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八十六回 負腹無謀空擬罡風攪海 拍肩有讖果然明鏡中天
李家家人閒漢,把奏本敕札搜出燒燬,各人分頭跑逃,登時將一樁天大禍事,弄得泯然無跡。
幾個心腹的,疾忙走入府監,報知又全。
又全大喜,問道:「你們搶奪時,還看見什麼人馬過去沒有?」
家人答道:「本箱未出來時,出城的人馬,怕還沒有,先前有匹馬直衝過去,小的見他空身,又見打探的人在後搖手,所以止住。
後來本箱出來,埋伏的人,卻個個上前動手,都打得七零八落。
只是一個事,那背本的承差,被毆太重,恐有不測,按院必定嚴緊催緝,張揚出來,恐露口角哩!」又全道:「這本箱被劫的事,按院自己不便,他說得出嗎?就是府縣也怕處分,即使嚴催,亦只得拖延下去。
他們動手的,都依著我吩咐,各樣打扮的嗎?」
家人答道:「都是依著老爺行事的;況且搶了下來,舉火便燒。
城外空閒,天色乍明,除了這些逃的人,沒有一個路人看見。」
又全道:「這便是了。
任他捕風捉影的手段,也拘不到一個。
你即速回去,叫俞忠趕人到景州,須要日夜趲行。
一面先再派人上京,另寫幾封信,由塘遞帶去,知照京中解鋪裡,隨時發銀應用,不可有誤!」家人道:「小的就去與俞忠商辦。
如今大事已定,老爺放了心,才可擺佈。」
又全又將處置隨氏的話,叮囑一番。
家人方才出去。
這裡承差等一二十人,喊哭進來,跪訴中軍,傳進本箱被劫等情。
金相大怒,立刻傳到府縣,當堂申飭,限令即日要把搶本人犯,一起拘拿勘審。
喚過承差等人,即著當面驗傷,填格備案。
掖縣稟請:「帶回一干人,細訊情節,以便購線出賞。」
府尊又稟道:「大人發本正在黎明,雖則尚早,究屬白晝行劫,不知是那裡來的大盜?應以通報海緝為要。」
金相正在沉吟,只聽見素臣屏後微咳一聲,轉過頭來,素臣使個眼色。
金相會意,便厲聲道:「貴府貴縣,怎看得這事毫不打緊?方才眾供俱極明白,眼見搶本的人,都是在田耕作模樣,夾雜些肩挑小販在內,顯系李家莊僕、佃戶,受其錢財所為;有何情節不明,而煩貴縣再訊?至貴府欲通詳踩緝,裝點外來大盜打劫,不過規避處分;試思差弁等人匹馬長行,何來行李,致動匪人欣羨?所劫止有本箱,登時燒燬滅跡,謂非李金奸謀,誰其信之?出城不及里許,一見差弁,即四面趕攏,其為近地之人無疑!事畢即散,無贓無證,何必遠逃,要各屬通緝則甚?貴府縣政聲久著,境內愚民,目無王法,竟敢糾搶欽使本章;而貴府乃欲避重就輕,卸其事於外來客匪,養奸縱惡,是何居心?本院補發一本,即將出城遇劫情形,聲說在內,恐貴府縣未必即能諉卸!速去依限查拿,若有違誤,本院自然咨會題參,那時就與通報無異了!」府縣連聲稱是,打躬出去。
金相進內見過素臣,自去辦理別事。
素臣忽想起,昨日同李家歌姬一起捆帶回衙之人,面相頗熟,後來問供說叫巫明,莫非是假姓名,與我吳鐵口一般?且喚他進來,問一問。
因叫家人稟過金相,發出一簽,走到班房,傳巫明進來說是:「本院當面研訊,差役等人,一概迴避,不必傳班。」
不多一會,家人帶了進來。
那人一見素臣,急叫文爺,倒身便跪。
素臣細看,果是東阿山莊內的葉世雄,忙扶他起來,令其就坐,世雄不敢,素臣使了眼色,然後坐下,素臣問道:「你如何落他陷害?卻為何事,幾時從山莊起身的?」
