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第一百二十七回 未鸞吹辭夫就婿 文按院借賊驚人:內監們問知果是安閣老夫人,見這光景,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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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第一百二十七回 未鸞吹辭夫就婿 文按院借賊驚人

野叟曝言

第一百二十七回 未鸞吹辭夫就婿 文按院借賊驚人

菌轎的婢僕,忙在灰沙裡掏將出來,幸未傷損肢體,卻已狼狽不堪。

內監們問知果是安閣老夫人,見這光景,便也收威。

安家僕從問知是楚府王妃,便也不敢發作,各自撒開。

只苦了范夫人,滾跌出醜,眼耳鼻舌俱是糞灰,又髒又臭,又羞又苦,把這毒氣,便一起歸到素臣身上去了。

且說楚妃何以不坐翟轎,設行障?因楚王回去,述太皇太后懿旨,欲其入朝。

王妃亦掛念紅豆,遂於十一月中旬上路,打帳歲底到京,正旦朝賀。

不料至河南,為雨雪所阻,直至十五日,方趕到外城,就坐了長行車輛,一早進城,見不敢遲滯之意。

車至宮門,恰好水夫人等轎障齊集,守門宮監做一起奏聞。

頃刻,傳旨出來,遂一同進見。

皇后道:「皇嬸來得湊巧,正好會親。」

水夫人因未見太皇太后,不敢先與王妃行禮,同向清寧宮朝過,方始相見。

紅豆跪在王妃膝前,抱足而泣。

王妃亦捧紅豆之面,嗚咽不勝。

回至坤寧宮,皇后、皇妃命抱出兩皇子來磕頭。

水夫人與田氏、素娥、湘靈各出見面禮物。

宴畢,出宮。

即訂請王妃於十八日至府。

至期,大排筵宴款待,留住鳳羽樓。

王妃見紅豆盡孝如初,素臣亦謹循子婿之禮,疑一團一 盡釋,歡喜非常。

向紅豆說道:「世子妃早晚分娩,倘若生女,當許字驥兒,切勿早為定親。」

紅豆稟知,水夫人一口許諾。

王妃大喜。

住了五日,然後別去。

二月初一日,忽降旨,封全身妻文氏為女賓客,賜三品冠服,食俸;差文龍巡按浙一江一 。

遺珠這封,還是意內之事;文龍這差,出於意外,閤府人俱吃一驚。

水夫人道:「龍郎跟著一娘一舅,在館上讀書,又得於喬指教,是極好的了,怎差出外邊去起來?」

田氏道:「點點孩子,吃飯不知饑飽,怎樣去做風憲官?」

紅豆道:「年紀倒不論,只是館尚未散,如何忽有此旨?」

素娥道:「他常說要做天下都巡按,真個被他說著了!」湘靈道:「敢是姑娘保薦,姑娘常讚他經濟,說真做得來巡按。

今日兩旨同下,想是有緣故。」

鸞吹道:「他在館上。

我還提心吊膽,怎當得遠去三千餘里?他雖有勇力,究竟是個孩子,只看中會魁時嚇得那樣子,就知道了,姐姐也不當保薦他。」

秋香道:「小姐未必保薦,倒是世子大話上來的。

世子說:天下文武各官,只除了佐貳雜職把總千戶,其餘都做得來!」天淵道:「他只怕得太夫人及老爺,才至嚇壞他。

在皇上面前,還是搖頭擺腦的敢說敢言,到外邊更怕誰來?倒不怕他吃嚇,只怕他要去嚇人!」璇姑道:「他留心經濟,勤學好問,巡按倒也做得。

只是滿朝臣子,何至乏人?令這點孩子去壓伏全省軍民,休說別的,只三司各道府州縣學許多老成耆宿,都向八九歲孩子去打躬跪拜,口稱大人憲台,也就不是道理,還該奏辭才是。」

