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十七回 拷貴妃乾清三擋 擒居次韃靼雙降
黃虎撲來,青龍躥下,俱化作紙條木片;明明一派火坑,都變平沙軟土;明明九品蓮台。
卻仍是貂皮靠墊。
素臣躍起,劈領一提,將」噠賴喇嘛」擒挾而出。
帳房內鑽出許多侍者,掄刀舞杖,卻礙著」噠賴喇嘛」頭頸緊湊素臣寶刀之下,不敢向前,任憑素臣踏步回帳。
然後羅跪於地,一同乞命。
素臣擲噠賴喇嘛於地,問可汗:「神通何在?」
可汗磕頭如搗的說道:「我等肉眼凡夫,不知天使系何等神佛,便龍一虎火蓮,俱行滅跡,自必天使法術,便勝於大喇嘛正了!但他能入水不濡,入壁不礙,吞針吐鴿,食火餐刀,靈跡顯現,亦非凡人;還求天使開恩,赦其生命!情願年年進貢,世世稱臣,折箭為誓,永不犯邊也!」素臣道:「佛乃邪教,我亦非神,不過心正,不受邪耳!喇嘛所行,無非幻術;汝等心邪,愛其播弄,信為神通法力,誠下愚也!」
滿魯都道:「信如天使所說,古來一切達摩、羅漢、佛圖澄、鳩摩羅什等佛,菩薩、聖僧,皆幻術耶?」
素臣曰:「然,皆幻術耳。
大秦、天竺,地界毗聯。
俱有幻民,俱能吞月吐火,換首隱形,為諸戲耍之法。
大秦幻民,以之賣解,則群知其幻妄;天竺奸僧,以之惑世,則群信其神通!自古及今,無不如此,可為長歎!」因指春燕、秋鴻說道:「此二人即系海西幻民,能行幻術,試令與番僧比試,汝等便知其故矣。」
因並解放閼氏等三人,令喇嘛行法。
噠賴喇嘛取針一缽,盤坐於地,一把一把的取而嚼食,存下半缽,送與素臣。
素臣轉奉春燕,春燕食盡,將空缽遞還喇嘛。
可汗、閼氏、台吉、居次及諸虜人。
俱口讚歎,說:「這位一娘一娘一,畢竟也是神佛下降!」素臣大笑,向喇嘛、春燕兩人衣領中,各取出鐵針數百道:「此特些小戲法耳,出之鳩摩羅什,便是神通,豈知為幻民長技耶?」
噠賴喇嘛漲紅了臉,不敢復行吐鴿、餐刀等事,即默唸咒語,隱身而去。
素臣一跳而出,大喝一聲,從帳房西角扯將進來。
令秋鴻亦行此法,秋鴻默念有詞,忽然不見。
可汗等正自驚異,素臣亦即趕上一步,從帳房外扯進道:「此與噠賴同一術,汝等所云入壁無礙者,真耶?幻耶?」
噠賴喇嘛憤極,喃喃吶吶的念著邪咒,欲將帳外馬頭,來易素臣之頭,以洩其憤。
那知春燕、秋鴻都覺其意,使出幻法,將喇嘛之頭,變作帳中一隻狗頭,可汗等俱大驚失色。
春燕道:「喇嘛無狀,欲以幻法得罪太師,故令其變犬以警之耳!」素臣看去,原是人頭,無奈合帳人俱見是狗頭,任憑喇嘛分說,皆不肯信,齊向春燕跪求。
素臣道:「此幻法耳!」叱令春燕勿戲。
春燕以手中刀背,擊喇嘛頸上三下,喝聲:「敢再犯太師否?姑免一次,還汝原頭!」可汗等看時,果見噠賴喇嘛仍復原頭,嚇得目瞪口呆。
因春燕屢稱太師,問:「莫非是文忠臣太師否?」
秋鴻答道:「正是。」
於是羅拜長跪,取箭在手,對天設誓,可汗、閼氏同折雙降。
可汗道:「俺國從沒雙降者;今閼氏俱降。
一服太師忠義,一畏太師威德,一感保全居次;自誓以後北人不復反矣!」噠賴喇嘛被易狗頭,愈益羞仇,閉目提氣,暗咒素臣。
素臣正在撫可汗,並不防備,春燕、秋鴻卻已覺著,齊稟素臣:「喇嘛復懷惡意,竟欲咒死太師!」素臣笑道:「咒果靈,傅奕必先死矣!」正說不了,只見喇嘛大叫一聲,口噴鮮血,跌死在地。
