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五十回 三居次愛戲拜翁姑 兩孿生劈面驚新婦
試問風從何來?卻是制就風車,從東西出入戲門內設放。
演至《龍蚌出聲》,各把門簾揭起,掮將出來,那風便直人堂中,披猖作勢。
看戲者眼目俱注視龍蚌,不誆有此,故俱不解其故,干珠、關蘭夫婦四人,自心明白,卻不肯說破。
故內眷皆驚以為奇。
及外面人看出風車,裡邊女眷仍自不解,還只認做事有湊巧。
及至船一入港,恰好風息,更加詫異。
虧得碧雲、翠雲兩雙神目,瞥見風車,向各夫人告知,方才明白,各贊篁姑巧思。
這出演完,漏己四鼓。
素臣恐水夫人勞乏,因向眾客告止,請俟明天再演。
一陽一旦及三妃回至西宅,三公主俱來迎接。
國妃道:「駙馬未回,他兩個守候罷了,女兒怎還不安睡?產後是著不得勞的!」公主道:「王父、王母未回,怎敢先睡?況且和衣睡等,一些也不覺勞。」
左文道:「姐姐甚健。
宮人們回來說,做的戲異樣好看。
姐姐還想明日便去拜壽,好看那下半本的戲哩。」
國王道:「若說起戲來,真是好看,戲子俱是一色小孩,相貌之好,衣飾之華,關目之工,曲藝之高,聲音之妙,樣樣俱到絕頂,真個把人要看殺了!賢妃可知:出出都是實事,男人俱在座中,女人聽說亦俱在屏內哩。」
國妃道:「妾身虧著對頭親母坐在背後,一出一出指與妾看,說與妾聽,方知演的俱是實事,明日更演著女兒女婿了。
妾身還嫌殺陣戲少些,親母說明日有十幾出大殺陣戰。
還扮出限風龜龍,景星卿雲,諸色怪異寵物,各種稀奇好看的事來哩!女兒真個健旺,等駙馬來說知,一早去拜壽,只留心,一覺吃力,就先回來,也不妨事!」左文、右文更是竭力攛掇側妃愛女,亦真慫恿國王許諾。
文施一回,便與力言。
文施看著公主說:「產後是勞動不得的!」公主道:「妾身自覺精神很好,定是不妨。
況且進門多時,不拜見公婆大人,不拜祝太君百壽,也不是道理!」文施道:「這話卻是有理,明日可去稟知。」
於是大家急急收拾安寢。
天色一明,文施便去稟知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
素臣等因話亦有理,遂同至安樂窩稟告。
水夫人道:「我也憶著他三人孤零零的,但只怕他勞乏。
既是精神健旺,出來散散心也好。
若愛看戲,隨意看一兩出,一覺勞倦,便去安息,產中犯出毛病,便是一生受累哩!」文施答應而去,即同過來見禮。
水夫人恐公主勞乏,令其專拜自己及曾祖三代翁姑,其餘尊輩,俱統作一次拜見,俟改日再往各房,專誠謁拜。
只如此已拜了五回。
各女親俱體貼水夫人之意,只檢頂真尊輩,作一閃受了拜禮,其餘與本家等輩,俱總行小禮。
即拜祝百壽,文施、公主井立,左文、右文稍後,五子隨同拜祝。
新生之文禱,亦是宮女抱而叩祝。
水夫人亦抱而摩其頂上道:「我不能如戲中諄諄念祝,只好撮其大旨。
願汝同我之壽,同高祖之富貴福澤也!」拜壽茶點已畢,齊齊聽戲。
內外各照原坐,三公主俱坐馬氏背後。
子弟上場。
第一出演《金硯回生》,第二出便演《東宮見聖》。
金技、晚香知回生下,有錦衣受死一出。
懷著鬼胎,怕焦氏哭泣。
今見刪去此出,暗自喜歡。
豈知是水夫人看戲目時,已定主意,將《看花》、《受死》兩出空去的,
外面涇王、吉王私論:「那時皇上雖說素父子女富貴功業,必逾汾一陽一,也還是未定之同。
誰知遠勝若此!」
至《官邸謁岳》,任喜暗忖:我那時尚未出世,若非舅岳,我父不且乏嗣耶?
