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四十回 哭覃吉素臣發病 看余詩末子封侯
天子拭淚道:「治道之盛,盛於辟除佛、老;辟除化者之功,由於親父。
而朕之得與素父同志者,曾胚胎於老伴。
忽聞溘逝,深為痛悼!欲親臨其喪,為之輟朝二日,諭賜祭葬,可乎?」
素臣亦泣下沾襟道:「覃監既有養正之功,而志除佛、老,賢於呂涵、張承業遠矣!輟朝賜祭,宜若可行。」
天子即入宮哭臨。
素臣亦易服往吊,哭之甚哀。
回府即病,每日力疾辦事。
天子見其憔悴,亟加慰問。
素臣奏道:「臣自臣母回南,方寸已亂,飲食漸減,及哭覃監,未免過哀,不覺致病。
然非痼疾,當加意調攝,以期速愈。
皇上勿廑念也!」天子道:「朕自老伴之歿,亦忽忽不樂者數日。
顧已年登耄耄,日自除佛、老以來,日日慶幸,已垂十年,臨終含笑而逝,朕與素父,也可稍免悲思。
至太君回南,子、媳、孫、曾,繞滿膝前,現又連得雲孫,樂可知矣!望素父寬懷,為國自愛!」當賜人參、肉桂,各二十斤。
素臣謝恩出朝。
雖極意排遣,無奈心結不開,三好兩歉的,不能全愈。
一日上朝,天子想起風謠,復取來看,是:
維天實生老,老反大於天。
即此無天罪,誅之非可憐。
吾皇下詔毀其像,人心得安天理全。
耳聞白日昇,眼見無一人。
碧天空洞洞,何處可存身?
不信瓊樓與玉宇,隨天旋轉如車輪。
人言滄海內,處處有仙山。
海今成樂園,日夕相往還。
賈客遨遊海中遍,不見仙人一佩環。
自古傳一屍一解,誰人看得真?浮山記體靜,蛻骨有精神。
李翱發棺一屍一宛在,乃知仙傳荒無倫。
金丹不死藥,速死乃其能。
堪憐唐代主,連服即連崩。
試問當年解丹老,可曾一個享遐齡?
九轉憑鉛汞,黃婆引得成。
虛傳黍珠現,誰見玉嬰生?
忽然一洩一精一如注,仙人命比鴻毛輕。
燒丹憑藥物。
一匕已千金。
眼見燒丹容,人人盡捉襟。
黃昏半夜提爐去,無影無蹤沒處尋。
采戰原邪術,愚人信得深。
吸時如益髓,洩處即歸一陰一。
不見鼎爐延壽命,空教妻女縱奸一婬一。
天師能捉鬼,戶戶送靈符。
鬼滿漏閭閻間,天師捉得無。
眼見天師妻病寬,臨終贏得滿身烋。
年時常醮祭,有病軍求神。
焚黃奏上帝,踏斗告群真。
臨危尚有千般法,救活從無一個人。
十首之後,又是三首:
龍一虎山上說上十,上清一炬火無情。
天尊掩面救不得,登時熔化如膠餳.
