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十六回 又李傷寒遺鐵彈 素娥取冷臥銅屏
素娥道:「此時土令,文相公面如青亞,木來克土,賊害已深。
印堂山根氣色深黯,目睛黲而不明,耳輪枯而不潤。
據一奴一看來,竟是大病之狀,如何是好?」
又李失驚道:「素娥姐果然粗於岐黃,璇姐之言不謬矣。」
急討鏡子一照,慌把脈息一診,大驚道:「六脈亂動,浮緊弦硬,胃氣全無,真脈已見,合之面色,無復生理矣!」鸞吹滿眼垂淚,說道:「素娥雖是明白些醫理,如何就信他?哥哥體本壯實,現在好好的,就有小恙,天相吉人必然無事。
只是寬心調攝就是了。」
又李道:「愚兄於此道,頗知門徑。
方才把鏡自照,又診了兩手脈息,自知病勢已深。
當作急歸家,圖見老母一面。
倘得幸生,再來看你便了。」
素娥道:「這是斷然不可。
一奴一觀氣色,病勢已在目前,若到船中發出,既無伏侍之人,又乏療治之策,豈不誤了大事?小一奴一略知醫理,尚可竭力綢繆,不若安心住下為妥。」
又李道:「汝言固當,只是老伯已死,我一異姓之人,孤身臥病於此,恐起外人之議,還是速去的是。」
鸞吹道:「蒙哥哥生死骨肉,感人肺腸。
若果有病來,自當盡心伏侍,雖有外人議論,只消付之不睹不聞。
哥哥豈忘社神廟內之言乎?大丈夫不以昭昭伸節,不以冥冥墮行,何嫌何疑,而生枝節?小妹至今銘刻於心,既被以惡名,亦甘受不辭耳。」
又李感激鸞吹誠意,且自知受病已深,其來已速,斷斷不及歸家,因便允諾,致謝道:「我本擬明日備一薄筵在老伯靈前痛哭一番。
如今被素娥姐說破,這一會子就覺支持不定,賢妹請便,愚兄就要歇息了。」
鸞吹道:「小姐也擬明日備一素酌,替哥哥洗塵,如今也不敢了。」
因一面叫僕婦們鋪設床 帳,請又李睡下,一面吩咐熬粥。
自同素娥進房,含淚向跪,口稱:「有事奉求。」
素娥大驚失色,忙跪下去,兩手叉住鸞吹胳膊道:「小姐嚇死我也。」
鸞吹道:「文相公自言知醫,你又深通此術,都說病勢非常,則目前發作,自必險不可當,難免淹纏床 席。
一切診視用藥,固須仰仗你力。
只是老爺死後,嗣子非人,家人們逃者逃,散者散,只未能最有忠心,又在西莊主管。
家中惟剩申壽一人,年邁無用。
灶前幾個丫鬟僕婦,俱系蠢笨無知。
生素這丫頭雖是聰巧,年紀尚小。
文相公孤身臥病,一切飲食起居,以及大便小解,若沒有一人貼身伏侍,晝夜不離,著意知心,添寒減熱,此病豈能痊癒?我受文相公厚恩,本應不避嫌疑,親身伏侍。
但我已字人,文相公守禮君子,斷然不許。
仔細算來,惟有你是同心,分雖主婢,情同姊妹。
要與我前去調護恩兄,須要貼心著肉,持抱撫摩,形跡全捐,身命不惜。
俟文相公病癒之時,我作主將你送他為妾。
一則報我之恩,二則完你終身之事。
文相公才德俱優,將來事業不可限量。
我須湖上山前社神廟內,不惜身為小星,以酬其德,諒不致辱沒了你。
但是我所應為之事,要累及於你,此心實有不安耳。」
說罷,涕淚俱下。
素娥慨然道:「小姐請起,容婢子一言。」
鸞吹道:「你允了,我方敢起來。」
素娥忙道:「總依小姐就是了。」
鸞吹致謝而起道:「既承慨諾,你就是我的恩人。
以後姊妹稱呼,不必叫我小姐了。」
素娥道:「這個婢子怎敢!文相公固有恩于小姐,而寺中發火,救出者豈止小姐一人!婢子感恩,亦與小姐無二。
況婢子蒙小姐飲食教誨,另眼相看,小姐有命,既赴湯蹈火,亦所不辭。
但文相公何等人物?小姐根栽月窟,才貌無雙,文相公尚且以禮自持,不肯輕系紅絲。