至《遼東誅孽》,皇甫繼早暗忖:若非公相,我父必受其害矣!
至《廣西破妖》,聖公道:「公相之便,既可數得活人,又可淹得滅火,真神便也!」赤坡道:「其人現亦在府,活人,要算是親眼見的;滅火雖是耳聞,先繼父在路即曾說來。」
至《覓峒逢親》,虎兒暗忖:那時若不遇姑父,我父子豈有今日?
至《療瘋醫癆》,干珠戲關蘭道:「當時母親甚怒,親翁甚苦,豈知股肱夾輔之有力,藥石苦口之利病耶!」關蘭笑道:「人皆以耳為目,親翁乃更以鼻為口。
豈親翁聞臭,不啻若是其口入耶?」
至《股肱夾輔》,較以《鑒天荒者》何如,惜未入戲耳!
至《宿廟夢神》,羊祐、岑文道:「不過土神,又是婦女,怎這般靈異?」
赤瑛道:「此即家岳僕婦,其靈異不止此事。」
干珠、關蘭俱道:「現在峒中,香火之盛非常,弟等如有疑往決,其所示之夢,無絲毫爽也!」
至《孔雀埋金》,干珠道:「這鐵一埋,把赤身峒地脈破壞,毒蟒由此絕滅。
家母常說公相真是天人!」
至《虒彌受蠱》,干珠道:「峒母托夢,就預知此事,家母亦逆料有此。」
關蘭道:「峒母托夢,就預先指破,老親母又能前知,何不勸阻?」
干珠道:「家母說毒蟒該有一番發洩,廣西該受數年荼毒,此乃天數,人力豈能挽回?」
至《縣令棄官》,眾人俱指著東邊,贊宗貫、伯明之賢。
至《親王下榻》,聖公問吉王:「這是目擊之事了?」
吉王道:「彼時寡人尚未入繼,得自先王口述耳。」
至《招安設井》、《降龍破穴》、《班師定峽》六出,關蘭道:「此親翁發跡時也。」
干珠道:「後三出弟始與其事;前三出,則吉公與那邊元將軍、宦將軍,裡邊元夫人、宦夫人與有勞焉!」
至《匹馬人宮》,林平仲道:「熊兄驟見公相跌死,這一嚇不小?」
以神道:「公相便跌得幾死,弟便嚇得幾死,直到救活轉來,賺進城去,還不知皇上是死是生,公相是禍是福,魂魄正不得上身哩!」
至《隻身戡亂》,一江一 華諸王俱道:「諸出止十演一二,已是怕人;岳父之功,真天高地厚也!」以神指與平仲道:「你看諸王面皆失色,事後且然;弟那時一日有數十次訛言,魂魄怎得上身?」
至《誅逆迎鑾》,田寶道:「此聞人諸公身親之事也。
那五千長線,是怎樣爬得上去?」
聞人傑道:「現在東邊龍兄,這邊林兄弟,裡邊龍嫂子、尹嫂子、白公兩位如夫人。
哪一個不是飛身而上的?還有白家的婢僕,島中男女兵將,也個個都從這索上去。
不然,怎救得上皇出來?」
至《擒王靖虜》,吉於公道:「此出弟亦未與其盛,成座躬逢者,尚有幾人。」
以神道:「除公相家屬外,東邊是龍姊丈,尹兄、元將軍、邢將軍、宦將軍,這邊是弟及奚將軍等人,裡邊是大家姊、元夫人、宦夫人、羊兄、岑兄兩位夫人。」
至《琢州得女》,裡邊水夫人、遺珠留心細看,恍如前日相逢之樂。
滿堂賓客,俱歎為骨肉奇逢,尤勝文施海外歸來也。
洪儒戲謂全身:「莫非是冒認的?太君是得了大家,便把家姊退了出來,到底要與親翁辨一個清頭哩!」全身笑道:「連弟也如在夢中,是冒認不是冒認,至今還沒有明白哩!」
至《郡主成婚》,虞揮、禹陵、倪又迂三人,與岑文、羊祐私議道:「賤內們說忠勇夫人是在宮中起數,合與公相為婚,方到豐城來的。
後來一意委身,鎮國夫人們再撮合。
公相執意不從,不知可為易了容,相貌黑丑之故?」
