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零二回 四伏降六龍素臣神算 三胞生六宿石女奇胎
畢竟這罐桐油從何而來?緣毒龍前破柳州,挑選男婦,有一大戶一妾一女,俱被挑去,生生死。
大戶痛恨入骨,想要報仇。
卻因毒龍鱗甲刀箭不入,無從下手。
得了素臣檄文,知怕桐油簽刺,即遣一刺客,持此二物,潛入毒蟒行宮,伏在樑上。
毒龍並不睡臥,難於行刺,故乘其假寢,把桐油傾下,亂中跑出。
當下毒龍遍索奸細不獲,呼疼叫痛,鬧至天明。
立定主意,收兵回峒。
正要發令,親軍報說:「文白請軍師出城會話,如有隨從,俱穿衣甲,毋許赤身。」
毒龍等猜想,必是說降,急令心腹親軍,穿衣伺候。
一面傳到峒元問故,峒元道:「便是疑惑,不知何故?」
毒龍道:「軍師主意,可與相見。」
峒元道:「貧道出見,恐中其計!」毒龍道:「他來請見,必有緣故,斷沒加害之理。
該出去見他,隨機應變答之,進城說知,好從長計議。」
峒元兀自遲疑,毒龍強之再三,只得出城。
見素臣一人一騎,只跟著三四個小兵,便把苗兵約住,也只帶得十餘人跟著,策馬相見。
素臣把從人退後,峒元恐有機密,也把從人退下。
素臣舉手道:「道人別來無恙?下官前曾奉勸,休要助逆為亂,如何又反悔起來?」
峒元謝罪道:「岑峒主再四禮請,訛傳大人仙遊,不得已而從之!」素臣道:「士各有志,不能相強!令郎現在何處?」
此時紅孩兒實在思恩,峒元假說留在峒中。
素臣道:「道人貴庚?令郎貴庚?峒元道:「貧道今年五十,小兒十九歲了。」
素臣道:「那年相會,還是孩子身量,如今已是將冠,光一陰一迅速如此。
道人年已五十,該替令郎完婚,早得抱孫方好。
請問令郎曾否訂親?」
峒元道:「尚未。」
素臣用手遠指城上,問:「那敵樓中窺望者,可是赤身峒主?」
峒元回頭諦看,果見毒龍等於欞內暗窺,卻只做不知,回說:「非是。」
素臣把手掄算道:「下官與道人相別,竟三年有餘矣。
前曾改裝入彌峒,岑峒主一見垂青,授以館餐,納其陳說;不日息兵,當請於朝,復還土職,以報其德。
見面時,可為下官道之。」
峒元見素臣並無一句正話,惟入峒一段,似涉機密,口聲又比前高些。
因恐隨來兵丁聽見,卻茫無頭緒,正待欲問息兵之說。
素臣已拱手而別。
跟隨的兵丁,有一個就混入峒元隨兵之中。
峒元回馬,滿心疑惑。
毒龍在城上,已吩咐將素臣兵丁拿進。
峒元隨後進見,毒龍問:「文白何言?」
峒元道:「說來好笑,並沒有一句正話,不知是何緣故?」
因把素臣之言,細細述過,單瞞起復還土職之說,恐毒龍致疑。
毒龍冷笑道:「孤家遠遠看著你與他屏退從人,密切面談,不信是說這些混話。」
因問隨去心腹,心腹道:「小的們在軍中,這文白說話又低,聽見許復還岑峒主土職,其餘一字也聽不出。」
毒龍等怒從心起,問峒元:「如何獨將要緊情節瞞起?」
峒元道:「文白說不日息兵,當復還岑峒主土職,貧道欲問他如何息兵,便急拱一拱而別。
