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八十三回 憐才拔亞魯賜婚者二十人 定計滅屠龍成功在五六日
飛一娘一道:「咱竟忘死了!二十三日半夜,曾在一座破寺裡,殺死兩個姦夫,放走兩個女人。」
素臣接說道:「熊姊這一殺不打緊,幾乎把屠龍、飄風、巨石、釣龍四島,都送掉了!」飛一娘一失驚道:「這是什麼緣故?」
素臣道:「姦夫便是奸細,黑夜殺死,把頭號令在那寺鴟吻之上,明日賊人知道,不猜是捉姦,定猜是緝拿奸細;知我有備,還敢放心大膽的輕入虎口嗎?天幸翠雲、碧雲在神樓上瞧見,飛報於我;我便忙趕至寺,取下頭來,推倒一堵土牆,壓蓋了一屍一首衣服,才把這件事遮蓋過了。」
飛一娘一吐舌道:「文爺吩咐,寧可防備著意外之事叫一奴一不要安睡,不妨上涯察探,一奴一才上涯各處走跳的。
可可遇著這事,掛頭回來,自己還覺著爽快,那知幾乎弄壞了大事!」
素臣道:「不是你這一殺,那姦夫袋內刀瘡神藥,也不到我手裡,令妹額角上的傷,亦不能好得恁速;屠、釣兩島,也不能取之如寄;所謂塞翁得馬未必非禍,失馬未必非福也!」飛霞道:「大姆神通,今日方知;一奴一在船上,雖隔一艙,上船下船,毫沒聲息,豈非妙手空空?」
天生大笑道:「新娘半夜入寺殺奸,也算得一件稀奇之事哩!」素臣道:「衛嫂在此已久,明日便可回去。
我已令日京駐紮屠龍,與你盤山相近,互有緩急,兩相照應。
自後不必再圖收復,只要保守住了,足與抗衡就是。
一則我等不過為剿除逆宦起見,並非貪得海島之地;二則水面廝殺不比平地,風潮陡發,雖有雄兵猛將,皆為魚鱉,可不慎哉?靳賊經此大創,復原甚難;我們只消把義會一事力行起來,各島民心一歸,便可不勞兵矢而定!回去須與尹兄說知。
會銀尚在其次,將來保護運糧船隻第一要緊。」
飛霞連聲答應。
天生、飛一娘一極口道是。
次日,飛霞起身,阿錦痛哭,奚囊亦哭,送至外護而回。
素臣索取歷本,欲定渡海之日,天生道:「俺夫婦深感教誨之恩,撮合之德,兼破圍魏救趙之計,轉禍為福,無可答報;要留文爺住到秋涼,如父母一般,侍奉數月,以盡此心,怎就要過海起來?」
素臣道:「龍兄、熊姊皆有恩於我,豈忍遽別?奈我欲遍歷天下,豈能久居於此?秋涼之說,再也休提,總在三日內必行的了。」
石氏道:「丈夫到天津去了,尚未有一杯水酒為文相公洗塵,怎便說去的話?且待丈夫回來,還要接到生龍島中寬住十日、半月,再作歸計。」
天生道:「二弟也要請文爺到扶龍島去住,不到秋涼,怎得起身?」
飛一娘一道:「一奴一知道文爺心性,他有正事,秋涼是斷不能,又怕走海,扶龍、生龍兩島,也未必肯去。
只候平了屠、釣兩島的捷音,二叔、三叔回來一見,就送文爺起程便了。」
素臣沒法,只得依允。
是日,柏節造成功冊,並解首級鼻頭候驗。
素臣按照等級,或加升拔,或加賞賚。
把俘獲的銀錢、衣物,分作十份,以九份賞功,一份分賞執事奔走之人,一毫不私入己。
兵將無不悅服。
因傳令有信、以神把收島所得錢帛,及將士得功次第,造冊送查。
