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八十四回 香烈扶危夢得兩顆珠子 瑛瑤成配天生一對玉人
素臣正在自怨自艾,只聽耳中一片喧嚷,說:「一娘一娘一鈞令,小心救護文相公。」
又聽吩咐:「玄一陰一姥,速送相公過海。」
奚囊等俱見許多神將,鎖著兩條青龍,拉過海去。
那蚌便舒開兩爿大殼,將一爿托住船底,一爿豎作風篷,呼呼的聲響,把船橫送進登州海口,卻是一個荒港。
素臣見天已向晚,吩咐兵目下錨:「今日且宿在此,到天明再處。」
兵目答應,自去料理。
只見海中一船,頭尾俱無,但存中間一艙,隱隱若有神靈擁護,如飛而來,直推進港。
素臣望那斷船之中,坐著一位官員,竟是皇甫金相,大叫道:「皇甫兄不意亦遭此險!」
那官員起身相看,卻不認得。
旁邊一位少年道:「莫非是文恩人?」
那官員大喜,忙過船相見道:「吾兄面色又變,若非小兒,竟不認得!」兩人執手欷。
那少年就是馬赤瑛,趕過船來跪下,叩拜素臣。
金相亦俱拜見,各問何來。
金相道:「弟蒙吾兄援手復職後,張公專折保薦,又箋達東宮,得升御史。
去歲六月,奉命巡按山東,聞洋內各島為大盜所據,故從登州按巡萊州,即改陸由水,意在於商船海泊內察探洋盜底裡不料剛出海口,即起風浪,飄入大洋,船已被浪打碎頭尾,所載隨從之人,俱沒於海,只剩門子家人數名,同在中艙,尚未沉溺。
弟已安心待死,耳中若聞神語,雲弟於香烈一娘一娘一有恩,奉命來救,遂得安然收口。
那香烈一娘一娘一,即天津之黃鐵一娘一也。
弟雖有心為他,然非吾兄大力,豈能救其父之命,表其身之節?今日此難,仍受吾兄之賜耳!」
素臣因把自己渡海,及島中諸人底裡說知,道:「吾兄可以放心,但當留心為剪除五忠之計耳!」金相道:「既如此,弟當改就陸路;乞吾兄同至衙門,為弟主持,方於國事有濟!」素臣欣然應允道:「弟卻要去會一會白玉麟,將家人婢女打發回去,吾兄可待我三五日。」
金相大喜道:「兄肯不棄,國家之幸!弟即著人去報知地方官,仍進察院,留小兒陪伴吾兄可也。」
素臣道:「吾兄留下令郎,豈慮弟之失信耶?」
金相道:「非也,小兒感吾兄之恩,日常想念,每至悲淚,故令彼隨侍,一慰其渴思耳。」
素臣道:「弟亦念之不忘。
但吾兄系風憲衙門,留子在外,恐有洩漏;殊為未便!」金相道:「現在船中,除家人外止有門子;其人既屬謹慎,兼感我恩,只消吩咐,斷無洩漏。」
素臣道:「如此,竟依吾兄之言。
但我們在海中,不特受驚,亦且受餓;吾兄之船已斷,自難作炊爨之計。
此荒港又不知離城多遠,若待赴信入城,再來迎接,豈不餓壞了人?不如竟在弟船過夜,抵足談心,明日一早,弟先移船,尋著熟港上岸,吾兄赴信入城為妥。」
因命兵目備飯;並有甚茶食,先拿上來。
金相見日已銜山,腹中甚餓,因便允從。
吩咐斷船上,著門子看船,家人過船伏侍。
素臣忽見金相父子裡衣俱濕,忙令奚囊取天生送的衣巾過來替換。
金相、赤瑛俱不推辭。
素臣見赤瑛解開裡衣,露出胸前,儼然是硃砂斑記,慌忙替他脫換,仔細看清,再看背後,亦是相同,不覺大喜。
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此之謂也!」金相問故。
素臣把紅瑤之事,備細說知,道:「這須顧不得吾兄肯與不肯,要強遞絲鞭的了!」金相道:「怪哉,怪哉!弟見小兒滿身朱斑,以為古今無兩;豈知今世即有其人!吾兄三夜異夢,為此兩人,弟豈有不從之理?」