文白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正欲貧道轉述,離間大王及岑峒主之一交一 ,貧道如何肯中他計?並非敢瞞大王。」
毒龍拍案大怒道:「好一張利口!」喚過素臣之兵,作威嚇問。
兵丁道:「小的原是彌峒峒丁,被文白捉去,現叫小的來,送書與岑峒主的。」
毒龍問:「書在那裡?」
苗丁把腳纏解開,見腿上血污,是刳開股肉,把油紙包裹一書在內。
親軍取出鮮血淋漓,讀與毒龍聽道:峒元本白舊一交一 ,昨有書來,知將軍悔罪投誠,此識時之俊傑也!毒龍兇猛,知將軍輩力不能制;但須阻其歸峒,白自當除之。
峒元之謀,亦可兼行。
事後當力保將軍復還土職,斷不食言!余問峒元備悉。
毒龍怒極,毛髮俱豎,將峒元,岑咥立時拿下,說道:「孤家要收兵回峒,怪是你們再三阻我,原來裡應外合,謀害孤家!峒元定的惡計,快實供來!」峒元哭說道:「貧道原料文白必有奸謀,大王再三相強,始出一見;如今果中其計!峒元一死不足惜,只可惜大王自剪羽翼,墮其術中而不覺耳!」岑咥道:「本職與軍師若果通謀,文白必且密之又密,豈肯於眾人屬目之地,明遞私書?」
毒龍道:「他何嘗明遞私書,幸孤家在中窺見,立時拿進;再若到你手內,私書早已毀滅矣!峒元明知文白與一交一 ,欲面與計議,卻假作狐疑,必待強之再四,以絕孤等之疑。
如今想來,連那夜裡桐油,必定也是你兩人所為。
若不是熟人,如何入得行宮?又何遍搜不獲?」
峒元、岑咥,極口稱冤。
毒龍等如何肯信,俱道:「人不害虎,虎必害人!吩咐親軍,將兩人綁出,亂箭射死,果應了峒元從前之誓!毒龍等商議:「西城是些女將,見我們必然羞怕,又是我們歸路,可急殺出西城,以脫虎口。」
於是率領親軍,開了西門,奮力殺出。
難兒見城內兵出,忙來截殺,猛然見來兵個個赤身,羞得黑肉泛起紅雲,急向刺斜裡掩面逃跑。
天絲、小躔俱各羞避。
手下軍兵,怎當得毒龍兇猛,見主將皆逃,紛紛四散,任其衝出。
難兒等懼違將令,賊人已向前走,看不見那樁怪物,便重複領兵,從後追趕。
毒龍等走有數里,忽被一枝男兵,從半腰裡衝殺出來,把苗兵截分兩段。
各持大斧,單砍馬足,登時紛紛落馬,哭喊之一聲 ,從斧林中逃脫。
再走幾里,兩邊伏兵齊起,各用硬一弩一飛蝗般射來,苗兵中箭者,非死即傷,哭聲震天,從箭林中抱頭鼠竄而出。
又走幾里,到一樹林之中,伏兵又起,放出火來,登時煙焰熏天,一片通紅,苗丁決個焦頭爛額,從火林中突出。
直逃至羅思驛,後面追兵稍遠,把敗兵檢點,只剩得一二百人,大半帶傷。
毒龍傳令搶擄酒食,權且充飢。
吃未半飽,後面鼓聲又響。
塵頭起處,兵馬追來,急急望前逃走。
不防素臣親領一軍,攔住去路,六個毒龍拚命衝突,素臣手中紛紛發出竹一弩一,射入肉鱗縫內。
軍士各擠擠筒,桐油如雨點般注去,毒龍疼痛難當,心膽俱碎,只得棄了親軍,刺斜而走,不顧高低路徑,爬山越嶺,連夜奔逃。
親軍俱已受傷,怎當得素臣神勇。
山莊內頭領,除奚、葉外,都聚於此,知道親軍不怕刀箭,各執巨斧蠻錘,盡力斫擊,擋著的都筋斷骨折,剩不上百十個人,俱伏地求降。
