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零一回 上林堡小設計 臨桂縣大交兵
素臣起身欲迎,鸞吹已是進房,滿面淚痕。
見禮過,即向水夫人道:「公公回家,說二哥明日即行,把女兒嚇壞了!好容易得二哥回來,不要說久離母親膝下,就是嫂嫂及各位妹子,別了這許多年,也該敘述一兩句說話,怎便無情至此?況且初三是十惡大敗日,要求母親做主,另擇一吉日!」水夫人道:「玉佳受恩深重,君命在身,邊警甚急,民命所關,刻不容緩!大小姐所言,皆私情也;以私廢公,斷乎不可!至擇日一事,本屬荒唐;因恐俗情疑忌,故老身亦常為之。
然只遵王制,於時歷不查看一切一陰一陽一之書。
今日之出,更非平時可比,總以速為主,吉凶非所論矣!老身方纔還說大禹三過其門而不入;玉佳已多了入門一著,況肯再遲其行乎?今日欲令諸媳俱聚此室,為通宵話別之計;大小姐來得正好,可同坐一宵,以盡兒女私情也!」鸞吹恍然若失,不敢復言。
素臣方知鸞吹並無別故,遂稟水夫人道:「赤身峒之事,孩兒已略有佈置,但缺爪牙耳。」
因向素娥道:「恭喜得遇令兄,那也可算一員戰將!」當把會著雲北之事說知,並言虎兒將來更是跨灶。
喜得素娥涕淚俱下,叮囑至廣,務必致候哥嫂。
素臣應諾。
復說道:「雲北之外,只有干珠、薩氏、松紋等數人,不足以供驅策,兒意欲屈木四姐同行,並帶張順、錦囊、天絲、小躔前往,不知母親意下何如?」
水夫人道:「木四姐武藝既優,兼有伊、吾之志,私則為吾兒心膂,公則為國家干城,事屬兩善。
但兵凶戰危,非可勉強,須聽四姐自主。
張順等即便帶去可也。」
難兒道:「太夫人言重,難兒受太夫人教訓豢養之恩,倘有使令,湯火不辭,怎敢避難畏縮,但恐無才,不堪任使耳!」素臣大喜,起而揖謝。
鸞吹及田氏等,一齊斂衽福謝。
難兒回禮不迭。
素臣因從出門後說起,把往事一併重提出來,說到台灣反事,大家失色。
水夫人道:「夜叉之兇惡,原有死亡時候,人熊因受其害,遂以玉佳為德,皆足鑒也。」
說到福建省城,水夫人道:「處置假倭,甚得機宜;愚民無知,只可將錯就錯,難與分說。」
說到採石,眾人都駭以為奇。
水夫人道:「此奇事而實常理,報施不爽有遲速,無差忒也。」
說到登州,因滿屋都是女人,不便盡言,只略舉一二;眾人已如觸臭,掩鼻難聞。
水夫人太息道:「克念作聖,罔念作狂,上行下效捷於影響!又全不過一長生妄念,遂至喪心如此!現在妻妾三人,初來時頗有輕狂之態,今已迥非昔比;可見原有人心,特為又全教導一逼一迫,日一習一 污下耳。
詩云:刑於寡妻,豈非至言?」
說到登州及海島中事,水夫人道:「張順及奚囊、錦囊等俱曾說及,未悉其詳。
文如劉、戴,武如玉麟、飛一娘一等,皆公侯之腹心干城也,足為國家稱慶!赤瑛夫妻天生奇體,陳淵女人天造奇冤;若入小說傳奇,便認為一團一 虛作實,豈知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邪?」
素臣問:「劉大嫂已懷身孕,不知是男是女?」
璇姑道:「嫂嫂恭喜,生了侄兒,張順送會銀去,回來說的」水夫人道:「白玉麟連生子女,紅須、鐵丐都生了兒子,也是第二年送會銀去知道。