婢子系爨下之人,豈足入文相公之目?小星一事,看來斷斷不能。
婢子雖是下人,亦知廉恥。
既與文相公日夜周旋,斷不肯靦顏再思別配,只求小姐念此苦衷,留在身邊,伏侍小姐一生,做個守貞老婢,就感激不盡了。」
說畢,亦潸然淚下。
鸞吹落淚道:「聽汝所言,令我心碎。
但文相公雖然守禮,亦是通情。
你與他患難周旋,恩深義重,亦斷無恝然之事。
我就中盡力撮合,管教你不作向隅之泣也!」
主婢二人,在房商議,廚下粥已熬好,進來說知。
素娥忙做了幾碟通氣和胃的小菜,拿進書房,走至床 前,聽著又李鼻息甚粗,呼之不應。
揭帳看時,見又李和衣躺臥,昏沉不醒。
將額上一摸,竟如火炭一般,炙得纖手生疼。
鸞吹隨後出來,素娥說知,忙叫哥哥。
又李不省人事,含糊而已。
鸞吹噙著一把眼淚,將前言復加叮囑。
素娥道:「方纔允了小姐,便是婢子之事,何須囑咐?」
因掇張杌子,坐在床 前,定了心神,調了氣息,將又李脈息診過,說道:「文相公脈理真是精明,適才所說脈象,一毫不錯。」
因加減麻黃湯,在藥箱內簇起一劑藥來,架好藥罐,生旺了火,鸞吹執扇而扇,不移時煎好。
素娥用碗傾出,捧至床 邊,將又李靠好,頭頸扶正,鸞吹將汗巾圍好,素娥側放又李嘴唇邊,用指捺定下唇,倒將下去。
那藥盤在口中,不進咽喉;鸞吹急得淚流滿面,一面扯那汗巾揩拭,登時臉上失色。
素娥道:「不要慌張,待這藥氣通些下去,就可人喉了!」因把藥碗擱在又李唇下,使那碗內蒸蒸之氣,沖人鼻中;又蘸著藥汁,揩擦又李鼻管。
候了一會,只聽喉中嘓的一聲,口內之藥已落人喉。
素娥把藥碗一側,口角邊卻又盤將出來。
嘓吹仍復拭淨,說道:「素娥妹,怎麼又不下去呢!」素娥道:「這病忒深了,須慢慢的通去。」
因又候了一會,又嚥下一口。
如此約有一個時辰,把藥頓了幾回,方才將次吃完。
到臨了一口,忽然直嗆下來,噴得主婢二人,淋淋漓漓,一臉都是藥汁。
看又李時,喉中作響,氣逆神亂,鸞吹嚇得魂出。
素娥搖手示意,急從又李胸前,輕輕向下摩去,摩了百十遍,面色方回得過來。
靠墊抽去,將又李頭身放平,揭過被來,連頭蓋上。
向鸞吹道:「這夾被不中用,快些開床 綿被出來。」
鸞吹急急進房開被,素娥收好藥罐,頓上一罐清水,鸞吹自己拿被而出,問道:「方纔好好的咽,為何忽然直嗆起來?」
素娥接被蓋好,答道:「倒藥時節,想是心忙,存了些藥渣。」
鸞吹方得放心,令素娥進房吃飯。
素娥道:「婢子心裡著忙,吃不下去。
小姐請去用飯罷。」
駕吹道:「你摸我心頭不是還跳麼?那裡要吃飯呢!」素娥因摸鸞吹心頭,看見鸞吹臉上斑斑藥汁,把袖角蘸水拭淨,自己也拭了一會。
天已漸黑,點起大蠟,兩人屏息靜候多時,素娥輕輕揭帳,將手探入被中,把又李額上摸時,焦枯乾燥,仍然火炭一般。
說道:「怎這樣狼虎藥吃下去,一點子推扳不動?」
鸞吹面如土色。
素娥忙道:「文相公本質堅實,非輕劑所勝;口角又流掉了些,明日用下重劑去就是。」
兩人在床 前守了兩個更次,聽又李鼻息粗濁,別無動靜。
素娥道:「夜深了,小姐進去安息。
看來這病非一時可愈,若一日就拖乏了身子,豈不誤事?」
鸞吹點頭,又坐了一會,再三叮囑,方才進去。
素娥關好了門,看那爐中之火,漸漸消化,又生了一爐炭火,換上一罐冷水備用,剪去燭花,又坐了一會,覺得身於睏倦,想總是貼身伏侍的了,竟自揭開帳子,和衣倒在又李腳邊,側身而睡。
一一交一 五鼓,小解甚急,忙去摸又李時,仍是大熱未退,因開門進內。