是夜,天生、飛一娘一在素臣房中伺候不退,素臣連請安置,天生道:「俺原說要如父母一般侍奉數月;今只幾日工夫,還不叫夫婦盡點子心嗎?」
素臣道:「你休折殺了我!我縱有小勞,不足報熊姊大德,快請從便。」
飛一娘一道:「文爺天人,縱沒一奴一來救援,必保無事!一奴一夫婦若沒文爺教訓,便終身不孝,與禽一獸 無異,這點子心是該盡的!」素臣著急,往外便走道:「既如此,我先到二位房中伺候便了。」
天生一把拉住,奚囊、錦囊齊跪於地道:「相公有小的們夫婦伏侍,望龍爺合大姑娘依了相公說話,進去安置罷。」
天生、飛一娘一隻得告罪而去,吩咐黑兒、白兒伺候。
黑兒、白兒、一精一夫、奢麼他一齊答應,四人便來鋪床 疊被,提尿壺,捧臉水。
素臣道:「我現有兩童使喚,就是阿錦、天絲兩個,都沒用著,你們快些進去。」
黑兒、白兒道:「婢子們奉家主、主母一之 命,何敢違逆?」
一精一夫、奢麼他道:「蠻女們折箭為誓,便是爺的人,更該貼身伏侍的。」
素臣道:「胡說!怎說是我的人?」
一精一夫道:「海西國法,一經設誓,終身不變。
爺若不收,也須候爺破過了身,才敢別配;爺若不用過,便終身不敢嫁人了!」素臣大驚道:「這是什麼話?我只知設誓便沒反悔,怎說收用的話?只好作我收用一般,替你擇配便了。」
一精一夫、奢麼他俱大哭道:「這是一世不敢嫁人的了!」素臣道:「你們都沒破過身嗎?」
二女齊答:「沒有。」
素臣沉吟道:「也罷,且待我幾年再處。」
一精一夫等方才收淚拜謝。
阿錦、天絲見黑兒們如此伏侍,遂也上前來,伺候脫一衣 、除襪之事。
素臣道:「一個不許,只令奚囊、錦囊伏侍。」
連連催一逼一,才把六個女婢打發出房。
初二日,飛一娘一向天生說知素臣在白家講解之妙,天生道:「咱是糊塗不過的人,虧著況大元帥當時指教,略懂得一點世事;若得文爺教訓,可知好哩!」因從初三日起,請素臣講解。
素臣把經史傳記,有益於日用之事,從粗至一精一,由淺入深,逐漸開示。
不特飛一娘一心領神會,天生、石氏大段明白,即阿錦等諸婢,亦各有悟頭。
一日,天生問道:「俺生性最惱和尚,不料元帥及兩個兄弟,也是相同;故此島中所有和尚,非殺即逐,島內寺院,俱廢不修。
那掛頭的一座廢寺,是第一有名的大相國寺,因在寺中各房搜出婦女,把和尚都殺掉,才成了個廢寺。
但俺只知和尚的惡處,不知佛的惡處,雖承元帥指示,心裡不甚明亮;要求文爺細說一番。」
素臣因把佛的棄親認父,滅子求徒,作為顛倒說起,說到無父無君,悖叛天地,罪大惡極之處;又從苦空寂滅,莊嚴顯化,立說矛盾說起,說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支離荒謬之處;又從眼內金屑,水中月影,將心作性說起,說到摶弄幻形,滅絕實理,雖生猶死之處;又從非異非不異,非常非無常,一口兩舌說起,說到翠竹黃花,法身般若,一主一破,一無拈提,遁辭所究之處;層層班駁,節節攻搜。
喜得飛一娘一、天生、石氏三人滿心發亮,快活非常。
天生道:「聽元帥一百日講論,不如聽文爺一席話;龍生這樣懵懂人,尚然如此,別人可知!怎得文爺今日就拜了相,就滅去佛氏邪教,才是爽快!」素臣復道:「這大相國寺該改作義學,聘一名師,選島民之俊秀者教之,使知孝弟忠信之道,以閉其邪心;則邪說無從而入。