皇甫金相生子,生孫。
任親家也恭喜得子。
只大小姐和他令弟所生是女。
大小姐的女兒,已許給龍兒了。」
素臣笑道:「那年賭笑之事,妹子還記得否?可謂天緣!恐是東方老先生口口親家。」
因向湘靈道:「恭喜得了令弟,明日辭行,當復致賀!」說到進京一節,水夫人道:「那年家書,及任親母回來稱述,也得其大概。
卻不知恩禮至於如此,此曠古所無!大小姐你說玉佳還可在家逗留嗎?」
鸞吹含淚答應。
田氏等俱滿面垂淚,感激無地。
說到遼東一節,水夫人道:「尹雄招安,方為國稱慶;豈知Yan人反汗,幾至殺身!現復落草盤山,不知何時復得皈正耳!」素臣道:「孩兒在省中始知,將來至廣,如必需群力,便連著紅須、鐵丐等,俱要保薦赴廣,戮力成功,不特尹雄。
其妻衛飛霞,亦將材也。」
復說到入峒之事,水夫人道:「天下怎有如此怪類?蘇門答剌、那孤兒、錫蘭三諸國男女,雖俱裸體,或以單布圍腰,或以木葉遮蔽前後;怎這毒蟒,竟至寸絲不掛!彌六女,一婬一蕩無忌;岑咥呂虎,喪心易內,此等人豈得成事?但毒蟒等兇惡如此,廣西百姓受害必慘,汝去當迅速掃除;如必需群策群力,即把數年來結識這些武勇,盡數招集,併力奏功,不可玩日持久,致殘民命也!」素臣頓首受誨。
末後說到楚府養病,水夫人道:「郡主何人?加恩若此!必當詢其位號,力圖報答;倘有所求,雖捐糜頂踵,不可惜也!」田氏道:「衣不解帶,目不一交一 睫,妾身與諸妹之事;累及郡主,且至經年,真粉骨難酬此恩耳!」璇如等俱感激垂涕,恨不得身生兩翅,飛至郡主面前,百拜叩謝。
難兒道:「一奴一至廣西,托賴洪福,得奏凱回來,必要至長沙,代各位叩謝。」
鸞吹道:「二哥臨刑,非女神童不能救;二哥臨危,非郡主不能生;而二人皆出於楚府。
即楚王之待二哥,亦可謂國士之知,骨肉之愛!二哥功成,必膺顯擢,楚王若有孫兒孫女,嫂嫂們更得侄女,當世為婚姻,以酬其德!」秋香接口道:「大小姐這話是真。
郡主是個女人,有甚事要求老爺,定是要嫁與老爺,故盡心盡力的伏侍。
郡主嫁來,親上加親,也就好算報得王府之恩,豈不是真?」
水夫人怒道:「休得胡說!」把秋香喝退。
談說已久,不覺雞聲已唱三遍,天色微明,忙令難兒準備行裝。
素臣道:「靳監勢必斷絕糧草,兒意糧餉當把藏銀帶去,隨便收買,以足軍實。」
水夫人道:「逆Yan不止絕餉,兼必克兵;東阿兵將,當悉致之。」
素臣道:「孩兒之意,亦是如此。」
因吩咐多僱車輛裝了十萬銀子,令難兒、張順等婢僕,及韋、吉、易三人護送,打著赴廣徵苗的旗號,按站而行。
自己一人一騎,先至賓州,察探賊勢。
當即飽餐,別過閤家,進城拜賀辭行。
從監中提出韋、吉、傑等三人,吩咐俟家將入城,即隨同赴廣。
自己隻身上路,仍由黃馬做主,不走省城,從梧潯二府,倒抄入賓州來,直至岑猛士堡。
見堡內雖有兵將守把,卻沒賊兵。
素臣近前叫關,守關頭目問明,領入大寨。
松紋趕出叩見,說:「天幸老爺降臨,若再遲幾日,便不得見老爺了!」素臣道:「堡外並無敵兵,何作如此張智?」
松紋道:「賊人已破柳州,要拔省城,岑咥獻計,須剿滅了遷一江一 、上林兩處土堡,沒有內顧之憂,再去攻拔省城。