世雄道:「奚大哥因靳家京裡下來的銀錢糧草屢被眾弟兄截住,改道由糧船南下;特差一班新回來的弟兄守寨,率領小人們去湯一陰一縣降伏了一夥強盜,就乘便得了水泊,又奪了幾回錢糧;如今連河南也不敢走了。
奚大哥怕他由海島中接濟,故著小人到登萊一帶探聽,致有此禍。
請問文爺是幾時到此?」
素臣把回到豐城及出門以後之事約略說了一遍,道:「我為剿除又全,救拔隨氏,卻無意中更救了你,但他用一精一之後即以墜一陽一丸與你服,使手足痿痺,不能運動,你莫非沒有吃這藥嗎?」
世雄道:「小的被他吸一精一之後,死而復生,到次日夜來,方有清頭,卻假作昏沉,要竊一聽 他們說話;又想養起氣力好乘間脫逃。
他這房原有兩個使女,因死了一個,新買來一個,還沒經過此等事,問那舊時使女。
那使女告訴他怎樣吸一精一,又怎樣調養;又說:「早晚送下墜一陽一丸來吃了,手足就不能動彈。
'小人被他嚇壞了。
第二日送藥下來,小人偷眼看著那女人,輕狂不過,一眼看著小人下邊;一手把藥丸塞在小人口裡,說是補藥,又把參湯側入口來。
小人把舌壓住那藥,將湯吞嚥,假作吃下。
那女人就把小人下邊揉弄,虧著那女人一心在小人下邊,才被小人哄過,悄悄取出,擰散掉了,假裝著癱的模樣。
第二日,歌姬看著小的臂上、腿上,說怎沒青色,要回又全;又虧著官事擔擱下來。
但那丫鬟說,吃了鎖一陽一丸,一精一是再不得出來的,可憐父母,只生小人一子,已被他絕了後代了!」素臣道:「不妨,他有興一陽一酒、追一陽一湯,是專解鎖一陽一丸的。
現封在丹房內,只消取來,便可解救。
我且問你,葉義士們是幾時回來的?廣西之事如何?」
世雄道:「葉大哥是文爺起身就回的。
褲西賊首不打緊,聽見去糾合赤身峒毒蟒大王,若這事一成,兩廣便難保了!」素臣跌足道:「我也只怕他這一著,但願糾不成方好!靳家錢糧改道,我已察知,並有主意了;待李案事定,再合你說。
你且仍回班房,衙役盤問,只說是問供,不可洩漏。」
復想起隨氏,到二更後,取枝令箭,叫松紋拿著在後遠隨,竟望女監而來。
到了牆外,聳身而入,只見一間屋內兩個女禁卒把隨氏上了手一銬,又要上拄棍。
素臣暗忖:果然有此等事!因將窗戶一片聲敲響,嚇唬得女禁們歇手出看。
素臣已越牆而過,忙打開獄官衙門,討了匙鑰,進監查視。
見隨氏兩眼垂淚,手上銬子已去。
查問女禁受賄謀命實情,女禁不承。
因問隨氏,隨氏道:「不知他可是謀命,只方才把小揪人銬了手,又要上拄棍,忽聽見窗上敲響,才停住了。
又聽見老爺們來查監,就把手一銬也開去了。」
素臣向那獄官道:「大老爺吩咐散禁的人,女禁怎敢擅用手一銬、拄棍?這還不是受賄謀命嗎?這隨氏及兩名女禁,都一交一 給你,明白聽審!」獄官嚇得抖戰,跪地求告道:「這事一經大老爺們發審,兩個女禁固然是死,連小摳前程不保!揩門中好修行,望老爺高抬貴手!小摳情願寫立印信甘結,包管這隨氏沒事,今夜就打發小摳妻子到監陪他同睡。
兩名女禁盡法痛處。
只求老爺包荒,在大老爺跟前,不提起這事,感恩不淺!」那兩名女禁,更是叩頭出血的哀求。
素臣也便依允。
獄官真個寫下甘結,用上司獄印信。
素臣收起領著松紋進衙。