素臣自峒元入城,料定毒龍等有勇無謀,必然中計。
即暗將東南北三面攻城兵將,抽撥至西城外,分路埋伏。
奚奇、葉豪領斧兵,張順、錦囊領弓手,士豪、韋傑、易彥領大軍,節次截殺,方得成此大功。
當下素臣受了親軍之降,收兵駐紮後面,兵將陸續都到。
素臣命屈明回柳城撫民,權主府事。
找尋峒元、岑咥首級,以備號令。
著華如虎、華如蛟靖下屬縣。
三人得令,自去得功,諸將繳令已畢,難兒領著天絲、小躔,伏地請法。
素臣道:「我派你們攻西城,原令賊人輕視女兵,好向西城逃走;你們從未見此等惡狀,必然跑避。
彼忘命殺出,若遏其歸路,必致兩敗俱傷;不若俟其逃脫,從後追襲,再以伏兵破之,方為萬全!此我之計,非爾等之罪也!爾等因已縱敵,盡力窮追,使賊人心慌膽落,疲不能休,饑不能食,亦足以功贖罪矣!」諸將皆歎服。
難兒起來,忽見士豪,不覺涕淚一交一 重,哭拜於地。
素臣怪問,方知難兒系士豪之女,籍沒入官,撥侍璇姑,因恐玷辱家聲,故改林為木。
大喜道」幸我向來俱以兄妹之禮相待,否則開罪參戎矣!士豪感謝叩謝。
素臣即命難兒,與士豪一營宿歇。
父女二人忽然相會,喜極沾巾,竟哭笑了一夜 。
次日天明,岑咥、峒元首級送到,素臣催動人馬,直一逼一慶遠府城下寨。
吉於公獻計,以李佐車說淮一陰一之說進。
素臣大加稱賞,將峒元、岑咥首級,用高竿挑起,號令城中。
射入檄文,備說柳州已平,四五毒龍夫婦已殺,其餘毒龍隻身帶傷,逃走入峒,令大戶百姓取呂虎及守城偽官首級,開門迎接,以免降逆之罪!城中登時哄亂,有欲先殺偽官者,有欲先開城門者。
呂虎及偽官,心膽俱碎,率領苗兵,奪門逃走。
素臣已伏兵在外,一併拿住,苗兵俱降。
當即入城安民,又隨把偽官梟首,號令各門,呂虎監禁。
令吉於公暫理慶遠,發文右一江一 道,令其速委賢員來署替換,屈明前至思恩聽令。
著馬成龍、馬成虎分靖天河、河池等州縣。
次日,拔營向思恩府進發。
兵過上林,令軍中取銀一千,一交一 還岑猛,留羊運、岑猛守堡,將翠蓮,及松紋夫婦,俱隨帶在營。
陷坑內割取五毒龍夫婦首級,並著人至遷一江一 ,把四毒龍夫婦首級,一併割取。
令羊化、岑威守堡,著元彪夫婦至葵花峒取齊。
分一千兵,令士豪父女及小躔去取思恩,袁無敵、張大勇在後接應糧草,囑咐道:「思恩聞柳、慶之事,到即可平。
平後駐紮府城,安撫軍民,徇下屬縣。
待屈明到來,傳我之令,令其權理府事。
探聽我入峒的信息,如已蕩平,即至桂林,守候班師。
若未得蕩平,即候我調取。」
士豪得令而去。
素臣領兵前至葵花峒,四大戶及沈雲北父子,俱來接見。
素臣看那咬住,已是長成,虎背狼腰,居然一小將軍矣!雲北等稟道:「毒龍等在路,招集亡散,共有一二百人,來攻本峒。
因文爺前有密扎,不敢勉強遏其歸路,但緊守險要,放他過去。
誰知一過去,就攻破百靈、烏石,大肆殺伐。
數日之間,各峒俱被收復。
現在大毒龍夫婦,已進赤身峒去,二毒龍夫婦,佔住辟邪,三毒龍夫婦,守著彌,為犄角之勢。
開星隨干珠,避入天闕山去。
封斗不知下落。
小人們俱緊守此峒,專候文爺軍令。」
