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零三回 兩日毀十門龍燔於峒 一夜破兩城浚泣於塗
素臣飛步入去,見玉兒仰臥在床 ,兩眼上插,人中吊起。
干珠放聲大哭,素臣止住。
按其口鼻,無氣出入;診其兩手,亦無脈息;只得解開胸前衣服,去摸心口,尚是一溫一 暖。
因討香爐,在身邊取出水安息來,一面焚燒,一面吩咐,煎三錢炒黑荊芥穗,俟煎好,用童便一杯沖服。
須臾,心口響動,響至喉間,的一聲嘔出一塊頑痰,哭醒轉來。
再診其脈,大喜道:「脈氣無礙,只須服藥去穢,惡路一通,立可愈矣!」神猿道:「小媳情重之人,感念相公,三年如一日。
昨日得見,因禮法所拘,不得抱頭握手,一訴離情,寸心如結,惡路不得通行,故致此病。
若非神香解郁,豈得回生?老婢昨掐數,應先見大喜,後見大驚,故屈留相公於此。」
素臣道:「我見他昨日那種悲泣,便也愁他致病;再適遇分娩之時,心結氣塞,血路不通,遂至於此。
但你之應先與我同床 ,後與珠兒作配,乃定之於天,非人力所能為!既配珠兒,即不可復戀前情,不特無益且非禮也!蠶化為蛾,豈能復居繭中?雀化為蛤,豈能復棲林內?君子思不出其位,盡孝於姑,盡敬於夫,盡慈於子,是你位內之事,日夜思之,不出於此。
豈可復念我前情,為出位之思?思一出位,雖正思即是邪思,況無裨於我,徒害於你!你若受害,愈傷我心,反非愛我之意也!」神猿道:「文相公所言,字字金玉,媳婦當切切記之!」玉兒含淚應諾。
服藥後,果然宿血盡下,霍然而愈。
三朝設席款待素臣,抱出心、尾兩孫看時,真是伯偕、仲偕,無從分別。
十五日一早,素臣馬快先行,下午已至赤身峒。
奚奇等參見過,說道:「天鵬、孔雀不出文爺所料,大兵一到,即便迎降,到了此峒,依著號觸,連勝賊兵,得破外峒,毒龍退入內峒,閉門不出。
盡力攻打,破了一重石門,便是一重鐵門,再攻不破。
問起峒民,說有五重石門,五重鐵門,一重堅是一重;內六重門前,俱有機一弩一,觸之即死。
四面探看,無路可入。
專候文爺到來。」
素臣到鐵門邊看了一遍。
問:「天闕山的醋炭柴薪,可曾運送到?奚奇道:「已運到幾十車柴炭,幾十桶釅醋,說是還沒運十分之一。
辟邪峒亦運這幾十車在此。」
素臣令隨軍鐵匠,就門內支起爐灶,風車生起炭火,扯拽起來。
須臾,石門之內,鐵門之外,一片通紅。
峒外重重疊疊,佈滿擠筒,竹籤,竹一弩一,蠻錘,巨斧,以防賊人衝出;打起長叉,以便叉柴木;制起氈衣氈帽,用水浸透,操就火軍。
夜分,已報鐵門燒破,即令火軍更替入峒,撥火澆醋,將長叉叉入木薪,不住燒鍛。
那石門及四面石槽,被火燒紅,被醋澆潑,漸漸由酥而散。
燒到次日天晴,已燒破兩鐵兩石。
干珠領來十個童子,十個童女,素臣問:「有何本事?」
干珠道:「此家母三年內練成,能上下絕壁,跳躍擊刺,送與恩父使令。」
素臣略試其技,果如干珠之言,大喜收謝,號為飛卒。
干珠問道:「恩父即燒開石門,彼在門口守住,亦不敢輕入,奈何?」
素臣道:「我在內峒過來,知其不甚寬大,故用此法。
內門雖有機一弩一,被火燒燬,亦無所用。
門一燒通,只須用薪木澆灌桐油,長叉推入,塞滿宮殿之前;然後射入火箭,發入火器,一時俱著。
