」
素臣大笑,真個添在書裡,托貨鋪轉寄。
次日,至神狴峒,問到封家,傳說進去,跑出兩個苗丁,一個領雲北進見,一個便令素臣挑擔後邊去。
正走到轉彎所在,卻被一小孩子直跑出來,把藥箱一撞,那箱子便如打鞦韆一般,直甩開去,素臣疾忙搶住。
不防那小孩,一拳在肋骨上打來,猛吃一驚。
苗丁喝道:「怎打起先生來?」
那孩子道:「他把箱子碰我,我不打他!背後一個苗丁,跑得滿頭臭汗,喊道:「真個你老子來了!」素臣暗喜,一把拉住他右手;虎兒便起左手,素臣一併攥住道:「你父親同我來贖你回去,怎還與人躲迷藏嗎?」
虎兒道:「真個我爹來了!快放手,待我去見他!」素臣放手,虎兒轉身飛跑而去。
素臣跟著苗丁,挑至空屋。
不一會,吩咐出來,請那大夫西廂房去,與虎兒父子一處吃飯。
原先那苗丁,便把素臣領到西邊廂房門口,只見虎兒兩隻小眼擠得通紅,拉著雲北之手,站在膝邊。
雲北慌忙接擔,同進房去,叫虎兒磕頭。
虎兒道:「他方才撞痛了我的膝蓋,我還磕他的頭!」素臣笑道:「是你撞我的擔子,反說是我撞你!就是撞你,你打了我一拳,也扯直了!」雲北道:「該死的殺才!怎好打起姑老爺來?快些多磕幾個頭罷!」一把住頭頸,在地下連磕有八九個頭。
素臣拉將起來,虎兒骨都著嘴,兩眼瞅著素臣道:「你是甚仔老爺,人家磕了許多頭,不還一個禮兒?」
雲北喝道:「甚仔老爺,還是大老爺哩!四大戶磕頭,他不還禮,來還你這小殺才的禮嗎?」
素臣道:「隔牆有耳,沈兄怎這樣口敞?」
雲北道:「文爺說的是,小人失言了!因這殺才放肆可惡,一時漏出話來!」忙站出院子一看道:「且喜沒有人!方才老爺要留住兩日,小人再三辭脫,吩咐吃了飯,還有話說,不知說甚話?總是飯後就要分手的了。」
素臣道:「你這令郎,將來竟是一員猛將哩!方纔那一拳,竟有一二百斤氣力,不是我,便受不住!」因把衣服撩起道:「沈兄你看,這後肋上有些紅影嗎?」
雲北細看,並無紅影,欲打虎兒。
素臣拉住道:「我因愛他膂力,故與你說,怎反計較著他?」
須臾,廚下搬送酒飯上桌,三人狼餐虎嚥,把一筲箕飯,六大碗菜,兩大壺酒,連著蔥蒜醋醬,都一卷一精一光。
正要叫虎兒進去磕頭,只見一個苗童出來,把三人直領進內室之中,封斗自外而入,開口便問:「文爺因何事改裝至此?」
素臣吃驚,知已漏洩,卻不敢招認道:「醫生實是姓文,與沈兄是鄉親;沈兄要贖他令郎,醫生進峒裡去行醫,並沒甚改裝的事。」
封斗道:「休說文爺相貌貴不可言;即沈兄之相,亦可至提督總兵之位;他這令郎,骨格聳異,將來定主掌握兵權。
我前在葵花峒中,因見他父子儀表,有心結識,故把他令郎帶回。
兩年來,任他性兒頑耍淘氣,並未打他一下,只問他便知。
方才二位私語,我已悉知;且內著珠衫,價值不貲,亦非行醫者所能致。
文爺可把名號官位,入峒何事,詳細說知,或可助一臂之力;切勿以匪人相視,藏頭露尾也!」素臣料是不能隱瞞,且看其相貌系端人長者;因便一切以實告之。
封斗忙跪下磕頭道:「苗民何幸,得見文忠臣老爺!」素臣跪而回禮。