水夫人道:「劉媳之言極是。

待玉佳回來,令其力辭!」

婆媳們正是議論,十個小內監各掮金字牌,導引龍兒回府。

龍兒喜孜孜的拜見水夫人等,稟知出差之事。

水夫人問:「汝父曾否力辭?」

龍兒道:「父親力辭不允。

現在掮牌,都是欽定的,限初三日馳驛赴任哩。」

水夫人令將掮牌送進,見兩扇是」八歲狀元」,兩扇是」九齡巡按」。

兩扇是」督理戎政」,兩扇是」巡視鹽法」,兩扇是」逢蛟撥爪,遇虎敲牙」。

愈覺駭然道:「一個巡按已當不起,怎還兼著鹽政、戎政?皇上何等聖明,怎這兒戲起來?」

鸞吹道:「別的還可,只離了父母,數千里外,一切寒暖飲食,誰人料理?這又是不帶家著的衙門,如何是好?」

田氏道:「就是可帶家眷,妾身是要侍太夫人的,公主及諸妹皆然,沒有違姑就子之理。」

鸞吹道:「只不好帶家眷哩,若帶得家眷,妾身便情願隨去照料著他。

又好迎接公公到任奉養,兼可指示教導,幫他做官。

只把鳳姐一交一 托與姐姐,就可放心了。」

龍兒喜道:「若大姑娘肯去,侄兒便去奏聞皇上,包管允從。

皇后、皇妃也俱說:須有大人照料方好,說母親自然不去的,除非是大姑娘,又怕大姑夫不肯。」

鸞吹脹紅了臉,說道:「真個有這話嗎?姑夫為甚不肯?我就去合姑夫說來。」

趕過東宅說知。

始升道:我也怕他沒有料理衣食之事,若你可同去,便極放心。

父親不肯進京。

說待我放了外任再處。

我之外任無期,若借女婿之便,迎養得父親,以媳代子,並可免我不孝之罪,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況父親久任封疆,周知情偽,更有益於侄兒,豈有不肯之理?」