彼欲救不及,欲出無路,我只顧添入薪木,便生生炙死這孽龍也!」干珠方才歎服。
二人正在密語,探馬報:「有田州苗兵來救,離峒三二十里。」
素臣大喜道:「廣西積孽,惟大籐峽候大狗、田州岑浚,為害甚大。
岑浚匿黃驥、韋祖,築石城於丹良,截一江一 掠虜太守正妻,劫府縣諸印,罪大惡極,靳監貪其重賂,曲為開脫。
我久欲剿除,因其現受朝職,師出無名。
今乃公然一黨一 惡,來救毒龍,便可乘勢殲之,為國家除一隱憂矣!」因留奚、葉二人,部領諸將,依計燒潑,吩咐候雲北父子到來,可著他赴行營聽令。
自帶干珠、碧蓮、錦囊、天絲領五百上林兵,五百山東兵,前去迎敵。
兵出西峒十餘里外,已望見岑兵,素臣道:「此賊遠來疲乏,當乘其未及成列,先挫其鋒!」因令干珠領三百名兵居中,碧蓮領三百名兵居左,翠蓮領三百名兵居右,吩咐如此如此。
錦囊、天絲領余兵在後,擂鼓搖旗,吶喊助勢。
二十個飛卒專扎草人。
自己騎著黃馬,從亂山堆裡,繞出賊人背後。
三人依令,各領一精一兵,頭尾相連,如三條長蛇,分路守等。
岑兵見有兵來,正待列陣,干珠舞起雙刀,奮勇殺入,余兵擂鼓搖旗,喊殺連天。
碧蓮自左至右,翠蓮自右至左,橫截岑兵,分作三段。
岑兵喘息未定。
忽被沖截,措手不及。
加以干珠神勇,刀法傳自神猿,如兩條電光,起落飛舞。
翠蓮、碧蓮四把寶劍,俱如驚鴻游龍。
夭矯不測,迎著的,測出紅血,如雨點一般落。
九百一精一兵,各仗主將威力,就如九百隻猛虎,跳躍博噬,攪得岑兵雪亂。
碧蓮復自右至左,翠蓮復自左至右,一交一 花穿插。
干珠衝出陣後,復自陣後抄殺轉來,刀劍颼颼,塵沙滾滾。
余兵合力同定,擂鼓吶喊,更不知有許多兵馬,在前截殺。
支持不定,發喊奔逃。
干珠等招呼余兵,一併向前追襲。
岑兵拚命逃走,直接著後隊兵將,魂魄方得上身。
後隊見前隊大敗,已是膽寒,忙把強弓硬一弩一,盡數施放,射住摳軍陣腳。
心神未定,忽然陣後發喊,素臣兩把寶刀,從肩背後直削而出。
各各回身迎敵,見只一人一騎,好生羞憤。
大喊一聲,蜂擁而來。
那知人是天神,馬是龍馬,擋著的頭俱落地,帶著的血總飛空,由著素臣在內衝突,如入無人之境!舊珠等見陣中嚷亂,知是素臣在內,把草人身上承受的許多箭一弩一,拔將下來,一齊施放。
六把刀劍,九百一精一兵,奮勇衝殺,紛紛北散。
素臣從內殺將出來,領著干珠、碧蓮、翠蓮,復殺入去,鼓聲震地,箭如飛蝗,黃馬殺得高興,直躥將去,撞著便倒,咬著便傷,拉拉雜雜的,在人身上,頭上,亂踹亂踏。
岑兵魂飛魄散,屁出尿標,齊掣轉身,拋戈棄甲,忘命而逃。
直跑至數十里外,追兵已遠,檢點兵卒,只存三分之一。
存扎不住,連夜收兵,直退入田州去了。
素臣喚過苗丁百名,授與密計,連夜趲行。
次日平明,大軍齊發,直至田州,離城五里紮營。
草就檄文,歷數岑浚之罪,令獻出黃驥、韋祖,及思恩、向武、龍州各印信,並所掠故太守趙源妻岑氏,自縛請降,方可免死。
岑浚大怒,將檄文扯得粉碎。
即刻領兵出城,欺素臣兵少,直壓素臣之營,紮下陣門。
喚敗將責問:「文白兵不滿千,怎爾等便至大敗?」
敗將俱稟:「文白兵將雖少,卻猛如虎豹,疾如鷹隼;文白與一員小將,更加六神夜叉,勇不可當,兼多詭計。