毒蟒聽從,不日就有大兵來哩。」
素臣道:「這幾時峒中信息可通?葵花峒四大戶,辟邪峒開星、干珠,現作何狀?」
松紋道:「辟邪、葵花兩峒,俱因老爺未到,不敢輕發。
神猿說老爺只在早晚降臨,故各按兵而待。
如今老爺既來,只求發令,便可去通知他兩峒了。」
素臣點點頭。
嬌鳳從帳後出見,素臣看時,已長成一個女兒身份,不是從前孩子模樣了。
須臾,羊運、岑猛、宦應龍、解翠蓮、金硯陸續都到,無不歡天喜地,磕頭如搗。
金硯道:「老爺行後,小的隨後即至浮梁山,知處一女 不肯開方,嚇得要死,又知被關上拿獲,縣官棄職同逃,便一路追趕下去。
直至一江一 西,沒有蹤跡。
宦嫂子因小的不回,也同宦哥根尋下去,在廣東遍訪無蹤,大家著急非常。
小的重複找轉峒去,沈爺說並未回來。
復找至彌峒,潛至宮館及呂虎家中,又找至辟邪峒開星家,俱沒蹤影。
復弄進天闕山去,神猿說:「現在一大人家養病,三年後方得相見。」
小的問那大人家姓名住址,他說:「過後自知,此時說也無益。」
小的們心略安些,卻疑影至今。
不意今日果得復見老爺!」素臣把在王府養病,奉旨招安亂民,現奉征苗之事說知。
岑猛等俱大喜,應龍道:「小的夫婦在廣東,遍尋文爺不見,復到此地問信,金兄弟述知神猿之言,大家半信半疑的守等。
去年秋間,岑咥起事,小人夫婦到這裡幫助二舅,元哥夫妻到遷一江一 去幫助大舅,金兄弟兩處通信。
因文爺吩咐過,俱沒出戰,只把強弓硬一弩一,擂木炮石攻打,也傷了他好些兵將。」
岑猛道:「不出大老爺所料,毒蟒專力去攻城掠地,只著偏將前來,憑小婿小女及宦家哥嫂本事,直可殺他片甲不回。
因守大老爺臨行號令,也怕殺惱了他,惹動大兵,故此未與打仗。
如今逆侄獻計,要先除後患,然後進兵。
卑職正在驚懼,卻得大老爺降臨,真是五行有救!」素臣道:「如今速著探子往探,賊人於何日發兵?何日到此?系何人主兵?有多少兵馬?前來報聞。
我即修書,撥人至葵花峒通知雲北及四大戶,叫他轉通辟邪峒,各依密計而行。
金硯可連夜趕回東阿,把山莊內人馬,盡數發來助戰,家眷俱搬至零陵駐紮。
盡著山莊積蓄,收買米豆,積貯零陵,以足軍需。
你便進京,探聽靳直舉動,若反形已露,便如飛回來報信。
宦哥、宦嫂、松紋,嬌鳳,每日操演軍士,準備廝殺。
遷一江一 及葵花等峒內,多差探卒,務使聲息相聞。
更須密令軍將,至一交一 戰劫營時,有口喊雞字者,不許殺傷,活擒候令。」
岑猛等俱高聲應諾。
各人依令而行。
隔了幾日,探子來報:「四毒蟒夫婦,領了一千兵,去攻打遷一江一 土堡,五毒蟒夫婦,領一千兵,來攻上林土堡,岑咥領一千兵隨後接應。
於本月初十日出兵,十五前後到境。」
素臣忙寫書,差往右一江一 、蒼梧兩道衙門投遞,令其發兵赴臨桂縣,守住天關,與桂林城中犄角。
弟不日到關,戮力破賊。
一面將土堡前掘了陷坑,上排長木,搭蓋蘆席,鋪好泥土,長木根上,俱用巨索穿扣。
選有力之士十人,共挽一索,俟本堡兵入,即挽抽長木;堡上堆積巨石,一俟賊落陷坑,即行下石。
復密書知會遷一江一 ,授與此計。
到十四這日,賊兵已駐深坑,離堡只三十里。
素臣派翠蓮、嬌鳳領二百名女兵,見頭陣,宦應龍、羊運領二百名男兵,見二陣,松紋領百名步兵,見三陣,都授與密計。
