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第一百二十八回 九歲孩童呈絕技 八齡女子害相思:鸞吹急問:「是甚書信?」龍兒道:「是五叔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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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第一百二十八回 九歲孩童呈絕技 八齡女子害相思

野叟曝言

第一百二十八回 九歲孩童呈絕技 八齡女子害相思

須臾,龍兒進來,手執書信,面有淚痕。

鸞吹急問:「是甚書信?」

龍兒道:「是五叔公的家信。」

鸞吹已放下一半愁心,復問:「書中有何事故,以致流淚?」

龍兒道:「鳳元之妾方氏,拒奸縊死。

侄兒因同一居 已久,前日出京,又一路隨行,不覺感傷。」

鸞吹亦流淚道:「他受母親德化,已變一婬一為貞,故有此激烈之行,可惜年紀尚小,死於非命。

圖奸者何人?可曾拿獲?」

龍兒道:「方氏從前曾與家僕有奸,今此僕不知方氏已改頭換面,還想仍續舊好,黃昏入室,擁抱求歡。

方氏不從,喊聞元氏,其僕驚避。

方氏羞忿莫釋,即於是夜自縊。

姦夫已獲。

因系失節之婦,不能請旌。

五叔公說,聖人貴改過,與其潔,不保其往。

欲動卹字田賦,私為立祠,置百畝祭田,於吳氏族中,擇一人為嗣,以承其祀。

令侄兒於家報內稟知父親。」

鸞吹道:「此善舉也,可以瞑方氏之目矣!」東方僑因問龍兒:「慘殺夫命一案,自然得自金硯了。

只那啞子一案,你怎知有冤枉,准他的狀子?」

龍兒道:「孫婿審狀時,見其人迫切之狀,不能偽為,故此批准。

及掛審出去,投有訴詞,益加起疑。

臨審,把這些零碎瑣屑的話頭問他,若非夫妻,斷不能一一合符。

復將啞子詰問,所問之訶,俱不過令其點頭示意,以為嚇詰奸人張本。

然後從代書身上,究出代訴之人,又適是鄰居富商,捐個都知事職銜以為護符,方巾華服,氣概軒昂。

然觀其走上堂階,帶著些忸怩戰慄之狀,料他見孫婿審出三案,早已心驚膽落。

案無名氏,而驟被拿下捆一綁,真情已見於面,故只須一喝,即已承招也!」

東方僑讚不絕口道:「老夫忝任外官,垂二十年,所見折獄之才,卻已不少。

但都在提審時,識微知著。

收呈之後,並不留心體察,假手幕友批判。

往往以批語已定,膠守成見,遂致審出情偽,與原批矛盾,不免故意遷就,因而誤事者。

何況不親收狀紙,少此察言觀色之功夫乎?四案如此,其餘可知,老夫真不能及也!」龍兒慚謝道:「孫婿年幼無知,呆讀死書,偶爾幸中。

此後事煩,總求太岳指教!」東方僑道:「賢孫婿不必過謙,這要算得年幼無知麼?」

是晚本衙書吏,將日間所審四案,敘稿送進。

龍郎閱畢,發籤行各屬照斷辦理。

並把鹽窩一案,稿上塗改了十數行。

東方僑從旁窺見,句句例案,引證的諦當明白,心疑:「一部《鹽法志》難道熟讀在肚?揮毫立就,並不翻閱,這真是天生異材!無怪天子聖明,付此重任於髫年之兒也!」接著寫家書,把鳳元妾縊死一事,稟知素臣,又寫祖母、母親、諸母安帖,封帖完固,然後進內安寢。