聽鼓棚打到四更,獨自一人出衙,至女監探視,果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陪著隨氏吃酒,丫鬟捧著酒壺,屋內鋪了床 帳,然後放心,回衙而睡。
次日,刑庭進見,密稟道:「昨日老大人發下田半千一案,卑職把帳簿指實,將原中套夾嚇問,即據供招受賄袒證實情。
後問又全,他竟口出妄言,說老大人誣陷他叛逆,已遣家人出擊登聞鼓上陳,不日要坐反誣之罪,怎還敢來勘問我。」
金相道:「他恃著劫去本章憑據,故敢放肆;不知有府縣卷供可憑,他不過加一劫本之罪。
本院已續有奏折奏明,他如何抵賴得去?田案既有帳簿足據,復據中證供明,已同獄成。
可將中證收監,田半千討保候結便了。」
刑廳答應出去,即去通知又全。
又全大笑道:「他還在那裡做夢哩!誣我劫本,請問有何憑據?明是他架的蜃樓海市,到了三法司堂上,怕就狡賴不去了!老公祖還在事外;府縣兩處,就難免聽從串害之罪。
又全身上的鎖鏈,十日以後就要移到按君身上,他還說這滿話嗎?」
刑庭出來,忙去通知府縣。
府縣怕又全勢力,平日俱與往來一交一 結;此番因按君風力,發兵圍捉,色勢利害,認是奉旨密拿,且事起倉卒,不及通風,故隨著按院查辦。
及知道並未奉旨,已是懊悔;復因搜出誥敕密書,事在難挽,故安心撇下又全。
後被劫去憑據,怕有變頭,才令刑廳藉著田案兩處探聽口風。
今被又全嚇唬,三人懷著鬼胎,密聚一室,從長計議。
刑廳道:「按君所恃,在府縣眼同搜獲劫本之事,又經縣錄供驗傷;但又全聲冤之本,必連府縣都奏傷的。
他仗著景王之勢,又有靳公公作主,三法司科道豈肯為著按君,只怕凶多吉少!」知府道:「寅翁所料不差;但此時事在未定,我等將何以為計?」
知縣道:「按台那裡只須照常行走。
又全那裡,當先去投款,說事起倉卒;勢不由己;一等旨意下來,便都推在按台身上,只求他放下他們,單與按台作對,這事便輕可了!」府、廳想了一會道:「除此別無良法!」於是分頭自去投款。
金相不知府縣心事,日逐催趕造冊。
府縣一則因禍福未定,不肯上緊;二則因又全家口田房窩鋪極多,一時查不清頭,故此擔擱。
無奈金相一日幾次趲一逼一,只得把現在家口,並掖縣境內房園、田業、鹽、當字號,各鋪銀本,並本宅封貯各色米糧、金銀、衣飾、器用等物,先攢成三本冊子,送將上去。
一面通知又全,說是催提緊迫之故。
又全笑道:「風帆不可扯滿十分,這幾日之內任他橫行罷了!」
每日輪指掐算,眼巴巴望著聖旨早到一日,早出監一日。
候至十四日,正喜出監只在早晚,卻見獄官幾遍進監查察,禁卒關防嚴密,家人一個不見進來,迥異從前光景。
心上著慌,將聲冤本章,逐字推敲;復想靳監勢力,不信有甚變頭。
一夜 一胡一 思亂想,抓心挖膽,如坐針氈。
到十五日,忽有禁卒遞一字紙,囑令密看,字上寫著」揭奏進京,按院奏本先到一時,誥敕密札,已經進呈東宮,親筆批轉,不待複審,立時處決。
靳監惟恐連累,設法自救不暇,不能為力。
趙吏部更不消說。
家人們在外打算,只有越牢一著,且往海島躲避。
幸今日停刑,已買囑禁卒,三更後開鎖,監牆以外,並城門內外,俱有接應。」
等語。
又全看畢,魂飛魄散了一會,忙把字紙咽在肚裡。
呆呆的策劃,算來只有此著!暗暗的叫著:「仙爺,蒙你許送金丹,如今弟子命在頃刻,求你早來搭救!」又想今日正是五月十五,莫非真有救星?呆思癡想的直到日黑,才丟過仙人搭救的念頭,守候禁卒通風的時刻。