可汗等復向素臣、春燕哭求。
素臣道:「此系彼自取,非此二人幻術所能致也!」因命撤去一屍一首,捆起侍者,將各帳房喇嘛,盡數拿下。
可汗等連聲應諾。
一面備酒款待,可汗、閼氏把盞,定素臣南面,中席;天生西南,僉席;飛一娘一東南面。
僉席;春燕、秋鴻旁席。
可汗陪素臣,台吉陪天生,閼氏陪飛一娘一,居次陪春燕、秋鴻。
令一胡一 婦作天魔之舞,一胡一 笳之樂,盡歡而罷。
是晚,即宿可汗帳中,令可汗陪宿。
飛一娘一與閼氏同宿。
天生住台吉帳中,令台吉陪宿。
春燕、秋鴻與居次同宿。
素臣鼾聲如雷,蒸氣如雲。
天生睜目酣睡,紅須直豎。
飛一娘一連衣趺睡,帳外偶有聲息,蹶然而起,一躍數丈,伺察無故,仍回趺坐。
春燕、秋鴻忽隱忽現,出入無方。
素臣等便坦然睡臥,可汗等四人卻驚心吊膽,一夜 不曾合眼。
天明,俱伏於地,稱為天神下降,忙去修表備貢,各部中去提取喇嘛、羅漢。
驚動了一胡一 虜男婦十數萬人,俱要看文太師金面。
各部落中,惟毛裡孩臼部兩員虜將,桑哥、阿沙不花最為勇傑,聞素臣膂力非常,欲求攀臂,懇滿魯都轉達。
滿魯都不敢,搖頭示意。
素臣因一胡一 人尚力,許其攀試。
兩將大喜,一將上前攀扯不動,跪下說道:「太師神力,一人自攀不動;可許兩人雙攀兩臂否?」
素臣笑道:「使得。」
兩將跪下,磕一個頭,站將起來,左右齊攀。
素臣兩臂如生鐵鑄成,不動分毫。
兩將忽然掣出匕首,向素臣脅下便刺。
素臣大喝一聲,兩手一分,兩拳擊去,把兩將頭顱打得粉碎。
天生、飛一娘一已躥至前,一手提著一虜將,刀劍亂削,如切蘿蔔甘蔗一般,劈作數十段,熱氣蒸蒸,鮮血縷縷,肉俱跳動,骨盡分離。
把滿魯都嚇壞,跪在地下,叩頭流血,看的虜人無不膽碎,環跪匍伏,不能仰視。
可汗、閼氏,居次只是發抖,面無人色。
素臣攙起台吉道:「不必驚慌,非汝之罪也!」令各虜俱起立。
將喇嘛一婬一惡世仇之處,細細開示,令各部落盡數拿解,如隱藏一名,即掃蕩其營。
眾虜中有因素臣開示懇切,汗流淚落,知恨喇嘛之惡的;有知噠賴喇嘛神通是假,不甚信服的;其迷而不悟者,又畏素臣神勇無敵,怕送性命,不得不從。
陸續拿解,至初三日已齊集,連本遊牧,共有三百餘僧。
令解開纏布,各露一陽一物,只十歲以內的三十餘名,尚屬童體;其十二三歲者,即已破體脫頭。
將未破體者,責令蓄髮還俗;已破體而未成丁者,即為Yan割;其餘已成丁者,俱行處決。
眾虜驚懼說:「必是佛爺為甚事惱了天爺,差這文太師下界,來滅佛爺子孫!我們是何等人,還敢合他拗強,只年年去進貢就是了!」
初四日,諸事已備,頭營兵二百名到。
初五日,治酒起行,天生、滿魯都為前隊,素臣、可汗為中隊,飛一娘一、春燕、秋鴻、閼氏、居次為後隊,前引後護,及押送貢物,並歷年俘獲者,約有一二千人。
一路先見老營逃回之虜,次見東西兩路敗回之虜,可汗等聽一回,怕一回,更知老營被獲婦女孩童,俱沒殺害,無一一婬一污,個個感激素臣仁德。
滿魯都方信居次所言未受污辱是真,重複跪在素臣馬前,涕泣感謝。
初九日,至紅鹽池,以神及奚奇等十二將,尹雄及熊、鳥等二十四將,俱來接見。
素臣詢其戰事,以神道:「奚將軍等遵令,駐兵會治、兩騾境上,聲言留待文爺大兵;虜師即撤了鞏昌之圍,分守泰州、安定。
