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八十八回 醫怪病青面消磨 受奇榮白衣發達
東宮垂淚拱立說道:「寡人止一幼子,忽生赤游丹毒,因恐褻瀆先生,故但命太醫治之;此刻腹脹氣喘,竟垂危矣!墾人艱於得子,故聖父、聖母,俱鍾愛此子非常;聖躬初癒,倘聞凶信,必致反覆!墾人此時心膽俱裂,正妃欲屈先生一視,不知可否?」
素臣道:「丹毒入腹,法在不治;但寧治而不效,毋棄而不治,臣願急請一視。」
東宮大喜,忙陪素臣進去。
見一未滿週歲的王子,仰臥竹簟之上,毒已入腹,肚皮發脹,氣喘目定,命在頃刻。
東宮見此光景,知已無用,淚如泉湧。
素臣用指推臍,見臍尚未硬;因道:「快取三錢川連,七個核桃,煎濃灌服;另煎甘草湯,於丹上洗拭;一面速覓陳胞衣水來。」
東宮令宮監、宮女依言速辦。
留素臣同坐於側,監看灌治之事。
須臾,藥已煎好,依法灌洗。
誰想藥超入口,不能下嚥,盤出口角,掛下頸邊。
東宮不覺出聲哭泣。
張一娘一娘一在屏內,也不禁嗚嗚而泣。
素臣命宮女將王子頭略側轉,流去口內之藥,再超熱藥入口;丹上不住的洗拭。
如此三次,已咽藥一口入喉。
東宮驚異。
宮女即忙超藥,素臣止住,看著入喉之藥,已進胃脘,復令超藥入口。
如此一匙一匙的,灌有頓飯時,王子忽然哭出一聲,眼睛轉動,喘息稍舒。
素臣大喜道:「殿下恭喜,王子可生矣!」一面令宮女暫停灌藥,恐致嗆吐。
殺宮及正妃,奉素臣如神明,聞可生之言,都不覺破涕為笑。
懷恩說有胞水,素臣忙令宮女撤去甘草湯,將胞水拭上,復灌藥數次,約盡八分,胞水拂拭,至五十度。
看那王子,腹脹已消,氣息調勻,面色紅活,與前大異。
素臣令停了藥,俟其欲乳,以乳與飲,但不可多與。
丹上則仍用胞水,緩緩拭之。
說畢,辭出。
東宮亦隨素臣而出,深揖致謝道:「方纔喘息之狀,命已臨危;若非先生,無論寡人有喪明之戚,只這凶信一入宮去,豈不驚壞了聖父、聖母?皇上久病乍痊,更難當此逆境!先生之功,寧有涯哉!」素臣頓首謙讓。
洪文知王子更生,亦頓首稱賀。
東宮喜極,命重設酒果,為通宵之宴,令懷恩取魁文房四寶,問素臣母兄妻妾姓名履歷生年月日,一一寫出。
寫到三妾來歷,東宮道:「豈止坐懷不亂,更勝柳下之和矣!先生與東方旭亦有親誼,此人亦佳士也!」寫到新生四子,東宮舉手加額道:「先生止一妻三妾,而一旬之中,連舉丈夫子者四,此曠世麟祥也!先生神於歧、黃,必有種一子奇方,不識可賜教否?」
素臣道:「臣雖略識醫理,無病從不敢服藥,即平常小恙,亦止避風寒,節飲食,省勤勞,待其正氣自充以祛之,而不敢驟服藥餌。
舉此四子者,乃會逢其適耳。
臣聞寡慾多男,故於妻妾間,按其經期,每月止同房一次,此外實無種一子之方也。」
東宮連連點首道:「此即種一子奇方,寡人當書之於心!」須臾,天明,宮女出報:「王子連日乳不下嚥,呻吟啼哭;方纔已食乳安睡矣。」
東宮大喜,命內監取大杯斟滿,親手立奉三爵,復請入視。
素臣略看一眼,即道:「今日仍用前藥煎濃,但只須服十分之二;丹上仍以胞水洗拭,以紅色退至九分為度。