其餘各寺,或改民居,或作兵房,以滅其跡,方是道理。」
飛一娘一向天生說道:「這事該稟知元帥,即日舉行;並各島亦應如此。
文爺昨日不講那舉一反三之義嗎?咱們若不推廣文爺之說,便白聽了那一章書!」天生連聲答應。
素臣大喜道:「起予者,熊姊也,告諸往而知來者!」
是日,兩島俘獲功勞冊送到,素臣復為分別等次升賞。
見一島兵,名亞魯,殺獲最多,復先登破關,殺死把關守備吳其仁,並女道士二名。
因向天生道:「女道士必立一娘一之徒,想亦有些本事,吳其仁既任守備,又把守此險要,自必勇猛;皆為此兵所殺。
其餘殺獲,更十倍於他將;非大有本領者不能,當物色之!」天生即吩咐出去,傳亞魯面見。
素臣復在兩冊內,擇其功多者十六人,並本島功多之八人,令同亞魯入見。
柏節忙著人往飄風、巨石兩島,傳喚去了。
到初六日,柏節去領二十四人,俱進殿叩見。
內有一員守備,兩員把總,兩員千戶,六員百戶,四名哨長,九名小兵,素臣看那小兵亞魯:身長八尺,眍眼高顴,目如閃電,聲若洪鐘,真是一員虎將。
因問其年紀、家室、膂力、飲啖之事。
亞魯道:「小的今年二十四歲,父母早死,並無兄弟。
因食量頗大,所領錢糧不夠日用,操防之外,替一人傭工,只養活得自己一人,故沒娶妻。
膂力有些,卻不知道數目。」
素臣令取一根棍子,各人坐地踹腳,奪棍比力。
二十四人中,比出亞魯第一,各人失色羞愧,亞魯滿面歡喜。
素臣站起,用腳踹棍,令其拔去;亞魯盡力抽拔,休想抽動。
素臣復屈一臂,令其扳開;亞魯盡力推扳,休想扳動。
嚇得汗流滿面,爬伏在地,連聲:「小的該死!」素臣道:「你這力量頗好,只不要自滿,日常熬練,自有長進!」因向天生道:「中權汛該移置外城,把內城中權汛改為內樞汛,添設都司一員,亦屬中權參將管轄,方為嚴密。
這亞魯就可拔為內樞都司。」
天生依言吩咐。
亞魯磕頭如搗。
素臣問那二十四人,內有無妻者九人。
因賞有妻者每人十兩銀子,一匹緞子,先發放出去。
後將潘承日第二妾喚出,道:「此女頗有貴相,可賞給亞魯為妻。」
亞魯因自己誇說膂力,卻拔不脫棍子,扳不開臂膊,方恐獲罪;平白地從小兵拔做都司,又把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賞為妻室,感人肺腸,磕頭不已。
素臣復將潘承日九婢酌看相貌、年紀,分派與九名將士為妻。
令兵目們傳喚司禮、樂人,令十對夫妻排好,簪花披紅,同拜天地、龍牌、素臣、天生畢,夫妻一交一 拜。
各賜三杯醇酒,預備轎馬鼓樂,導送回家成禮。
正是:
易先乾坤,詩首關睢;一陰一陽一配合,王化所基。
曠女得夫,鰥男得妻;護龍春滿,十偶十奇。
素臣等退入後殿。
天生道:「文爺你這臂膊,莫非生鐵鑄成的嗎?看亞魯那等兇猛,扳不轉來,待咱來試一度看!」素臣將臂屈轉,天生用力扳拗,把吃奶的氣力一齊使出,頸內筋膜挺起,紅鬚根根直豎,卻再扳不轉來。
天生羞得要死。