一路門戶,僅是虛掩,走近臥房,鸞吹驚問道:「何人?」
素娥答應。
鸞吹急開一房門出問,素娥說知緣故。
鸞吹道:「這便還好,早把我嚇出一身冷汗來了!」素娥走入自己房內,一面小解,一面說:「小姐怎不脫一衣 服睡?」
鸞吹道:「我一夜 風吹草動都吃著驚,悄悄的書房門首走了好幾遍,那裡放心得下!你今日下藥,須是細心斟酌,要有些效驗才好!」素娥解畢出來,看了又李之脈,放了水罐,把爐中余火生旺起來,將昨日藥方倍了一倍,簇起一大劑煎好。
鸞吹早已出來,兩人照著前法,灌下藥去,幸沒一些滲漏。
仍將被蓋好,候了多時,休想一毫汗氣!鸞吹焦急異常,素娥也覺著忙,因原方減了分兩,泡碗湯灌下一催,直到午後,額角上方有汗出。
素娥伸手摸又李胸腹,也覺潮潤,只不便當著鸞吹之面,摸向小竟邊去。
暗想:連下這等利害藥兒,外邪也自然趕出來了!鸞吹見已出汗,略覺放心。
素娥見沒清頭,愁眉仍結。
候到臨晚,又李知道口乾,要討湯水。
素娥一喜一憂,忙把紫蘇湯去吃了,還叫口乾,要吃冷水。
素娥忙看舌胎,鸞吹點燭照著,只見滿舌俱是黑胎,其色暗黲,用指去摸,如火刺一般,於澀礙手;忙取生薑揩擦,用上青布蘸水絞過。
診了脈息,按摸胸腹,向鸞吹道:「脈實腹堅,非承氣湯不可治也。」
鸞吹道:「這事全仗賢妹,我不能贊一辭!」二鼓後,鸞吹進內,叫小丫頭生素,拿了淨桶並未公所用銅夜壺出來。
素娥尋思:又李不知可有斑毒?就是通身有汗無汗,亦須擠挨始知。
且病人第一要睡得安穩,和衣怎得自在?明日要用下藥,出恭亦不便益!因說道:「文相公,替你把衣服脫去罷。」
又李昏沉不應。
素娥只得替又李先脫鞋襪,次解衣裙褲帶,用手騰鬆腰褲,扯落裙褲,然後把兩手褪出袖口,將身子推轉向外,捲好衣服,仍推向裡,扯出衣服來,足有一個更次,方脫蓋得停妥,素娥已是筋疲力乏。
豈知這一脫一衣 服,又感冒些風寒了!素娥折疊衣服,覺著袖口沉重,用手摸出,多是鐵一弩一,收在抽斗之中。
將衣服等件搭放過了,提起褲帶,見有順袋飽滿,中有銀兩、丸藥。
藏好枕邊。
復點紙捻,將胸腹照過,然後擁蓋好了,倒在又李腳邊睡去。
次日,素娥用了一劑大承氣湯,止放幾個響屁。
鸞吹道:「怕沒有積滯麼?」
素娥道:「下面失氣,必有宿積。」
因又用一劑,便打下許多粒糞,如鐵彈一般,堅硬異常;那穢熱之氣,甚是難聞。
生素掩鼻,鸞吹、素娥都不甚覺。
把粗紙鋪墊,抽換收拾,一連兩日,糞始完。
又李方有清頭,夜中急要小解,卻不知素娥將夜壺藏在那頭,以便遞送,揭帳尋覓不見,燭光之下,瞥見淨桶。
素娥壓被而睡,念其勞乏,不忍驚動;勉強下床 ,就桶小解,未及披衣,覺有寒意。
無奈其便甚長,到得上床 ,已連打幾個寒噤,便又變成瘧疾,大寒大熱,如祟如狂,叫喊連天,擺搖震地。
鸞吹愈加慌張,素娥道:「不妨,轉了瘧疾,大事無礙矣!」不料又李此瘧,利害非凡,冷時如擁臥層冰,便討火烘,熱時似擁圍熾炭,便呼水浸。
素娥苦諫道:「文相公深通醫理,如此蠻法,必致傷生!」又李道:「我非不知,但一刻忍受不住;若不如此,亦必立時凍死,熱死。
縱使捱得一兩日,反不如即死,得免此冰割火燎之痛苦乎?」
說罷,淚如泉湧。
鸞吹聽得萬箭鑽心,哭向素娥道:「只得要依哥哥之言,暫救目前之急了!」素娥哭道:「這個斷斷使不得的,飲鴆酒而解渴,立見死亡矣!」鸞吹大哭道:「難道竟沒法可解的了?我只索先行自盡,不忍見哥哥受苦也!」素娥痛哭道:「文相公如此苦楚,小姐如此慘傷,事急無奈!」低低向鸞吹說:「只得如此如此,可以少解冷熱之勢,於病體還不至大傷!」鸞吹連忙跪下叩謝道:「妹子,你肯如此救我哥哥,叫我怎生報你?」