素臣即傳令,張順、錦囊、天絲、松紋、嬌鳳、鎖住、關保並雲北、咬住為前隊,將四五毒龍夫妻首級,挑示各峒,隨宜剿撫,得勝,即留鎖住守百靈,薩氏守烏石,雲北父子守神狴,安撫峒民,接應糧草。
令奚奇、葉豪、元彪、碧蓮、李全忠、葉世雄、易彥、韋傑為後隊,俱至彌峒取齊,與前隊張順等,率領兵卒,分番攻打,卸甲便服,示不戰以休兵力。
俟有內變,即併力攻擊,不得違誤。
各將得令前發,單留雲北在家候令。
關保留住素臣,忙令蘭哥夫婦出見,並述想念之苦。
素臣聽說,已是淒然。
叩見時滿面掛出珠淚,真是見了親生父母一般,那一種喜極沾巾光景,不覺也灑下幾點英雄淚來。
關保備席,但令子媳陪坐,席間各把詩集呈政,蘭哥集名幽香,篁姑集名瘦影,即取蘭竹之意。
素臣揭看,大半都是懷人之什,或敘深恩,或推盛德,或追前會,或念昔離,或因夢而致思,或傳訛而生痛,或閱史而歎古之莫偶,或論世而慨今之無徒,以至啜茗揮弦,花間月下,宛轉關生,皆為素臣而設。
不覺慨然道:「你兩人嗜痂之癖,一至於此!可奈天各一方,不能常時聚首,我不惜通宵之力,替你改削批評。
回家後,裒我全集,寄與兩人,朝夕展看,如與我周旋一室也!」蘭哥、篁姑喜出望外,感謝不已。
素臣命取筆硯,就席上一面飲酒,一面批削,席散後復筆不停批,直至四更,把兩部詩集看完,方才就寢。
次日復把詩文之法,細細講究。
喜得兩人如飲瓊漿,如聞天籟,心花朵朵俱開,骨節珊珊作響,亦至深更方罷。
次日初五,正是素臣生日,蘭哥等是前年探問在心,鋪下紅氈,雙雙拜祝,並獻上壽詩百韻。
素臣道:「此系何時做成?難道昨日竟沒有睡覺?」
蘭哥道:「不瞞老爺說,夫妻二人,在枕上並頭聯句,一早謄寫出來的。」
素臣道:「生受你了!昨日才與你講排律之法,要首尾成一律詩,中間只顧分排開去,不可逐聯逐段填砌;虧你們已能領略。
如此靈心,數年之後,怕不成作手!我當達之於朝,俾火齊木難入貢天府,不令塵埋荒徼,淪落蠻方也!」蘭哥、篁姑重複叩謝。
關保備了酒筵,替素臣上壽。
素臣道:「母難之辰,從不飲酒食肉,只蔬菜一盤足矣;可速撤去。」
關保無奈,只得聽從。
素臣復把水夫人庭訓,一一傳示。
二人聞所未聞,登時把做才子之念收拾,想做起聖賢來。
正是:惟人最靈,其靈在心;日錮日深,為獸為禽;日醒日清,乃聖乃神;鮑魚同臭,芝蘭共馨;近朱近墨,亦黑攸分;惟危惟微,操之則存。
初六日黎明,素臣向關保取了鵓鴿號鈴辭別起身。
到雲北家中,去別頓氏,並述素娥想念之意。
同著翠蓮牽著黃馬,竟赴後山,指點與翠蓮看道:「此'彌鎖鑰'四字,是天設這碑,示我出奇之路,那就是彌峒。
他們從弓背兜轉,此時想方在攻打。
我們若從此乘虛,攻其後壁,腹背受敵,更有內應,彌立破。
彌一破,各峒瓦解矣!奈俱是高山峻嶺,別人斷難爬越。
姑屈翠姐一臂之力,此馬極知人意,令其引路,可成此功也!」因吩咐黃馬:「慢慢的引我兩人,到彌峒去。」
黃馬搖頭擺尾,望著亂山堆裡走去,二人在後追隨。
那知越走越險,竟至無路可走。