飛一娘一不服,捲起袖口,也來扳拗,休想動得分毫!一齊拜伏於地道:「文爺真天人也!」到初十這日半夜,先有探船來報破平屠釣魚兩島捷音。
十二日日中,鐵丐、立一娘一、虎臣回島,遞上日京書札,並火浣布兩匹,玉仙二座。
素臣拆書看過,收下禮物。
天生大排筵席,款謝素臣,並替如包等接風洗甲。
虎臣道:「小人奉文相公鈞令,」素臣道:「以後不可如此稱謂,你有表字,竟稱表字便了。」
飛一娘一因把在玉麟家所定稱謂說知,虎臣自後遂改稱文爺,自呼其字,接說道:「虎臣奉令稟知元帥,把元帥唬得要死,自己除下巾幘,鑿了無數的栗暴說:「天幸文爺過海,不然前功盡棄。
'因依著文爺吩咐,假作進取之勢,並不深入。
暗暗發令生龍等島,各撥船隻兵將在島邊守候救護。
直到二嫂子來,約會定了,才命虎臣分領一半兵將,乘夜向北,掩旗息鼓,假作貨船,埋伏屠龍之上。
元帥自領一半兵將,於日出時,鳴金退師,向南而行。
屠龍島島主得有武總兵密信,單留老弱守島,出口追襲釣龍。
天津兵將,截住去路,大叫:「已中彼軍師之計,紅髮客已死,護龍島已破,大兵早晚齊至,快快投降!'元帥用一字長蛇陣,專尋出路,不與廝殺。
一路又有生龍等島,出兵救護,故雖屢敗,不至傷損將士。
元帥吩咐兵將,假作惶懼拚命死守之狀,專候虎臣消息。
虎臣一等二嫂子進島,就領兵夜襲屠龍,乘虛直入。
到得中流關,箭如飛蝗,虧著文爺密計,仿作龜船之式,前站俱用龜板矮篷小船,龜板上受滿箭一弩一,矮篷內勇士,手持長柄巨斧,將鐵斫斷,關上領兵將官,復被二嫂子殺掉,攪得雪亂,大船一齊殺入,當日就得了屠龍。
二嫂子去迎會元帥,虎臣在島鎮壓,分派兵將,守把關隘,島主妙元聞信趕回,又被二嫂子刺死,事遂定了。」
立一娘一道:「一奴一奉文爺之令,依計而行,武國憲果真通信兩島,發天津兵去,前後夾攻。
一奴一便約會三叔,先至屠龍,正值島主已出。
一奴一便假作武國憲請去守護屠龍,賺進關去,到得三叔兵來,一奴一便協同島中兵將,守中流關,等著船已迎關,一奴一把守關主將刺死;一奴一這兩個徒弟,並帶去的勇士,一齊發作,關內老弱非殺即降。
三叔在島鎮壓,一奴一便坐著屠龍島島船,迎出洋去。
恰好遇著島主妙元,只認做自己一家,立出船頭問信。
一奴一乘其不備,一劍刺死。
徒弟勇士齊上,把賊一黨一 殺的殺了,降的降了,乘勢殺將下來,恰值況大元帥回兵,兩下夾攻,便得全勝。」
鐵丐道:「咱奉文爺將令,趕到生龍島,紮住船隻,差人去探信,說元帥被圍,還不甚危急。
餘悄悄的迎上前去,在桅上瞭望。
直待了見屠龍島兵船有退轉去的。
知是島中有變;然後揚帆急趕,奮勇殺入,把釣龍、天津兩枝兵,殺得七零八落,四散逃跑。
元帥便回船剿殺屠龍島兵將,咱便乘虛去攻釣龍,元帥大兵又到,一攻即破。
總計破圍收島,只五六日工夫,文爺神算,真怕死人!元帥必要請文爺去一會,咱和三弟,也必要請文爺至島光輝,只等文爺定下日子,咱們就好料理起身了。」
素臣道:「日京處,我自作書回他;二位即此面謝。
我與龍兄議定,候你們一到便行,明日一早,定要過海的了。」
如包、虎臣面面廝覷,一齊伏在地下,苦苦求告。
素臣拉起,堅執次日即行。