十五日清晨,五毒蟒夫婦接著堡兵。
見翠蓮等兵少,旗甲不整,大笑道:「這更不如思恩、慶遠等處士兵,也來討死!」揮兵直上。
翠蓮、嬌鳳一則授了密計,二則見不慣赤體之人,發聲喊,領著女兵,都掩面而跑,落荒四散。
男毒蟒要去追拿,女毒蟒止住道:「攻破土堡,捉住男人,怕這婆一娘一不來投降!」走不數里,男兵已到,毒蟒看著大笑,揮兵直上。
只一衝,早把羊、宦二人的兵,沖得四分五落,紛紛逃避。
男毒蟒本欲追殺,卻見那些兵將都丟棄馬匹,爬山越澗,各自逃生,不知追那一個的好,倒弄得沒了主意!女毒蟒道:「這樣無紀之帥,眼見得土堡一攻即破,快殺上前,不要耽擱!」男毒蟒道:「留這些兵在我們背後,便攻堡也不放心!」女毒蟒道:「這等兵雖八面埋伏,何足懼哉!我們破的三府,那一處是殺盡了背後的兵來?」
男毒蟒自出兵以來,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遂也放心,直殺至堡。
堡門開處,松紋領百名兵殺出,男毒蟒一馬當先,松紋抖擻精神,奮力一交一 戰。
未及十合,氣力不加,一百名兵齊上。
女毒蟒揮刀接應,松紋與兵卒俱忘命死戰。
毒蟒暗忖:這還算得兵將!訣奮神威,殺得松紋丟盔散發,伏鞍而逃。
一百名兵爭先奪門,哭聲鼎沸。
兩毒蟒拍馬先進,招呼後兵,剋期破堡,堡內伏兵,一候松紋等進堡,即併力抽去長木,把兩毒蟒及隨身兵將,俱陷入坑中,紛紛亂石滾擊下去,登時填成平地。
堡內一精一兵殺出,賊兵脫落,爭先逃走。
素臣、松紋從後追殺,應龍、羊運在前截住,一面破擊,一面招降,著刀的血肉俱飛,著錘的筋骨皆斷,喊降的紛紛投仗,逃脫不多幾個,都納命翠蓮、嬌鳳之手。
降兵內有口喊雞字之人,解上帳來,素臣看是奚勤,命去其縛,給與衣甲,問其在峒之事。
奚勤道:「小的夫婦俱被毒蟒收用,一寵一 愛異常。
老爺所賞丸藥,將及用完,妻子已熬不過,失一陰一而死。
小的正在害怕,天幸這一戰都納了命!」素臣道:「毒蟒有無忌畏之物,快些說來?」
奚勤道:「毒蟒所忌,是紅色綢彩,見著眼就昏花;復畏毛竹籤刺,若刺入鱗縫中,便流膿血;所最怕的,是桐油,鱗甲上若滴上桐油,登時便要潰爛。
其餘刀箭矢石,俱不畏懼。」
素臣大喜。
因問:「岑咥領兵後應,現在何處?」
奚勤道:「咥領五百兵,接應五毒蟒;呂虎領五百兵,接應四毒蟒。
前日到遷一江一 、上林分界地,方才把兵分開的。
今日敢就駐紮深坑地方?」
素臣吩咐,在死人身上,剝下頭箍,鼻環,腰絛,令堡兵赤身整束,夾和著投降的賊兵,各賞酒飯,著奚勤統領前去,如此如此。
命松紋、宦應龍夫婦,領五百一精一兵,隨後乘夜襲營。
素臣自領五百一精一兵接應。
奚勤仍脫去衣甲,率領各兵,走至十餘里外,撞遇岑咥探卒,將戰敗之事告知,一同回營。
岑咥見是奚勤領來赤身苗兵,更無疑忌。
但聽五毒蟒夫婦俱死於陷坑,嚇得魂飛魄散。
忙傳令合營軍士,俱不可解甲,以防乘勝劫營。
降兵是傷弓之鳥,且兩主俱死,向受奚勤約束,不受岑咥鈐制,又被堡兵監住,不敢漏信。
初更以後,一聲炮響,松紋夫婦從左吶喊,應龍夫婦從右吶喊,鼓聲震地。