四相枉傳威赫奕,千神空自貌猙獰。
同時攜手入彭亭,滿罏金色明。
武當威鎮有真武,電母雷公護靈府。
賊盜不侵雷電功,拜朝不敬龍蛇怒。
我皇下詔毀一婬一祠,金殿熔成金滿塢。
雷電無蹤龜蛇腐,惟余一杯土。
千山萬水各有靈,千奇百怪各有形。
望形朝拜聚如蟻,聞靈預祝畏如霆。
農夫血汗灑土木,織女機絲供膻腥。
帝力驅除無一星,戶戶得安寧。
三首之後,又四首:
九華有地藏,寶錢常放光。
業報見地獄,福報見天堂。
堂獄兩無見,不識有災殃。
觀看輕萬里,施捨遍十方。
吾皇滅佛鏟長還,寶鏡磨作塵飛揚,歸家只拜爹與一媽一,自此不見閻羅王。
峨嵋有普賢,普陀有觀音。
登山與泛海,朝拜要誠心。
誠者見妙相,不誠災禍侵。
奸憎靠菩薩,騙財恣奸一婬一。
一朝拆寺毀經像,金剛、羅漢如飛塵,不見韋馱能護法,不見象王會卷人。
曹溪有大鑿,衣缽鎮山門。
火焚衣不燃,鐵搗缽無痕。
妖言惑眾聽,四海俱狂奔。
施錢塞梁棟,還願無朝昏。
吾皇一旦滅佛教,欽差入寺除其根;搗缽蜣丸成糞土,焚衣蝴蝶化灰塵。
只設四座寺,已剝萬民皮。
何況遍天下,多於機上絲。
寺寺要齋糧,僧僧吸膏脂。
寺多村日少,民瘦僧日肥。
吾皇植苗去稂莠,一僧一寺無留遺,功如大禹抑洪水,益烈山澤而焚之。
四首之後,又十二首:
半世家門禮大慈,豈知大忍有如斯。
發蒙細讀君王詔,深悔昔年非。
造化生機雨露深,政教物物有一陽一陰一。
成男成女成古今,獨忍逆天心。
無君執法不安良,一鄧一 死多丁弱死強。
普天率土安如常,獨忍叛君王。
人無父母不生身,養育辛勤無比倫。
鳥鳥還知反哺頻,獨忍背一親。
連枝一氣共根苗,兄弟相求原隰褒。
無端陌路反相招,獨忍捨同胞。
常言嫁雞逐雞飛,不改終身一與齊。
有玷難磨非白圭,獨忍拆夫妻。
劬勞欲報父一娘一恩,膝下須教孽息蕃。
祖宗無祀即孤魂,獨忍拋兒孫。
學於古訓得良謨,質不輕狂氣不粗。
希賢希聖必由德,獨忍屏詩書。
斯民生業在田工,有腹何能一日空。
若教絕食乞何從,獨忍棄耕農。
赤體遨遊廉恥亡,一交一 加風雪更難當。
袈裟戒敕出何方,獨忍費蠶桑。
郡師造作買貨陳,商輸傭役樵子薪。
緇流百用需之人,獨忍置生民。
深感吾君是大慈,千年大忍一朝犁。
氣化綱常兩不虧,蒼生大難夷。
十二首之後,又六首,另是一格:
裸國良可憫,木葉蔽紅牝。
又怕蛇蟲鑽,又怕狐狸吮。
冷風一入心一疚,只緣佛誓凶,忍,忍,忍!
堪恨衣冠人,笑我若豬狗。
我有夫與妻,我有姑與舅。
赤條條地原可丑,因怕生毒瘡,受,受,受!
忽然天使來,賜衣遮我醜。
顧瞻前也後,商量心也口。
心欲取之口欲否,因怕爛皮肉,抖。
抖,抖!
天使慇勤勸,個個著衣裳。
也不爛皮肉,也不生毒瘡。
原來佛誓是荒唐,垂袖一擺踱,堂,堂,堂!
天明即著褲,天黑還著衣。
蟲蛇不緣腿,豬狗無人譏。
千絲萬縷生光輝,欲見殿與牝,希,希,希!
一般皮與肉,曬得黑落托。
三年黑變紫,五年紫變白。
十年滑潤如酥酪,渾身如撫摩,樂,樂,樂!
六首之後,長短古風一首:
清淨山下寺,黃金白王堂。
釋迦側身臥,佛骨滿牙床 ,佛牙舍利生光芒。
欲見佛面一石糧,欲摸佛卵十隻羊。
布帛如山積,金銀用斗量。
錫蘭山民窮似鬼,脂膏都入寺僧囊!
一朝天使到遐荒,要除佛教返羲皇,
真身入火煎肝腸,骨牙舍利不芬芳,
餘存斧碎如秕糠。
妖嬈隊隊出僧房,回家羞見爺與一娘一。
黃金溶化入庫藏,白玉琢成圭與璋。
原來佛也怕天王!
從前靈感都消亡,一切勝跡一掃光!