封斗道:「老爺休折壞了苗民!」因堅留住宿,吩咐備席,令妻妾子媳俱出叩見,說:「這就是吳一江一 縣的文忠臣老爺,也叫你們一見天上的人!」素臣堅辭不獲,只得住下。
晚上席散,送三人入密室中住宿,方說道:「亞峒主祖父相傳,已十餘世,忽為岑咥所殺,實為痛心!這峒離彌只五十里,一婬一暴之政,先受其害。
苗民粗知風鑒,曾傳去相面,只得曲意奉承。
他信以為實,令遍相妻妾子女,並其一寵一 童呂虎夫婦,大加賞賚,免了一切差徭。
其實俱犯殺相,不得善終。
現在岑咥已出峒去,求訪什麼異人,不在峒中。
老爺當先到赤身峒,回來再到彌。
苗民有一女,嫁於辟邪峒大戶開星為媳;辟邪離赤身峒只一百七八十里,苗民寫書帶去,可作居停。
開星亦深懼毒蟒之禍,只因墳墓產業,俱在辟邪,難於遷移。
其人頗有智謀,老爺與彼商議而行,必有所益!」素臣大喜,因促其寫書道:「我明日一早必行矣。」
次日,素臣把珠衫脫與雲北道:「我因思君,故緊著在身,誰知屢次被人窺破;若是歹人,豈不利害!」封鬥出陪早膳,卻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女子出來,令向素臣、雲北磕頭道:「此苗民次女也。」
雲北嚇得忙跪下去,被封斗一把拖住道:「小孩子家,何必還禮?」
磕過頭,便自進去。
袖中取出書信,一交一 付素臣。
雲北叫虎兒進去,各處磕頭出來,又磕封斗之頭,兩隻小眼,流淚不止。
封斗把淚拭乾道:「後會正長,不必悲淚!」飯後,送三人出門,叮囑後期。
素臣道:「我回來必造府奉看。」
出門後,復與雲北父子作別,分路而行。
素臣於上午已至彌峒,問起峒民,知岑咥果不在峒。
因直穿過去,走有一百餘里,便是雁一奴一峒。
見天已將晚,峒內不知有無借宿之處,正自疑慮。
只見峒口一人,飛奔至前,跪在地下道:「文爺果然來了!」素臣不覺駭然,忙歇下擔子,要回禮時,那人兩手抱住素臣雙膝道:「文爺休要折死小的!」爬將起來,挑著擔子,說一聲:「小的引導。」
竟往前走。
素臣暗忖道:「莫非是個拐子?怎又得知我的姓字?」
估量還制得住他,接腳跟進峒內,到一廟裡。
那人開進房門,把擔挑進,素臣緊跟入去。
那人納頭便拜道:「小的陳淵,主人即白玉麟也。
蒙文爺辯白小的妻子冤枉,感恩不淺!」素臣方才放心。
因問道:「你是幾時回去的?如何又到此地?又怎生認得我的面貌?」
陳淵道:「小的那年,領了主人本錢,至兩廣營運;因遷一江一 縣是主人舊治,有認識的人在那裡,收買藥材。
起身沒兩站,即遭風沉溺。
虧著葡萄峒一個峒民救起,光剩一個空身,進退無門,又替他挑擔入峒,吃他一碗飯,留著性命。
虧小的有些氣力,替一人拉木運石,在各峒串過日子。
前年又流入這峒,也是幫人做工。
因食量大,積攢不起盤費,不能回鄉。
直到去年十一月內,忽夢見妻子說,他因擔了娠,羞忿自縊,蒙文爺辯明冤枉,土地申了文書,要封他做本地神。
他因憶著小的,不願受封,要到兩廣來尋我,本處城隍發了通關,給了路引,到處找尋,找了兩三個月,才找到這裡。
因這廟原是峒母一娘一娘一的香火,年久坍廢;他便托夢與眾姓,說是小的原配,上帝憐他正氣,封為此峒土神,教眾姓替他建廟。