奚勤及堡兵,俱在營內發動,喊殺連天。
岑咥見不是勢頭,領著敢死親軍,拚命殺條血路,落荒而走。
到得素臣兵來,賊兵逃者逃,降者降,死者死,已不須接應。
是夜,就紮營深坑。
次日黎明,探子來報:「遷一江一 縣土堡,也掘陷坑,把四毒蟒夫婦坑死,賊兵十停中,逃去兩停,呂虎連夜逃回。」
須臾,又有探子來報:「葵花峒四大戶起義,將岑咥派去的峒長及兵將殺死,現在守住峒口,阻絕彌赤身兩處軍報。
辟邪峒開星、干珠起義,將毒蟒派的峒長兵將亦俱殺死,開星現守峒城,干珠現在攻破大鵬,去攻打孔雀,赤身。
彌峒見辟邪、葵花起義,合峒起義,殺了岑、呂兩家家眷,並守峒兵將,現請封斗去權主峒事,料理城守。」
素臣大喜過望。
吩咐松紋等,令遷一江一 、上林兩處,操練兵卒,堅守土堡:「我連夜至桂林出兵。
賊人經此大創,巢穴已破,又要與官兵拒敵,沒工夫再來攻堡。
待我得勝,你等兩處合兵,截其歸路,可擒則擒,不可擒則縱,縱而拚力追之,使其狼狽而歸,可也!」松紋等歡喜聽令,復令宦應龍往報封鬥,密囑如此如此。
囑畢上馬,竟望桂林而來。
十七日已到軍營,王恕、馬文升接著,各致聞名相思之意。
素臣復謝王恕釋放之恩,王恕塊之屈明。
素臣道:「屈兄棄官,由秉吾兄之教;何敢飲流而忘其源?」
復謝兩人保奏之意。
文升道:「毒蟒大憝,非元帥不能平;為國家及民命起見,非為元帥也!但毒蟒已極兇猛,兼得岑咥狡謀,更有妖人助逆,而撫鎮因有主使,事多掣肘,遺艱投大,本道等深抱不安,何敢當謝!」素臣道:「毒蟒歸路已阻,岑咥巢穴已傾,而四五毒蟒夫婦,已畢命於遷一江一 、上林之土堡,彼中聞之,宜必膽落!白請竭其愚忱,以靖國難,以慰知己,可也!」因把兩處戰勝及各峒起義之事說知。
王恕等大喜道:「我等只望元帥自東而來,豈知已先至西邊,成此大功;雖疾雷之震聰,大風之振落,神速不過如此!本道等杞憂可盡釋矣!筐林府城,現系參將林士豪守禦,本道等當立刻知會,剋日出兵。」
素臣道:「林士豪系得罪之人,是幾時起復的!」文升道:「逆苗作亂,靳監還認是前番小丑,令心腹將士前來征剿,欲俟得勝,即不次陛拔,分佈各省險要處所,以濟逆謀。
誰知屢次大敗,殺剩的都鼠竄回京。
才復了士豪的原職,戴罪立功。」
素臣問及屈明,王恕道:「屈明頗知軍事,本道密帶在營。」
素臣慌忙請見,竭誠叩謝。
命取口帶,置為參謀。
軍中酒席已備,素臣、伯明各換冠服,入席筵宴。
席間講起朝事,方知山東民變,已復了皇甫毓昆之職,前去安撫。
倭夷入掠,已准浙閩總督,保薦著福建參將賽呂,浙一江一 參將蔡大勇,合兵會剿。
素臣道:「山東之亂,本為拿問白祥而起;今得皇甫兄往撫,即日可定。
蔡大勇未悉其人,與賽飛熊同舉,想來亦是將材,倭亂大約可平矣!」次日黎明,士豪到營參謁,寒一溫一 過,即上台點閱兵將,見只有一千餘兵,尚多老弱。
問:「右一江一 鎮何以不至?怎不挑撥一精一兵?」
文升道:「這還是本道及蒼梧兩處,各挑了三百名兵;右一江一 鎮郎總兵只發五百名老弱軍士。
幾次申文撫台請餉,俱批現在嚴檄催提,並無粒米撥發。
也是兩本道便宜,調撥屬邑常平,先行接濟的。」
素臣道:「這俱受了靳直主使,弟已早慮及此,且自一由 他。」