僧盡為民誰烹賊,不須倒筴更傾箱。
五風十雨年時強,家家堆積稻與糧。
佈施不行無災殃。
山民之樂樂無央,天王之德德無疆!
顆風之後,又五首,另是一格:
烏斯藏,活佛帳,有眷僧台下,無眷增台上。
匣緘金玉印,座列龍一虎杖。
菩薩前後行,羅漢東西向。
一佛茶毗千佛出,萬古循環壽無量。
佛當薨,動刀兵。
糾連阿難國,攻打麗一江一 城。
中華天子怒,大將上公證。
羅漢槍頭倒,菩薩馬前迎。
一佛茶毗二佛死,西番各藏霎時平。
層台毀,見法喜,曲房匿幼童,深窖藏女子。
絕還爺與一娘一,羞見兄與姊。
方知活佛奸,始信說法詭。
空得嬌嬈恣一婬一污,騙得金銀供箸七。
活佛聚,西番苦,家家供齋糧,戶戶獻牛乳。
索銅為鑄鐘,取皮要繃鼓。
淨戶少余金,富民無寸土。
天兵忽降佛窟空,番人個個歌且舞。
活佛死,西番喜,不貢點燈油,不出寫經紙。
終年不打板,終歲不納米。
夫男無差徭,婦女有廉恥。
戶戶朝朝一柱香,百拜中華聖天子!
五首之後,又七言長行一首:
儲君重德思賢臣,青宮結想方青春。
忽聞對策有奇士,直言極諫忘其身。
五花綁出奉天殿,聖恩特赦除為民。
緹騎持鞭催上道,西廠威風怕煞人。
從空急舒巨靈掌,如意一枝金百兩。
千言萬語出懷恩,努力加餐勿骯髒。
奇士誰歟即文白,丹忱自昔盟金石。
拘得清宮一片心,從地馳驅不曖席。
乘風夜火寶音寺,數百凶僧銷一熾。
北誅妙化抄寶華,法性兩空除根楂。
窺師司禮失羽翼,倉皇相顧空嗟呀!
東遊復誅李又全,景王帳下第一員。
去爪拔牙龍失勢,閉門寂寞過三年。
天生毒蟒面如龍,五雙男女皆窮凶;
渾身千萬肉鱗甲,驅使豹象如驅鴨;
強一弩一利刃不入膚,赤體搏戰無死法。
岑酋助逆起虒彌,更有峒元為軍師。
差神役鬼遣龍一虎,旬日之間破三府。
長驅直到桂林東,柳、慶以西皆血土。
此時天子正東巡,景王監國制朝臣。
清寧宮外兵露刃,要索潛龍出紫宸。
潛龍所仗惟奇士,奇士方當逐封豕。
毒蟒之毒豈易除,目斷蠻煙八千里。
忽然半夜來深宮,深宮已破入群凶。
雙揮矢矯刀如雪,千羊一虎驅無蹤。
君臣相見淚如雨,細問軍情為起舞。
全平諸峒復田州,歸師破峽民安堵。
八千里路未半旬,掣電入援疑鬼神。
酌酒酬勞不敢饗,妖人已布漫天網。
寒冰烈火兼移山,捨宮掩面淚潸潸。
晨昏炊爨供饘粥,七日辛勤鬢欲斑。
一朝外應來銅面,引得紅顏及金硯。
攜刀直躍出宮牆,中宵飛入正心殿。
真一人繳印焚符檄,大濟法王高卓錫。
霹靂一聲霜刃加,金仙羽化佛圓寂。
天教怨鬼誅梟獍,都昌、都梁雙索命。
行宮一炬大難平,千官齊入文華慶。
文華殿上千行淚,東望蓬萊心目悸。
低徊深惜股肱勞,賢臣垂涕藏衣笥。
出都夜半即宵行,朝入萊州即閉城。
救出虎臣歸海島,翻身去送元一陰一寶。
哭殺登、菜十萬人,日月魂歸前引道。
五千長線共攀援,滄海樓中拜至尊。
提得元兇上檻車,如林逆一黨一 一朝屠。
涿州城外沙龍配,復見天顏樂有餘。
重定乾坤開日月,延綏又報邊城沒。