一更以後,外則提鈴喝號,內則提牢司獄,時刻稽查。
直等到三更以後,裡邊也少人查察。
外邊巡邏之一聲 也有間斷。
兩個禁卒走來,先把腳鐐銼斷,開去鏈鎖,把九條大索,齊齊脫卸。
又全將手一銬用力一擰,登時兩斷。
一個禁卒先搭好軟梯爬過牆去,外邊伸出一根竹竿,又全忙從軟梯上牆。
忽見監屋上跳過一人,月光照著,竟是相面仙人。
心中一喜,就如失乳之兒,復見乳母,亡家之子,重返家園;喜到極處,正待叫出」仙爺」
二字。
卻被兜肩一錘,不覺大叫一聲,口吐鮮紅,跌死在地。
那人手執銅錘,如兩道寒光,風馳雨驟,把牆外接應之人,打得抱頭鼠竄,四散逃跑。
著錘的便筋損骨傷,手斷足折,一片嚎叫之一聲 。
把監中的禁卒,牆外的更夫,紮營看守的兵丁,往來巡綽的衙役,一齊驚起。
一面飛報各衙門,一面把又全拍轉,加上鎖銬,並打傷在地的都鎖起來。
府廳營縣各文武官,俱來勘驗,牆外打傷共有七名,除又全外,一名禁卒匡命,五名家人。
復將合監禁卒,營兵捕役,一齊鎖起。
查點監中罪犯,一個不少,只逃去禁卒匡生一名。
當留丞、簿、典史、獄官及營役們,在監看守,府廳縣同至察院衙門擊鼓。
金相已坐大堂,放炮開門。
各官參見過,稟知越獄拿獲之事。
先喚又全勘問,又全只得直招,說是家人們在外邊設謀定計,犯人誤聽越逃,實不知姓名人數。
金相道:「你到此時還想庇護家人,夾將起來,怕你不招!但本院念你命在頃刻,不忍再加刑訊!」吩咐把禁子匡命夾起,問:「得受又全多少金銀?同謀者何人?在監兵卒,內外更夫,是否知情?」
匡命只得直供道:「小的弟兄輪值三四兩更;李宦家人俞忠,許小的弟兄一萬兩銀子,並帶同逃走。
小的弟兄該死聽從!兄弟匡生在後,未經出牆,不知逃匿何處?在監兵卒,平日受他銀錢,是有的;這越獄之事,並不知情。
也沒買通更夫。
他家人們有會過面的,叫吳成、吳功,其餘同謀的,不知有多少人,只求問現獲的家人,就知道了。」
因復帶受傷的五名勘問,一名叫吳成,一名叫俞念,是家人;一名一胡一 珠,是佃戶;一名房有法、一名房有紀,是水手夥計;俱不吐實情。
直到夾起,然後供出,系總管俞忠主謀,同謀者六十四人;在監牆外埋伏者,十二人;在城門內接應者八人;城門外接應者二十四人;在海口接應者二十人。
並供出前次劫本亦是俞忠為頭,同謀者四十二人;探報者八人;埋伏劫奪者三十四人;也有家人,也有夥計,也有佃戶,也有閒漢。
錄過名姓,天已平明。
金相傳到城守營員,請出聖旨,開讀已過,委府縣監斬。
將又全繩穿索綁,押赴市曹,跨上木驢,凌遲處死。
一面寫本,將越獄被獲處決之事奏聞。
一面出批嚴緝未獲各犯。
把匡命等六人,俱發下死囚牢裡。
在監兵卒、更夫發縣分別枷責。
發放已畢,掩門退堂。
且道,又全既已劫去誥敕密札,何以又有敕札進呈?卻系未發本之時,素臣預料有劫本之事,故令繼奏官空身先走,用五色花絹,謄著誥命,復謄出幾封密札,另寫奏折,裝入本箱;俟劫去後,才令金硯同一老走奏折的家人出城。
素臣是日在於高處望,如無人劫奪,即護送出境,把另本謄敕掣回;如被劫去,查系謄寫,再設別計,則真本已經奏上。