因問:「桂林府城,現有若干兵馬?」
士豪道:「城中有三千兵,五百匹馬,十餘員裨將。」
素臣道:「這就足用了!吩咐多備大紅綢彩,把高竿揭掛;將毛竹削成長簽;截竹為筒,滿貯桐油,做成擠筒,每十個軍士中,夾派一筒。
如遇毒蟒,即以彩竿招揚,將竹籤迎刺,施放擠筒。
另選善於跳躍之人,充作弓手及噴筒軍。
一遇惡獸,即放火箭,藥箭,鳴鑼震懾,多取豬羊狗血,做成噴筒,以破妖法。
弓手及噴筒軍各二百名,另設隊伍,不入大軍。
三日內俱要完備。
士豪得令,連夜回城,操演準備。
冒神功差兩員游擊,來請素臣入城議事。
素臣道:「現將出戰,無暇進城;如有軍事,請太監至營面議。」
神功大怒道:「咱賜過蟒玉,又是監軍;他不過五品空銜,怎反要我去見他?」
游擊復至營敦請,略述其意。
素臣道:「他既是監軍,軍營在此,便應出監我軍,二將為我轉復。
如慮賊人邀擊,即俟我平賊後相見可也。」
神功一聞此言,又羞又憤;欲出則慮為賊害,不出則無從阻撓!暗忖:毒蟒兇猛,妖法利害,文白雖勇,兵疲糧乏,必敗之勢。
當俟其敗後劾之,此時且弗與斗舌也!素臣定於二十一日出戰,差人下了戰書。
毒蟒正得了各峒起義並兩堡凶信,號哭暴跳,就要去復仇保峒。
軍師道:「只知文白圖形緝拿,不料忽來主兵,幸其兵疲糧乏,尚可乘勢取之。
為今之計,須殺敗文白,方可收兵,否則前後受敵矣!」毒蟒道:「孤家兄弟三人,合軍師分兵四枝,一枝抵敵來兵,一枝護峒,兩枝復仇。
岑咥、呂虎,敗軍之將,著他柳州、慶遠兩府去守城,何如?」
軍師道:「文白謀勇俱全,兼通遁法,當用全力制之;若一分兵,軍心亂了,便不可知!還該俟戰勝後,再議復仇救峒。」
毒蟒道:「既如此,就請軍師出令。」
軍師道:「岑峒主,呂將軍依著大王令旨,分守柳、慶兩城,接應糧餉。
貧道與大王們領兵對敵,接戰以後,出其不意,先驅獸兵蹂一躪 ,次用法術掃蕩,後請三位大王,併力向前,奮勇驅殺,方獲全勝。
全勝之後,使他不敢正眼覷我,然後分兵回去,救峒復仇。」
毒蟒依言,將岑咥遣去柳州,呂虎派往慶遠,如文白兵至,堅壁勿戰,俟收復各峒,攻破兩堡,再與爭鋒。
至二十一日,兩陣對圓,正在一交一 戰,忽地陣門一開,擁出虎豹犀象,張牙舞爪,飛撲過來。
誰知素臣是預備下的,把旗一揮,接戰將士不慌不忙,俱往兩下分開,鑼聲震天,陣裡早擁出二百名弓手,施放火箭藥箭,如飛蝗一般射去。
把那些惡獸射得肉痛,燒得毛焦,個個轉身飛跑,將苗兵踏死無數。
軍師著急,忙出陣作法,鬼兵鬼將,從空而下。
素臣看那軍師,認得是道士峒元,忙把旗揮,二百噴筒軍齊望空中噴出,紛紛落下,卻是些紙剪成形的東西。
峒元本有火焰蛇虎等術,因被素臣破過,不敢施演。
毒蟒焦躁,各奮勇殺出,素臣揮旗合陣。
軍士凡系執彩竿的,便舉竿招揚;執竹籤的,便持簽戳刺;執擠筒的,便擠出桐油。
六個毒蟒,猝然被彩綢亂招,眼目頓昏;被竹籤亂刺,已是心慌;再被桐油擠著,登時肉鱗痛爛,那裡還敢衝突,回轉頭來,一齊逃走。
素臣揮兵追擊,苗兵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退有二十餘里,收兵紮住。