仗鉞還憑元老獻,頸繫單于俘致闕。
陶唐內禪繼虞姚,聖主臨軒解戰袍。
贊拜不名尊素父,頻繁與禮降恩膏。
南發片符擒米魯,東平日本扶桑土。
君臣一德布深仁,民無改群吏無虎。
扶苗正欲除蒿菜,秋風忽起鼎湖哀。
亮一陰一不言聽塚宰,血淚三年漬夜台。
五月居廬面深墨,蠻夷見者皆心惻。
驅除老、佛盡塊農,不服驅除惟佛國。
佛國紛紛奮螳臂,元臣特命嗣公泣。
殺余活佛及阿羅,觳觫求降俱付吏。
潛龍已見見龍飛,禪服終方理萬幾。
元日瞳瞳到百蠻,後夫仍有錫蘭山。
賓童龍及東西些,四國君臣不入班。
大駕回宮咨素父,父言兩些釋迦土。
乞食賓童死錫蘭,千載稱為佛之府。
西番今佛窟已空,西洋古佛穴當通。
鏟盡顆今佛窟穴,反正方成萬世功!
文麟奉使梭篤蠻,穿衣令下淚潺湲,
穿後無瘡又無毒,笑看衣褲若煸斕。
釋迦真身側臥處,佛骨佛牙積如羽。
火焚斧碎不須臾,滅去訛傳積無數。
從茲天下一車書,萬國都將二氏除。
知識兩無忘帝力,民風直到古皇初。
民忘帝力天降庥,百瑞千祥一日收。
星雲景卿朝昏見,醴露農瀼上下浮。
萱莢嘉禾紛若綬,麟鳳龜龍在郊陬。
村墅家家不閉門,要荒歲歲來頫首。
君曰治實股肱成,相曰是由元首明。
君相不一屍一歸太史,太史深維拂素紙。
何以奏功惟相公,何以籲俊惟天子。
書曰聖主得賢臣,拜手稽首歌喜起。
君臣同德感天心,世世子孫鹹視此!
天子看完,問諸闕臣:「昔大舜立誹謗之木,疾讒說之驚,人心不同如其面。
然何以歌謠絕無怨誹?至治道之盛,皆由素父,又何以只有數首詩雙頌君相,余皆歸功於朕?此非采風看匿而不陳,即先生等回護之意矣!其明以告朕!」劉健對曰:「舜雖立誹謗之木,未聞有誹謗之人;才說殄行,或亦四凶初誅,恐未絕其類耳。
至從欲以治,則已海隅出日,罔不率俾矣。
今時俗邁唐、虞,無一夫不得其所,故矢音言志,但有頌而無規。
至歌謠歸功素父者甚多,臣等刪去鄙俚繁複,共得三十五首。
欲並陳御覽,因素父言善則歸君,臣無一屍一功之理,故存而未上,非采風者之過也!」天子道:「素父曾言善則歸君,人臣之細行,而以書之訓君陳者為非;又言史以傳信,經世之大法,而以《春秋》之書歸田為是。
何乃守其細行,而忘其大法耶?《召南》一篇,言召公及頌諸侯大夫之功者居多;《邠風》、《伐柯》、《九(上四下或)》、《狼跋》,皆以頌周公也;余如《出車》之美南仲、《六月》之美吉甫、《采芑》之美方叔、《一江一 當》之美召虎……不一而足。
其諸侯國之美其君者,更無論矣!孔子刪詩,皆存於策,何素父之不廣也?」
素臣頓首謝。
天子命取余詩來看,是長短句八首、五言古一首、七言古二首、四言二十首。
因先看長短句:
說鳳災,怕風災,高低田稻一時催。
大樹騰空若舞柘,小屋上天如飛灰。
死者無棺生無室,家家露處無貲財。
呼天不應告官怒,黃昏白日空悲哀。
說相公,感相公,相公此日當途窮。
避禍山莊得金穴,豐城野外施神工。
死者棺衾生蓋屋,村村設廠帳貧農。
當年鹹頌東方德,過後方知丞相功。