大約明日即可痊癒矣。」
東宮執手囁嚅道:「先生既治痊聖父之病,復救活此兒之命,寡人父子,俱受先生大恩,將何以為報也!顆人云:既得隴,復望蜀。
寡人今日真有無厭之求,因側妃真氏得一怪病,太醫屢藥不效,其怪愈甚,不敢褻越先生,故連日未曾啟齒。
今見先生手到病除,此妃兼與先生有戚,平日敬先生如神明,正妃又為代求,不識可屈先生一診否?素臣惶恐道:「殿下之命,臣何敢不承?敢勞如此鄭重!但說一娘一娘一與臣有戚,臣實未知。」
東宮道:「不特與先生有戚,並曾見過先生。」
素臣益加驚愕。
東宮道:「側妃乃靳直所進,寡人本忌而遠之;後因正妃屢薦其賢,始行召幸。
後察其忠誠,嘉其敏慧,遂歷晉至側妃。
彼曾與貴妾劉氏,結為姐妹,情勝同胞。
後經劉氏奏出,曾許先生為妾,寡人於所藏名臣頭子中,檢出先生面像,令劉氏認識。
側妃當即奏稱,於靳宅後門遇見先生,必為尋訪劉氏之故;故雲與先生有戚,且識先生。」
素臣方知那年在靳監後門,見一垂髫女子,有大貴之相者,即現在側妃鸞音;把一肚疑心,方始消釋。
因至鸞音宮中。
素臣診脈後,問道:「殿下所云怪病,莫非側妃一娘一娘一身之左右,有一青面凶形,一白面善形之鬼,凶形者長大可畏,善形者瘦小可憐乎?」
東宮咋舌驚歎道:「先生之神,乃至於此乎!請問是何邪祟,可驅除否?」
素臣道:「身左青面之形,乃肝之神,身右白面之形,乃肺之神;此因病嗽傷肺,太醫誤用瀉白散,肺氣益虛,肝木無制,下克脾土,故病微咳,不能飲食,而肝肺兩神見形。
肝色青,無制故凶,而長大可畏;肺色白,氣衰故善,而瘦小可憐。
非邪崇也,何用驅除?只消補肺實脾,肺補則自能制木,脾實則不受木克,兼可生金。
青面之形凶者漸善,長大者漸瘦;白面之形善者漸凶,瘦小者漸長大。
兩形將至相等,即俱不見,病亦痊癒,可勿藥矣!」東宮大喜道:「側妃自得此病,即羞恚欲死;寡人亦深自怨艾,德不足以勝邪。
今得先生明之,不特為側妃愈病,兼且為之表心;寡人亦且少免漸責,何快如之?」
素臣開出兩方,一補肺,一實脾,先用兩劑煎飲,次即以作丸料。
東宮看過,立命內監炮製,忙忙的過宮問安去了。
懷恩奏過東宮,回聽素臣講解。
適素臣把戴劉二人人品學問,述與長卿知道,囑其汲引,因遂述及所制樂府,並自己訂正之事。
長卿、懷恩聽到王允、蔡邕、唐、宋兩太宗,及陳壽《三國誌》,俱讚不絕口道:「眼高千古如此,方是讀破萬卷書!某等皆盲人捫燭耳!」
是日,東宮回宮,除寢食過宮外,每日與長卿、懷恩聽素臣談天說地,論古商今。
素臣來後,三人各自札記出來,以三本參考,定出一本;東宮親筆謄寫,題為古今獨解,緘置巾笥,時出諷誦,以為枕中之秘。
倏忽之間,已是十二日,金相七日之限已滿,先來奏謝,請素臣出宮,於十三日走馬上任。
東宮留住,大排筵宴,定素臣南面,專席,金相、長卿東面,合席,自己西面,專席。
嚇得素臣俯伏在地,滿身流汗,連稱死罪。
長卿、金相亦跪地力辭。
東宮道:「古有師臣,何況儲貳?禮云:「將君我而與我齒讓。