主公只宜堅守,不可輕敵!」岑浚喝:「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待本府擒了文白,再治爾等之罪!」因自出陣前,看素臣兵勢。
只見營門大開,一將高坐飲酒,一將執壺旁立,兩個美婦人筵前舞劍,幾十個男孩女孩,踢球跳索,攛槍竿諸般頑耍,喧笑之一聲 ,鬧做一片。
岑浚愈怒,便欲揮兵掩殺。
黃驥諫道:「此必有計!」岑浚定睛細看,見那兩婦劍法,出沒入神,孩子跳躍,矯捷如飛,暗暗吃驚道:「怪是毒龍大王都被他害,隨營婦女孩童,尚然如此,他的本領可知。
命韋祖出馬見一頭陣,看是如何?」
祖得令,手綽大刀,正待出馬,探子飛報:「西平關已破。」
岑浚大驚道:「果中這廝奸計了!」因分兵一半,令黃驥攻打敵營;自同韋祖領兵一半,退入城中,去復西平。
黃驥領兵,鼓噪而出,直一逼一營前,營門大開,更無一人出戰,仍然飲酒,環侍者仍然耍笑。
黃驥心疑,不敢殺入,高聲索戰。
就這一聲索戰,旁立之將,將手中之壺擲出,向黃驥面門,劈正打來。
急用手中鐵鞭格去,酒壺落地,放出信炮,火藥衝起,營裡營外炮聲四起。
險些把個黃驥鬚眉及坐馬鬃鬣燒盡,人馬俱驚,辟易數十步。
梆子一響,營兵齊出如飛蝗,一員小將,兩個美婦,六把刀劍,如急風驟雨,直殺將來。
岑兵因前兵敗歸,西平現破,個個膽寒。
再被信炮一驚,刀劍伏兵四起,箭一弩一勢如風雨,那裡還敢戀戰,便都勒馬逃跑。
官兵奮勇追殺,自相踐踏。
到得吊橋,人多橋窄,被官兵強弓硬一弩一,長槍大戟,一逼一落水中,死者不計其數。
黃驥逃得入城,拽起橋,閉門死守。
岑浚趕至西城,見城下只一員將,領著十數名兵,耀武揚威。
憤怒道:「西平關有百兵把守,怎被這幾個人就攻破了?」
因令韋祖領五員驍將,三百名兵,開城接戰,必要殺盡敵兵,不許脫逃一個。
自己在城上擂鼓督戰。
祖飛馬出城,與那將一交一 手,只一合,被那將一刀,連肩削去半截。
五員驍將,將三百名兵齊上,那將兩把雙刀,縱橫跳躍,如砍瓜切菜一般。
岑兵因土主怒發,親自擂鼓,不敢逃避,拚命死鬥,當不得那將人如飛虎,馬似神龍,刀削肉飛,一弩一穿喉洞,霎時死骸狼藉,五員驍將,三百名兵,更不曾留得一個,也並不用那十名兵丁助陣。
岑浚嚇得溲溺直淋,方知敗將之言不謬!急急添兵出城,鏢槍藥箭,擂木炮石,紛紛打放,才把這十一個打退。
退後,急喚黃驥商議道:「本府用兵二十餘年,從未見此等神將!祖大刀,本府嘗以比關公,一合即為所殺,更有何將可與一交一 手?請問作何計較,足以御之?」
黃驥道:「小的在東門,被一少年男將,兩個舞劍婦人,如三隻猛虎,勢不可當,遂至敗陣。
不料西城之將,勇更如此!如何抵敵,惟有堅壁死守而已!向來府城與丹良莊互相援救,為犄角之勢,如今是斷斷不可,當各自為守,不相救援,方不中他詭計!丹良石城系主公親築,堅固無比,濠更深廣,兵一精一糧足,與府城一般。
只要一心堅守,憑他激誘訛言,俱不為所動,方足御之!」岑浚道:「參謀所言極是。
但毒龍大王如此兇猛,親軍如此一精一練,尚守不住柳、慶等城,彌各峒,我們怎能堅守?」
黃驥道:「柳、慶彌各城峒,俱由內變;府城、凡良皆主公累世土民,斷無異言。