兩處都接戰一回,依著文爺用伏,虜兵敗回,便不敢出戰。
兩城百姓見射進檄文,說文爺領大兵十萬,不日前來,速殺虜師,開門出迎,可免降賊之罪,便紛紛鬧動。
虜帥恐懼,已想棄城回套,熊奇一到,林將軍便依令草檄,說:「公相已遣別師,破了東虜,剿滅了老營,速行投降,若俟大兵臨境,便不准投款矣'把虜首挑著號令,再將血書信物射入。
虜師膽落,城內百姓一齊發作,便倉皇逃走。
林將軍分兵,與熊奇做兩處埋伏。
奚、葉兩將在後追襲,前後夾擊,虜兵大敗而逃。
以神便依文爺鈞令,留林軍鎮撫百姓,搜滅余虜。
以神同奚、葉二將,分左右翼,盡力窮追,復遇宦將軍等層層伏起,虜師勢窮,只得投降。」
尹雄道:「尹雄依令,說公相半夜忽發心疼,諸將俱免參,內帳宮女,卻仍舊歡笑耍跳。
虜師疑是前計,把各營撤退數十里,守住隘口,尹雄便每日操練軍士。
預備乾糧。
三日後,金將軍到來,便寫下檄文,說公相已破老營,西路虜兵已遣別將破降,把虜首挑去號令,射入血書信物,與邢將軍併力攻打,虜師疑神疑鬼,魄散魂飛,詐於次日投降。
我兵亦將計就計,緩其攻擊。
是夜拔寨俱退,尹雄依令緩進,俟其撤伏,併力窮追,虜兵自相踐踏,死者無算。
再遇著元將軍層層伏發,虜兵逃脫無幾。
虜師及把都等百十餘人,力竭投降。」
呈上書札兩封道:「果不出公相所料,此在虜營所得汪鑒密書。
公相遲到三日,延安為此賊所賣矣!尹雄恐汪鑒有變,令邢將軍統領京兵,回延防守,並沿路搜剿餘孽,故未到此。」
素臣解孛羅忽亦思、馬因扎加思蘭之縛,令其去見郎主及妻孥等。
兩帥出來,跪在地下只是磕頭道:「太師威德至於此,北人不復反矣!」是日兵駐老營。
次日,殺牛宰馬,犒宴可汗君臣。
宴畢,東西兩虜帥俱跪於地,說:「太師神勇,萬古無匹;隨行諸將,自必俱有過人之技,可否恩賜一觀?」
素臣道:「將在謀而不在勇;汝等既以力為尚,不妨令諸將略見所長。」
因令植竿二百步外,掛一金錢,令諸將射之,虜中選出善射,俱不能中。
素臣挽弓連發九矢,俱中金錢之眼。
兩帥匍匐讚頌道:「太師乃天上人也!請觀諸將。」
素臣因命尹雄連發三矢,令奚奇等十二將,各發一矢,亦俱中錢眼。
兩虜帥愧服。
素臣覆命奚奇對射。
奚奇等對立在百步之外,各引弓發矢,箭俱向喉頸中擦過,離不得一分、半分,把眾帥都嚇壞了。
素臣喝聲:「住!」臨了那一箭,便直貫喉嚨中來,各人把口一承,一交一 咬住十二枝利矢,前來繳令,素臣問兩虜帥:「能與對射否?」
兩虜帥頸紅面赤,連稱不敢。
素臣指著一架石峰,令天生、飛一娘一登峰舞劍。
天生飛站峰尖,飛一娘一即另趨一峰之尖,較低丈許。
舞起神劍,如兩一團一 白雪,舞完收劍,從萬點梅花中,落出一個虯髯異人,一個紅綃俠女。
兩人復作攻擊之勢,自上落下,自下躍上,四把劍尖,不離心口,縱橫擊撞,勢若飛鴻。
兩人俱是真實本領。
虜將中有能識者,俱贊不容口,稱為神技,素臣候二人下峰,即命金硯上落。
金硯疾趨而上,如彈打高枝,下,如石投深澗。
身輕比燕,勢捷同梭,連上七回,連下七回,素臣揮手乃止,把眾虜看得色動神飛,連聲喝采。
素臣回顧春燕、秋鴻及男女飛卒二十二人,各應一聲」得令」,便四面直趨而上。
春燕、秋鴻站立峰尖,二十人攢在四周,各持手中之刀,互相擊刺。