次日,懸牌示期,於二十八日看操。

到得巳牌,門上傳進,有杭州鎮總兵官士渚詣轅求見,率領將弁,聽候鈞令。

龍兒心知必有要求,將所擬閱操賞格取來,吩咐出去,總兵以下,均免披執堂見。

各將肅立堂上,排班伺候。

龍郎出去,立而不坐。

官士渚上前叩拜,丁將弁跪在後面。

左右喝起。

龍郎拱手,問官士渚道:「本院牌示,明日看操,貴鎮想俱準備。

此來卻是為何?」

士渚躬身稟道:「大老爺入境,禮應叩見鈞顏。

且歷任按院看操,賞格不同,故來請示。」

龍兒道:「若論賞格,本院亦不苛求;石磐三百觔,三箭中一,十矢隔半,跳躍至七尺,俱台式者,賞;有一件合式者,免罰;全不合者,罰。

賞滿十分,該管官題陛;賞六七分以上,罰三四分以下者,給功牌;賞罰各半者,免參;賞四罰六者,咨部議處;賞三以下、罰七以上。

題參,分別降革。」

號令已畢,官士渚稟道:「前奉檄行規條款,知賞罰之格。

今按此格以行賞罰,則兒於有罰無賞矣!求大老爺稍貶其格,使人易從。」

龍兒作色道:「皇上以浙一江一 軍政廢弛,欽命本部院來整飭。

若三百觔石磐不能舉,三箭不中一,每十矢不能隔五六矢,跳躍不及六七尺,還成得行伍之士嗎?本部院念久弛之後,不能驟張,故許有一事合式,即免其罰。

若更為貶格,是豈欽命之意乎?貴鎮勿撓軍令,致干重咎也!」官士渚打一恭道:「大老爺請息怒!凡事眼看者易,身任者難。」

龍兒喝道:「你道本部院徒為高論,責人以所難乎?為督者所不能,何以責將?為將者所不能,何以責兵?本部院年方髫齔,藐躬三尺,於此四格,尚非所難;況貴鎮等壯盛之年,七尺之軀乎?」

因命錦囊將兩磬疊起,用皮條束好;令金硯植竿一百步外。

在錦囊腰間掣出雙刀,騎上干珠所送的一匹小川馬,令派兩將發矢。

士渚派出善射兩將,連發二十矢;龍兒舞動雙刀,如一一團一 白雪,休想有一點石灰污及冠袍。

下馬,即走近標竿,直躍橫躍,皆過數尺。

然後取魁小鐵胎弓、雕翎箭,連發三矢,俱中金錢之眼。

臨了,把雙磐托起,在教場內來往三回,輕輕放下。

向官士渚道:「本部院所定賞罰之格,還是從寬,還是從嚴?據實說來!」

浙一江一 自靳仁作孽,將各營一精一壯俱挑了去,營將落得冒吃空糧,杭州鎮標尤甚,兒至十缺其五。

因怕龍兒風力,急急招補足額,俱是市井無賴之徒,從未經操練,如何能合賞格?卻欺著龍兒年幼,自不合格,難以責人。

誰知龍兒是天生神力,兼之日夕磨練,天淵一身武藝,已被龍兒偷學至九分以上。

當場一一做出,嚇得各營將士,目瞪口呆。

摳士諸只是抖戰,除去頭盔,跪在地下,連連磕頭道:「大老爺是格外從寬的了!只緣大老爺是天生神勇,故雖施恩降格,軍士還不及格者多。

末將也不敢再求貶格,只求寬限兩月,末將督率參游都守,日夜操練,務期及格便了!」龍兒大怒道:「看操與行軍一般,時刻不許違誤,豈可遲至兩月?明系你佔冒名糧,臨時暫雇市人搪塞!皇上欽命'逢蛟拔爪,遇虎敲牙'今日乃敲牙拔爪之日也!」因出位而立,命中軍捧過敕書,開讀」總兵以下,重罪先斬後奏,輕罪便宜發落」條款,喝聲拿下。

登時,把一個八面威風的總兵官,捆一綁起來。

慌得各營將領,都上台跪求,情願各具限狀,保放士渚:「如過限不能及格,甘受軍法!」龍兒見內有聞人傑、袁作忠、施存義等,俱是素臣舊識,便漸漸收威,取了限狀,擺道回衙。

這風聲一傳開去,浙一江一 各府,無不招募勇力,晝夜操練,營伍自此改觀矣!