'是凡長於寡人者,皆可讓以明禮;況先生齒德俱尊,本當居三老、五更之列者乎?此時匆匆,寡人尚未獲執贄;異日擁經求教,方將隆師傅之儀,執弟子之禮,區區南面之席,豈足以重先生哉!皇上沉痾,賴先生而起,寡人方欲頓首銘恩,寧但尊以南面?寡人止此一子,先生既生死而肉骨之;側妃怪病,復得神方,今亦全愈,功莫大焉!先生前次為國除凶,此行亦為國弭患;身未膺朝廷一命之榮,而缺老母定省之節,棄妻妾家室之歡,干鋒鏑,披帶霜露,涉險蹈危,屢瀕於死,以靖國難;寡人何心,不以父師視之,拜稽尊之!顆人擁彗迎門,長跪請教,常見史冊,彼張祿郭隗輩猶得偃然受之,況先生耶?」
說罷,垂淚下跪。
素臣匍匐至前,用兩手抱住東宮兩足,徐徐舉起。
痛哭而言道:「臣之於君,如子之於父,即有奔走之勞,莫酬生成之德!顆之師臣,亦止坐而論道,未嘗尊以南面也。
入學齒讓,憲老乞言,皆非常曠典,風示天下,非臣一人所得獨蒙!至擁彗而迎,長跪而請,則又週末處士橫議之日,冠履倒置之時,非聖世之所宜有也!在昔子陵加足,尚垂天象;況敢屈殿下之膝,易南面之常乎?若不獲辭,臣當碎首庭除,以全君臣之義,弗克終事殿下矣!」長卿、金相亦垂泣叩首,激切諫止。
東宮無奈,只得親扶素臣同起,令兩內監掖住素臣,命懷恩代叩三首;將南面一席,撤轉向西,離下數尺,順列金相、長卿之席,東宮席移向東,略上素臣半席。
素臣苦辭不獲,只得與金相等叩首告罪。
正待入席,內監抬出一長盤禮物,內兩方白玉圖章,一刻欽賜翰林,一刻宮坊諭德,東宮親手捧一交一 素臣道:「皇上欲以太醫院使,酬先生之功;寡人極陳先生有內聖外王之學,不宜處以雜流,故對品改賜此職。
又奏明先生欲遍歷天下,熟悉民情土俗,及一切利弊,然後赴京就職,大展經綸;故令宮匠刻此二章,以代印信。」
素臣力辭,不敢以醫術進身,亦不敢當此非分之榮。
東宮道:「皇上因寡人極陳先生學術,故賜此職,非以醫進也。
古人由耕夫、漁父,而即致卿相,況五品宮坊乎?」
金相、長卿俱勸道:「長者賜尚不敢辭,況君命乎?」
素臣只得嵩呼拜受。
東宮遞過圖章,指著黃金綵緞道:「這黃金三百兩,綵緞百端,也是皇上所賜。」
又指火浣布一匹、程鄉繭一匹道:「此聖母所賜。」
素臣復行叩謝。
東宮命懷恩扶起,道:「此外微物,出自本宮,俱不敢當先生謝矣!」因復取一匹火浣布、一件珍珠衫道:「此寡人及正妃送與太夫人者:汗衫以消暑,火浣以御寒;寒暑不侵,壽考維祺,聊以表頌禱之誠也!」素臣慌忙俯伏道:「賜及臣母,敢不叩首!」叩謝起來,東宮命懷恩掖住道:「此後再不敢勞謝了!」因指一匹火浣布、兩顆大珠道:「此正妃之物,因太夫人與先生俱有火布,而正妻尚無服,不相稱,故復贈此。
王子為正妃掌中之珠,感先生大德保全,故以明珠相報。」
復指一件珍珠汗衫、一架伽楠香道:「此側妃之物,因先生暑月在途,恐侵暑觸穢;故以二物相贈。」
復取出一方手帕、一幅錦箋道:「寡人感德,至深極厚;一切珍玩之物,不足酬勞,只此二事,聊以表意,惟先生諒之!」
素臣接看,帕上繡著一輪曉日,與璇姑的《春風曉日圖》無二,不勝駭異。
東宮道:「此圖之樣,出自貴妾;奸人持原帕相賺,側妃愛其清麗絕塵,描寫下來,自製一帕。