只要用心防守,彼豈能飛入我城,又豈能久駐兵於堅城之下乎?只須守至旬月,彼必受岳武穆之誅!昔人云:「未有小人讒於內,而大將立功於外者!'正今日之謂也!」岑浚方始轉憂為喜。
因密諭丹良,一面專城備守。
到月上時,門軍來稟:「城外官兵拔營盡去,一個俱無。」
岑道:「此必文白詭計,將兵移藏山谷中,誘我出兵掩襲,或守城懈惰,好乘機取事。」
因傳令各城軍士,分外用心防守,不許出城窺探。
黃驥道:「文白此計不成,明日必更有別計;總付之不見不聞,一意堅守,則彼之伎倆窮矣!」岑浚撫掌稱善。
守至三更,忽報東城火起,岑浚撥人一面去救火,一面搜拿奸細。
城守頃刻又報西城火起,岑浚道:「須參謀親自一行,如此高城,賊人豈能飛入?此必戰敗時,混入一二奸細,欲乘亂斬關,放入敵兵。
救火事小,守城事大,不可為所惑也!」黃驥忙領一枝兵,往西門搜查鎮壓。
只見南城又報火起,不一刻,鼓樓焰騰騰燒將起來。
嶺浚方才著慌,急領親兵出府。
探馬飛報:「北門打開,兵馬已殺入城,」須臾,喊殺之一聲 ,漸漸至近,火中見一將當先,正是西城下殺死韋祖之將。
嚇得心膽俱裂,急抄小路,便奔西城。
黃驥迎住,合兵一處,開城而逃。
背後追兵亂箭射來,喊殺之一聲 ,驚天動地。
岑浚等忘命逃脫,回望城中,一片通紅,大家痛哭。
黃驥道:「不是哭的事,敵人矯捷異常,必來追襲,並攻丹良,若不速往,更無存身之處!」岑浚收淚,急奔丹良。
跑到天明,只見丹良城內,民兵紛紛逃來,岑浚大驚問故。
知道丹良城也是內應,於半夜放火開門,被官兵襲破,都想逃到田州府城內來。
岑浚大哭道:「數十年基業,一夜 俱盡!前無去路,後有強敵,吾命休矣!」拔出佩刀欲自刎。
黃驥忙阻住道:「昔漢高帝屢敗,而志不隳,終能滅項興劉;主公豈可以一敗之故,遽尋短見?今東西兩路皆有敵兵,不若望南而行,連夜投奔大籐峽去,再圖後舉。」
岑浚道:「我與大狗,雄長粵西,二十餘年;今窮敗而投,必為所辱,到那時悔之晚矣!」黃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昔劉玄德不嘗降曹操,投袁紹,依劉表耶?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大狗必不相辱也!」岑浚依言,收拾敗軍,並丹良民兵情願隨行者,共有五七百人,齊向南行。
走不幾里,一枝兵馬攔住去路,一員女將只有十五六歲年紀,拍馬舞刀,直殺上來。
親軍欺他年幼,齊出捉拿。
被那女將軍揮動雙刀,殺得四分五落。
岑浚、黃驥都是驚弓之鳥,兼防後有追兵,不敢戀戰,揮兵齊上,奪路而走。
女將不捨,招兵追趕。
岑兵急急奔逃,至一山下。
鼓聲忽震,山坳內一隊兵衝殺出來。
岑浚大驚道:「不料此處更有伏兵。
吾命休矣!黃驥道:「前面人馬不是官軍模樣,我們且大膽上前,問個明白。」
把馬一夾,上前去問。
對面一員少年將士,直衝過來道:「等我去捉了那丫頭,再和你講。」
拍馬捻槍,直奔那女將去了。
岑浚等驚魂略定,勒馬山坡,看那兩個廝殺。
兩將直鬥到七八十合,不分勝負。
岑浚等暗暗喝采。