四月初一日,巡按紹興,攔馬頭告狀者,已有十數紙;謁廟行香,又收有數十紙。

初三日放告,竟收有一二百紙。

逐日出衙,巡監盤庫,閱兵查餉,不住有人攔輿喊冤,撲水告枉,總因在杭州審那四件事出名起。

一月內,有由下解勘的,有自己訪拿的,有擊鼓攔街,陸續告准的,又審出無頭冤枉數十件,便把陳年古代,有屈無伸的事,都吊將出來,紛紛控告。

浙鹽法壞,俱由勢占,因陳榮一拿,斷還鹽窩。

又把各鹽場呈子吊動。

寧、紹兩府抵一半鹽政,紹興人又都做在京部院及本省上下各衙門吏書,勾連串結,侵害鹽法者最多。

被害之人,俱來控理,那狀子便如蝟而集。

龍兒又不論狀期,不顧多少,審合情理,一概收受。

公出一日,便積了兩日的事件。

每日五更起來,秉燭看狀,直看至夜。

掌燈坐堂審事,審到三更。

明日又是滿案文書題奏事件,俱要開發。

一連四五日,飯不能飽,夜不能睡。

急得鸞吹鼻涕眼淚一而俱出,向東方僑求告。

東方僑道:「我也心疼不過,只是替他不來。

除非急趕人至吳一江一 ,請五親翁來,或可代庖。

但朝廷尚且欽召不動,豈肯來替侄孫捉刀?」

鸞吹道:「五叔現在家刊刻族譜,經理祭田,監造那通一江一 的一條長橋,如何得分身至此?」

兩人正沒主意,晚間投進一角文書,是常州學府教授錢尚功的。

拆開看時,稟揭上薦一八歲神童,來做幕賓,說:「聲名遠播,待命者多;寧、紹事繁,賢勞必甚!聊呈土壤,以益邱山」等語。

鸞吹驚喜道:「怎稟揭所言,竟像知道我們心事的?」

看稟內夾一名帖,是鄉眷晚生魏蛟頓首拜。

更喜道:「蛟為龍屬,不是天生幫手嗎?」

東方僑道:「如今世界,行少不行老了!有九歲的巡按,更有這八歲的幕賓,豈非怪事?」

鸞吹道:「有這九歲的巡按,就該有這八歲的幕賓,只不知可代得侄兒的勞哩!」

翁媳正在議論,龍兒從鹽場內踏看回來,又收進四五十張呈子,鸞吹著急非常。

東方僑道:「正好試這神童!」因將稟帖俱遞與龍兒。

龍兒看畢,大喜道:「這神童必有奇才,能助我一臂的了!」鸞吹忙問何故,龍兒道:「這錢尚功是侄兒同年,極有經濟,老於公車,他薦的人,必非有名無實。

況且夜間得一怪夢,夢自己與表妹同上一座大橋,走到中間,卻是斷的。

河內忽然躥起一條蛟來,首尾連接斷橋之上,侄兒與表妹,便從蛟背走將過去。

心裡一喜,便喜醒了。

如今這神童名蛟,不恰好應那夢嗎?」

鸞吹大喜,急令廚下料理酒席。

龍兒吩咐請會。

東方僑亦隨後跟出,偷看其人。

須臾,進來說道:「後生可畏,聽他談吐,竟是一個無書不讀的!」鸞吹道:「相貌如何?」

東方僑道:「若扮了女的,便與鳳姐相仿。」