那知又全果入牢籠,又不辨是謄寫,即行燒燬;自謂逆跡已滅,安心候旨,不復更施狡變,不知已中素臣之計。
金硯行走如飛,卻因不諳投本,故慢慢的隨著家人們,走了七日才到。
得下旨意,金硯即先趕回,於十四日黎明進署。
金相與素臣跪領開看,是:所奏李金,一婬一荒慘惡,性與人殊;查閱偽敕逆書,反形昭著;著即凌遲處死!其家口,除正妻外,均照所奏,分別查辦,並賜上方劍一口,許便宜行事。
該部知道。
欽此!外東宮密諭一封,上寫著:覽箋,得除大逆,復知文先生音耗,喜極反沾襟矣!遲恐生變,故即據奏施行。
李案一定,當馳驛來京,將以北門鎖鑰相委。
兼欲急晤文先生,並商國事也。
景藩已敕直撫密辦。
相見在邇,諸不備及。
年月日諭。
兩人俱叩首謝恩,感激涕泣。
素臣道:「今日明日,俱是停刑日期,當加意巡徼,防其劫牢。」
因令金相密諭中軍府廳營縣等官,督率兵役防守。
素臣兩夜俱帶金硯至府監,不時巡查。
十五夜又全越獄即被擒獲,皆謀定於先故也。
又全處決以後,素臣即修札與玉麟,著金硯飛遞,務期早至,擇定五月二十五日起馬覆命,令玉麟料理赤瑛夫婦進京之事,約於德州等候。
將又全男僕發府縣勘問,並催趲外縣莊田店業清冊。
田半千一案,令刑廳據簿證成招。
將各女犯提至察院,金相出堂親勘。
素臣在屏後逐個看去,擇其面貌慈善而有福相者,暗暗記認,除隨氏外,記有十二名;諸妾則六姨陸氏,十四姨林氏,十六姨柏氏;歌姬則桃枝、玉荷及王氏、紫綃;丫鬟則金枝、晚香、春桃、秋葵、夏蓮、冬梅。
其金枝、晚香兩名更覺幽雅;眉目之間,亦似未曾破體。
其餘不甚妖冶者,暗記下五十四名。
俟金相退堂,即於點名單內記出。
次日,刑廳審擬田半千一案,府縣審錄家人口供俱到。
田案,廳擬原中俱枷號兩月,責四十板,追出原贓入官;田業給還半千,作前去兩年租籽;余依擬完結。
查原造家口冊內妻一口,妾十六口,歌姬二十四口,丫鬟二百十二口,僕婦八十六口,男僕四十二名,家僮八十三名,男女幼孩共五十三名口。
核入各審口供,將妻楊氏及知又全逆謀之四姨陶氏、五姨柳氏,俱擬發功臣家為一奴一。
大姨、三姨、八姨,俱系錢債准折,現有親屬,照原本追價,給親完聚。
其餘諸妾,亦系准折一逼一搶,現無親屬,變價入官。
歌姬、丫鬟、家僮有僕人所生及有親屬者,追價給親;無親屬者,變價入官。
家僮內知情者十二名,擬斬,歸入劫本越獄案內完結,余三十名,及僕婦八十六口,俱變價入官。
男女幼孩,俱給各父母收領,食一精一之巫明釋放回籍。
將板壁上詩字削去滅跡,與一切器用什物,變價入官。
定下本稿,卻不發出,到二十日一早,金硯進衙稟知玉麟已到,然後發稿出去,定了招冊,暗令玉麟分遣家人夥計,具呈投買。
當將隨氏、陸氏、林氏、柏氏、桃枝、玉荷、紫綃及金枝等六名丫鬟先行給領。
次將記下的五十四名丫鬟,陸續買出,玉麟有大洋鋪在城外,暗暗運送,分房住下。
二十一日,素臣吩咐松紋,封去丹房內取那酒藥,自己帶了金硯,約了世雄,俱至玉麟鋪中,敘說別後之事。
因向世雄道:「山莊內眾兄弟,除元、宦二人外,俱無妻室,不特起居不便,於天地化育,祖宗嗣續之道,俱有違背。
故托白兄買下這些女子,內選十名,要送給你們妻室;二十四名做婢女;余三十名,可選頭目中有功者,賞給為妻。」
因把各女人都喚出來。
隨氏見了素臣,如見父母一般,跪下哀哭拜謝。