鸞吹大喜,忙稟知水夫人,要龍兒進宮去奏。

水夫人道:「且等你二哥回來,還是力辭的是。」

不一會,素臣下朝,水夫人根問點差之故。

素臣道:「總是這小一奴一才賣才之故!連日在宮,與四個兄弟爭先的賣弄才學,把皇上及兩宮都騙信了。

各省巡按出缺,皇上要破例用人,說北直隸、浙一江一 、雲、貴反亂之後,要三個重臣去整頓。

其餘各省,參用新舊翰林。

便把何如叔點了廣東,梁公點了宣、大,於喬以右僉都御史巡視北直,樊榮以刑部侍郎巡視雲、貴。

各省俱點定了,只少河南、浙一江一 兩差。

教一習一 老師館上諸翰林開單上去,第一於喬,第二就是龍郎。

內閣、六部、都察院、翰詹、國子各衙門、保舉新舊翰林科道,希賢、宗貫、負圖又把龍兒列名第二。

皇上便問:「巡按如何做法?'龍郎說:「舉劾必當,請托不行;剪除豪惡,不避權勢;興利除弊,有益民生。

'皇上點首稱善,問他:河南一省摳員賢否?有何利可興,何弊可革?龍郎與他母舅同館,又得希賢指教,將河南之事,卻說得清楚。

再問他浙一江一 ,一發與於喬同館相愛,凡於喬所知浙省時事,無一不在他肚裡。

他就攘其所有,侃侃而談,將浙一江一 全省的形勢、時務,剴切指陳出來。

母親想:於喬所指賢否勢惡,豈有不確當的?所說利弊,豈有不切要的?龍郎更將鹽法之弊,軍政之壞,又抽出來,痛說一番。

把皇上及兩宮嚇得目瞪口呆,喜得眉花眼笑,竟都說是孩兒跨灶之子,便定了巡按浙一江一 ,兼理鹽法、軍政的官銜。

孩兒今日才知,忙進宮力辭。

皇上只是笑,一句話也說不入去。

只道:「素父何懷寶迷邦?倘真不知其子之美,恐其不能勝任,朕可立一券與素父,包管游刃有餘!'孩兒見聖意已定,斷不可回,只得承旨。

但想賢否利弊,可以按圖索驥;至勢惡之機械,獄訟之情偽,變詐百出,豈小兒所能窮?加以風寒暑濕,飲食饑飽之節,非有料理之人,必至乖方。

因破例奏請,隨帶金硯、錦囊、成全、伏波夫婦。

金硯可以偵訪疑難之事;成全、伏波可以防備風水之變;春燕、秋鴻、錦囊可以救意外;天絲、柏氏可以料理衣食。

孩兒又代請給假十日,到家祭祖,省視墳墓,欽限初三,日期甚迫,金硯等俱有執事,應派人交代。

還要修書稟候五叔,母親可有甚說話,要寫在書上?」

水夫人悵然道:「我因劉媳之言,甚是有理,尚敢令汝力辭,豈知聖意已定!如此,吳一江一 田租,原派有姻字號用度;五叔書來,已將汝外家墳塋祠宇修整。

龍郎回家,可代我祭告。

書上致謝五叔,並候問五嬸可也。」

素臣道:「母親提著祠宇,孩兒記起一事來,那年同大妹在西湖社神廟中過夜,曾借廟中柴火,許其修廟補償,龍郎可為我了此未完。」

龍兒領命。

田氏道:「會魁傳臚,是抄父親的文字;巡按又是學謝老伯舌頭。

到那審事的時節,遇著疑獄,又有誰人替你出場?」

龍兒道:「兩造具備,師聽五辭,察辭於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明啟刑書,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既有呂刑一書,替孩兒出場;臨時依著父親平日議論,加以色聽、氣聽、情聽、神聽。

理所不通,通之以情;情所不通,通之以變;變所不通,通之以誠。

再有金硯偵訪疑難,則斷獄之事,想亦不至茫無頭緒也!」水夫人道:「空說自易。

實實做出便難。

惟以為難,方無枉從;若見為易,失刑多矣!上刑適輕下服,即宥過無大之意,此可從也;下刑適量上服,即無故無小之意,此不可泥也。

蓋刑故無小,即刑其小,但不宥耳。

若下刑適重上服,則以下罪而服上刑,其濫甚矣,可藉為出場乎?」

龍兒頓首受教。

稟知鸞吹欲隨任之事,素臣以為兩便。

龍兒便急進宮奏知,天子允奏。

初三日,辭朝出京。

又全、鳳元兩家家眷,趁便隨行。

在路雖有頭接衙役,並欽賜十名小內監,及鸞吹帶的僕從,金硯等四家家眷,下人共有七八十人,非不熱鬧。

卻女眷都是驢轎車輛,男人俱有騾馬,只有十扇金字牌,又都用布袱冒頭,與鋪蓋等物疊放車上,並無旗傘執事,還只尋常。

一到蘇州,知府因系鄰省上憲,且系首相之子,蘇州府吃的浙鹽,更是監臨上司,便備著兩頂八人一大轎。

旗傘執事,紛紛迎接。

武官將弁因是督理戎政,兼著兵部侍郎官銜,便都頂盔貫甲,帶著兵丁,站隊護送。

松一江一 府屬半系鹽場摳員。

因是巡視鹽法,俱遠來迎送,再湊著嘉興、杭州兩府官員差人,投遞紅批;按院、鹽院兩衙門書役,打著全副執事,至蘇迎接。

那十面金字牌,又探去冒頭,十個小內監錦衣花帽,一對對掮著,擺在道內。

金硯、錦囊、成全、伏波俱是本身冠帶,騎馬前導。

鑼聲震地,喝道喧天,便是十分威武,無比尊嚴。

蘇城男女聚觀者,填街塞巷,都指著鸞吹一乘大轎說:「轎內便是九歲大爺的丈母,不知小夫人今年幾歲,便做了誥命夫人,真好福氣也!」鸞吹隨夫京任,與在家無異,從未受此風光;坐在三沿黃傘、八抬大轎之內,左顧右盼,心花大開!暗忖:二哥位極人臣,反不如侄兒顯耀;鳳姐得配此佳婿,好生僥倖也!正是:

摳有威權添氣色,年方髫齔倍精神。

三月初一日,到了吳一江一 。

因有十日假限,遂於十六日上任。

差人先住西湖後山,建造社神祠宇。

一面祭祠告墓,遍拜親族。

鸞吹便連日連夜,趕往一江一 西,遇著大順風,初十日已到豐城。

見了東方僑,呈上始升書札,東方僑最愛鳳姐,見龍兒幼年大發,心甚喜歡,兼不信這點年紀就可當此重任,要去看他怎樣氣局?怎樣作為?兼之隨事指教,亦可起他政聲,便把家事一交一 與總管,欣然而行。