寡人見其取意甚佳,覆命繡此,欲以作佩。
今轉贈先生,願先生佩之,如旭日一升,諸邪皆滅,一陽一和普被,萬匯昌明也!」復展開錦箋,卻是題贈的一首七言律句,詩曰:大德臨行報一毫,紗冠寶帶雁翎刀;威宣北地乾坤轉,功蓋南天泰華高;海上神鷹方作勢,穴中社鼠豈能逃!太平無事歸來日,弟與先生換紫袍。
東宮令懷恩讀完,左右捧上紗帽、絳袍、金帶,替素臣穿換,又遞上一口寶刀,東宮親手繫於素臣腰下,道:「此刀乃內府鎮庫之寶,剿除叛逆,可助先生一臂之力也!」素臣幾次要拜謝,俱被懷恩掖住。
至此,乘著穿換之便,慌忙跪下,感泣叩謝道:「臣受殿下隆禮深恩,曠古未有,雖肝腦塗地,不能補報!但殿下詩內一弟字,臣死不敢當!」東宮正色道:「先生歸來,寡人實欲執弟子之禮;此字斷不可去!先生自問比桓榮何如?願先生勿復辭!」素臣無奈,再行叩謝。
內監又抬過一盤,東宮搖首示意,拱三人入座,令優童演《滿床 笏》記。
東宮一面勸酒,一面說道:「此戲無時無地無人不演,然未有切於今日者也!又先生經文緯武,豐功偉績,如郭汾一陽一,而理學湛深,技術兼一精一過之;洪卿文章風雅,豐資朗潤,如李青蓮,而有實學,無酒失過之;皇甫卿前除逆一黨一 ,今按九邊,如龔敬,而金枝在御,琴瑟不乖過之;汾一陽一八子七婿,世所艷稱,文先生年未三十,已舉五子,且一旬而得四寧馨,尤為曠見;將來繞膝之祥,但有過之無不及也!二卿以為何如?」
金相、長卿答道:「殿下所論,臣等實不敢當!至於文白,其才其德,實逾汾一陽一,將來致福,亦必勝之,不虛殿下所期許也!」素臣俯首愧謝。
演至《郊遇》一出,東宮道:「文先生與洪卿之傾蓋如故者,當亦爾爾。」
演至《抓周》一出,東宮道:「此必名龍者,若為麟、鳳、鵬、鰲添作一出四子同慶週期,尤足羨也!」演至《醉罵》一出,東宮道:「洪卿有此氣魄,無此潦倒!」演至《醉報》一出,東宮笑道:「洪卿斷不至是!」演至《跪門》一出,東宮笑謂金相:「頗聞卿妻之賢,自無屈膝之事;但於金枝之來,亦少有不平否?」
素臣因把余夫人之賢,及領妾拜謝之事奏知。
東宮大喜道:「古來名臣,得內助之力者多,前言戲之耳!」
因取金盃二隻,綵緞十端,賜余夫人,以旌其賢。
金相忙出席叩謝。
演至《卸甲》一出,東宮道:「文先生異日功成受賞,寡人當奏知皇上,親為卸甲,不煩二卿也!」演至《笏圓》一出,東宮道:「二卿志之,文先生他日壽考多男,必逾於此!其有所譽者,必有所試,寡人竊附於孔子之義矣!」
正本演完,三臣辭謝。
東宮起執素臣之手,諄囑道:「此行願先生萬分保重,為國自愛!」說畢,淚下不止。
素臣感激,淚如泉湧。
金相、長卿亦俱垂淚。
東宮送出殿階,拭淚注望。
素臣心痛,勉強疾趨而出。
懷恩奉旨,長卿奏聞,俱送至金相寓中。
懷恩將金盃綵緞,宣旨一交一 進,余夫人拜受訖。
復將所賜素臣之物,一一一交一 清。
小內監捧過一匣,內洋筆十枝,宣紙百幅,玉規一圓,金矩一曲,懷恩道:「此側妃一娘一娘一送與劉夫人測量之用。」