六姨、十四姨、十六姨,及歌姬、丫鬟,都相顧錯愕。
素臣才把自己姓名,及被人救出等事說知。
大家如夢初覺,跪地磕頭不迭。
世雄道:「蒙文爺恩賞小人,不敢代眾兄弟辭謝,小人也不敢不領賞。
但小人前與歌姬同宿,知道他性情,待小人也極好;只求把這王氏賞給小人為妻,感激不盡。」
素臣道:「我原看這女子面目慈善,兼有福相;你既願要他,我已令人去取酒藥,晚間就送你成婚。
我今日並不進衙,明早討了下落,才得放心。」
因指著隨氏、林氏、陸氏、桃枝、玉荷、春桃、秋葵、夏蓮、冬梅道:「此九女俱有福相,隨氏尤有恩於我;你可向奚大哥說,將隨氏收為妻室,余八女配與眾弟兄為妻。
這金硯一交一 給你帶去,聽奚、葉二位調遣。
現在靳監京餉,改從回空糧船上寄下,非此人不能取;你們暗中保護著行事,便可供山莊之用。」
因喚過十六姨,向金硯說:「此女配你為妻,也是今日成婚,三日後隨同葉爺,護送各女眷前往山東。」
金硯跪地垂淚道:「小的指望長隨老爺,怎發放到別處去?」
素臣道:「你在山莊效勞,就如長隨我一般!他們俱是我心腹,我有用你之時,即來取你,非發放你也。」
金硯方收淚磕頭謝賞。
當將金枝、晚香二人,令玉麟安置內室。
與玉麟商議道:「弟請吾兄來,一則為代買這些女子;二則奉求吾兄一事。
前日查閱又全家產各冊,單是本縣,已有一二百萬;海中龍蚌相鬥,海邊田畝民居,俱被漂沒,登、萊兩府被災者,什居三四;弟欲把又全產業奏留,專買糧食,即將又全各處房屋,改為官倉,設大使二員經管,為平糶賑濟之事。
欲舉吾兄為監臨官,以督理之;不特百姓受惠,島中倉儲,亦可乘官買之便搭運,較之私買,更為妥便。
不識吾兄以為如何?」
玉麟沉吟道:「此事有益民生甚大,兼以吾兄之命,弟何敢辭?但弟系本地人,為本地之官,殊有未便!」素臣道:「專司倉務,不涉民事,正自不妨,只消於本內聲明可也。」
午後,松紋送了興一陽一酒及追一陽一藥丸來。
玉麟辦起酒筵花燭,內外歡飲。
素臣與世雄俱吃興一陽一酒,即往澡室追一陽一湯內洗澡。
素臣略洗即起,世雄洗至興發,方與紫綃成婚。
這兩個是舊一交一 ,但從前還是虛套,此番得承實惠,新娘之喜可知;新郎已絕生育之念,此夜露滴牡丹,涓涓不斷,更自快活非常。
金硯向素臣磕頭進去,與柏氏成婚。
這兩個是新一交一 ,金硯走跳如風,矯捷可知,柏氏翻滾如球,靈便可想,鑽天動正配了滿床 飛,更是天生一對也。
次日起來,兩對夫妻齊到素臣房中叩謝。
素臣問世雄:「興一陽一酒、追一陽一湯效否?」
世雄漲紅臉道:「真個有效!以後如能生育,皆文爺所賜也!」素臣大喜道:「既如此,我便放心進衙去了。」
因囑咐玉麟將金枝、晚香先送回,領著松紋等出門,只見一座石牌坊前圍著百十人,坊腳下倒有一個女人,滿面血污。
素臣仔細看時,竟是又全第三妾焦氏。
正是:
極臭壤中生瑞草,最污泥內產奇葩。
總評:
又全掀髯大笑一段,真有筆歌墨舞之致,欲抑故揚、欲合故開。
文法之秘,若平平說去,便減無數氣色,何能奪目?
廖監變頭,至此始為揭破,素臣雲」經年之疑釋於一旦」,余亦云三十回以前之疑釋於一旦。
素臣撫掌大笑,余不禁撫膺大慟,我亦有知識亦有靈明,何乃昏昏一鄧一 一鄧一 ,任作者覆人盆底,不放一線日光入我之目也,悲夫!