黃馬已騰踏而上,立在迎面一個山頭,卻是壁立萬仞的高峰,又無樹可緣,如何飛得上去?兩人目瞪口呆,進退無措,正沒主意。
忽地山頭一陣風起,就那風勢裡,一隻猛虎直躥下來。
翠蓮著慌,掣劍便斫。
素臣看清是那帶發神虎,忙用刀隔住,說道:「神虎來迎,大功成矣!」那虎向素臣點頭搖尾,俯伏於地。
黃馬亦飛馳而下。
素臣謝了神虎,跨上背去。
令翠蓮亦上黃馬。
虎與黃馬,奔上山頭,風馳電卷,趕至彌峒後。
雖因路險,不甚防備,只百十個苗兵守把。
但關路嚴峻,自下仰攻,百倍煩難,急切難破。
素臣袖中放出鵓鴿,飛入半空鈴聲四徹,方與翠蓮攻其後關。
只見峒中火起,其光徹天,喊殺之一聲 ,如雷震地,素臣知已內變,奮起神威,與翠蓮拚力攻打,登時攻破。
那虎竟奔東門,守關兵丁心慌勢散,守城苗丁發喊逃避。
有膽量的,用刀斫來砍刺,被素臣刀揮劍削,血肉俱飛。
三毒龍夫婦都在城上,看見火光,又聽見喊殺之一聲 ,知系民變。
忙趕下來,正遇素臣,又騎著披髮之虎,嚇得已渾身抖戰。
各掩一槍,掣身逃走。
守城兵將見主將已逃,誰敢迎敵,發聲喊,一齊逃散。
內應峒民,便砍開城門,放外兵入城。
外兵忽見素臣、翠蓮,勇氣百倍,坐下馬匹,卻怕著神虎,嘶鳴跳躍,不敢近前。
虎及黃馬即便轉身,竟奔西門城下。
兵將方一齊擁入,隨後追來,毒龍夫婦已出西門。
守城兵將逃不及的,被官兵峒民,殺得罄盡。
素臣留松紋、嬌鳳在峒,救火安民,接應糧草。
把張順也留在峒,令其擇吉,替松紋、嬌鳳完姻。
自領眾將追趕,眾將馬騎落後,素臣、翠蓮兩騎獨追上去,堪堪至近,毒龍料逃不脫,回身拚命。
男毒龍接住素臣,女毒龍接住翠蓮,各盡平生本事,狠鬥起來。
素臣便制得下毒龍。
翠蓮戰未十餘合,卻已招架不住。
忙起飛刀,向女毒龍頸上斫去,錚的一聲,飛刀落地,頸上毫無傷損。
兩馬已接,毒龍舒臂來擒,卻被黃馬將毒龍坐騎,夾頸一口,登時皮肉兩開,血流如注。
那馬痛極,忘命奔逃,翠蓮方才得脫。
素臣一交一 戰時,一心掛著翠蓮,怕有失挫。
戰不數合,即發出竹一弩一,射入鱗縫。
毒龍此時性命關頭,便不顧疼痛,攢眉帶一弩一,拚命惡戰。
素臣著急,看清他頸下逆鱗分界縫內,用力一一弩一,直刺入喉。
毒龍痛極拔一弩一,一縷血絲直濺而出,大叫一聲,仰跌下地。
坐下的馬,沒命逃生。
神虎用爪抓住毒龍身胸,夾領一口,吸其膏血,登時身死。
素臣下虎;翠蓮下馬,來割首級。
休說翠蓮之劍,剮刺不進。
即素臣寶刀,亦不能如意,費了許多力氣,方才割得下來。
後面兵馬已是趕到,素臣把首級一交一 付,再上神虎。
翠蓮亦上黃馬,重複追趕。
毒龍等坐騎本是有力,且見慣虎豹,故敢接戰。
然究系凡馬,怎比得黃馬是虎種神駒,一被咬傷,使忘命狂奔。
素臣等割砍毒龍,又俱耽擱,故得跑脫。
直追到雁一奴一峒,只見峒口擁擠的人,不計其數,見素臣虎到,發喊逃避。
素臣定睛細看,見峒門內一個長人橫掛,像是女毒龍模樣。
正在疑思,只見藍五、一胡一 九、一胡一 十三人,遠遠跪著道:「莫非老爺嗎?」
素臣道:「我正是你們的主人。
這掛著的是何人?是死是活?」