遼東喇嘛寺,國師肆無忌。
滿寺皆春宮,諸佛盡一婬一戲。
普賢、文殊拖長膫,觀音手撫笑而視。
相公奉令隨代巡,怒看妖容助一臂。
毀台拆壁萬像空,更入深房搜密秘。
窖中復有活觀音,隊隊妖嬈鑽出地。
窺師發遣四徒誅,餘僧八百逐無類。
虎狼既去羊安群,狐狸悉除家絕祟。
邊民深感相公恩,老人援筆之記。
赤身有毒蟒,猙獰若鬱壘。
血口啖生靈,撕人等撕紙。
選得大膫與大牝,十個一交一 次九個死,一個不死骨無髓。
虒彌有岑咥,夫婦皆妖一婬一。
上床 吸人腦,下蠱挖人心。
投以赤身作牙爪,滿是白骨魂呻吟,萬獸千妖遍桂林。
田州有岑濬,炰烋若怒虎。
殺良將萬人,奪印得三府。
黑夜劫回大守妻,兄妹同床 臥一交一 枕,也助赤身動(石斤)斧。
籐峽有大狗,殺人如岡阜。
朝臣剝皮膚,命婦握箕帚。
起得軍十六萬,一見徭兵盡逃走,也學赤身匿凶丑。
聖世有孤蟲,天妖如神龍,粵西四大難,四戰穴俱空。
毒蟒二岑與大狗,十三元兇無一蹤,地老天荒感相公。
次看五言古:
葉道踞採石,村民受蜂蜇。
日日打齋糧,月月供布帛。
牽羊要祭天,捉雞為游奕。
稍有不如意,老拳即揮擊。
懦弱但吞聲,孰敢訴胸膈?忽來天上人,題詩笑李白。
字只五十六,字字大盈尺。
縱橫若龍蛇,葉道髯盡戟。
從後揪其衣,奮手即相摑。
天人捉雙臂,向前聊一擲。
招搖若紡車,仰跌足幾蹩。
呼出徒與孫,喊聞祓與?。
轟堂氣勢強,無人暗籌畫。
譬彼乘雲龍,豈肯斗蜥蜴?
庭中有石台,石凳分兩隻。
手持石凳舞,拳向石台擊。
石台各段開,碎石如雨礫。
兇徒及村民,見者舌俱咋。
葉道握刀出,猶復肆攻刺。
忽然口吐萬,倒地附魂魄。
自折手指斷,滿袖血流赤。
先為小成哥,後出馬婦縊。
生時強一逼一奸,致死滅其跡。
石台壓冤一屍一,朱符鎮窀穸。
永禁無呼號,長臥不他適。
天教破石台,雙魂始如釋。
歷歷喚親鄰,哀哀訴苦厄,爺一娘一痛哭來,發地出雙骨。
肌膚不腐爛,容顏似宿昔,見者爽然驚,怪歎聲嘖嘖.
師徒共八人,繃繩復加索,解官各吐供,罪案若山積。
如此有十數,同時俱發掘。
檢驗各成招,秋風首成戫。
此事經目見,敲鑼賣有冊。
獨失題詩者,卓犖何方客?
久後乃知名,奉詔不敢斥。
即今文相公,昔年曾蠟屐,誅凶洗眾冤,軼事傳籍籍。
勒此數尺碑,聊以表遺澤。
見者發猛省,勸戒亦有益。
次看七萬古二首
八閩人人喜鑽糞,鑽得烘香如得命。
魂夢不求神女通,身心只共龍一陽一併。
正月六日戶盡開,孌童數萬朝看鏡。
掠發修眉著粉脂,繡褲紅鞋裝飾靚。
都向純一陽一候會中,一笑回眸誇盼倩。
衙前忽遇文相公,怒目直視神骨迸。
心肝滿地土木離,契弟契哥如發病。
號啕更出廟中靈,碎首衙前才轉瞬。
從茲妖會絕無蹤,歌到南風聲不競。
洗心滌慮各封臀,一陰一陽一兩分男女正。
我思相公功何崇,我歌相公德何盛。
相公功德杳難窮,此是毫毛堪一證。
雞龍山出夜叉一精一,青天白日無人行。
身長數丈牙如劍,口如血盆聲如鉦.