日光中耀著兩個觀音,十個紅孩,十個龍女,四十四把寶刀,二十二條繡褲,七十二幅紅裙,如風翻白雨,浪打朱崖。
春燕、秋鴻更有幻術,越顯得刀鋒閃爍,百道光芒。
自可汗至把都,自閼氏至一胡一 婦,無不咋舌驚歎,說:「都是天上下來的,非凡人也!」素臣把手一揮,二十二人疾趨而下,仍是臻臻美婦,及十二三歲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披髮垂鬟,嬌嬌滴滴的童男、童女。
素臣覆命天生、飛一娘一、金硯、以神、春燕、秋鴻及男女飛卒,作跳營之戲。
諸人一躍而上,就這營跳到那營,此帳跳落那帳,粉粉滾滾,碌碌離離,猛如虎豹,矯若龍蛇,捷等猿猴,輕同燕雀。
素臣一揮手,便都攛落面前,齊齊站立。
可汗君臣,匍匐駭汗。
素臣道:「以為我之力,何難蕩滅爾國,將爾等妻孥皆俘為妾婢!緣上帝好生,皇上不嗜殺人,我體天心君心,故許爾乞降。
以後當洗心滌慮,不可再生異志,致舉國滅亡之禍也!」可汗君臣夫婦,俱痛哭流涕,立誓:年年進貢,世為大明藩籬,不敢有一人一騎,入套犯邊。
眾虜俱呼:「大可汗萬歲!太師千歲!北人永遠不復反矣!」素臣傳令,次日班師。
將老營內凡系中國婦夫,俱資送回家;擄掠之物,分犒將士;原系虜中駝畜等物,及諸婦女,俱全數還虜。
諸虜心悅誠服,激切感謝。
被擄婦女及諸將士,歡聲如雷。
十一日,令尹雄押送可汗、台吉,飛一娘一押送閼氏、居次至延安,派守候旨。
獨帶金硯、以神,繼了降表回朝。
天生等一班男將,春燕等一班女將,俱押著降人貢物,隨後班師。
十四日,至居庸關,管關守備來接,始知皇帝已傳位太子,稱居仁壽宮矣。
且道皇帝緣何傳位?皇帝自素臣出師,即傳旨,於十五日行論功行賞禮。
太子以素臣及諸應受賞臣現俱北征,請俟凱旋,並論戰功,一同封賞。
皇帝不允。
至期發駕,乘肩輿,至乾清官。
忽見紀淑妃南面高坐,安貴妃披頭散髮,頸繫汗巾,匍匐階下。
兩旁內侍宮女,各持赤棒,拷打貴妃,皇帝大驚,忙令回輿,至陸妃宮中,戰慄不已。
陸妃問之不答,但傳旨,改於十八日行賞。
到十八日,俟日出良久,換了步輦,蓮座前左右令二宮娥捧劍侍立,輦前輦後,多列護衛,內侍俱執兵仗,再到乾清宮。
皇帝於十字沈香隔內,留心注視,仍見紀妃拷打貴妃,更加利害,血流遍體,哀號之一聲 ,慘不可聽,紀妃怒目視帝,嚇得冷汗直淋,復令回輦,又改期二十一日,太子等俱不知何故,吏戶兵禮四部官員,及一切執事人等,累得要死。
卻不敢不預備守候。
到了二十一日,皇帝傳了太子去陪輦,再加扈衛,更鳴鑼擊鼓,鏡吹兢作,響聲如雷,以驚散一陰一氣。
誰知一上乾清宮殿後台階,即聞安貴妃哀叫慘苦,並紀妃怒喝之一聲 ,皇帝嚇壞,忙令回輦。
回至何妃宮內,滿面失色,心跳不已。
太子涕泣問故,皇帝良久長歎一聲道:「汝母作祟,不欲朕視朝矣!」說罷,仰臥龍床 ,即起怪病。
在宮一習一 見宮女及何、陸二妃侍側,便照舊歡喜耍笑,飲食言語如常;一見生人,即心跳手顫,滿身汗出。
惟太子、太后、皇后三人,尚可見面,然亦不能久,久則其病即發。
如此數日,便宣告太子入宮,命內閣草詔傳位,改明年為宏治元年。
太子泣奏:「聖體違和,只須令太醫診治,即可痊癒,臣死不敢奉詔!」皇帝道:「上天不欲朕臨朝,故先令汝母擋朕三次,復令朕得此怪疾;朕意已決,勿再瀆陳,致發朕病也!」太子痛哭而出,去見陸妃,求與何妃勸奏,並欲知紀妃阻駕之事。