素娥慌跪而扶起,鸞吹急令僕婦丫鬢,橫七豎八的,扛了一座古銅屏風進來,扯脫座子,平放在地;又亂搶了幾簍銀炭,幾架火盆來,火盆外四面垂下帷幕,急鎖門而出。
恰值又李寒勢已來,素娥慌走入帷,加炭再扇,便自焰騰騰地,脫去衣裙,單留褲子,坐在中間,被四面火勢一逼一來,炙至喉吻俱枯,毛髮欲燎,渾身似炭,汗出如珠;又李正在極冷之時,素娥直奔入被,又李慌忙抱住,頓覺寒谷生春,如懷暖玉。
垂淚致謝道:「我本不應越禮至此,實在冷不可耐了!」素娥停了一會,覺身子漸冷,復向帳中坐火,再鑽入被,如此者三回,又李覺冷已可當,就止住素娥。
停了一會,熱勢漸至,素娥下床 ,伏於銅屏之上;須臾,冷氣攢心,遍身僵直,仰將轉來,復睡一會,覺再受不住,方爬起身上床 來,鑽人又李懷中,緊緊抱住,如偎冷一般,臉貼著臉,兩手向背上撫摩。
又李正在燒炙之時,忽遍體生涼,爽快無比!睜著眼,對素娥垂淚道:「你弱怯身軀,弄出病來,如何是好?」
素娥道:「小一奴一受文相公活命之恩,又受小姐萬金之托,即粉骨碎身,亦所不辭,區區致病,何足掛齒!」又李感激非常。
偎了一會,覺身子漸熱,復向屏風取冷,冷既取足,再來擁抱,抱至復熱,仍欲下床 。
又李即不肯放,說道:「此時之熱,已略可耐;若再取冷,不特我心不忍,汝體有妨,亦恐不能繼也!」素娥困乏已極,亦便停止。
每日預煎湯水,冷時飲以生薑,熱時飲以紫蘇,未發之時,加減柴一胡一 桂薑湯,用心調治。
兩日之後,病勢轉頭,偎冷偎熱,止須一次。
五日以後,漸次輕可,素娥仍欲偎睡,又李道:「我此時寒勢已是可耐,不似從前欲殺欲割;若再如此,必害汝命,於我之病,亦無益而有損耳!」素娥是一時情極之計,原知與病不宜;聽又李說是可耐,也就罷了。
鸞吹因素娥偎睡,不便出來,常在門錢站立探聽,候寒熱退方進看覷。
一聞此言,便照舊時刻不離,煎湯送藥,直至三更,方才進去。
魁了幾日,又李外感內傷,病已俱去,只是神虛力弱,氣乏心嘈。
鸞吹將桂圓、膠棗、雪蔗、冰梨等類,放在又李床 頭,以備又李一時飢渴之需。
素娥定了加減十全大補湯,每日調理,元氣漸復。
已到四月二十日,將近未公週年,鸞吹與素娥商議,日間把書房門閉上,外面夾弄兩頭小門關斷,以免親族們攪擾。
果然自二十二日起,至二十五日止,接連有族親並東方親家公私祭奠,止空二十六日是本家祭奠。
鸞吹內外料理,哭泣跪拜,迎送支接,辛苦異常。
嗣子洪儒卻躲得無影無蹤,各處找尋不著。
偏是連日大雨如注,累那老家人找得發昏。
到了二十六日一早去尋,又央了助忙親族,分頭挨訪,祭筵擺設齊全,單等他回來祭獻。
直到午後,才拖泥帶水的在雨裡跑來,拜了幾拜,並不哭泣,剛化完紙錢,就討飯吃。
鸞吹愈加氣苦,說道:「父親嗣你為子,便要你為祭禮之主;那有一個週年不來家的事?連日親族來上祭,通沒有人陪待,要你這不孝子何用?剛尋得來,哭也不哭一聲,紙錢還沒化完,就亂嚷要飯吃,和你向各處去告訴,看有這理沒有?」
盡力的數落了一頓。
洪儒總不做聲,呆了一會,說道:「我輸了錢,要去翻本哩!方纔的盆口,正有些轉頭了!好姐姐,你不要奈何我,快收下祭罷。」
駕吹道:「你終日賭錢,可憐父親世傳之產,夠你幾年化費!」洪儒道:「飯不拿來吃,只顧說閒話。
既分與我,就與姐姐無涉;只要骰子一轉,便把以前賣的都贖回來了!」說罷,掣身便走。