藍五道:「這是三女毒龍,掛死在此。」
素臣入峒,看那女毒龍時,一頭鑽入一個油布袋內,袋口之繩,緊緊扣住,摸那軀已是僵冷。
因扯斷繃繩,解袋看時,滿袋都是桐油,毒龍頭臉俱爛。
看不出生時面貌。
問其緣故,藍五道:「小的奉老爺之令,與一胡一 九、一胡一 十往來各峒通信,小的到這峒裡,卻遇毒龍等敗回,收復各峒,這峒裡派有峒長,領兵把守,小的不能回去,就跟著一胡一 九暫住峒母廟中。
昨日夜裡,峒母托夢陳淵,說今日三毒龍該被老爺所殺。
女毒龍該逃進峒來。
教陳淵和小的們起義,倡領峒民,殺死峒長。
備著油布口袋,滿貯桐油,口穿繃索,向東斜掛在峒門之下,等女毒龍自來受死。
峒民因峒母靈感,聽信陳淵說話。
因一胡一 九賤賣蘇貨,個個與他相好,他兩人出來號召峒民,無不順從。
一早,把峒長殺了,守峒兵丁,非死即逃。
眾人就推陳淵為主,現在把守西門,防斷木峒峒長髮兵問罪。
小的們把守東門,備好油袋,果有這女毒龍跑進峒來,一頭鑽入那袋,繩就繃緊,頃刻身死。
小的們牽過坐騎,正要放這油袋,恰遇老爺到來。」
素臣問一胡一 十:「緣何也在此峒?」
一胡一 十道:「三毒龍夫婦佔住辟邪峒,小人逃脫至此,就與藍五同住在廟,今日一早,幫同起義的。」
素臣吩咐,把女毒龍一屍一身掩埋,割取首級,送到廟中,我要去作謝峒母。
於是同翠蓮等至廟,點起香獨,作揖致謝。
陳淵聞信,趕來叩見。
素臣即命權主峒事。
後面人馬趕到。
宦應龍說:「前受密諭,即往投封鬥,預曉峒民;毒龍攻峒,便即降附。
封斗與小人,俱藏匿秘密之所。
自官軍攻峒,即約會峒民,聽空中號鈴一響,便放火吶喊,分頭殺賊。
小人事定後,令封斗同松紋鎮撫,特來繳令。」
素臣慰勞已畢。
令軍中取二千金,一交一 與陳淵,以千金修建廟宇,以千金置買祭田,永遠香火。
藍五、一胡一 九、一胡一 十俱隨營聽差。
因天色已晚,把兵馬就駐紮峒中,素臣與神虎俱宿廟內。
到半夜時分,夢見峒母來謝,並求玉麟,放其子來峒,依傍陳淵。
素臣允諾。
峒母叩謝而去。
次日,起兵至斷木峒。
初八,至沉鐵。
初十,至獼猴。
一則因各峒峒民,俱恨毒龍一婬一惡,無不離心;二則毒龍身死兵敗,傳言素臣如俗語二郎、哪吒相似;三則約束嚴明,秋毫無犯;四則兵強馬壯,再有神虎前驅;所到之峒,非守城兵將,望風先逃,即合峒之民,內變出降,真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兵不血刃,各峒俱下。
素臣將藍五留在斷木,一胡一 九留在沉鐵,一胡一 十留在獼猴,權為峒長。
三峒峒民,俱買過三人賤貨,平時感激過來;知是素臣家將,畏威懷德,無不輸心。
十一日,兵至辟邪。
二毒龍夫婦,聞三毒龍夫婦被殺,各峒俱降,嚇得便溺俱下,那裡還敢抵敵,早已收兵,連夜逃回赤身峒去了。
素臣進峒,紮住大軍。
次日黎明發令,命元彪、宦應龍、碧蓮、翠蓮為先鋒;奚奇、葉豪率領李全忠、葉世雄、韋傑、易彥為中軍;錦囊、天絲監押糧草,在後接應,為合後;吩咐道:「大鵬、孔雀兩峒,聞我兵至,亦必爭先投附。