何陸二妃委曲勸諫。
皇帝才把三次看見紀妃拷打貴妃之事說出,道:「朕若視朝,必由乾清,何忍再見貴妃受苦?且紀妃怒朕,恐更有禍,即無此疾,朕亦不敢復至乾清,況得此怪疾乎?不如早傳東宮,以遂紀妃之願,或不去凌殘貴妃,並怨朕也!人生行樂耳,將來遷居仁壽宮,當與二妃長枕大被,共為歡樂,把安吉所進秘器秘冊,仙丹仙酒,一一試用,老此一溫一 柔鄉中,朕願足矣!」兩妃知不能勸,回復太子。
太子向紀妃影裡,焚香禱告:「皇上失於不知,望母妃保護聖禮,勿記前嫌!」說罷,痛哭,復至清寧宮,求太后挽回。
太后沉吟道:「此事不特不能挽回,亦不必挽回。
父傳子授,與理無違,即敬承父命可也!」太子痛哭流涕,不肯奉詔。
太后勸不從,覆命張、真二妃共勸。
太子道:「父皇春秋尚富,寡人若居然南面,乃衛出公、唐肅宗之流耳,有死而已,詔不敢奉也!」太后道:「此非楚郡主不能勸!」因急宣郡主過宮。
郡主勸奏道:「唐肅宗未奉明皇之命。
今殿下系親受皇上之命,判若黑白,豈可混同?唐堯禪立於舜,臣尚可以承君,豈子不可以承父?堯可因倦勤而授舜,皇上獨不可因倦勤而授殿下乎?天子之視天下,如庶民之視其家;父以家事授子,子憚勞而不承,即為不孝!皇上以天下之事授殿下,殿下憚勞而不受,豈得為孝乎?孟子云:「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皇上無疾時,尚不能利澤蒼生,奠安社稷;今得此心疾,豈復能勵一精一圖治?殿下受詔,即可利澤而莫安之,上自九廟百靈,下及九州萬姓,式憑禱祀而求之者;奈何昧聖賢之明訓,違君父之治命,而置社稷蒼生於膜外耶?昔朱壽皇承高宗之命,廟號孝宗。
殿下誠遵奉詔旨,代皇上宵衣旰食之勞,而致皇上玉食錦衣之奉,以天下養,孝之大也!出公逆父,殿下從父,事正相反;若不奉詔,則出公拒父之身,殿下拒父之命,竊恐轉有相類耳!望殿下熟思之!」太子大悟,收淚謝教。
太后大喜道:「老身固知非郡主,不能回東宮固執之見也!」
太子回至東宮,內閣已奉有皇帝手敕,上表勸進。
太子三辭,然後受詔。
遵皇帝命,以明年元旦,告祀天地宗社。
至清寧宮朝拜太后,仁壽宮朝拜皇帝、皇后,且袞冕,御奉天殿。
百官上表稱賀,朝拜嵩呼。
尊周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帝為太上皇,王皇后為皇太后,冊立張妃為皇后,真妃為皇妃,王長子厚照為皇太子。
詔告天下,遣官祭告闕里孔子廟,及歷代帝王陵寢,岳鎮海瀆,名山大川。
大赦天下。
以劉健為東閣大學士,封張定為順侯,洪文為詹事府詹事,趙日為兵部左侍郎,劉大夏為兵部右侍郎,戴珊為刑部右侍郎,皇甫毓昆為左副都御史,召王恕為吏部右侍郎,馬文升為戶部右侍郎,袁靜為工部右侍郎,文真為翰林院修撰,賜覃青蟒玉,以懷恩為司禮監太監,其餘各官,俱加一級,照舊供職。
惟不改元,仍稱成化十一年耳。
素臣聞太子登極,喜而不寐。
次日四更上馬,至德勝門,俟門啟,即入,至午門,隨班入朝,進上降表。
新天子大喜,忙下御座,謝失於迎候之罪,即欲替素臣解甲。
素臣力辭。