又一小內監捧過兩匣,一匣是五頂紫冠,五個繡裹肚,懷恩道:「這頂大的通身大條金龍蟠成,是大公子的;這頂是麟,這頂是鳳,這頂是鵬,這頂是鰲,也都按著四位公子乳名打造的;這一個飛龍裹肚,一個翔麟裹肚,是正妃一娘一娘一親手繡出頭角,才叫宮女足成;這三個鳳、鵬、鰲的裹肚,是側妃一娘一娘一親自一手繡成,分賜與五位公子的;這一匣金銀豆兒,賜與閤府婢僕頑意兒的。
本要一齊面賜,因老先生謝得煩了,故命懷恩轉送,並吩咐著不必謝恩;老先生可收拾進去。」
素臣仍欲叩謝,被懷恩宣旨阻住。
復向袖中取出五對金鈴、五雙繡鞋道:「這是窮太監的敬意,送與五位公子的;將來一榜中了進士,到金殿上廝見,懷恩臉上也遮著些羞。」
素臣致謝。
復笑問:「老太監並無內眷,怎這鞋繡得如此鮮麗?」
懷恩道:「宮中都有宮女對食,這是懷恩對食親手做的,因時日侷促,趕慌了,做的不好,博老夫人們一笑罷了!」金相設席款留,懷恩急欲復旨,辭謝而去。
金相吩咐,將各賜物送進,叫太太們裝做兩箱,以便寄回,且令一見什面,並將任信請至,更衣暢飲。
一交一 了二更,長卿別去。
素臣隨了丈人,松紋押了賜物,同至任公寓所。
任夫人看著許多禮物,問明各人所賜,嘖嘖歎羨,叫晚香來看過,說道:「你看皇家富貴,真是不同;若無賢婿福分,焉能承受?」
因看到玉圖書」欽賜翰林」四字,急問:「賢婿莫非已得了官職嗎?」
任公拈轉那一方圖書道:「賢婿已受宮諭之職,是一位開坊的老先生哩!」任夫人一大喜道:「諭德乃入閣之基,他日一經甌卜,即為太平宰相矣!」素臣謝不敢當。
任夫人見兩人俱有酒意,且已夜深,因命家人,明日五更趕辦酒席,替老爺賀喜,今日但取肯藕冰茶出來解渴。
素臣檢出兩方圖章,一幅錦箋,一幅綾帕,一件汗衫,隨身穿帶,又取黃金百兩,明珠兩顆備用,以黃金百兩,贈任公作路費,任公欲辭,見夫人領謝,就極口道謝。
素臣就著書房中紙筆,將除凶、贈妾、醫病、受職、領賞各由,並現同金相巡邊,將由陝入川等事,備細修下一書,一交一 與任公。
已打三更,方才就臥。
任夫人與晚香兩人,逐件把玩,不忍釋手,直到四更方睡。
次日平明,素臣冠帶,拜見岳翁、岳母。
任公夫婦,回想在豐城縣傳聞凶信時,喜到盡情,不可言說。
素臣用完早飯,即辭別,至長卿寓中,金相亦來辭行,長卿留飲,兼欲遠送。
素臣恐招耳目,領酒辭送。
席散,金相同素臣回寓,即發限行六百里焦羽公文,令遼東各營衛官員遵照,下馬之日,即先看兵,兵馬要強壯,武藝要嫻熟,軍器要犀利,隊伍要整齊,盔甲旗幟要鮮明;如兵馬缺額,盔甲軍器不全,輕則捆打題參,重則軍法從事。
發文後,即晝夜趲行。
素臣仍作軍官裝束,把東宮所賜寶刀,與自己寶刀要雙佩在腰。
拔出看時,兩刀竟是一對,其長短闊狹,厚薄形色,固絲毫無異;細辨那一精一液鋒芒,亦不差銖黍;再看到刀柄、刀鞘,更有雌雄嵌筍,一經插湊,天然合縫,喜得素臣滿心奇癢。
暗忖:兩刀皆鎮庫之刀,為靳直私竊其一;至今始合耳!這一日,打尖住宿,不住把玩,嘖嘖讚歎,不忍釋手。
正是:
嬌娥惜紅粉,烈士愛寶刀;何況犀兕,全憑此伯勞!得寶即喪寶,勿謂斯人饕;明珠與火布,視之如毫毛。
次日起身,只聽松紋與馬伕爭鬧,素臣叫進根問。