可令峒民,公舉老成,權為峒長,另候指揮。
到了赤身峒,便有戰殺之事。
他獸兵已盡,倘峒中尚有餘孽,當以弓手制之。
親軍出戰,則以巨斧重錘敵之。
若毒龍親出,便以竹一弩一竹籤,紅彩油等物御之。
彼計窮力極,必入內峒堅守。
汝等便分隊攻擊,以休軍力。
待我自來,另有破之之策。
不可行險僥倖,輕入重地,致有傷損!」奚奇等得令自去。
素臣欲往天闕山,神虎伏地而吼。
揣知其意,作揖致謝道:「天闕山自不便同去。
但你屢立大功,尚無寸報,我意欲勸你每日但食一獸,勿傷生人,稱善以昌汝後,亦所以報汝也!」那虎把頭點了幾點,將黃馬舔了幾舔,大嘯一聲,飛跳而去。
素臣騎上黃馬,竟奔天闕山石峒中來。
干珠、開星、引五俱在峒口等候,接將進去,備問別後無事,各各驚喜歎異。
素臣見峒中添了無數房屋,問知是神猿預備,以處開星閤家眷屬及家下苗丁。
用過早膳,神猿請素臣入見拜見。
覆命玉兒出見。
玉兒哭拜起來,悲痛不勝。
神猿命丫鬟抱出四個小孩子來道:「此四孫俱系孿生,系兩胎所產;現在復有重身。
非相公開天神手,此輩俱從何處生活?」
素臣好生驚異。
看那四兒,只有兩付面龐。
問其乳名,一名角,一名亢,一名氐,一名房。
神猿道:「曾為占數,當得二十八男子;故以二十八宿名之。」
素臣似信不信,唯唯答道:「三年之內,已得四子,後有重娠,每舉必雙,即二十八子不難也!但何以無一女子?」
神猿道:「數上復有四女,合應三十二數。」
素臣道:「漢光武於二十八宿之外,復添畫四人於靈台,亦是三十二數;昔為國瑞,今為家祥,可喜,可賀!」玉兒拜罷,忽見攢著眉頭,面如白紙,吃驚問故。
神猿手掐一數道:「相公勿驚,心、尾兩孫將出矣!」急命玉兒入房。
不多一會,丫鬟出報:「大一娘一娘一又生兩捨矣!」素臣大喜而出。
午飯後,令干珠進去,問神猿破峒之策。
須臾,出回:「家母說,破峒之策,三年前恩爺已經定下,何庸家母饒舌!醋炭柴薪,現已著人搬運峒後。
奇兵家母請自當之。
令干珠隨恩爺至峒前聽令。
但此時尚早,是留恩爺過三朝,然後前去。」
素臣允諾。
因令開星回辟邪,主持峒事。
並令雲北父子,至赤身峒聽命。
開星領命自去。
次日,素臣無事,與干珠講論韜略,將古今戰伐之事,一一指點。
正說到長鬣三人,迭對余皇以亂軍心這一節,只見幾個丫鬟,慌慌張張的趕來報道:「大一娘一娘一過了去了!快請文相公進去哩!」干珠大驚失色,素臣亦猛吃一驚。
正是:
為感恩情深入骨,便教風火急攻心。
總評:
行軍之道先得人心,不特將領士卒和協而己。
素裡征苗所統士卒,除家僕男女之外,吉於公、韋傑、易彥為一江一 西之師,林士豪為福建之師,奚奇等十一人為山東之師,似乎調集各省塊其統轄,實則不奉詔敕,不由本兵撥調,並不從雲貴粵西督撫指派協剿,無非素臣忠義之氣,自相聯合,宜其感激用命,以成大功。
乃各峒大戶亦皆聽其指揮,悉成勁旅,此非得人心之效歟?靳監嫉害忠良,單謀毒計,徒假素臣以出征之名,而一兵不發,粒餉不給,料其必無成功,可以加害;而孰知其得人心如此,殆有天意焉然。