素臣道:「無奈吾兄是風憲官,不然,即日便可成婚,在吾兄即了向平之願,而弟亦少一未了之事!」
金相道:「小兒之心,原視吾兄如父,即今便可改口;明日吾兄領去,竟是主婚。
弟巡過萊州,即進京覆命,約於北直境上相見便了。
但弟系窮官,家眷在京,行聘之物,一無所有,奈何?」
素臣道:「弟有何德於令郎,而敢作父子稱呼?若問聘禮,則不妨取之於弟。」
金相道:「小兒若非吾兄,則身為宦寺,一生之辱,而宗祧斬絕,其父母九原之哀痛何如?怎說無德?」
因命赤瑛拜認。
赤瑛含淚八拜,口呼恩父。
素臣命奚囊取出一對玉人、四顆明珠。
錦囊送上茶點,三人一面用點,一面看禮。
素臣打開金盒,將明珠遞與金相。
金相道:「此珠大而且白,弟所未見,其價必昂。」
因問家人。
家人道:「這珠不止白大,難在滾圓,大約值一二百金一顆。」
金相咋舌道:「我只認可值百金,怎一顆就值一二百金?吾兄不傷於惠乎?」
素臣尚未回言,正在拔開伽楠匣,看那一對玉人,不覺駭然,道:「此定數也。
前日敝友送來,未及審視,那知這對玉人身上的血茜,竟與令郎、令媳朱斑一般,豈不大奇?」
金相道:「怎還是這樣稱呼?弟兒即兄兒,弟媳即兄媳也。」
素臣道:「以後竟呼其名,可也。」
金相仔細看視,說:「不特血茜有似朱斑,即這個男仙,亦甚似小兒。」
素臣復加細看,不勝詫異道:「不特男似赤瑛,即女亦似紅瑤,此天定奇緣也!」金相道:「聘禮全出自吾兄,則此姻竟似與弟無涉;弟有祖傳碧玉雙魚,現佩在身;前日東宮親賜珊瑚一樹,現在船上;可配作四種,但不知可搭上色哩?」
因命小童楊兒向斷船中去取珊瑚;一面在身邊解出玉魚。
素臣看那玉魚,鱗鬣如生,玉情即佳,又極古色,讚道:「此真寶玉;且雙魚,亦佳讖也;盡配得上。
珊瑚出自東宮,尤可矜貴!有此四物,勝於萬金之聘矣!」正說時,楊兒取到珊瑚,雖止一尺多高,卻枝幹扶疏,寶光璀璨。
素臣道:「此雖不及玉魚之古,大約價更倍蓰。
不瞞兄說,弟前聘拙荊,止白金十六兩;今適有此數珍,為之生色,亦赤瑛夫婦之福也!」金相道:「弟當年並止四兩聘金,所以說恐傷於惠。」
素臣說:「適無,則不必強之使有;適有,則不必吝之使無。
弟此二物,原欲贈與紅瑤,故受之島友,兄之二物亦現在手頭,若出於購求,則不特傷惠,亦越禮矣。」
金相點頭稱是。
奚囊收拾過茶點聘物,擺上夜膳,都是現成餚饌,極其豐腆。
金相吐舌道:「禮物則曠世奇珍,酒席則窮山極海,島主之富侈,乃如此乎?」
素臣道:「非也!島主三人,共管二十六島,俱欲留弟盤桓數月;因弟必不能留,故公湊這副禮物酒席,衣服行李,以壯其行!平常在島,尚不及富人之奉,但較吾輩齏鹽為勝耳。」
金相自悔失言。
席散打發家人回斷船歇宿,只留楊兒伏侍。
金相父子鋪蓋,俱被水浸濕,素臣取出天生等所送鋪陳,與之睡臥。
是夜,三人不是談心,便是論古,不是議時政,便是講家常,直至四鼓方睡。
素臣睡去,見一老年婦人,裝飾甚是尊嚴,領著兩個美一女 ,至床 前拜謝道:「今日若無相公福庇,老婦已為齏粉;今將兩女奉侍,以報大德!」素臣朦朧道:「你莫非原吉夏相公所救之物乎?如何又遭此難?我卻毫無出力之處,何雲報德?」
老婦道:「夏尚書所救,系老婦十餘輩之外孫女耳。
老婦居此海已數千年,謹身寡慾,與眾無爭,無端為孽龍一逼一迫,若非伏於相公船底,已為所攫!後被香烈一娘一娘一擒住,囚入蓬萊井底,亦為恐覆相公之舟,是老婦之命,非相公不生!渴以二女相報。」