鸞吹正待回言,小內監跑來稟說:「大爺留魏爺進書房來了。」

鸞吹忙避入內。

東方僑便迎將出來,揖遜就坐。

茶罷後,家人行李俱到。

一個家人,是要隨船回去的;一個十來歲童子,留此伏侍。

鸞吹見是館事已定的局面,便急寫了千金關約,取四匹綢緞,兩個元寶,作為押聘之禮,請龍兒進去看過,送將過來。

神童堅不肯受。

道:「晚生此來,非為金帛;況一著未籌,無遽受多儀之理。

請俟一月後再商。」

龍兒見其決意,命取一匣,將書儀收入,置放架上道:「存此於受與不受之間,何如?」

席間,東方僑問神童表德,答:「字蛟行。」

復問書僮何名,答:「名小連。」

龍兒道:「怎取這女人名字?」

蛟行道:「賤字乃風行草偃之行,非吟詠之吟;小連乃連科之邊,非憐愛之憐也。」

因請問龍兒之號,龍兒道:「賤字雲從,還是出京日皇上題的。」

復問龍兒生日,答是十一月十五日。

蛟行殊有驚畏之色。

龍兒便問其故,蛟行道:「晚生賤辰,亦是此日亥時。」

龍兒大喜道:「弟也是亥時,雖不同庚,卻是同月同日同時,將來是要定金蘭之譜的了!」

席散,蛟行即請效勞。

龍兒見文案詞狀,堆積甚多,遂各分一半,對面批答。

龍兒即批卷詞之上;蛟行卻是粘簽擬批。

各批了一二十件,互換一看,兩人俱目瞪口呆,好生詫異。

龍兒道:「怎先生所批,竟如出弟手?覺字字俱與弟意相合,何也?」

蛟行道:「老先生所批亦然,若過了些時,晚生必以為已批,不能復辯也。」

東方僑大喜入內。

自此一切文案詞狀,題奏書札,俱出蛟行手筆。

龍兒但出官理事,便覺閒空日多,忙冗日少。

鸞吹感激蛟行,衣食日用等事,與龍兒一色看待。

蛟行亦感激鸞吹,幾番托龍兒求見。

鸞吹以東母無見西賓之禮,決絕辭之。

五月初一日,按寧波。

因有鹽場,兼巡海口,也還覺忙。

六月初一日,按台州,事便大減。

龍兒與蛟行杯酒談心,日漸親熱。

有兩三日,蛟行偶感風寒,又不肯請醫診視。

龍兒要陪伴同宿,蛟行苦苦辭脫。

早晚看視,愁眉淚眼,自不消說。

鸞吹在內,亦憂愁關切。

丫鬟僕婦,絡繹問侯,茶水不呼自至,燈火徹夜不息。

一至病癒,兩人方有笑容。

人參桂圓之類,重疊煎送,蛟行感激異常。

此時已把龍兒人品才學,性情心曲,俱看透十分。

立定主意,要拜認鸞吹為母,東方僑為祖,龍兒為兄。

初時鸞吹執禮不從,後被東方僑勸說」年尚幼稚,出於誠心,孫婿正仗賴他,不宜重違其意」,鸞吹方才允了。

擇日進內,八拜義認,每日除案牘之外,便進內侍奉兩大人,空著便抱弄鵲兒,無比親熱。

鸞吹初時猶有嫌疑,當不得蛟行百倍慇勤,如孝女之事親一般,不特東方僑愛若親孫,連鸞吹也不知不覺,視如親子矣!