這男將喝道:「我與你今日,須見個高下,兩家軍士不許施放暗箭,和你比試十八般軍器。
你輸了,便降我,收你做妻子;我輸了,便降你做丈夫。」
那女將劈面一刀,喝道:「休得放屁!你輸了,便斫驢頭!要我輸,除非日從夜出,水向西流!」這男將大怒,兜心一槍直刺,那女將閃過討取長槍,急架相還,斗至數十回合,另換器械,真是棋逢敵手。
比至諸般軍器,不見一些高下,這男將性發道:「你敢與我賭射嗎?我給你先射三箭,如射不中,也給我射三箭,賴的不算好漢!」那女將道:「我的箭,是發無不中,中無不死的,如何得回射我?還是我先給你射,省得枉做怨鬼!」這男將道:「好大話!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快快射來,便多射幾箭不妨,只不許賴!」那女將冷笑一聲,便取凱扣箭,用力拽滿,向心窩射來,被這男將弓打落。
颼的一箭,又至面門,這男將把頭一別,那枝箭從耳根邊擦將過去。
那女將馬剛跑轉,暗暗扣箭,扭回身軀,猛的一箭,射到喉嚨;這男將把頭一低,剛剛咬住箭鏃,兩邊軍士齊聲喝采。
這男將抖擻精神,覷定女將面門一箭射去,那女將伏在雕鞍,讓了過去。
抬起頭來,不防後箭已到,便仰在馬背,用手綽住。
兩馬跑開,這男將把馬勒住,候那女將跑回,覷定心窩,猛力一箭。
那女將越顯本事,使個鐙裡藏身,攛將起來,恰好張開一張櫻桃之口,露幾個白玉之牙,剛把箭中間輕輕咬住。
兩邊軍士及岑浚的敗兵都一齊喝采。
那男將越加忿怒,那女將越逞精神,復不肯歇手。
卻見正南路上,一枝官軍,打著奉旨征苗旗號,如飛而來。
又見正東正西,都有兵馬,從田州、丹良兩路追來。
黃驥向岑浚道:「這男將沒有添兵,必被擒獲,不如急走為妙!」忽哨一聲,領著敗兵,望著山坡裡飛逃去了。
且道男將、女將是誰?那男將便是紅孩兒;這女將便是小躔。
士豪領兵攻打思恩,紅孩兒討戰,難兒令小躔出馬。
兩個武藝一般,戰有八十回合,天色已晚,各自收兵。
士豪授計小躔,明日復戰,戰到數十回合,賣個破綻,假作慌張,落荒逃走。
紅孩兒不捨,緊緊追去。
小躔回身再戰,斗至一二十合,仍行詐敗。
紅孩兒愛小躔武藝人物,立心要捉回去,做一對相當夫婦,緊緊追趕,不肯放鬆。
士豪俟其追遠,單留難兒接應小躔,自領大軍,奮勇衝擊,殺散苗兵。
城內兵將都要出降,只礙著紅孩兒一個武藝高強,手下苗丁都是岑咥操練的一精一兵,俱要替土主報仇,不肯投順,故此尚在觀望。
今見苗丁一敗,便自開門投降。
士豪進城,秋毫無犯。
思恩百姓大悅,急出牛酒犒師,登時大定。
小躔引紅孩兒離城較遠,放出真實本事,兩把雙刀,風馳雨驟,沒些空縫。
紅孩兒愈加貪愛,也使出全副本領,鏖戰不止。
直到苗兵紛紛逃來,說思恩已破,難兒兵馬又接應上來,方知中計。
把要老婆的癡心,丟在腦後,虛掩一槍,招呼苗兵,如飛逃走。
小躔追趕不及,收馬而回。
紅孩兒逃至一座荒山,暫行紮住。
打聽各處消息,知道各路俱平,各峒俱失,無處投奔,只得權時落草,向村莊搶虜些糧食,延著性命。
這日正領兵出來,要去抄惱村莊,卻遇小躔追趕岑兵,癡心復起,便奮勇前來邀截。
小躔自思恩平復,因士豪得有密令,赴田州助戰,著難兒、小躔為前隊。