松紋道:「昨日今日,同是這一個小被套,前站馬伕肯走,這馬伕不肯。」
馬伕道:「這被套不打緊,小爺有兩個銅錘,壓在馬背上,要抵一二千兩銀子重,馬力如何受得起?昨日是小站,馬已壓傷;今日是大站,這馬還有命嗎?」
素臣令加裝鋪蓋,將錘換上駱駝,馬伕歡喜叩謝。
到下店時,素臣令松紋舞錘。
松紋勉強舞了幾錘,已是氣喘。
素臣連忙喝住道:「也算虧你的了!若是輪動不轉,便該責你幾下!」且道松紋小小年紀,如何舞得動這八十斤重的銅錘?因玉麟在家,也如素臣一般,令婢僕們打熬氣力,學習 武藝。
松紋姊弟二人,又有其父指授,故俱有些小本領。
後事素臣,又傳與托、壓、推、鉤、揪、捺、鞭、勒八字手訣,並提神、運氣、舒筋、煉膜之法;松紋因與錦囊頑耍,屢屢吃虧,愈加用心熬煉,故膂力較前更長。
素臣家中諸婢僕,皆有過人之力,職此故也。
至二十日,已到遼東,總兵官顧名領著各營參游都守,都指揮權禹領著十三衛指揮使,同僉撫俱來迎接。
金相吩咐,次日清晨看操。
二十一日黎明,金相上台,各員參見過,呈上冊籍,先點營兵,自西過東,各按隊伍,齊齊擺立,卻不開操,即點衛兵。
登時把各衛官弁,都嚇得面如土色。
緣衛帥權禹恃著靳直之勢,平日慣吃空糧,兵原不足;加以與尹雄作對,常常廝殺,把各衛一精一壯的軍士,弄得非死即傷,十停中只剩五七停。
薊、遼總督、系靳直乾兒,庇護著他。
每年派一次御史巡邊,又都是靳直門下,受其重賄,為之彌縫,以致缺額未補。
此次應派巡邊各御史的職名上去,東宮屬意金相,壓住了,沒有放人。
權禹已抄有姓名,見俱系靳家一黨一 羽,甚是放心。
誰料忽然差出金相,現在東省剪除大惡,不畏權勢,不通關節之人,來更神速,猝不及備,心裡老大著忙。
還靠著營裡兵多,操過下來,即可頂替,一面招募市井無賴,一面囑托營員,臨期彌補。
誰知金相卻但點名,不令開操,就如青天中忽下一個霹靂。
想了一會,只得硬著頭皮,上前跪稟道:「歷來巡邊大人看操,都是先營後衛,看過營操,才點衛兵;故衛兵之到,每在營兵之後。
求大老爺先閱營操,末將一面飛催,不敢遲誤!」金相作色道:「本都院奉旨代巡,與京師大閱一體,後到者即皇親國戚,皆得按以軍法,何況區區兵卒,敢於臨點不到?貴指揮統馭無術,罪不小矣!棵著立時傳到,如再遲延,定按軍法!」權禹渾身汗下,磕了一個頭,退將下去。
吩咐兩員鎮撫下壇,如此如此。
鎮撫如飛而去。
還指望金相先閱營操,那知金相正色端坐,專等衛兵聽點。
等了一會,各指揮目視權禹,顏色慘變。
權禹情知無益,只得領著十三衛指揮,除去頭盔,伏地叩首,金相大駭問故。
權禹道:「末將有一段愚忱,求大老爺詳察!離此地不及三百里,有一盤山,為大盜尹雄所據,劫奪商旅,殺戳居民,肆行無忌。
末將為除盜安民起見,領兵去剿,不幸反為所敗,以致兵馬缺額,卻並未侵蝕名糧入己!」金相回顧顧名道:「地方如果有此大盜,劫殺商民,貴鎮何故坐視,不奏請剿除?庇盜殃民,當得何罪?」
顧名忙也除盔叩首,稟道:「天津人尹雄,因避景府長史吳鳳元之難,路經盤山,為草賊宋基所截,尹雄殺了宋基,暫據舊巢,屢求安撫。