十五日,上天台山觀日出。

龍兒依素臣所說,多帶衣服,先囑咐臨時光景如此如此,不可驚慌。

春燕、秋鴻更是慣家,預先說透,遂俱不受驚恐,把各人心花怒放,歎為奇觀。

問起春燕、秋鴻,都說:「與上皇看時相仿,不及太師看的一回,有萬道金光,閃爍飛舞,無比好看。」

門子轎夫卻說是:「從來看日,未有如此奇觀!」東方僑道:「人不可不知足。

親翁為古今第一人,生時節有赤日之祥,故能得觀止之樂。

此山本不如海島之切,而能得如上皇之所見,也就僥倖極了!」下山後,鸞吹即覺身子不快,漸漸發寒發熱。

龍兒固是盡心伏侍,細微曲折,卻反不如蛟行體貼周到,衣不解帶,目不一交一 睫者十餘日。

鸞吹病癒,更愛若親生,梳頭纏足,都不避忌了。

七月初一日,按一溫一 州;八月初一日,按處州,俱屬閒多忙少。

兩人得空,便講究經書,上下今古,旁及九流。

蛟行道:「大哥相法,是宗那一部書?」

龍兒道:「相書實未看過,所談者,皆拾父親之唾余。

父親也沒學過相,卻有巨眼。

現在皇妃,是從丫鬟中看出。

劉希賢、謝於喬,父親俱說是太平賢相。

希賢已驗,於喬將來必驗。

王鏊、李東一陽一、楊廷和、楊一清、洪長卿老伯,父親俱以相許之。

王宗貫、馬負圖、劉時賢、戴廷珍、趙日月老伯,馬赤瑛大哥,父親俱以尚書許之。

花子中賞識鐵如包,賣解中賞識賽飛熊、解碧蓮、解翠蓮,綠林中賞識奚奇等十二將,竊賊中賞識金硯。

李又全諸妾婢,凡經父親提拔出來的,如今都做夫人,也就不輸與袁柳莊哩!」蛟行道:「兄弟只看過袁柳莊一書,略知門徑;大哥得有真傳,自然相法通神了。

試看做兄弟的相貌,將來可有些出頭?」

龍兒道:「兄弟這般才學,自然該至八座;只可惜帶了女相,便難於飛騰。

愚兄從直而言,休要見怪!」蛟行驚訝道:「兄弟所少者,不過勇力耳。

自問磊落胸襟,也還不失丈夫氣概,怎大哥說帶著女相?張良相貌亦如婦人女子,何也?」

龍兒道:「張良之貌,即若婦女,其氣概自必不同。

賢弟不特貌美如婦女,而骨不聳,聲不洪,步不闊,容不仰;坐必斂襟,起必整帶,行必顧影,沐必避人;愛焚香,喜對鏡;偶有疾病,即捧顰如西子;稍有疥癬,亦啾唧如秋蟲。

此皆男帶女相,故不能大發也。」

蛟行脹紅了臉,說道:「幸喜弟還是個男子,若是女人,更是十足賤相了!」龍兒失笑道:「虧兄弟還說看柳莊相法,只因男人帶了女相,故不相稱;若是女人,便稱極了,怎反說是賤相?」

蛟行道:「即免賤相,亦非貴相可知,雖稱何益?」

龍兒道:「若是女人,便屬貴相:發黑有光,一貴也;瞳若點漆,一貴也;鼻如伏犀,一貴也;齒如瓠犀,一貴也;笑不露齒,一貴也;怒不瞋目,一貴也;坐不動膝,一貴也;行不動裙,一貴也;氣清,一貴也;神聚,一貴也。

非一二品貴人之妾,即一二品貴人之母矣!」蛟行失驚道:「大哥又來了!既可為一二品之母,豈不可為一二品之妻,何以斷為一二品之妾呢?」

龍兒道:「這也是父親說來。

家中諸母,皆一品貴相,而有妻妾之分,於神情、意興、行動、舉止處分別。

為妾者,必有一二隨行侍側、嫵媚低小之狀。

今吾弟亦帶有此相,故斷其為妾。」

正在說笑,被丫鬟請吃飯隔斷,龍兒暗想蛟行來蹤去跡,大起疑心:既來作幕,怎不收聘禮?又說非為財帛而來;一來即討淨桶進房,連小解都沒在院子裡解過;前日病中要去伴他,那樣苦辭;梳頭洗面,都要關緊房門;到不兒日,便求見姑娘,後來便拜認為母。