素臣道:「你雖一陰一受我惠,我實無意施恩;即使有恩,亦豈望報?況吾愛吾寶而可以色污我乎?快領了去?」
老婦道:「此名宵光,此名寒光,各有所長,數該奉侍相公。
相公即以不貪為寶,亦當俟其成功後奉身而退,此時不必固辭!」因把二女,推入素臣被中。
素臣將手推拒二女下床 ,心中一急忽然驚醒,兩手卻握著兩顆大珠。
放開手掌,一珠光芒四射,滿船雪亮,如同白晝,忙握住手。
暗忖:宵光者,夜明也;寒光者,辟暑也。
老婦功成身退之言,必有後驗!因將帕子包好,收在纏袋之內。
天明起身,盥洗喫茶過,金相訂定二十外至萊一陽一通信,同赴萊州。
素臣應允。
金相過船,自令門子尋路入城,通知府縣各官。
素臣把船開出收入原港,換覓車輛打發島船回去。
領導赤瑛、楊兒及奚囊等,竟到玉麟家中。
恰因隔晚是望日,戴、劉二人俱在,遂一齊接出,先與素臣見過,次及赤瑛。
素臣道:「此弟之義子,兄等俱宜僭之。」
玉麟不肯,欲執賓主之禮。
素臣道:「弟在此,而令彼僭兄,斷無此理!」三人只得佔了。
奚囊等四人叩見過,押著行李進內。
素臣等各敘別後之事,玉麟在荷包內檢出兩紙,遞與素臣。
素臣看時,是靳仁諭武國憲的諭帖,上寫道:「紅須鐵丐,皆一勇之夫;況逆有謀,已中驕兵之計;檄會各島添兵,本謂一舉可定。
不意護龍忽來能者,以致師徒撓敗,功喪垂成,深可憤惜!但賊人既能出此奇計,必更設詐以陷我屠龍;諭到,即刻檄知兩島,設兵據險,竭力堅守,該鎮簡練兵士,為之一聲 援。
彼必百詐百激,欲邀一戰,慎勿輕許;待其糧盡勢竭,三方併力擊其惰歸,以雪斯恥,續聽後示。
此即施行如律令!又一札道:二十五日發諭後,偵知島中能者,竟系逆臣文白,此人謀勇俱全,行同鬼物;恐其以我所料者,轉而陷我,不可不防!彼如未惰而歸,斷不可擊。
即可惰歸,亦不可全師並擊,宜以三方勇士,合作一七星陣:以一營追擊,三營救助,其斗柄三營,聯絡於後,以承彌縫;一營得勝,一營繼之,循環而轉,雖少破竹之功,斯有勝而無敗之策也!切切特諭!素臣看畢,長歎云:「此等人惜為逆豎所得;得臣不死憂未歇也!」因向玉麟極口致謝道:「深感吾兄大力,此諭若去,勝負尚未可知,弟亦不能即歸也!但他這諭帖,不該每次只有一封!」玉麟道:「每次原是兩封,故俺分伏兩要路,彼果一由大路,一由小路,如文爺所料,已燒去一封。」
素臣亦取火焚燬道:「此處不便講話,仍到天籟堂去罷。」
玉麟因陪著同進裡邊,然後把島中戰伐及回船被難遇見金相、同來結婚之事細細說知。
玉麟把赤瑛細看,見眉目秀美,精神奕奕,想古稱潘安、衛,不過如是,與紅瑤真是一對。
素臣復把赤瑛胸前解開,露出硃砂斑點,說是背上亦然。
玉麟狂喜道:「此天定也!雖自揣門楣仰攀按君,也不敢辭的了!」戴、劉兩人,亦俱咋舌驚喜。
素臣命楊兒獻上四種聘物。
玉麟與戴、劉同看,俱嘖嘖稱賞。
問:「按君清廉,何來此等異寶?」
素臣道:「此兩種是島中弟兄所送,先欲贈與小姐者;此魚系皇甫兄祖傳之物;此樹則系東宮所賜;皆非購而得之。
固無礙於清廉也!」玉麟復看那玉人說:「這身上血茜竟與原斑無異。」
素臣道:「豈但如此,你看這女像不是女兒,男像不是女婿嗎?」
玉麟細看,眉目宛然,滿心快活,道:「此雖文爺得自島中,實天賜也!」
吩咐下人把禮物送進,囑戴、劉兩人陪著赤瑛,請素臣進去直到上房,令妻妾女兒都出相見。