手劈巨象如劈鼠,齒嚙生人如嚙豚。
軍有山魈與結一交一 ,嬌嬈引肉登其俎。
枯骨平堆風雨侵,根根到夜便呻吟。
忽然從天降英雄,即今鎮國文相公。
手挽山魈繞臂舌,刀劈夜叉流血紅。
掘土為坑葬枯骨,協力成墳有六熊。
石板之下出大將,巍然現坐元戎帳。
從茲山下田禾豐,日夕往來多耕農。
妖孽無蹤鬼不哭,六熊感化皆雍雍。
不食生人只食獸,深思此是何人功?
元戎姓袁名作忠,歷歷言之非朦朧。
有如不信試相訪,方知百字無一妄。
敬看四言詩一二十四首:
巖巖司禮,赫赫國師,文臣兒女,武將貓狸;
群徒若虎,一吼如獅,火烈難犯,山壓立催。
維我文公,起而當之,歷數其罪,牛毛檄絲;
請尚力劍,欲陳其一屍一,諫雖不行,其魄已褫。
其魄已褫,其怒無涯,黃昏白日。
刺客如茨,
妖僧凶道,猾賊悍兒,刀槍炮火,餘力不遺。
惟公神武,起而殲之,刀鋒所至,處處離披;
紅血滿溝,白肉滿逵,深宵一炬,合寺茶瓘。
既屠寶音,復抄寶華,奸人牙爪,半拔根楂;
塊賑豐城,不惜傾家,起死骨肉,十萬而賒。
凶荒既寧,遍歷崆峒,結一交一 豪傑,戳力株凶;
登、萊三叛,福建六雄,銅面鐵面,莫不景從。
司禮、景王,狼狽為奸,景王臂指,首屈又全;
司禮鷹犬,衛帥惟權,兩凶傳首,公功卓然。
東事稍集,西屠毒龍,田州、籐峽,一月成功;
五日入京,以衛東宮,七日出宮,以誅元兇。
景王既滅,爰剿逆寺,寺挾天子,投鼠忌器;
長線五千,白鶴四翅,半夜顯魂,六龍回馭。
帝念元功,拜相封公,席不暇暖,北靖一胡一 蜂;
單于閼氏,繫頸雙從,回顧沙漠,虜幕皆空。
北靖沙漠,南反米魯,天狼助亂,闞如擒虎;
天子震驚,公不發旅,指諸掌上,萬里若睹。
米魯既禽,爰征不庭,公命元子,未冠而行;
日本扶桑,彌月悉平,士無傷指,血不染兵。
武功克纘,文德日增,無弊不革,無利不興;
深維民蠹,惟道與僧,去其蝥賊,佛、老是膺。
詔下九州,靡不率從,詔下百蠻,西番洶洶;
敬命元子,三師是攻,既誅活佛,萬國來同。
猶有未同,惟賓童龍,印度、錫蘭,為古佛宮;
維公仲子,奉使抒衷,一精一詞實理,幻說俱窮。
爰錫裸國,布帛衣裳,瘡毒不生,佛誓既荒;
乃焚其身,毀其玉堂,牙骨舍利,一燼消亡。
金剛寶座,右膝著地,拈花乞食,千靈百異;
火燒斧削,不留一二,幻妄悉除,禎祥迭至。
卿雲景星,龍舞鳳鳴,麟游龜泳,醴浮露零;
嘉禾在野,螢莢在廷,年年海宴,歲歲河清。
物華地靈,由於風移,士不佻達,女無游嬉;
家不閉戶,路無拾遺,無刑無獄,不識不知。
何以移風,曰由我公,三十二事,事事神工;
百福鹹錫,萬累皆空,此所共見,不見何窮。
西有虒彌,公時在西,北有宗賊,公復在北;
維彼東南,均出其間,鬼神之蹤,造化之工。
有一無兩,今來古往。
帝奮武勳,公有塚君,帝求文使,公有仲子;
帝姬孰誨,公有賢妹,帝衷孰墉,公有聖母。
世無公忠,大奸孰攻,世無公武,強敵孰攻;
世無公正,異端孰擯,世無公仁,至治孰臻。
萬年天子,德感蒼穹。
是生我公,萬民時雍;
萬物常豐,萬福攸從,萬國來歐,萬世成宗。
天子道:「採石閩中之事,朕所未知。