分明是個女子,與公主、郡主兩母親一般,也是女神童,亦懷擇木之意。

那夜夢中,我與表妹同行,在蛟背過河。

若但為幕寅,便不必有表妹同過,豈非示我夫妻二人,俱得其力?我想一妻一妾,宦家之常;姑娘現在愛若親生,自無不許之理。

當慢慢留心,看出他破綻來,再定主意。

到初五這一日,是水夫人生日,龍兒一早向城隍廟中拈香禱祝。

回衙,同蛟行隨著鸞吹,望空遙祝。

早膳壽麵代飯,午膳大排筵宴,同慶長庚。

黃昏席散,龍兒見蛟行已有酒意,復留進房,說:「今日大慶之辰,姑娘已睡,我與賢弟再一敘,方得盡歡。」

蛟行道:「愚弟不勝杯酌,不能奉陪!」當不得龍兒苦求說:「只行兩令,愚兄遇酒半大杯,賢弟只半小杯。」

蛟行一來撇不過情;二來怕龍兒拉扯;三來見龍兒已有酒意,酒杯大小不同,還可勉強,便進了房。

龍兒早已備下酒筵,裝有一壺蜜淋漓,是最易上口,極有力量之物。

叫把小連喚來,留一個小內監在房服侍,將門閂好,對酌起來。

蛟行道:「大哥說要行兩令,就請起令。

若再先吃幾杯,便不能終令了!」

龍兒道:「今日祖母壽誕,要取喜色,單是兩人吃酒沒興,把小連貼在弟處,內監貼在愚兄處,我與賢弟便分大小杯,他兩個總是一小杯。」

小連道:「方纔太太賞酒,小的已是醉了,不能再吃。」

小內監也說:「太太賞酒已醉。」

龍兒道:「我們也都有酒了,醉極了也不過嘔吐去睡,怕甚麼!那一個不吃的,便須吃我一拳!」小連內監連聲:「願吃!若受大老爺一拳,不打成肉醬嗎?」

龍兒取魁骰盆,說:「這一擲下去,若見一紅,賢弟半小杯,小連一小杯;兩紅三紅,俱照數加杯。

一人兩擲,就算完令,候賢弟另行。」

說罷,執骰在手,暗暗禱祝:「若蛟行果是女人,與我有姻緣之分,這擲下去,便是五紅、六紅。」

祝完,擲下,竟是一個紅滿盆。

蛟行、小連一齊著急。

龍兒大喜,忙令內監斟酒,催干了十二杯酒,將盆送與蛟行。

蛟行亦暗暗禱祝,要擲個全紅。

一擲下去,果然也是紅滿盆。

蛟行大喜,叫小連斟酒。

須臾,十二杯酒亦俱吃乾。

蛟行送過盆來,說道:「大哥要改一改令,只把一骰子擲,若再擲一全紅,弟便不行令了。」

龍兒道:「今日喜日,你我俱是少年,要取成雙,豈可單行我一令?也罷,取兩個骰子擲罷。」

擲下,又是雙紅。

龍兒大喜道:「又成雙,又是喜色!快些斟酒!」兩杯酒干,送盆過去。

蛟行一擲,也是雙紅,蛟行亦大喜。

龍兒、內監各乾兩杯。

輪該蛟行行令,蛟行取一骰在手,說道:「愚弟也取喜色,一人兩杯得紅即飲,不得紅即不飲。」

龍兒道:「這令不好,至多每人飲兩杯,少則一杯不飲,如何盡歡?愚兄此時還可飲七八半杯,賢弟可飲十半杯,他兩個倒像吃不下了,也顧不得他。

好兄弟,難得愚兄高興,且看祖母面上,須改一多些酒的令。」

蛟行道:「愚弟此時只可勉強一兩杯了。

難敗大哥之興,如今通融些,每擲得紅不止,不得紅即止,何如?」

龍兒道:「那裡連連擲紅?當年姑娘合三位庶母,把六粒骰子連擲了百十擲,還不見一個紅哩!還求賢弟改令!」蛟行道:「愚弟一時生口,說出得紅不止,想我們方才四擲,何曾見出一雜色來,怎還要改令?」

說聲有僭,擲將下去,準準是紅。

龍兒干酒。

蛟行復擲,又是個紅。

如此連擲十紅,龍兒發急道:「內監已醉倒在地,愚兄亦十分醉矣,獨空賢弟醒眼看醉人!十,滿數也。

賢弟可擲下一雜色,勿更擲紅。」

蛟行笑道:「此豈愚弟所能,必須禱之骰神!」龍兒道:「五六擲上,業已禱之不應,只索用強!」因瞋目怒喝:「骰神骰神,冥頑不靈;如再獻紅,粉碎汝身!」蛟行帶笑擲下,卻果是黑色。