又遇推艄順風,至十九日已到一江一 頭。

龍郎到船叩見,即往鹽院衙門公座,發出全副執事,迎進按院衙門。

知已於隔晚放告,遂討了匙鑰,開入書房。

見有兒張委員摘印的牌稿,入境早已拿了八個文官,三個武官,有一半知是貪一官酷吏,想那一半亦必非善類。

暗忖:此必素臣所為也,還不以為奇。

及看狀上批語,俱如老吏斷獄。

洞中竊要,不覺吐舌。

再看到一紙,首胞兄一逼一奸鄰女。

批道:「一逼一奸之有無不可知,兄弟之名義不可絕。

律載:告期親尊長,雖得實,杖一百。

仰杭州府將某人提案,折責四十板具報。

其牽連鄰女,事屬暖昧,銷案不行。」

又一件,告父妾欺父年朽,抵盜家財。

批道:「家財乃汝父之家財,汝父不禁其抵盜,即非抵盜矣!本應坐誣,姑念愚民,比照子孫違犯教令律,杖一百。

仰錢塘縣折責具報。」

又一件,巡鹽衙門典吏,稟報公廨內失去木櫃一張,內文案一百二十宗,求檄批縣捕。

朱批:「此件戲弄本官之罪小,圖滅文案之罪大。

仰刑廳立拿該吏,並提住宿公廨書役,嚴訊案卷現匿何處,全數追出,按擬詳報,毋得延漏,致燒燬滅跡,提參未便!」東方僑舌頭吐出,縮不進來。

鸞吹帶丫鬟送茶出來,問道:「侄兒批的呈狀,可有笑話及背雇謬之處?須替他改正才好。」

東方僑太息道:「休說改正,竟似孔子筆削春秋,游、夏不能贊一辭!才知道幼而敦敏,遠勝於壯,不如人,老無能為也!」鸞吹不信。

東方僑指著告胞兄、父妾及失櫃三詞道:「媳婦,你試看此三批,便知予言不謬!」鸞吹取魁看完,又驚又喜。

東方僑復看一紙,母告本子不孝;批道:「汝子並無不孝,速歸盡母道,如不悛悔,立提秦衡玉嚴究!」失驚道:「這紙卻批錯了!」鸞吹急問,東方僑道:「母親告子不孝,反嚴飭其母,豈非大錯?」