被鸞吹一把扯住道:「你往那裡去?」
洪儒瞪著眼睛道:「我說過要去翻本,不信姐姐沒聽見。
我許過他們,拜了一拜就去,才放我來的;如今還歇著盆,在那裡等我哩他那裡也有飯吃,你放我去罷了。
好姐姐,你放了手!」鸞吹道:「是你的錢,該憑你去輸的了!明日就是父親死忌,難道不要在家,這也是與我無涉,不該管的嗎?」
洪儒歎口氣道:「一精一晦氣,雨又是這般大!明日又是真死忌,白作掉了好盆口,還招他們怪頭哩!如今請放了手罷!」鸞吹放手。
洪儒呆坐在拜氈上,看那雨勢,越是氣悶,候收下祭去起來,有心沒想的,吃了幾碗飯,茶也不喝一口,鑽入雨裡,跑過自己房裡睡覺去了。
鸞吹看見這般光景,愈加氣苦,在靈前又大哭一場。
裡裡外外,監看著收拾料理一番,已是點燈時候,才過書房裡來,素娥開門接進。
又李深致不安道:「老伯週年,竟不能親到靈前哭奠,抱罪已極!賢妹為著愚兄,心力俱瘁,連日料理家事,又極勞頓;方才聽見屢次哀號,只恐有傷玉體,還宜節哀,以慰老伯之靈!」鸞吹道:「先父週年,親族都來致祭,就是素妹子關在此處,尚且早晚到靈前哭看幾回。
惟有不肖嗣弟躲在賭一場,直至今日午後尋回,反與我嚷鬧一場,不由妹子不分外氣苦。」
又李道:「原來如此。
但愚兄臥病於此,應代我致意他才是。」
駕吹道:「這倒不必,若與他說知,反有氣啕。」
又李道:「事雖如此,但他既來嗣,便是一家之主,沒有不通知他的道理。
啕氣事小,失禮事大,若因失禮而啕氣,曲便在我,只可受氣,並不能啕矣!」鸞吹道:「哥哥所言亦是。
他已睡久,明日與他說知便了。」
鸞吹見又李精神甚旺,語言爽健,因問起別後之事。
又李把進京出京,及找尋璇姑,開除頭陀,見檄更名等事,約述一遍。
鸞吹道:「妹子看璇姑眉目,靈秀不凡,與我這素妹,如一對明珠,真是我見猶憐,足充哥哥妾騰;若在豐城這彈丸之地,定記得著。
那何氏不料又遭此厄;若非哥哥相救,亦斷無生理矣!」素娥道:「怪是前日申伯伯進來,說甚吳一江一 姓白的相公。」
又李道:「我在船,眾客俱稱白相公,一路上,腳夫店家問我,俱以姓白應之;到那日,不知不覺的,也說是姓白了。」
因叮囑鸞吹:「明日對令弟說,也竟說白又李,現在有道士在此,恐生意外!但令弟所居,與此遠近?我們說話,休被他聽見方好!」鸞吹道:「這一所老宅,是先父分受;那邊一宅,就是嗣弟生父先叔所居,後來賣與先父,搬入鄉間去了。
嗣弟住在那邊一宅,自有粗使什婢承值,他也成日不在家;這裡是先父的內書房,等閒人不得進來。」
因指牆外道:「此是極西,外邊是空場,場外更有牆;嗣弟住在那邊極東,離此老遠哩!」又李神氣尚弱,聽著譙樓二鼓已緊,因道:「夜深了,賢妹連日哀勞,請進去安息罷。」
鸞吹道:「因話就話,竟忘記哥哥是病體。」
因道了安置進去。
素娥關上門,頓些湯水,淨了手面,正要上床 ,忽覺腹中甚餓,是日間哀感,少喫茶飯之故。
卻懶去頓粥,想起床 頭茶點,伸手去取。
一時摸不著點心,卻摸了又李的順袋,口邊塞的印囊,拖著印綬,亂叢叢的,只認袋繩解散,隨手取至燈下結束。
卻見是印囊印綬一般,暗忖:「因何有此?」
開囊看時,即見一個紙包,上寫補天丸字樣。
因知道補天丸是極有補益之藥,撮起一把,嚼來充飢。
誰知因這一嚼,不特廉恥俱無,幾乎性命不保。
正是:
一一團一 赤炭從心落,兩朵紅雲上臉來。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