小躔又在前哨,探見岑兵逃哭,料是素臣殺敗下來,故來截殺,可可的遇著紅孩兒,故復有此一場大戰也。
當下難兒領兵先到,驟馬上前,喝退小躔,招降紅孩兒。
紅孩兒道:「你只問手中這槍,他肯降不降?」
說罷,一槍刺來,難兒道:「休得無禮!」把槍架去,劈面相還。
難兒槍法入神,十數合後,紅孩兒氣喘汗流,不能抵敵。
難兒一逼一住他槍,重複招降。
紅孩兒道:「我與你有殺父之仇,寧死不降!」難兒道:「汝父被毒龍射死,元帥誅了毒龍,替你報仇,怎反把元帥當做仇人?況汝父從逆,死有餘辜!元帥奉王命征討,即親戮汝父,亦不應仇怨!你看四面天兵,豈能倖免?若降了元帥,替朝廷出力,轉禍為福,兼可為汝父干蠱;何苦執迷不悟,身首異處,只博得一個亂賊名目也!」紅孩兒感悟道:「降是該降;還有一件私情,要求將軍轉達!」難兒問是何事,紅孩兒道:「那位女將,與我比較諸般兵器,竟是天生一對;若肯配我為妻,便死心塌地,替元帥出力!」難兒沉吟道:「這須稟元帥作主!但這女將,是元帥家婢;你若求配,便須做元帥家將,可情願呢?」
紅孩兒道:「元帥是個真一人,得為家將,更屬萬幸!」難兒見素臣兵馬已到,便急趨入營,稟知其事。
素臣道:「紅孩兒相貌,是我見過的,武藝既一精一,我何惜一婢,為國家得爪牙之士乎?便領來見我,可也!」難兒即去說知。
紅孩兒疾忙下馬,跟隨難兒入營。
手下苗丁,發一聲喊,紛紛逃散。
難兒要發兵擒捉,紅孩兒道:「不須費將軍兵力,待我見過元帥,去喚來投降便了。」
難兒便不發兵,領進營來,伏地求降。
素臣問其名姓,方知峒元姓韋,紅孩兒名叫韋神。
素臣道:「神字不好,可改作韋忠。」
吩咐隨營聽令。
韋忠因稟招收苗兵之事,道:「他們都把老爺當作仇人,故不肯降;韋忠前去說明,自必從順。
只是韋忠初降,恐不相信!」素臣笑道:「我平生以誠心待人,寧人負我,勿我負人!你顧放心前去。」
韋忠感激而去。
林士豪、袁無敵、張大勇領兵後至,參見後,士豪問破田州、丹良妙策。
素臣道:「我在赤身峒,帶有五百苗兵,是岑猛寨下親丁,大半與田州、丹良苗兵,非親即故。
那日追剿岑兵,即選百人,令帶火器麻繩,分入兩城之內,詐作岑咥敗軍,投親避難。
俟兵至城外,黑夜分頭放火,乘亂吊入本家兵將。
干珠帶有飛卒二十人,爬山越嶺,如履平地。
是夜本帥與干珠、錦囊、天絲、碧蓮、翠蓮分領,並挑選矯捷兵士,伏在兩處城外。
一俟城中火起,便紛紛爬吊而入,斬關而入,放入大軍,故得成功。
若但用攻打,如此堅城,豈易破耶?」
士豪拜伏於地道:「元帥神謀妙算,雖良、平不及也!」難兒等正在傾聽,峒中探子回報:「奚奇等依了將令,俟峒門燒燬,即叉入薪木,射入火器,燒得滿峒通紅。
毒龍被燒不過,尋著眢井,望樹中鑽出,被神猿刺死,掛在樹中,阻住去路。
兩日兩夜,老少毒龍連合峒男女,俱成灰炭。」
素臣蹙額向干珠道:「毒龍週身鱗甲,刀箭不能入,只有喉下徑寸逆鱗,與順鱗分界處,可容寸七,非令堂不知,非令堂亦不能制!你今先往丹良,將石城拆毀,子女放散,糧餉發來,隨營給軍,財帛金寶犒賞軍兵,然後回赤身峒權主峒事,俟我回朝奏聞實授。」
干珠叩謝起來,問:「石城修建不易,何以拆毀?」