推此而言,其父之業在天壤,功在生民,何可涯量?四言詩所云,有一無兩,今來古往,誠知言也!」其賜素父黃金萬兩,白金十萬兩,蔭末子驌為無雙侯。
素臣力辭不獲,請以黃金發賜文武,無雙侯受爵不食祿。
天子道:「以素父之功,雖齊、楚大國不足酬,況區區乎?諸臣遍賜則煩,不如加祿,《中庸》、《九經》以忠信重祿體群臣百官。
祿米前雖屢加,尚未重也。
今時積弊盡除,內官無所取於外;尊官無所取於卑;卑官無所取於民,非重祿何以體之?其自一品至九品,俱照洪武十三年定例,四倍給予。
如正一品原定千石者,增至四千石,其餘以次遞攤。
即以十四年春季為始,素父可知照戶部,速行各省。
至學校中生徒,亦宜酌產稟餼,以堅寒儒進取之志,其令禮部議行。」
素臣與諸臣退朝。
天子命翰林官將各詩照抄一分,並選其有音節者稍改為潤,令樂部考訂工尺,播之樂章,於春秋丁祭文廟時用之,以表除滅之功。
自是天子以素臣有疾,令在府中休養,勿與閣巨輪值。
素臣心結不能臥,龍、麟入朝,天子必垂間再三,時遣太醫診視,投以補劑,毫不見效。
然仍十日一入閣,不敢暇逸。
次年春間,素臣稍覺輕減。
外國使臣進,未與癸丑、己未兩次慶壽者,復有一百餘國,都要到府參見。
素臣擇日請宴,又加一番應酬。
這日,賓童龍、梭篤蠻、錫蘭三國及印度部使臣,共是二十八人,各以土物求獻,素臣見是金銀像,卻不肯受。
梭篤使臣道:「公相勿疑外臣以賄一交一 也,曩時我國風俗,皆裸處,不識衣冠制度,而信佛殊甚,諸番之奉佛教者,鹹以我國為樂土。
二太大師兵臨恆河,下令我國時,頒衣裳之制,國人尚不肯從。
後來天使再三勸導,且五印度盡撅舊俗,不由不改變制度。
如今不過十幾年,國人悉遵聖教,覺得從前獸處無論,實在可羞可愧!窺中頭目思念公相,以為不遇公相,便終身不得為人。
感激之至,無可報告,故將佛寺中毀剩的金銀佛像溶鑄自己形容,持獻公相,以志依戀之誠。
各國聞知此舉,爭相倣傚,所以一同進獻。
公相若勿賞收,則通國之人死無日矣!」素臣因令收起。
另備贐儀二十六分,差人分致。
各使臣紛紛回國,均令文龍諸人送行。
素臣舊疾時作時愈。
是年,素臣子侄中南榜者二人。
十五年,會試聯捷,殿試二甲,並授庶常。
十六年,文龍又奉兩廣之命,文麟授禮部尚書。
文柔、文訥均以監察御史巡按各省。
文鷹、文鯉、文謹、文館以京察照例注升。
二年之中,素臣復添十三孫、十曾孫、三孫女、兩曾孫女。
十七年三月,天子以太皇太后病勢日增,急召素臣入朝,出裕陵圖,指示群臣道:「高皇帝以來,合葬皆惟一後;今裕陵隧道,一室一通,此皆先朝內臣所為,不合祖制。」
素臣對道:「慈懿乃皇祖冊立,附葬裕陵,禮固宜之;然太皇太后鞠育聖躬,公義私恩,兩不可廢,特通隧道,以待今日。
雖當日內臣所為,而亦廷臣不能糾正之過。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
今欲遵古制,而無敵以塞隧道,慈懿奉安左方,於義亦有未宜;若復遷正梓宮,又非所以妥先靈。
臣以太皇太后萬歲後,以合葬為是。」
天子道:「朕意頗覺兩難,得素父一言,事可決矣!」乃命英國公張懋督視山陵。
令素臣朝夕在閣,以備不虞。