鸞吹道:「這真是笑話了!幸未發出,公公須替他挖改。」

東方僑因復將狀細看,詞內並抱告並無秦衡玉名字,道:「此必有故,且待他回來再處。」

看那批准親訊的呈子,只有三件:一件謀占家財,慘殺夫命;一件賄托勢宦,強奪鹽窩;一件欺貧賴婚,假女代嫁。

其餘還有未批者五六件,因取魁紙筆為擬批,批來批去,都覺不如龍兒所批簡要切當。

因納於袖中,向鸞吹笑道:「勿使知之,致為小兒所笑也!」鸞吹暗自歡喜。

只見許多小內監跑來,滿面失色。

鸞吹連忙根問。

內監道:「大老爺到鹽政衙門公座,有一個典吏,把黑墨塗了左耳,朱墨塗了右耳。

大老爺問他何故。

他說:「並沒別故,是向來塗慣的。

'大老爺把旗鼓一擊,吩咐劊子,登時割掉兩耳,血淋滿面,好不怕人!」鸞吹吃嚇道:「雖是可惡,怎便任性嚴刑?公公須著實訓誡他方好!」

東方僑擊節稱快道:「此即張詠治蜀之意,割耳猶為輕刑!他以幼孩為風憲官,若治不下奸胥猾吏,政不可行矣!」因問:「大老爺現在何處?怎許你們跑回?」

內監道:「大老爺訪知一櫃案卷蹤跡,把執事人等散回本衙,只帶著家將及幾個衙役,搜拿去了。」

須臾,龍兒回衙,見禮過,又告了罪,便檢出朱批之詞,添寫:「文案已在地藏庵起獲,仰將發到人犯訊詳,勿延干咎!」又將未批之呈,頃刻批完。

東方僑逐件與自己擬批印證,五件雖同,而不如其簡老;一件告強佔髮妻的,卻與己不同。

擬批是:「你欺啞子口不能言,圖佔其妻,歷經問官審出實情,從寬枷責,猶敢刁控圖翻耶?不准!」龍兒批的,卻是」准訊」。

因問道:「賢孫婿所批各呈,俱援律原情,饜心切理。

獨母告親子一批,疑為未當;及查閱狀詞,並無秦衡玉名字,知必另有別故,試道其詳?」

龍兒道:「前官放告,俱令巡捕代收;孫婿因欲審狀,故當堂親收。

見告子之母,未滿四旬,容色妖冶,疑有別情,至夜,令金硯去探,見其子跪地哭求,其母道:「你只聽憑我與秦衡玉往來,到官去,便替你求寬。

'其子痛哭不應。

其母怒恨而寢,其子猶長跪哭泣。

金硯訪明,秦衡玉系其表兄,居址鄰近,回衙稟知。

孫婿本欲提案究處,因念其子屢經官法,不肯說出其母姦情;若依律問決,大傷其心,故如此批之。

將來還要給一渾容匾額,以獎其子之孝,使其母不敢再行捏控也!」東方僑大喜,謂鸞吹道:「孫婿不特明察,而兼忠厚,真足勝明刑弼教之任矣!」

到了親訊之日,東方僑於屏後偵視。

第一起,系先審勢奪鹽窩,是告景王余一黨一 洪子發逃避海寧,賄托勢宦安富、陳榮奪其鹽窩。

安富系安吉堂弟,假稱進京看兄未回;止陳榮、子發到案。

龍兒將文案契券驗對,指出破綻,把洪子發一夾棒,招出送陳榮、安富銀若干,如何料理衙門,包奪鹽窩。

復喚干證應審人等,一一供明。

然後喝令陳榮實供,陳榮恃符不承。

龍兒道:「眾證供明,你還敢狡賴!」吩咐動刑。

陳榮道:「下官不才,由副都御史致仕。

老大人即欲用刑,亦須請旨。

況先祖陳瑛,為太宗功臣。

看先人面上,伏乞容情!」龍兒指著金字牌道:「牌上明寫著逢蛟拔爪,遇虎敲牙,憑你皇親國戚,犯了法,也要敲牙拔爪,何況你這三品前程!再說道你那祖宗,更該盡法,為方、鐵諸公吐氣!左右,快剝去冠服,夾將起來!」兩旁皂隸齊聲吆喝,把忠靖巾、獨枝花袍剝脫,扯去靴襪,上起繃索,將腳骨墊入夾棍。

陳榮殺豬般叫喊,連稱願招。

因擲與紙筆,自寫供招,畫了花押,方才放綁。

與子發及過付人一同下監,題參候旨。

第二起,審假賴婚:原告韓如,是個生員,被告是捐的通判,假女是乳母一之 女。

龍兒問過口供,喚通判上去,喝道:「女果不假,便是你親生之女,豈肯自認為乳母一之 女,誣證親父?據汝婿說,是因奩資太薄,兼無媵婢,起疑,將酒哄醉,盤駁出來,這是真情。

你雖有百喙,無從置辯的了!本院如今只問你願刑,願罰?願刑,只一夾棍,四十大板,將真女斷與成婚;願罰,則出銀八百兩,補還妝奩。

問你女兒,如不願改婚,仍歸該生為正妻;如願改婚,則聽你別配。」

通判連連磕頭說是:「願罰。

但女兒是情願改婚的,只求別配。」

龍兒道:「這須當堂供吐,難聽你一面之詞!」當發硃箋,立喚真女到案。

將第三起慘殺夫命事,帶上先審。

龍兒削問了婦人幾句口供,金硯已帶上一個監生來,龍兒拍案大喝道:「你名列成均,奸人一妻 子,謀殺親夫,復敢誣告一屍一弟,圖占家財,弒兄滅跡。

快把一屍一首埋藏何處,從直供來,免受刑法!」那監生還要抵賴,龍兒又把棋鼓一敲,喝道:「赴府聽審的隔晚,你與這婦人一處吃酒,還叮囑他緊記'同出獨歸'四字,使可定案,倘官府疑你年少有色,恁他嚇唬,你只不要驚慌,斷不敢用刑的。