飛一娘一道:「文爺固有正經,兩叔之情亦應少領;今日就讓二叔作東,明日三叔,後日一奴一姊妹兩個,十五日公錢送行;文爺若再推辭,就不近人情了!」素臣無奈,只得依允。
虎臣道:「兩位嫂子尚且備席,怎不叫你嬸子搭個分兒?」
天生道:「這說的是,十四日三妯娌公席便了。」
是夜席上,天生說起亞魯之事,立一娘一不覺淚落。
鐵丐道:「三弟曾說與元帥比力,也是用棍抻腳;文爺自是天人,咱卻偏要比試一比試,看是怎樣就提了起來?」
因令人取魁棍子,坐在地下,仰面看著素臣道:「請文爺提一提。」
素臣笑了一笑,也坐下去。
兩人用腳抻定,將棍平放腳尖之縫,一齊用力。
鐵丐便直站起來,大叫道:「竟是咱自己站起來的,不信,不信,還要再來!」因復坐下,要素臣讓先。
鐵丐用力狠提,把黑臉都掙得通紅,再提不起。
素臣道:「你可能用力了。」
鐵丐搖著頭道:「待咱凝著,文爺提一提看。」
素臣因著力一提,鐵丐仍是直站起來,撒開兩手,滿屋走喊道:「罷了,罷了!」天生道:「文爺究竟有幾千斤膂力!」素臣道:「我又不曾上秤稱過,約略一二千斤重的東西,還移掇得動,大約有二千斤氣了。」
天生道:「三千斤力還不止哩!咱夫婦及二弟,也算有千斤膂力,怎遇著文爺,便都變做小孩子,豈不怕死了人!」
素臣道:「將在謀而不在勇,些微多幾斤膂力,何足掛齒?」
天生道:「文爺略一設謀,立平四島,還是徒勇之夫嗎?」
虎臣道:「靳仁軍師單謀誇說得六韜三略,無不精通;怎遇著文爺便一籌莫展?大哥、二哥的勇力,也就不輸古時秦叔寶、尉遲公一輩人,怎遇著文爺,便垂首喪氣?可見文爺是天人,連講謀講勇都是隔靴搔癢哩!」飛一娘一道:「人人都說單謀足智多謀,咱看來也只虛名!他中文爺之計,是料定島中一勇之夫,乘亂設謀,原本不錯。
到得敗後,便該知島中有人,當急急通知屠釣兩島,設險死守,怎毫不打算,聽其敗壞,豈非無謀之輩!」天生等都失驚道:「怎這一著棋子俺們都沒有想著?文爺自必料定單謀大敗之後,驚慌無措,算不到這著棋子,故放心去收島的了。」
素臣笑道:「這著棋子單謀豈算不到?即使彼有失算,我又何敢放心?而成大本領弟於二十三日,來見熊姊,即囑咐有信、以神連夜寄信白兄,令其設伏要路,阻截靳仁付信天津,正為此也。
水路必由護龍、扶龍、生龍等島經過,雖海洋空闊,亦可透漏,彼必從陸而不從水;故我之所備,亦專備陸而不備水。
前日密囑熊姊上涯察探,不可安睡舟中;我雖明知其必至婚時始發,尚為此有備無患之計。
況此等利害關頭,敢於逆料單謀之不發一信耶?」
眾人至此,方知素臣算無遣策,讚歎不已。
正是:
出其不意,必其不意;攻其無備,必其無備;惟恐其意,務絕其備;慎密一精一詳,此之謂智。
素臣復把義會之事說知,如包、虎臣俱道:「咱們都是窮過頭的人,知道凍餓的苦處;文爺此舉,不特收拾人心,亦且一陰一功萬代,有個不依的嗎?」
如此飲食談論,倏忽已過三日。
十五日一早,公席餞行,公送程儀黃金一百兩,白金三百兩,明珠四顆,白璧一雙,寶刀一口,倭緞十端,水安息二瓶,蘇合香二罐,衣巾兩套,鋪蓋一付。
素臣收了寶刀、水安息、衣巾、鋪蓋,並白金百兩,余俱璧還,說道:「我前日收了大珠四顆。