帶來的人遇見文管家,與前五十三回百忙裡不見奚囊,及遇見東阿山莊頭目,一路上說了幾句話相應。
然則作者一面覆盆,一面透進日光,非全掩讀者之目也。
總緣心不細、機不靈,故如沒縫鴨蛋,鑽研不破耳!此後讀書,一句一字不可放過,切記、切記!
不覆盆不見作者之巧,不透進日光尚不見作者之巧之絕倫也!何故不見奚囊?何故與頭目說話?作者明明透進日光,而讀者緊閉雙目,不一注視,枉自抓心挖肚,爬搔不著,則唯有極口讚歎作者之巧之絕倫而已。
余故曰此後讀書,一字一句不可放過也。
以前讀書,亦知一字一句不可放過,無奈讀他書此法即明,讀此書此法即昧。
以他書之一句一宇,皆自畫供招;此書之一句一字,如囫圇鴨蛋也。
不見奚囊說幾句話數字中,豈知有世雄跟至省城、探知廖宦要銀、趕回山莊、假托里長、公湊三個銀子孝敬之事,非今日世雄親口一五一十告訴出來,仍自昏昏一鄧一 一鄧一 ,在盆裡過活也,則亦唯有極口讚歎作者之巧之絕倫而已!
毒蟒於此出見,雖則閒閒一筆,光焰何等烜赫。
倫父極力鋪張,連篇累幅,無此氣勢者,由於筆之鈍故也。
素臣想起隨氏,至監察探,非忽然想起也,固已逆料又全必有暗害之事,故下」果然有此」一句。
昔人云:高才捷足。
又全足豈不捷?奈素臣之奔軼絕塵何!
四更復至女監探視,素裡之慎也。
武侯一生只認」謹慎」二字,任事者尚其慎諸!
寫府具廳會議,曲盡小人肺腑,兼見又全勢力,非素臣不能剷除。
在文法亦是欲抑故揭、欲翕故辟,如病人之迴光反照,善醫者知其死不旋踵,讀者於此知又全之死不旋踵,則庶幾善讀書者矣!
暗叫」仙爺」一段,寫癡人如繪。
又全一陰一謀詭計無不為素臣料定,此癡念亦曾料及否?兜肩一槌,春一夢 方醒。
五月十五,時日不爽,仙乎!仙乎!能前知若此乎!又全之稱為」仙爺」也,固宜!
媒運大發,素臣數往,王麟推來,更不料隨氏之外,復有世雄、金硯、山莊眾弟兄、三十頭目及金枝、晚香之眾也。
厥後蘭哥、篁姑、珠兒、玉女,且化行蠻貊矣;復媒氏會男女,且賴及萬方矣。
不伐柯則已,一伐柯則必盡一鄧一 林之木。
余故曰:此書之奇,必奇至竭情盡致;此書之妙,亦妙至竭情盡致也!
援儒入墨之徒,能百變其詞,以亂聖人之中;不能一試其巧,以亂聖人之庸。
此千古創識,千古定論。
宗杲、天覺、子瞻、子由及陸王之徒讀之,必通身汗下,欲置一喙不能矣。
魏先生欲刊人中庸章句,雲發諸儒未發之秘,息群邪欲逞之辭,有功於性學者,亦甚鉅哉。
讀」異端唯不能庸,故不能和」一段,乃知子由所論中和,直是矢橛!朱子言中庸之中,實包中和之義,而未訣」庸」字之秘。
為聖道築一萬里長城,豈特留此義以待素臣耶?以素臣」庸」字之義辟子靜,子靜雖有百喙何辯?固不待往返詰難,如太極圖說之詞費也。
駁去西山先生君子有取之言,分別聖人、老氏同異,一字一句,如犀分水,如錐畫沙。
老氏何幸而遇西山,何不幸而遇素臣。
孔子曰:惡莠恐其亂苗也。
素臣亦曰:惡老氏恐其亂聖人也。
西山先生其猶認莠作苗者歟?不特西山宋儒類此者多,惜未得見此書而讀之。
曾參、文帝受老氏之害,語創而確不可磨。
井田禮樂一廢,不復有志子二帝三王之治者,曾參無論已,能不太息痛恨於文帝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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