如今本院卻要拶這婦人三拶,夾你三夾,看你還敢狡賴嗎?」

那監生合婦人,見按院說出隱事,料知抵賴不過,登時拶子套上手去,夾棍套上腳來,遂據實供招。

揪人說:「丈夫同弟經商,黑夜歸家,撞破姦情,被監生打跌,小揪人幫同勒死。

明日,小叔來見,反扭結到官,誣告他是實。

一屍一首現埋在園內假山石下。」

監生供亦相同。

一屍一弟劈肘,姦夫奸婦收監,仰餘杭縣起一屍一驗報。

那一屍一弟連叫青天,幾乎把頭磕破,說:「小的經過多少問官,到案就是一夾棒,四十敲,只因沒有一屍一首,尚未定案。

小的怕夾,不敢告狀聲冤,誰知天網恢恢!姦夫急欲定案,反唆嫂子控告,得出罪名。

青天老子,天老爺爺,是小的重生父母了,叫小的如何報答!」龍兒道:「你雖不圖家財,如今卻承受這分家財了。

回去領了一屍一須從厚殯葬。

將來生有兩子,即斷一與兄為嗣,使汝兄瞑目泉下,即此以報答本院也!」

這起下去,第二起真女已到,八百銀子亦繳呈案上。

龍兒問女:「可願嫁這秀才?」

真女回答:「不願。」

龍兒道:「你不過嫌他窮苦,難過日子;如今有了這八百銀子,也就不窮了。

況他是個秀才,豈無發達之日?怎還不願呢?」

真女道:「坐吃山空,八百銀子也是用得完的。

他前年來祝父親的壽,衣衫襤褸,氣得人死去活來,已立誓不嫁他的了!如今又先娶有奶一娘一之女,添一氣塊,怎還肯嫁他?若說這等窮鬼都會發達,那日頭真要往西邊出來,世界就該混沌哩!」龍兒大怒道:「本院只認是你父親主意,故教你當堂供吐,誰知竟是你這賤人見識!你嫌他是窮鬼,本院且教你做一苦鬼!」喝聲拶,便是一拶二十敲,真個喊苦連天,滿褲一襠內撒出苦水來。

因喚韓如上去,吩咐道:「假女容貌不俗,德性何如?」

韓如道:「德性是好的。」

龍兒道:「娶妻娶德,勝真女多矣!本院豈不能立押真女,仍為你妻?但恐不為汝福,反為汝禍。

當即以假女為妻,不必復戀此無情潑賤。

領這八百銀子同去,置些產業,省吃儉用,發憤讀書,博一發達日子,令這賤人懊悔嫌遲,方知日頭原有西出之時也!」韓如連連叩首道:「大老爺言言金玉,生員回去,若不認真讀書,以圖上進,不特為此女料定,亦負大老爺天地父母一之 心,死有餘辜矣!」發放過去,便是啞子一起上來。

東方僑最要看的是這一起,因便注目而窺,傾耳而聽。

只見龍兒先叫女人,問原籍何處?父母姓名?何年出嫁?嫁時父母存歿,有無兄嫂弟妹,同一居 之人?何人為媒?聘金若干?有無綢緞首飾水禮等物?嫁至夫家,翁姑存歿?有無伯叔妯娌小棵及同一居 之人?夫家、母家各眷屬乳名、行次、年歲、相貌?房屋若干?有無田畝?作何生理?鄰佑姓名?於何年月日,因何事遷居富一陽一?住何人房屋?左右鄰何姓何名?這啞子於何年月日來認?曾否有人先來傳說,說甚言語?逐一問供畢,將女人押往東廊。