峒元獻計道:「彼兵得勝,必不設備;夜裡前去劫營,便可轉敗為功!」毒蟒道:「此計甚妙!但孤家被桐油傷怕,軍師可撥兵去劫,並令獸兵隨後接應,把他合營人馬,踹成肉醬。
方洩孤家之恨!」峒元號令軍士,人銜枚,馬摘鈴,到二更時分,齊至素臣行營,拔開鹿角,吶喊殺進,卻是空營。
只聽三面炮起,鼓聲震地,齊向營中殺來。
峒元揮兵急退,官兵隨後追殺,賊兵盡力逃奔。
不一二里,卻被獸兵擁上,迴避不及,踐踏死者,不計其數。
官兵齊放火箭藥箭,連人連馬,射死過半。
峒元領著敗兵,拚命逃跑。
剛要進營,營邊連珠炮聲,伏兵吶喊而出。
賊營不知頭勢,竭力放箭,把敗兵射死無數。
及至分說明白,放進營去,伏兵追兵,齊殺進營,營中雪亂。
毒蟒、峒元急急棄營而逃。
素臣揮兵急趕。
賊人如喪家之狗,漏網之魚,拋戈棄甲,盡力狂奔,直趕至大分驛,上了東關。
守關兵將,強弓硬一弩一,擂木炮石,盡力打放,方才阻住追兵。
是日,素臣心疑劫營,定下鉤鐮雙刃之計,將合營軍將,一半伏於營旁,一半伏於賊營之旁,如賊人劫營,固中我計;如不劫營,即撤營旁之兵,往劫賊營,俟賊人敗逸,伏兵起擊,亦足制勝:如鉤鐮雙刃,進退有權,伸縮俱利也!毒蟒拊膺長歎曰:「孤等自起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而一日之內,親軍獸兵,死者過半,此天亡我也!文白用兵如神,此關料守不住,不如退入柳州府,守住堅城,再作計較。」
峒元已是膽落,道:「也只得如此。」
便連夜逃入柳州。
素臣恐有奸計,不敢遽進,令人遠探得實,然後長驅至雷塘驛紮住。
士豪入見道:「柳城甚堅。
兵力已乏,乞少停一二日,然後進兵。」
素臣道:「本院與參謀之見亦然,今明兩夜,可著人前往柳城近處,連放三炮,放畢即回。
一面催趲兵糧,不可違誤!」士豪得令出去。
素臣至夜,上馬馳至近城,候三聲炮過,取出明珠繞城走轉一遭,然後回營。
一連兩夜如此,至二十五日,先是本營兵到,次是難兒等押著錢糧到營,後是奚奇等一眾兄弟,率領頭目嘍囉,並帶百十輛糧車而來。
素臣見兵糧已足,傳命拔營,直一逼一府城。
令士豪、韋傑、易彥領兵攻打東城,奚奇、葉豪、李全忠、張大勇攻南城,張順、錦囊、華如虎、華如蛟攻北城,難兒、天絲、小躔攻西城。
寫了百十道檄文,紛紛用箭射入城中。
峒元等在內,頭一夜 聽見炮聲,守城將士來稟,炮過後並無兵馬,只有一顆珠光,繞城而轉,如風馳電掣一般,不知何故。
峒元道:「那便是文白元神,前來看城。」
毒蟒不信。
到第二夜,一齊上城守候,忽聽炮聲又起,大家注目而視,果見一道珠光,真如風馳電掣,繞城而轉,照得城外雪亮,如同白晝。
須臾,望東飛行,疾若流星,倏忽不見。
嚇得各人疑鬼疑神,大驚失色。
毒蟒道:「這等異人,怎生與他抵敵?」
岑咥道:「幸喜此城堅固,彼兵少難以攻圍。
法術獸兵雖使不靈;親軍不怕刀箭,又不怕桐油竹籤,待他兵來攻打,幾日之後,乘其惰氣,併力殺出,尚可得勝。
且聞文白與監軍不協,撫鎮亦俱不發兵糧,豈能久頓堅城之下?」
毒蟒等心才稍安。
到了這日,上城一看,平添了無數兵將,把城子圍得鐵桶,人強馬壯,非常威武,重複著慌。