而用兵者於此,亦思過半矣。
峒元能使幻術,龍一虎火蛇等相既為素臣所破,而紅孩兒神尿一浸,遂至被捉。
此番果知素臣來此,當如褲中之虱,深處不出,其猶敢為毒龍設策哉?故訛傳仙逝語,自是真情。
然親軍報道,文白請軍師會話,提出姓名,何以不汗流浹背,毛髮森豎,而僅遲疑不決也?然則峒元亦無用之小人,不如其子之猶有武勇遠矣。
軍前會話,大是疑陣,雖毒龍亦必猜想。
峒元於此只兩著急棋,閉關不出,以絕毒龍之疑,使素臣間計不行,上策也;一逼一出會話,乘勢逃跑,素臣必不加害,且可以岑咥形跡告之,大軍得勝,功當首屈,此中策也;乃輕出相見,絕無機警之心細加防察,而於毒龍城上暗窺情事,且至自浸鼓裡,迨破綻盡露,疑竇大開,翻欲藉口辯以自解,其能免於戳乎?通篇看去,似乎素臣手段太辣,實則峒元茫然無知識而已。
自來恃妖術而又與異類相處,皆危機也。
然身入其中,每每至死不悟。
嗚呼,異端之害也。
前回遍歷諸峒,安排此時戰伐,無不立竿見影。
此與隨金相巡閱九邊,暗為搜套虜張本者不同。
彼則金相復旨,素臣獨遊,只以一筆包括,必至搜虜成功,而後顯出相變地勢之作用;此則前文為之引,而後事為之險,糾結各峒大戶預各醋炭薪柴,與夫神猿指示峒母靈乩。
前後印證,無不相合。
何文章之變化,忽呆忽活,忽略忽詳,竟無一定之法,而隨意抒寫若此。
但搜虜一事雖不明著於先,而中間絕無關係之時,插入衛飛霞一段議論,是又不得雲無立竿見影之法矣。
天下無印板文字,而理法固一成不變,豈得以小說而忽之。
素臣儒者其行軍,不應有詭謀。
與岑咥之書,以小兵混入得投於毒龍之手,而峒元與岑咥皆死,豈咥之勇,又濟以峒元妖術不如是,竟不能破之,乃必施此狡獪乎?讀至此處,不覺大疑。
繼而思之,咥果來歸為之,請復土職,非誘之也,而峒元邪不勝正,前已破法於素臣之手,此時孑身逃歸,固非意外。
書中字字是情,句句血誠,何償偶弄狡獪?峒元辨別隨兵,搜出私書,以與咥謀,誰其禁之?乃如此憤憤,致為毒龍所害,固二人死期將至,神昏志迷,以自羅於禍也,豈素臣以計殺之哉!
披髮神虎是於白玉麟家夢中而夢,由慎氏謝剖沉冤而起。
飛一娘一紅瑤俱見慎氏來謝,獨素臣多一發虎。
爾時無以捉摸,至初入苗峒,始於引五家見之,然與慎氏殊不相涉,一在廣西,一在山東,路隔幾萬里重,何以慎氏獨素臣跨之,不意幽貞烈魄,遠受苗方香火而靈感又如是也!以夢作狀,前後情事,直能一線穿起,真是奇書。
玉兒牝一戶經素臣幾夜磨擦而成,真是鑿開混沌手段。
二十八宿次第羅列,混沌變為文明矣。
然則干珠亦補天修月者流也。
舊珠平安,後人忠臣苗裔埋沒於天荒地老之中,至幾幾欲絕之日,而神猿為之延之,更有神虎之女配偶其子,而蕃衍之,此人力所能也。
作者特著其事,以為古今忠臣孝子,雙者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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