天子道:「朕於青宮已言之矣,先生肯令朕自食其言乎?奏凱獻俘之禮,當擇日舉行;今且為先生卸甲換袍,以實前言,且符詩箴也!」因令內監取魁蟒服冠帶,親手除卸素臣盔甲,脫換已畢,賜坐賜茶。
親降玉音,進素臣為華蓋、謹身兩殿大學士,兼吏兵二部尚書如故,改輔國公為鎮國公,祿視鎮國將軍,歲千石,賜黃金千兩,白金萬兩。
封水氏為鎮國太夫人,田氏為鎮國夫人,首妾劉氏為賢烈夫人,長子為鎮國世子,加蔭兩子,一子為尚寶司丞,一子為錦衣衛僉事,追贈高曾祖父四代,如其官。
命楚王赴延安行受降禮,免可汗、閼氏、台吉、居次入都。
朝罷,百官散班,延素臣入乾清宮,細問平虜事之。
素臣一一奏聞,兼奏修復三受降城。
天子驚喜非常。
極口讚頌:「先生之神速,乃至於此,可一雪土木之恥矣!」當即降旨兵工二部,著遼東衛都指揮尹雄督修。
素臣復呈上汪鑒密書,天子大悟道:「有讒先生於上皇者,朕屢加察訪,未得其人;今乃知為汪永也。
此二人皆臧寧一黨一 羽故耳!」即降旨:汪永革去太監,發司禮勘問;汪鑒拿一交一 刑部治罪。
素臣問浙一江一 之事,天子道:「靳仁已據全漸,復得一江一 南、山東沿海諸州縣;賴先生密計,屢奏捷音。
現止據紹興一府未下,不日可平。
倭一奴一猝犯,為島長況如日、鐵面所破,早晚將入京獻俘矣。」
說罷,即命懷恩伺候素臣,自去仁壽官奏聞平虜之事。
懷恩捧住素臣兩腿,只顧磕頭。
素臣用力扯起道:「老太監尊為司禮,與下官同屬王臣,怎如此過禮?」
懷恩道:「在鳳一陽一時,那一日不想磕頭,卻惟恐磕不成;今日磕成了,便是天大的造化,說是過禮嗎?懷恩到了鳳一陽一,才知道靳直、景王一黨一 羽已遍天下,南倭、北虜、廣苗!訣處蜂起,山東、一江一 西又激變良民,上皇巡幸登、萊,在賊Yan掌握,天子幽廢清寧,入逆藩網羅。
此時懷恩,日夕以淚洗面,惟思以三尺帛殉國家之難耳!萬一之想,便渴望公相,而大廈將領,恐非一木所能支,久懷此病,亦非一時所能療!夢想不到公相一出頭,即如大風振落,一掃而空,神武至此,真令人嚇死,愧死!出太上於虎狼之口,救聖駕於水火之中,存一線之社稷,復萬里之山河。
即日日磕頭,何足伸懷恩感激迫切之鄙懷耶!」
須臾,天子回宮,與素臣同用早膳畢,傳旨擺宴謹身殿,宣皇甫毓昆,洪文兩臣陪宴。
天子咨詢時務之急,令素臣口授,懷恩手書,金相、長卿參酌。
素臣口授十事道:「此如治病,先攻其毒;毒盡而後可議復原之劑也!」懷恩呈上天子看時,是止內操、去西廠、汰僧道、斥傳奉、罷織造、撤鎮守、停採辦、禁齋醮、清冤獄、赦債逋十事。
天子讚道:「真醫國手也!」仍命兩臣參酌,兩臣俱辭無可復參,因立付內閣詔行。
內侍奏:「筵宴已齊,應用何樂?」
天子命仍用前年優童,仍演《滿床 笏》,席面上亦仍前擺設。
正待入席開場,清寧宮內待,奉太皇太后懿旨,請駕過宮。
天子慌忙入內,素臣等鵠立而俟。
良久駕到,輦內排列五個孩童,一個頭帶八梁冠,貂蟬雉尾,身著赤羅衫,腰繫白玉帶;兩個七梁冠,籠巾,貂蟬,赤羅玉帶,不插雉尾;一個五梁冠,金帶,玉珮;一個二梁冠,銀帶、玉珮;輦止,挨次而下。
素臣認得頭一個是龍兒,便知後四個是麟、鳳、鵬、鰲,知水夫人已至,心頭突突地跳個不住。
暗付:五兒止三人受職,如何卻有冠服?鳳、鰲兩兒,並似駙馬服飾,是何緣故?