眾姓因所夢皆同,就踴躍起來,去年就蓋成此廟,接小的來看守。
今年正月初一開了光,來求籤笤者,無不靈驗。
施捨香錢者頗多,小的才得安享了這半年。
前日又托夢,說今日申酉時分,文爺進峒,把相貌裝扮一一說知,叫小的至期迎接。
小的自午時就來候起,不料果然候著。
這都是妻子托的夢,並沒有回去過。」
素臣不勝駭異。
上殿看那神像,也彷彿如白家棲鳳閣內夢中所見。
見有現成香燭,便點將起來,作揖致敬。
陳淵抵死推辭道:「文爺休折壞了他,叫他如何當得!」素臣道:「他一生正氣,怎當不得!」陳淵沒法,只得磕頭回謝。
飯後,問素臣在白家以後之事,及入峒之故。
素臣一一說知。
陳淵喜道:「主人得官,姑娘又嫁了好姑爺,感謝文爺不盡!但赤身峒俱是赤身人,文爺進去,也須裸體,若穿著衣服,怎得進峒呢?」
素臣道:「赤身峒這邊是甚峒?離赤身峒若干裡?現在可也赤身?」
陳淵道:「赤身峒這邊,是孔雀峒,離赤身峒百里;敢在早晚也便要赤身了!」素臣道:「且到孔雀峒再處。」
是夜,睡至三更,夢見峒母一娘一娘一前來拜謝。
素臣問其此行兇吉,峒母道:逢沙則凶,遇石則吉;石馬千里,沙射千日;神猿神虎,子孫惟億;劈破天荒,純一陽一之力!素臣醒來,詳解不出。
暗忖:純一陽一又是世人所謂呂祖,我不信仙,何雲純一陽一之力?通八句看來,大約吉凶俱見,終得成功之意。
天明起身,陳淵伺候梳洗,說道:「小的女人,夜間又托夢與小的,叫送文爺至彌猴峒,不知文爺一日可走許多路?」
素臣道:「可走一二百里。」
陳淵道:「這便恰好都有住處。
此去過了斷木峒,便是沉鐵峒,共有一百六十里,小的有個熟人。
再過去一百五十里,便是彌猴峒,小的也有個熟人,可以借宿。
再過去就是辟邪峒、大鵬峒、孔雀峒。
妻子說,辟邪峒文爺自有住處,孔雀峒有石兄來接,都不消小人跟隨了。」
素臣暗忖:辟邪峒有封斗之書;孔雀峒有甚石兄?又與夢中遇石則吉之言相合。
這峒母怎靈顯如此?因復到殿上,作揖致謝,囑其暗中保護,成功後,當奏請封號,以酬神力。
陳淵把廟門鎖上,將鑰匙一交一 付廟鄰,囑其照管。
替素臣挑著行李,一路閒講,又知道張順一家,俱送與素臣為僕。
大喜道:「小的與張兄弟最相好,他的武藝比小的高,將來倘得回鄉,必到文爺府上會他也。」
是晚,宿在沉鐵峒內大戶家中,那大戶雇過陳淵做工,故此認得,次日,宿在彌猴峒中一個石匠家裡,那石匠,是與陳淵同在沉鐵峒大戶家工作的。
素臣暗忖:彌猴峒與神猿二字關合;逢石則吉,莫非應此石匠身上?因有意去兜搭,卻蠢莽非常,問他言語,也不會對答,說不入頭,只得罷了。
次日,陳淵辭去。
素臣日午至辟邪峒,竟向開家而來,投進書去,開星出迎,自己替素臣擔著行李,直進一密室中,慇勤叩拜道:「草民何幸,得瞻天人丰采!」素臣看那開星,面貌白皙,眉目秀潤,竟不似峒中人物。
茶罷,亦如封鬥,令妻妾子媳俱出叩見,大排筵宴,款待素臣。
終席,只慇勤勸酒,不論時事。
席散後,復至密室中,方請問素臣欲至赤身峒之意。
素臣把在葵花峒答鎖住薩氏之言,述了一遍。