素臣致謝翠雲、碧雲渡海之勞,又謝紅瑤壽禮。
紅瑤復要補行拜祝,素臣連忙止住。
恰直玉麟說出結婚這事,紅瑤慌退入房。
洪氏道:「天絲已經說過,說是文爺義兒,與女兒是一對玉人,身上也有硃砂斑記,這是天緣,自然推辭不得的了!」素臣道:「皇甫兄行色匆匆,既托我主婚,復欲同我巡視萊州,婚姻須在三日以內方好,望白兄作急打算。」
玉麟討看歷日,恰好十八日是不將吉日。
素臣大喜道:「今日行聘,後日成婚;二十外,弟俟皇甫兄一到,即刻起身。
留赤瑛在此,大約滿月以後,既作入京之計的了。」
玉麟道:「雖是侷促,也說不得了,連夜趕辦。
只是現在按君治下,不便結姻,須瞞起姓氏,但說是文爺義子方可。」
素臣道:「皇甫兄原托我主婚,自當權宜行之。」
當取大珠兩顆,分送翠雲、碧雲。
眾人看那珠時,比聘珠更大,其圓無二。
女人無不愛珠玉者,況得此目所未見之寶珠,喜得姊妹二人笑逐顏開,謝不敢當此厚賜。
素臣道:「此不足酬神樓了望之功,聊表此意耳!」
因把飛一娘一掛頭之事,自己推牆之故說知,道:「若非二位報我,豈不誤事?」
翠雲、碧雲俱恍然大悟道:「咱姊妹見文爺忙忙的越城而出,除去那頭,不解何故,那知有如此關係?」
因便收珠致謝。
素臣又將義會之事說知,玉麟笑道:「只這六顆明珠,一對玉仙,敢就值那萬金。
這會是落得做的!文爺起身後,就打點會銀送去,嗣後每年一,俱在五六月內便了。」
素臣大喜道:「若每年一,豈不更好?但恐時有變更,力量不齊;故弟之議,只定一年。
如今各自量力,或久或暫,或多或少,接續下去,俾米谷日廣,則被澤者愈多,皆吾兄之賜也!弟出去作札,留在兄處分送便了。」
玉麟應諾,忙去料理婚事。
但此番嫁女,不比送與素臣為妾,是要遍請鄰族親朋,大做排場的。
虧著家人們客眾多,銀錢貨物富足,真可咄嗟而辦,卻也就忙得利害。
飯後,素臣領著赤瑛進內拜見丈人、丈母。
洪氏正在那裡看著玉人,天絲說:「姑爺相貌,與這男仙無二。」
洪氏不信世上男人有這種眉目,恁般顏色;豈知一眼看去,便見赤瑛顏面,真與玉人無二;走到跟前更覺精神丰韻,勝似玉人,喜得滿心奇癢,感激素臣,不可言說。
正是:
男願有室,女願有家;婿顏如玉,女貌如花;花嬌無那,玉潤無瑕;父母一之 心,樂更無涯!拜畢坐定,洪氏一雙眼,不轉睛的看著赤瑛。
赤瑛滿面脹紅,羊脂白玉中,泛出朵朵桃花,更加嫵媚。
滿房丫鬟僕婦及裡房簾內四房姨一娘一,俱看出神去。
紅瑤的乳母恨不得一碗水把這玉人吞下肚去,比愛素臣的念頭,更勝幾分!顆語云:「看殺衛。」
雖說是衛被人看殺,正恐人看衛,被殺者不少也!是晚大開筵宴,共是五席,素臣首席,南面;赤瑛次席,西面;戴劉白三人各席,東面。
因是喜事,優人演劇,不演所作樂府,點了一本《滿床 笏》。
做到龔節度跪門一出,時雍笑道:「文兄點這戲,未免偏愛些了!」廷珍道:「文兄原以汾一陽一比令郎,這節度公莫非有意自負?」
素臣道:「今之縉紳,半類此君;兩兄彈冠在即,故弟以此勖之。」
玉麟道:「汾一陽一非文爺不能當,兩先生自是青蓮一輩人;小婿得追步後塵為幸;操兵練卒,玉麟竊有志焉,這《宅門長跪》還當讓之老髯否?」
說罷掀髯大笑。
次日款待親朋,在大廳上設席,玉麟出陪,點的戲文,亦是《滿床 笏》。
請素臣在棲鳳閣飲宴,紅瑤陪侍。
讓赤瑛在天籟堂南面獨坐,戴、劉兩人東西側陪,席上時雍等攀今弔古,赤瑛應答如流。