只見天子笑容可掬的說道:「先生恭喜,太夫人已入都,現在清寧宮。
朕與先生,以師弟為君臣,今又成婚姻矣!」指著鳳、鰲兩兒道:「此兩賢郎,已為朕館甥矣。」
素臣跪辭。
天子扶起道:「太皇太后久有此心,朕與兩宮亦同此念,已預制駙馬冠服以待。
今早太夫人至京,太皇太后及各宮俱有所遺,太夫人帶了世子入謝。
太皇太后便將四位賢郎俱宣入宮。
看著相貌精神,與選駙馬之法適合,把皇后、皇妃俱喜壞了。
皇妃原欲與劉夫人以姊妹朕姻,故即選中鳳兒;皇后便選中了鰲兒。
將鳳兒三品之服,移蔭鵬兒;鳳、鰲兩兒,即賜以駙馬冠服。
太夫人已勉強承太皇太后之命,先生何可辭也!」素臣只得謝恩。
五子俱向素臣一跪,不叩首。
向金相、長卿鞠躬,卻退即排立於後。
天子大喜道:「幼而知禮,真英物也!」命另設一席,五子排坐。
優童演唱,每一出,天子親奉一觴,素臣跪受,五子必俱跪陪。
素臣為天於扶挽,必俟素臣起,乃起。
自始至終,俱無失禮。
天子暗暗稱奇。
在殿諸人,無不屬目歎羨。
演完正本,天子慨然道:「汾一陽一但有戰功,亦止如先生之一毛耳,尚封王爵;而先生力辭,使朕何以為懷?惟謹承先生之志,以為報耳!」因命內侍取魁筆硯,拂箋揮墨,御制一詩,以贈素臣。
詩云:
掃盡妖星興自豪,歸朝無復藉霜刀;
五星德聚南天秀,十事功成北斗高;
師濟禹、皋方作合,孤窮楊、墨豈能逃?