龍兒大喜,拈骰在手,復喝:「骰神!如不連紅,粉碎汝身!」可霎作怪,也是一擲一紅,兩擲兩紅,十擲整整十紅。

蛟行因酒甜好吃,不覺其醉到此,十半杯連一連二的下去。

湊著從前酒力發作,便十分大醉,躺在椅上,昏不知人。

龍兒雖醉,心尚明白,見內監、小連俱躺睡在地,便將壺中余酒,分注三人口內,叫之不應,推之不動,爛醉如泥矣!暗忖:「蛟行果是女人,則小連亦必丫鬟可知。

因先驗小連。」

扯去小靴,果是一隻裹過的肉腳,卻五指尚明,看不甚清。

固去扯脫蛟行小靴,露出紅菱一捻,方才明白,替兩人將靴著好。

怕蛟行醒來疑心,將手指在喉間一探,嘔吐滿地,身上也淋漓粘掛,伏桌假睡。

不多一會,亦竟真睡去了。

半夜時分,蛟行醒轉,果然疑忌,立身起來,忽覺一隻靴裡裹墊之物,都不平貼,愈加吃嚇。

忙剔去蠟煤,看龍兒伏睡在桌,呼之不應。

執燭來照,見嘔吐滿地,淋漓滿身,心頭才住了跳。

因去扯喚小連,尚如死狗一般,只得仍去坐下。

坐了一會,睏倦起來,暗想:若再一睡熟,被大哥醒來,看出破綻,小是耍處!因執燭開門出睡。

小連直到五更醒來,見內監臥地,龍兒伏桌,蛟行已去,便摸回書房,敲門進去,問蛟行:「曾否扯動其靴?」

蛟行急應道:「我並不曾,你靴子被誰扯脫了嗎?」

小連道:「靴子原在腳上,只墊的布頭並在一邊,幾乎吃跌!」蛟行重新疑起,暗忖:大哥之嘔吐,莫非使那王允之計嗎?次日起來,見龍兒相待,不比往日親熱,不苟言,不苟笑,莊重了許多,愈疑愈愧。

卻只藏在肚裡,不能根究,但覺六神無主,昏昏騰騰。

九月初一日,按金華,懨懨起病。

初五、初六、初七三日,勉強隨同,遙祝素臣夫妻壽誕,力疾辦事。

到十月初一,按衢州,便勉強不來,半眠半起了,鸞吹、龍兒急得涕淚俱下。

蛟行堅不服藥,病勢日增,飲食日減,肌肉日瘦。

十一月初一,按嚴州。

隔了幾日,鸞吹撫摸其身。

竟止存皮骨矣。

鸞吹一陣心酸,暈倒在床 。

龍兒及丫鬟們叫醒轉來,扶回房去,坐在床 沿。

龍兒抱住雙足,跪在膝前,放聲大哭。

鸞吹因蛟行有病,一進衙門,便安頓他住在隔壁一房,便於照料。

蛟行見鸞吹暈倒,已是嚇壞,及扶過房去,忽聽龍兒大哭,疑是鸞吹身死,猛吃一驚。

病虛之人,那能當此驚嚇?大叫一聲」母親」,登時厥死。

正是:

情到深時互生死,事難明處兩遲疑。

總評:

方氏拒奸,寫水夫人德化,是透頂之筆。

尤妙在所拒者,即平日所奸之人,愈見革心之極致,宜觀水為立祠也。

愚儒論史,必曰此失節之婦,何足風示?孟子曰,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其斯之謂與!啞子一案,准狀則因其迫切,此審狀之功也;問供則極其繁瑣,此對勘之妙也。

今之臨民者,既憚審狀之勞,復無對勘之法,欲得兩造之實情,難矣!當纂此入《患民》等書,以為聽論之匙鑰。

欲表龍兒聽訟之才,不寫其恢恢游刃。

卻偏寫其忙迫盡情,不如此便是《西遊》、《封神》,絕無情理之書也。

而於此忽入蛟行,方有絕處逢生之樂,峰來天外之奇。

龍兒一夢,已為收妾埋根。

若作幕賓,何必與鳳姐同行讀書者?於此致疑,方不是矮子觀場,小兒聽唱。

論相一段,全為識破蛟行,而字字透宗,絕勝相書全部。

驗足而不及他處,固龍兒老成。

一驗之後,即不苟言笑,莊重許多,尤見心術之正,禮法之嚴。

然在蛟行則不得不疑且愧也。

體貼人情,非輕看蛟行,錯看龍兒,不可不知。

蛟行不能根究,龍兒又不便明言,此事無結局,故以一病聯之。

妙在鸞吹反先暈倒,龍兒乃可痛哭直陳。

因而此一哭,致蛟行錯疑,登時厥死,則鸞吹更無可復商。

必於一諾無辭矣。

此文章斗笱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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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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