要轉送翠雲、碧雲,以酬其勞;日京送我玉人一對,要贈與義女紅瑤;火浣布兩匹,獻與家母;今再受白金,作路費,寶刀,令錦囊佩帶防身;水安息,以救人危急;余俱無所用之。」
天生等知素臣執意把倭緞十端、黃金百兩,分賞奚囊、錦囊、阿錦、天絲四人,飛一娘一將明珠四顆強要素臣收受,說:「憑著文爺賞人。」
素臣無奈收存,見那黃金是十兩一錠,因把兩錠金子,兩端倭緞,分賜一精一夫、奢麼他兩女。
六人各謝賞畢。
石氏送出龍涎香一匣,珍珠十顆,帶與璇姑作念。
素臣命阿錦收下,即便起身,飛一娘一等俱要遠送,被素臣再三辭謝。
一精一夫、奢麼他抱住素臣雙足痛哭。
素臣道:「我知你心事,斷不誤你終身便了!」天生兄弟三人,送至外護,候素臣開船,見風和日暖,帆正波平,放心回島。
那知船到大洋,忽然風浪大作,上流兩條毒龍,追著一個大蚌,洶湧而來,海水皆立,船勢欲翻。
舟人慌亂,奚囊等俱大驚失色。
素臣危坐正襟,不改常度。
暗忖:莫非前日所傷之龍,復來報怨嗎?倘孽龍追來,當助此老蚌一臂!不料那蚌豎起一爿大殼,如扯風篷一般,直望素臣船邊劃來,水勢倍急,忽的把殼放合,鑽入船底,水從船底直湧而起,把船掀起在半空,兩龍繞船拿攫,登時檣折帆沉,滿艙皆水。
海師皆著急,搶塊船板,跳入海中。
水手見海師跳海,知船必覆,每人撈一塊板,爭先投海。
那船便如磨子一般,飛旋而轉。
奚囊抱住素臣雙足,嚎啕痛哭。
阿錦、錦囊、天生哭聲一片。
天生差來護送的四員將弁,十六名兵,不敢逃生,也是放聲大哭。
素臣長歎一聲道:「老母在堂,君恩未報,臨深蹈海,死有餘辜矣!」正是:
自訟管寧因晏起,予辜文白為臨深。
總評:
飛一娘一掛頭,一結鳳姨孽帳,一寫靳仁落局,一見素臣心警,一備立一娘一傷藥。
而當其時,但見忽而掛頭、忽而收頭,無端出場、無端滅跡,茫然不知其故。
但如紅領所云:「新娘半夜入寺殺奸,以為奇事而已。」
至此乃為點出,尚屬半明半昧。
奇文如寶,面面玲瓏,不息心靜氣,求之何得哉?
日京欲全收各島,而素臣不令再圖收復,識見固高,心地亦正。
至風潮陡發,數語尤屬格言,蹈險者當以為鑒!
知有滄海樓之事,而得此兩奇女為心腹,亦有心世事者所大幸也,故特於此點出。
素臣闢佛一段,雖止撮總而言,卻已包舉無遺,搜剔無剩,讀之覺《原道》一篇掛漏不少。
特拔亞魯,有效妙焉:一振兵力之勢,一引婚事之線,一伏日京浮海之脈,而不次用人,素臣憐才之心亦於此見。
破屠、釣兩島,素臣收功俱於虎臣等三人口中敘出,虛實相間,絕不犯手。
飛一娘一之疑非抑單謀,正表素臣若明說在前,便不見素臣之慎密,文法亦遂落平。」
惟恐其意、務絕其備」八字,乃兵家機要,切勿草草讀之!
龍蚌一險,非但為回未作勢,使皇甫父子忽爾奇逢於斷舟荒港、生死不定之時。
較平常路遇者,平奇、靈蠢相去何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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