洪氏不時至屏後窺聽,喜得滿心發癢,爬搔不著,只把一張小口,拉將開去,合不攏來。
到十八這一日,諸親百眷齊集,內邊女眷陪侍紅瑤,外邊男眷陪侍赤瑛,不約而同,點的戲都是《百順》。
這本戲極短,又因有正事,一會就演完了。
儐相三請新郎、新娘俱至正廳,玉麟請出玉人、珊瑚,擺列天然几上,男親女眷,爭先看視,個個稱奇,人人道絕。
拜過天地以後,即拜玉人、珊瑚,暗謝天賜君恩。
然後夫妻一交一 拜,鼓樂燈燭,前導後送到了棲鳳閣中,復排設酒筵,親朋內少年同送歸房。
赤瑛酒後面色愈加鮮艷,把擁在新房內許多女眷,看得心醉神迷。
這一夜 恩情,不數千金一刻!正是:
首夏猶清和,衾綢薄綺羅。
香肌雙似玉,粉面兩如荷。
樂極難堪此,魂消可奈何。
猩紅初拭處,春一色 上嬌娥。
次日起來,男看女如鮮花著露,女看男如玉樹臨風,真個如魚得水,似漆投膠!雙雙出來,先給素臣遞茶,次遞玉麟夫婦。
是日設席棲鳳閣謝媒。
素臣笑道:「山東風氣之古,超越各省;各省成婚之後,媒人俱撇腦後,前在島中龍兄、熊姊復於成婚次日謝媒,今吾兄亦為此舉,豈非風氣使然乎?」
玉麟笑道:「山東風氣獨壞,成婚以後,常有打罵媒人之事,豈特撇置腦後而已!無奈文爺作伐,如架了天平,把男女稱得準準的,沒一點子低昂,怎教人不感激?如熊姊之配天生,兩擅英雄,以飛龍而配飛鳳;紅瑤之配赤瑛,兩全才貌,以綵鳳而配綵鸞。
現看著佳兒佳婦,不要說愚夫婦稱心滿意,即閤家上下,及外來男親女眷,無不嘖嘖歎羨!不瞞文爺說,賤內昨日夢中,還笑醒轉來,你道該謝不該謝嗎?」
素臣道:「弟非夢中老人,無由為兩兒作伐;家宅神方是大媒,兄何飲其流而忘其源?」
玉麟道:「已卜日選牲,將專誠祭謝,不敢忘也!」當定素臣南面,玉麟夫婦北面,赤瑛西面,紅瑤東面,共設五席。
玉麟夫婦領著新郎、新娘鋪氈叩謝,起來入座。
素臣道:「弟自前月至今,媒運大發,先是如包夫婦,次是天生夫婦,又次是亞魯們十對夫婦,如今又是赤瑛、紅瑤夫婦,拔茅連茹,接踵而至。
弟意欲棄了本業,專做媒人,便可饜飫酒食,醉飽一生,豈不快活?只吾兄不要來搶奪方好!」玉麟道:「昨日邵捨親說的,改日要將捨甥女繼與文爺為女,也要求文爺作伐;文爺救了隋氏出來,也該替他尋一結果;可見撮合之事,正是源源而來。
但文爺媒運雖發,財運不發,替天生、如包為媒,白折了一萬會銀;替亞魯等為媒,既無個錢,亦無杯酒;替女兒、女婿為媒,又賠掉玉仙一雙,明珠四顆;邵捨親一茶不設,空口說繼,其無媒錢可知,隋氏更不消說。
如此折本媒人,除了文爺誰人肯做?但請放心,斷無搶奪之事!」說畢兩人都笑。
洪氏一席,恰與赤瑛相近,量其衣之寒暖,計其酒之一溫一 熱,逢羹侑啜,遇食勸餐,說不盡的慇勤愛惜。
素臣道:「天下無不愛女之母,因愛女而兼愛婿,如洪嫂今日之懇至周詳,為婿女者,不可不知也!」赤瑛、紅瑤俱起立受教。
是日欲留素臣下榻閣中。
素臣不肯,道:「戴、劉兩兄,已拋撇了這半日,且過三朝再議。」
於是仍向石一交一 書室中歇宿。
次日三朝,謁祠見禮後,外邊男親陪待新婿,點的戲本,是《安天會》;裡邊女親陪待新娘,點的戲本,是《紫瓊瑤》;因赤瑛、紅瑤前已佔點,讓於席尊,故俱點了北戲。
素臣與戴、劉兩人,在天籟筵宴,不用優童,亦不用鼓樂,大家密切而談,戴、劉兩人,因番僧播惡,逆豎擅權,時事日非,不願出仕,素將將」不仕無義」