次喚男人上堂,照樣取咯畢,押往西廊。

後喚啞子,龍兒坐出堂廚,令其跪近膝前,先作色高聲:「如不實供,登時處死!」後附耳密問:「東廊下女人,可是你妻子?」

啞子點點頭。

問:「西廊下男人。

可是要佔你妻子的?」

啞子又點頭,並磕頭叩謝。

龍兒大笑復位,即喚代書。

代書臨審都在站堂,便有一人跪下。

龍兒喝問:「他是啞子,是何人把情節告訴你的?」

代書供出本衙門一書手。

即喚書手,書手連磕數頭。

被龍兒棋鼓一擊,要討夾棍,站堂衙役齊喝一聲,便來捆一綁扛抬。

嚇得魂不附體,只得據實供說,是受某人囑托,不合替他轉托代書。

龍兒見供出之人,即婦所供移居富一陽一之鄰佑,曾以言語調戲;因道:「此人現在外面,可同皂隸去拿來。

如不拿到,便卸下你這兩條毛腿!」代書連聲答應,同著皂隸出去,如飛拿至,是方巾華服的一個富商,捐一都司知事職銜護符。

龍兒吩咐褫去衣冠,捆一綁起來,套上腳棍,喝道:「你見女人有色,調戲不從,就使出奸計,令啞子冒認,待事稍平,仍歸於你。

本院將這些情節究問啞子,已據實承認。

你若敢狡賴,便休想性命了!」那富商見三起事審下去,衙門口俱稱為龍圖再世;再有那母告親子一批,與慘殺夫命一案,俱像各人家的家宅神聖,親眼看見所作所為的,靈顯異常。

心裡原在害怕,所幸案內無名。

及探聽問那夫妻兩人,家常纖悉都到,便愁有翻案之局。

再探到審問啞子,先怒後笑。

中間聽不出問頭,只見啞子連連點首磕頭,更是著急。

卻是啞子說不出話,寫不出字,無從牽出自己姓名。

及至探到追究代書,便自心驚肉跳。

正在慌亂,忽如鷹拿燕雀,飛擒而進,拿到即剝衣冠,兩條肉腿嵌在無情木棍之中,不由魂飛魄喪!加以喝問之語,如見肺肝,又說啞子已經承認;料想徒受大刑,不能脫罪,只得實招。

東方僑汗下通體,回進後堂,將所審四事,述與鸞吹知道。

述一件,稱快一件,讚美一件,把鸞吹一張櫻桃小口,喜得放開了,合不攏來。

兩人正在歡喜,只見小內監進來稟道:「大老爺審完了事,正要退堂,巡捕官送上家書,大老爺拆開看了,眼淚直掛下來,不知何故。」

東方僑聽說,呆在椅上。

鸞吹大驚失色。

正是:

德化貞一婬一方異數,疑來憂喜即殊情。

總評:

龍兒點差,閤府猜論,有獨有同,有蟬聯、有分頂、有單抽者、有帶撇者,無法不備。

而或為德業,或因年歲,或以資格,或驗其平日之言,或猜其得薦之故,或憐其幼弱,或征其口舌,或矜其膽氣,或許其學問,無一雷同。

又皆切合其人,移掇不動,雖使子長執筆,何以過之!

諸人雜論,惟田氏略抑,為新母故也。

水夫人雖未揚,而亦未抑;餘人則皆揚,然俱不若璇姑之中棨也。」

留心經濟,勤學好問」八字,非深知龍兒者不能道,非深知其勝任,而猶為朝廷官屬,大體起見,獨發奏辭之議,則幾於朝一陽一鳴鳳諸人之倫,俱在下風矣。

龍兒云:父親力辭不允,鸞吹即欲龍兒進宮,而水走人云:還是力辭的是,其於璇姑之言,契之者深矣。

故雲劉媳之言極是!

素臣得君,無言不納,獨至此竟成枘鑿。

抑素臣乃深表龍兒也。

信龍兒者深,乃不得不以素臣為懷寶,或不知其子美矣。

成方雖出自於喬,而品數分兩,泡製修合,記得清楚,說得分明,則龍兒勤學好問之功,璇姑之言信矣!

鸞吹一味婉愛,所慮只在寒媛衣食,父母惟其疾之憂,曲中鸞吹心事。

至素臣則更慮及勢惡之機械,獄訟之情偽,先為防備風水,救護意外,偵訪疑難之計,舉後日已形未形之端,無一不思患而預防之。

此是何等見識!天子謂龍兒跨灶,即此已難跨矣,何論其大者乎!

素臣色聽等語,已勝《呂刑》一書。

水夫人更駁去下刑上服,尤為格論。

看書有眼,方不至死於句下。

惟善讀書者知之。

左顧右盼,心花大開,非寫鸞吹勢利,寫其愛女愛婿,一片深情也。

然使璇姑處此,則必無此兒女柔腸矣。

滿朝臣子何至乏人?令這點孩子,去壓伏全省軍民,必有惄然不安者,喜雲乎哉!

建社神祠,了卻西湖發蛟一段公案,妙從外家祠字說入,便無斧鑿之痕。

東方僑吐舌不收,妙在鸞吹、始升先欲倚仗,而東方僑亦自信隨事指教,幫起政聲。

連用反一逼一,至此乃正轉得勢也。

治且至汗下,通體寫龍兒幼慧,便到頂壁一層。

龍兒本明察,得金硯而若神然。

但明察而不忠厚,便不勝明刑弼教之任,所拙所審無不本於忠厚,方不愧水夫人之孫,素臣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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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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