是日,大醫出來,述知太皇太后脈息已絕,勢在垂危。
天子勿敢稍離。
素臣、劉健、謝遷、東一陽一、大夏、文升及翰林育四員,宿於東閣。
將近黎明,只見懷恩隨兩小內監飛奔進來,諸人倦眼朦朧,大吃一驚。
正是:
母儀天下垂三代,噩耗中宵震萬方。
總評
覃吉見重於孝宗,至讀《蒿里》經而詭詞以對,其人品不在懷恩之下。
書中專為此等處彌補缺陷,故於其卒也,天子親臨其喪;而宰相哭之成疾。
是加一倍寫法,不得謂其用情之過。
君子小人之進退,關於國事之興衰、天下之理亂。
其人而為君子,雖Yan豎亦足以大用;其人而為小人,即科目世家,未嘗得免於誤國。
成化年間,內臣如覃吉、懷恩,可用之材也!唯身辱刑餘,必得賢人、君子相輔而行,然後有濟。
假令商彭不罷,安吉不相,朝多正士,而吉、恩左右其間,區區汪直、繼曉之徒,誠何能為?一則自歎其老,徒結潛邸之知;一則不附汪直,攻斥妖僧,自揣不足濟事而致歎外廷無人。
嗚呼!冤矣!此書專彌成化間陷缺,既極表懷恩。
不得不特重覃吉。
而此時之素臣,伊何人?斯乃至悲結於中,懨懨久病?人之雲亡,邦國珍瘁,益關係者大也!安得以其內臣也而忽之?
捐謠稱頌素臣,而素臣不欲呈覽,以明功則歸君,臣無一屍一功之理。
此處頗疑素臣之量不廣。
而如此遇合,猶介嫌疑,更覺其用情之偽。
不知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水夫人之教,素臣固不敢違也。
素臣以布衣受知十年,而作首相又十年,而天下大治。
此其功名震主,非比前代出將入相之徒,僅以削平禍亂為功名者。
設非時示謙德,不幸而真召唐虞之軌,天下後世其謂之何?故素臣之不居功,非偽也、非不廣也。
身處其地而實有不敢居功之勢也!然天子垂危猶引昭烈屬武侯一語。
嗚呼!豈臣斯樂聞哉?
前回水夫人教素臣保泰持盈之道,素臣面奏數事,加祿一條已在其內。
此則定制四倍,故不犯復。
」尊官無所取於卑,卑官無所取於民」一語,實為致治之本。
然例定俸糈,有幾斷無;身為民上,而量柴稱米,日以食指眾多為慮者,非聖明洞察,安得體貼人情,驟加以四倍之多耶?古今變法之壞,皆朝廷無體,群臣之實致之耳!
」黃金一萬,白金十萬,文府屢受其賜」。
出自內帑,宜若不足。
然觀明世,中涓、監軍、榷稅、督礦、采貢,縱虎狼之欲,而飽攫以歸者,何止數千萬萬!一旦弊政悉除,正供歸於上,而有餘留於下,移內城之私積,以供聖主之賞施挹注,固自不窮,豈誇張其事哉!
周太后之喪,年月悉依正史,而合葬一事,揆之當日,孝肅不悅。
慈懿先祔之意。
則內臣仰體聖母,特空隧道,雖背用制,亦時勢之所迫,不得已而為之者。
然以素臣當國,天下治安,聖主賢相之朝,而示後世以非禮,此白圭之玷,日月之食也!讀者數典不忘,必且指的疵繆,故申以素臣一論,以見王道必本人情,執中可以行權,不得謂為太平之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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