四字,講個透徹;復把《西銘》一書,指出孔子天下一家,中國一人之誠念,因道:「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何兩兄尊聖人之學,服聖人之教,而不體聖人之心也?」
兩人瞿然出席,謝罪道:「弟輩於吾兄行後,即打點進京,候缺可也。」
素臣大喜,酒落快腸,飲至酣然而罷。
二十日,邵有才果然領著女兒,來拜謝素臣,要認為繼父,並求作伐。
素臣力辭承繼,允其作伐,但云:「弟之行蹤無定,令愛年將及笄,約以三年為期;三年內如有佳兒,必為撮合;三年之外,聽憑邵兄自主,弟不與聞的了!」有才別去。
至晚玉麟請素臣會親道:「文爺天人,兼成至戚,小妾們俱不迴避,今日要閤家歡宴,做一個一團一 圓會。」
因定素臣南面專席,玉麟夫婦分東西朝下僉坐,亦是專席,四妾東西列坐,兩人合席,赤瑛、紅瑤朝上合席。
中間令小女優拍手清歌侑酒。
素臣道:「兄意已定,弟不敢辭,但既系至戚,若仍以文爺二字稱呼,反成疏隔,以後當弟兄稱謂,不然弟亦不敢入席矣!」玉麟道:「謹依尊命,敬畏在心!自此以後,弟竟稱文兄,賤內竟稱伯伯便了。」
飲至將夜,要點燈燒燭,素臣道:「不必,弟有一物代之。」
因在纏袋內解出宵光一珠,放在席上酒池之內。
只見滿屋光明,勝於白晝,獨不見素臣一人。
玉麟失驚道:「此定是夜光珠了!但吾兄隱形何處,勿令人疑駭!」素臣亦驚道:「弟現在此,怎說是隱形?」
玉麟道:「滿屋透亮,各人眉目俱見,獨不見吾兄之形,豈非隱形乎?」
素臣不信,忙問赤瑛,赤瑛、紅瑤俱道:「實不見恩父之形。」
洪氏及大四兩妾,並眾丫鬟僕婦,俱雲」不見」。
惟翠雲、碧云云:「見雖見,卻不分明。」
素臣忙取珠遞與玉麟,玉麟亦放在酒池之內,素臣看時,果然雖見玉麟,不甚明顯。
問眾時,亦惟有翠雲姊妹略見;諸人皆毫無所見。
玉麟復遞與洪氏,逐位遞下,至紅瑤止,皆是如此。
玉麟道:「文兄神眼,兩妾眼光極遠,故尚見有形而不明顯;弟輩皆凡眼,故全不能見,真異寶也!請問何以得之?」
素臣告之以夢。
玉麟道:「必有後驗,當什襲藏之!」素臣命取彩線穿好,懸於正中一碗大珠燈之底,在席諸人,毛髮俱見,獨中間幾個女優,聲可得而聞、形不可得而見矣。
大家驚羨不已。
紅瑤忽然失色,叫聲阿呀。
眾人驚問何故。
正是:
潛形正是迷青眼,透體還能顯赤膚。
總評:
香烈之救,備眾妙焉:既為赤瑛牽絲,復為隨氏脫阱,而且除又全、收金鈴、得神珠,靡不由此。
若但以為報德,便非能讀書者。
香烈之救固備眾妙,然非七十一回先有報新聞之老女人,而於此處忽出,便嫌於突。
今歲收糧必須隔年下種,此又古文一定之法。
赤瑛朱斑何由得見?因被浪而濕衣,又恰有天生所送衣巾可換,真屬天造地設,視之無痕,捫之無跡。
才子之文如是,如是!
王仙血茜與朱斑相似,奇矣!而男仙肖男、女仙肖女,則奇之奇者也。
村學究讀之必不肯信,此其所以為村學究歟!
單謀兩札、洞中兵機,其屈於素臣也,亦猶周郎之遇諸葛耳,固不可以成敗論之。
七星陣胚胎魚麗而慎重過之,有勝無敗,良將所難;若貪破之勝,必至一敗塗地矣。
不可不知!
宵光隱形出色一寫,正為羊化署中、柳州城外埋根。
且初得神珠,法當特表也。
或問:兩珠一例,但表宵光而不表寒光,未免掛漏。
予笑而不應,天下固有如是笨伯,可勝長歎!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