老人衣帛歌王政,不著當年敝縕袍。
天子道:「後半乃先生素志也,朕雖不敏,請嘗試之!」素臣頓首道:「此須元氣重複,再進蕩滌之劑;故臣於十事內,只說個汰字,恭瀆聖制,臣敢不敬謹承命!」
天子道:「太夫人已出宮,朕不敢久留先生!」因賜素臣肩輿,內侍舁至殿前。
素臣奏:「槓有龍頭、龍尾,靠褥衣幔墜索皆黃,臣死不敢奉旨!」天子乃易青氈、紅雲子轎衣、紅靠褥墜索,素臣力辭不獲,只得謝恩。
天子賜素臣休沐十日,小內侍十六人,司閽宮女十六名司巾櫛,撤御前蓮燭、爐、絳紗燈,賜五子小車各一輛,金豆各一盤,鼓樂導送歸第。
因金相、長卿同路,素臣不便獨坐肩輿,並賜二人於紫禁城內乘馬。
天子欲候素臣於殿前上輿,方始回宮。
素臣力辭不獲,只得叩首謝恩,疾趨而出。
內侍便把肩輿抬出後右門,請素臣上輿。
金相、長卿乘馬先行。
府中迎接之轎,便空抬在後。
輿前宮女,一對對手執絳紗燈、金香爐、紗籠蓮燭導引,全副鼓樂吹打不歇。
文恩、未容、奚勤牽馬旁護,五輛小車隨後徐行。
出了內西華門,文恩等亦各上馬,執事人役,赤棒金瓜,黃羅傘扇,燈籠火把,前呵後擁,至四牌樓大街,已見府前張燈結綵,烜赫光輝。
素臣在肩輿中,憂思滿懷,暗忖:「富貴已極,恩一寵一 無倫,日中則昃,此其時矣!將何道以處之?」
下了肩輿,因文恩等照料公子下車,內侍宮人不識路徑,尚在趔趄,素臣見母心急,便直趨正寢。
只見田氏、璇姑等,簇擁一美男子,在房穿著自己的紗帽圓領,仙鶴補服,相貌亦儼然無二。
秋香眼快,先見素臣,大驚小恐的說道:「又一個太師來了!」正是:
蝶化莊周周化蝶,蕉藏鹿夢夢藏蕉。
總評:
道教之元虛惑人者,黃梁一夢。
佛教之幻妄惑人者:踏蘆渡一江一 、吞針吐鴿等事,四十八回之照妖鏡,已將呂翁幻術一破而空。
此回更將妖僧之幻妄,確鑿鑒指破根源,即使達摩等復生,百喙莫辨,雖皆為下等人說去,而鐵案已招,非蚍蜉所能搖撼矣。
龍一虎破,而降伏之羅漢空;火蓮破,而踏蘆之達摩空;吞針破,而吐鴿之鳩摩羅什空;入壁、易頭咒魘破,而一切幻僧之法俱空。
大秦、天竺一段議論,真如照妖秦鏡,千古妖狐一精一魅,悉現原身。
天下第一奇文,亦天下第一篤論也。
讀之放歌狂舞,不能已已。
但說大秦、天竺,俱有幻民,可汗群臣未必遽信。
妙在春燕、秋鴻活口現在,吞針、隱形,幻法同科。
而素臣仍然故我,喇嘛已易狗頭,幻民之數乃更高於聖僧之神通。
然後大秦、天竺一段議論,信而有徵證,可汗君臣信心全失。
乃知八十一回奢麼他、一精一走之獻技、不特滄海樓掛線,全為此處理根也。
曲折經營,良工心苦,乃成絕世奇文。
訣露一陽一物,喇嘛一婬一惡立見,何以一胡一 人供養,不覺察也。
凡有大喇嘛,自稱神通法力者,俱當以此法,驗而戮之。
北人不復反矣,一回中見三見,俱以攻心得之。
不擄掠,不奸一婬一,力足盡敵,而全其生命。
皆所以攻其心也,征苗蠻者,當奉為寶訓。
或疑太子即位,系何等大事,豈有不詔示軍營,直待至居庸關始知之理。
緣軍營在延安,而素臣獨向可汗遊牧襲,執其君臣而回老營,即於老營星騁入京,俱無由知傳位之事也。
故於天子謝罪下,註明素臣馬快,金硯、以神足快,探報不及,否則大將軍凱旋而天子不知,亦大破綻矣。
天子且不知素臣何日至,可汗遊牧何日回,老營何日班師,又何從頒詔耶?素臣不知即位,天子不知班師,方見用兵之神。
太子聞傳位之命,而泣奏、而痛淚,而求何、陸,求紀妃,求太后,哀痛迫切,出於至誠,一精一忠純孝,古今無兩。
居青宮者,當奉為寶訓。
紅豆一段議論,使太子之嫌疑之見,如紅爐點雪,總妙在以太子所謂孝為不孝,與明者言當逆而折之,如是如是。
素臣所陳十事,急先務之謂也,若不論先後,一概鋪張,欲速則不達矣。
建文幼年,迂儒變法,至改官制,尤極可笑。
焉得如素臣者,為秉國鈞也哉!
素臣以辟邪為志,宜乎?首見諸行,乃天子惓惓請試,而素臣反欲遲待,他日知此意者,乃可辟邪。
否則拓跋宇文之續耳,於聖道何裨邪?回來美男子,寫得弄幻怕人,其離魂耶?其妖物耶?吾孰從而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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