因權禹主戰,故未請旨招安。
從前宋基時有劫擄,正待奏聞,即為尹雄所殺,其實尹雄並未劫奪商旅,殺戮居民。
求大老爺詳察!」金相復問權禹:「你領兵去剿,請過旨沒有?戰敗所損兵馬軍裝,奏報過沒有?從實說來。」
權禹連連磕頭道:「這是末將該死,沒有上聞的!」金相復問十三指揮:「你們不奉詔旨,輒敢聽從權禹撥調兵馬,喪師失律,當得何罪?快把傷死過的兵馬,亡失過的軍資,各數從實供來,片字如虛,立時處斬!」十三指揮哭稟道:「未弁們俱不敢聽從調撥,是權禹領本衛兵馬去剿,戰敗之後,抽撥去補伍的。
權禹屢次戰敗,於敗後屢次調撥,俱有文書。
各衛三二百名不等,大約有三千餘名。
馬匹軍器,都有冊籍可驗的。」
金相大怒,拍案喝道:「權禹不奏上行,擅動兵馬,一大罪也;輕舉挫威,喪師辱國,二大罪也;諱敗不報,缺額侵糧,三大罪也!遼東本衛,不過三千額兵,而調撥各衛補額之兵,反過於額;同城鎮將,既徇情不行題參;各衛指揮,復畏威不敢揭報;朝廷紀綱盡矣!本部院何敢不宣佈皇靈,一為整頓乎?」
喝令總兵官及十三指揮起來,靜候題參。
將權禹捆一綁,請過聖旨,發下上方劍,吩咐斬訖報來。
總兵及各指揮,魂魄俱喪,叩首起立。
劊子手把權禹押下台去,正待開刀。
只見一匹馬潑風也似的跑進營門,口中大喊道:「刀下留人!」正是:
指揮魂作白蝴蝶,鎮撫血流紅杜鵑。
總評:
每月同房一次,即此是種一子奇方。
此外更無他方也!欲種一子者,亦當如東宮書之於心。
素臣於進靳監後門遇鸞音,至此始應,一肚疑心方始消釋。
素臣之神鑒遠慮,迸露滿紙。
如夜明之珠,其光奕然。
不醫病則已,一醫病亦必牽連而來,且青面白面,疑神疑鬼,非平常病情之比,如此方是奇書!
青面白面,奇之至矣,而療治之方不過補肺實脾,毫無奇藥。
以平藥治奇病,方是良醫;以平筆寫奇情,方是妙文。
札記素臣論述,為後文經史要義及宣成大家宮闈講義伏脈。
黃河之源始於濫觴,讀此書益信!
訪德者,諭太子以德也,以此為素臣初官最合。
此外無論院使,即翰詹科道,皆無足褻越素臣者矣。
賜春風曉日圖,亦為後文賜圖伏脈。
有前筆必有後筆,有後筆故有前筆,連屬迴環,盡洩古文之秘。
賜詩抄書可謂青出於藍,而以此埋根,伏後廢置緝拿之脈,尤為匠心經營。
《滿床 笏》已三演矣,一置論,一不置論,此則復論而與前論無一句一字相同。
前系各人各論,此系一人獨論,亦不相襲,此又特犯之一法也。
東宮云:「文先生他日壽考多男,必逾於此」,又為後文伏脈。
獅子戲球,渾身勃跳,盡數其解數,固不可得。
汾一陽一實八子七婿,戲本皆誤作七子八婿,此固不然,豈國初或宮廷定本獨真邪?
銅錘壓馬,並令試舞,又為後文伏脈。
不先操營兵,是早知權禹額額冒糧之故。
戳一權禹,不特除Yan人之牙爪,且風行九邊矣。
此素臣神略,固非金相之所得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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