素臣道」此岑浚私建,與田州犄角,以抗拒官兵者,十數年來,受此城之累;故毀之,以絕禍根!」士豪道:「元帥遠慮極是。
但此時田州還該令何人去鎮撫,將來當改設流官,方免叛亂。」
素臣道:「田州本岑猛世業,先為岑咥所奪,後為岑浚所據,還朝當奏還之。
今先勞參戎去安撫,隨後調岑猛來權主府事。
田州四面皆苗,流官必不能治,仍須以土官治之。
丹良石城既毀,則田州無險可恃,即叛服不常,亦易平矣!」士豪拜服。
素臣差人,連夜去調岑猛。
干珠、士豪正待起身,只見探馬來報:「韋忠去招收苗兵,殺得大敗逃歸。」
素臣吃驚道:「岑浚、黃驥業已遠竄田州、丹良賊兵,非死即逃,現留碧蓮、翠蓮領頭兵彈壓,這是何處兵將?參戎及珠兒且請少留,待我親去看來。」
正是:
謀從心出兼由學,勇自天生不論年。
總評:
玉兒情重之人,感念相公,三年如一日,此語出諸神猿之口,奇絕怪絕。
蓋玉兒與素臣曾作假夫妻,舔吮撫摩,閨房之樂已甚於畫眉。
神猿前知素臣開天神手,則于歸之夕,此段情節必不諱於姑前,而此時相見,忽然感觸,竟至血暈垂危,尤覺一種纏一綿 盡情,發露兒女之情,作者亦寫得透頂。
自來新娘有以閨中所私情分,直貢於翁姑丈夫者乎?文至此亦作地老天荒耳,開目見之,想雖瑣事閒情,不離本旨,乃為奇文妙文。
毒龍深藏不出,藉石鐵門以自衛,非火攻不得破之,然使無前次進峒一番窺探,則醋炭柴薪竭峒中所有,亦尚不足於用,而此事必已半途而廢。
天生神力,又有玄一陰一老蚌一雙明珠,的非偶然。
正不獨兵機神速,黃馬回京,足破靳監之膽也。
燒被石門之後,更用長叉推入薪木澆灌桐油,發火箭以燃之。
孽龍非投眢井不得醋路,而後山神猿佈置周密,早定絕著。
干珠告素臣止家母自任一語,而火攻之後炙死一法,又於收飛卒時補出,章法便不呆板。
然細按情勢,卻已早有成算,並非隨時生發,行軍之秘與行文之妙,兩得之矣。
岑浚來救孽龍,素臣雖神,豈能逆料?乃燔洞之役,定計火攻,醋炭柴薪陸續運齊,不必全兵,已足製毒龍之命,而抵禦岑兵,遂覺好整以暇,一戰而敗,退保田州,已非浚之初意,乃大兵踵至,連夜薄城。
一若官兵間攻孽龍,而正著反在田州,則用兵之神化,無人而能測之矣,區區逆浚,徒自取死,可悲也夫。
兵至田州,紮營已定,不速圍攻,而大開營門,學諸葛公彈琴掃地故技,以司馬孟達待之,獨高視岑浚也。
至於越看越怒,直欲揮兵掩殺,則浚之伎倆畢見。
酒壺一擲,信爆齊轟,一戰成功,夫復何疑。
千軍萬馬之中,有許多美婦男女小孩,忽而戲耍,忽而廝殺,文章之艷麗極矣。
不意更有紅孩兒小躔一段一胡一 鬧,牽惹這班驚魂略定之人,至於勒馬山坡看而喝采,有此趣事,乃成妙文。
會家不難,豈數」盲左麗,龜射麋」之閒暇哉。
紅孩兒之降,為躔也。
小躔不降之而難兵降之,文亦錯綜極矣。
惟以難兒而為小躔收一快婿,上前喝退,親自招降紅孩兒,是色貪生,得無猝遇難兒,亦如與小躔一般,兜答則真有難乎為情者。
豈難兒面色未改,臨陣揮槍,直如莽張飛之可怕?故口口將軍,不敢有一字相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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