開星擊節讚歎道:「此大英雄之見識作用也,即此一著,已足奪毒蟒之魄矣!大人自進峒以來,必已察看險要,網羅羽翼,收拾人心,以為起義章本?」
素臣道:「開兄所言,洞中兵機;但弟此來,原非於峒中起事,不過欲得一要領,以為他日剿除之計。
故於兄所言三事,全未經營,只隨道路所見,居停所在,略存此意耳。
弟自入峒,見各峒形勢俱散漫無紀,至葵花峒才有結束;葵花後山復有徑路,可扼彌之背。
由彌至此,則此峒又一結束,不知此峒有無徑路,可以出奇扼制赤身,尚須察看。
而就其大概,則葵花為彌之鎖鑰,此峒為赤身之鎖鑰,此險要之謂也。
人心羽翼,則僅得葵花一峒及封令親耳。」
因把四大戶之歸心,薩氏、雲北之勇力說知,道:「此可謂扼制岑咥之用;至欲製毒蟒,必於此峒,捨開兄其誰屬耶?」
開星肅然拱手道:「大人進峒不及兩月,而已得如許人心羽翼,且察看形勢,如火燭物,扼敵之計,已在掌握。
猶非蓄意經營,不過略存其意,此殆所謂天授,非人力也!草民毫無知識,不能借箸指陳,竊附薦賢之義。
此峒有一奇人。
若能屈而致之,則勝於百草民矣!」素臣急問其人,開星道:「峒後一山,名天闕,人跡罕至。
有一母猿,相傳居此山已千餘年,忽思配偶,得一樵夫,擒入深峒,成為夫婦。
生下子,因樵夫姓干,取名干珠,骨相不凡,矯捷無比,能手格虎豹,刀法入神。
近年來常出峒,至後山眺望,遇便拿捉猛獸而回。
性喜戰伐,草民家若到後山打獵,彼聞槍炮之一聲 ,必來觀看。
苗丁們與他說話,俱笑而不答;惟草民與之言,與答幾句,亦不多言。
微探其意,只雲時尚未至。
文爺若得此人,豈不勝於亞父之得劇孟耶?」
素臣暗自驚異:峒母夢中有神猿、神虎之言,此猿已歷千年,豈非神猿?龍生、飛一娘一、以神輩皆生於異類,而有強人之勇;此千年神猿所生,必更有異,當往物色之。
因約開星於次日去訪。
開星道:「天闕山虎狼極多,草民只能指路,不敢入山。」
素臣應允。
次日黎明,飽餐,同至後山,開星指道:「那便是天闕山,干珠回去,草民每日送之,故知其路徑。」
走有一二十里,才至天闕山麓,開星道:「從此入去,草民等不敢隨行矣!」素臣隨意紆折而入,果然虎豹熊羆,隨處俱有。
有劈面遇著的,才欲侵犯,被素臣拔出寶刀,大喝一聲,即驚慌跑避。
約又走了十餘里,忽見山巖之下,有兩扇石門,一虎當門而踞。
素臣暗忖:干珠莫非即住此峒?因喝開踞虎,連叩三下,那聲響便如洪鐘一般,山谷俱應。
須臾,豁然洞開,一人磬折出迎道:「尊客莫非吳一江一 忠臣文素臣相公嗎?」
素臣大驚,納刀入鞘,答道:「在下文白,實字素臣。
主人得非干君名珠者乎?何以預知為弟也?」
那人道:「野民即系干珠,請至舍下,容當細稟。」
素臣入門,門即自閉。
從一石弄中,行有半里,忽然開朗,別有天地;有田有水,有屋有人,鸛鶴麋鹿,飛走其中,周圍約有數里,如一圓璧,千山包裹,萬木蔥蘢。
中心有數十間竹屋,門前一塊平原,兩邊一字排連,有十餘家莊戶,雞犬桑麻,居然一武陵也!進了大門,便是一個小小廳堂,干珠深深下拜道:「野民候相公久矣,不圖今日得見台顏!」禮畢入座,一個垂髫童子托出茶來,泉味甚甘,泡著幾粒新鮮蓮子,鮮美可愛。