苗丁紛紛呈上檄文,號令城中大戶百姓,早晚開城迎接官軍,免治從前降逆之罪。
若乘便用竹籤桐油,致死毒蟒,並予千金之賞。
倘遲至三日之後,本帥親自入城殺滅,爾等即難免罪!毒蟒聽罷,驚慌無措。
夫妻商議:「我們所怕桐油竹籤,親軍尚且不知,偏是文白知道。
夜裡珠光,如鳥飛箭射,隱形不露,豈是凡人?城中百姓,無不仇恨,怎生防得暗害?三日後文白飛進城來,如何抵敵?不如收兵回峒,一則救了父母性命;二則天生石峒,不怕他飛得進來,便可死守!」六人主意已定,卻被峒元、岑咥抵死勸諫住了。
到了夜來,不敢睡覺,捱至二三更天,睏倦不過,方伏幾假寐。
忽被梁間一罐桐油打將下來,六人身上俱被濺著,各叫疼痛,驚起從人,亂成一片。
正是:
誰識梟雄多禁病,從知暗箭勝明槍。
總評:
水夫人何等卓識,何等正性,乃猶信一陰一陽一,屢為素臣擇出吉日,令人深思莫解,疑悶至此回,方於答鸞吹忌日,暢領其教。
才子之文,留一孔必有一補,非細意求之,則前不知其空,後不知其補,辜負作者苦心多矣。
篇中前空後補,不一而足,聊於此乎發之。
宋臣前次遠歸,將在外諸事,止約略總述,此次不得不歷歷敘述,以免重複而歷敘,易犯累墜之病,故於每述一事,即用水夫人議論數語,以為節奏,以清眉目。
其議論處,或示鑒戒,或審機宜,或彰報應,或指根源,或擴充拘墟之見,或激發忠義之良,或料事如觀火,或責效於疾雷,皆足垂為格論,奉作良箴,方使述者不虛所言,聞者不虛所聽。
而從前諸事,如頰上添毫,俾數十回中人物情形,復從數行內跳擲騰躍而出,豈非奇觀?秋香之言,明點後事而出之,秋香便作科諢滾過,露而不露,珠光劍氣。
奕奕熊熊。
單謀緩發兵糧本是絕著,無奈素臣不需兵糧,此雖有良、平之智,所不能料,況單謀乎?藏銀買糧已足敷用,復令東阿山莊盡著積蓄,收買米豆,更何慮乎乏糧?東阿全伙俱至,遠勝右一江一 一鎮之兵。
將此所由明,知靳直之意,做探囊取首,而仍以為求之不得也。
握機於先,豈僥倖一擲者可比。
毒蟒所畏者紅彩、簽刺、桐油三物,雖親軍不知。
而奚勤能知之,女毒蟒之愛之,不啻心肝性命,可知此固偉一陽一之功,而亦補天丸之效也。
奚勤至而毒蟀之命盡,素臣之功成矣。
彼根五、查一媽一輩不過藉以媒合陪襯之人,又何足論其存歿。
根氏則既配奚勤,故略作一辭雲。
宦應龍一囑,真有鬼神不測之機,雖良平復生,不足添其末議。
讀至下回,為之吐舌不收,拍案叫絕!
峒元劫營之計亦是,但以施於素臣,正所謂班門並斧耳,乃逃入柳州,反似出素臣意外,則先聲之奪人也甚矣!遠探得實,然後長驅,非怯也。
禮曰:我戰則克。
語云:臨事而懼,惟懼斯克。
素臣其深得聖心者歟。
初戰繞城,本以看城疑賊,兼以峒元在彼,使得混指元神,遂致毒蟒疑鬼疑神,心膽俱裂,則固已不戰而屈人之兵矣,可雲神算。
樑上桐油從何而來,其為素臣所使無疑,乃莫之使而若或使之,實使之而仍莫之使。
文章至此,真屬巧不可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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