素臣叩其前知之故,干珠道:「草民本不姓干,先曾祖平安,得罪燕王,先祖避禍,深入苗地,改姓更名,於析木峒樵采為生。
先父亦一習一 其業。
二十年前,家母因奉神明,引先父入峒,成為夫婦,只生野民一子。
先父性喜讀書,因系將門,亦嫻武事,自幼教野民文武兼一習一 。
不幸見背,學業無成。
而一片敬忠惡佞之心卻是天性帶來。
幾年前,購得報抄,讀至相公奏對之語,津津敬慕,自恨僻處苗峒,無由執鞭。
家母笑道:「汝雖不能往見,文相公當來拔汝,毋慼慼也!'二三年來,聞有炮聲,即命野民出峒眺望,得遇大戶開星,家母說是得見相公之兆。
今日早晨,即令整治蔬餚,雲俟洞門聲發,則相公至矣。
家母實非世人,乃千百年獨處之貞猿也,故凡事頗能推測而知。」
素臣致敬道:「不意吾兄乃平將軍之後人!將軍忠勇俱備,冤屈無伸,宜得賢後嗣以報之!弟何能拔兄,能仗兄之力,以除大憝,則幸甚矣!弟意欲請見令堂,共商一事,但恐涉於冒昧,奈何?」
干珠道:「家母原欲拜見,況蒙鈞召,敢不承命!」因令童兒去請。
須臾,廳門開處,兩個壯健丫鬟,跟著神猿出來。
素臣舉目看時,猛吃一驚!正是:
炯炯青瞳如閃電,稜稜枯骨是行一屍一。
總評:
素臣無故暈倒,後文竟不指破;鎖住雲」日辰不利」,素臣雲」不信一陰一陽一」。
作者之意,明使人於此著想後文之沙射七蠱,即忽然暈倒之故也;終於病癒成功,即神清氣爽一如無事之故也。
故前回結束二語雲」莫道一陰一陽一全懵懂,須知禍福半分明」,引而不發,其故躍然;一經指被,便如嚼蠟矣。
」沒有孔方兄,把骨血都靠後」,傷哉,貧也!抵得一篇《錢神論》。
寫虎兒膂力,只」猛吃一驚」四字,便寫透十分。」
骨都著嘴,兩眼瞅著素臣」,居然有睥睨王候之概。
特表虎兒,亦以襯托素娥,並襯素娥之夫主也。
不可不知。
雲北口中漏出消息,特為封斗作緣,以便一見即知系責人,不與鎖、關、索、薩等四大戶同一鼷徑也,可為匠心經營。
令女出見,不解其故;善讀者必已解之,無煩老人饒舌。
忽出陳淵,突兀可喜;接出峒母,尤屬離奇。
夢中數語,如焦氏《易林》,古典可讀,生出素臣無限猜想。
有合有否,尤極空靈。
開星所言三事,洞中兵機;不特四大戶無此見識,即封斗亦遜一籌。
其薦干珠以備臂指之用,尤有功於素臣。
顧非封鬥,莫識開星;非雲北,又莫識封鬥。
然則虎兒一贖,而毒蟒之命已傾;頓氏一淚,而毒蟒之膽已落。
其機皆伏於素臣所贈之五十兩,以區區之五十兩,即買毒蟒這命,不亦快哉!
天闕山洞,隔絕人世,而文忠臣之名,已貫於野民之耳,作者所謂」一事存忠孝,風行若有神」也。
其教忠之意,尤屬深切著明。
平安之勇,無人不知;而忠,則或未敢必。
作者不以成敗論人,故特明其冤。
使景清早為燕王所疑,致之死地與平安無異;彼白面書生尚欲留其身,以圖報仇雪恨,況勇如將軍者哉!自有此書,而將軍可以瞑目於泉下。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