羊祐、岑文俱道:「公相豈是重色之人?賤內們相貌亦不為丑,且奉有君命,苦求收用,至再至三,公相堅辭,匪石難轉。」
因歷數浙一江一 之拒東方夫人,豐城之拒賀夫人,山東之拒馬夫人、奚夫人,島中之拒成夫人、伏夫人,峒中之拒干夫人,」皆以寡恩薄情,實緣妻妾已多,故謹守短垣,不敢逾越。
連五位夫人俱是萬不得已,依公相本意,一妾也不願置的。」
虞揮等方各歎服。
至《滅浙》、《平倭》兩出,干珠道:「此弟所未與之盛。」
聞人傑道:「東邊是白公、鐵兄、劉兄,這邊是弟及吉兄、施兄、林兄、袁兄,內裡是鐵嫂、尹嫂、元夫人、宦夫人、白公兩位如夫人,其餘或遠在荒外,或已作古人矣!」
至《賜婚遇姊》,裡邊鸞吹、紅豆留心細看,恍如前日姊妹相逢之樂,滿堂賓客,亦以為骨肉奇逢。
此出演完,天已大黑,家人點燈。
奚豫道:「怎一會就夜了?」
虎兒道:「昨日到夜,只演二十五出,今日還多演了三出哩。」
田寶道:「今日殺陣戲多,故演得快了。」
點燈之後。
第一出演《占鰲蟠龍》。
裡邊白夫人向涇王夫人道:「前日只看見你姐夫登狀元台,沒見占鰲頭。
狀元不可不中,戲內演出還是這樣有趣哩!」
涇王夫人看到《獨龍蟠腹》,道:「文駙馬這會,也就不輸與占鰲哩!」吉王妃道:「公主曾裹在素父懷內,故駙馬亦裹在皇上懷內;丈人裹抱女婿,還是常事,公公裹抱媳婦,才是奇事哩!」
至《九歲巡方》,白夫人問鸞吹:「親母當年是怎樣一個喜法?」
鸞吹道:「喜不可言,與親母聞報兩婿中了狀元、榜眼一般罷了。」
至《八肱愈病》,阮氏、田氏等諸媳,及鸞吹、秋香、鳳姐、蛟吟輩,但如水夫人舊病敬發,人人失色,個個愁顏。
古心、素臣等在外子孫,亦俱蹙然不能注視。
飛一娘一指與各夫人看道:「此所謂談虎色變也!」水梁公夫人道:「那年看太姑婆病,是用過肱湯,故沒這等喘息之氣。」
匡夫人、白夫人、馬夫人俱道:「那時不特用過肱湯,已得雪矣,故氣色俱有生意。」
各夫人道:「本是這子弟做得入神,妾等俱覺滿身發冷,百不自在哩!」
至《坐紅紗帳》,是就水夫人初入宮進的」學而時一習一 」一章,分入白內,內外都出了神,滿堂無一聲息。
直至下場,飛一娘一方悄向立一娘一道:「妹子你聽見嗎?那年待妹夫的光景,豈止不知而不慍乎?」
至《登狀元台》,白夫人等已經看過,猶是喜歡;元夫人等未看過者,俱嘖嘖歎羨不置。
至《國收日本》,孔夫人道:「天下怎有這等國王?如今入了中國,風俗自是一變了。」
飛一娘一道:「各國俱移風易俗,何況日本?從前倭婦皆裸,男子摸乳抱腰,便快活不過,說以母禮待他。
如今誰敢去摸抱呢?」
蘭姑道:「我們峒中,從前都依著土老生活,遵守峒禮。
男女拉手抱腰,摸面搵臉;如今也俱革除,遵奉周、孔之教了!」
至《囊括扶桑》,小躔道:「天下怎有這等女人,把國土不顧,只想跟著標緻男子,在戰陣上圓起情來?」
天絲笑道:「想跟標緻男子在戰陣上圓情的,眼前就有。
又跟得著,便成了美滿姻緣,跟不著,使做了一時話柄哩!」小躔脹紅臉,瞅了天絲一眼,再沒做聲。
至《舌戰除邪》,秋香道:「晴妹說只信觀音菩薩。
你聽老太師諸番議論,可也頑石點頭呢!」晴霞道:「那時初進門,心裡還是渾的。
從來逐日聽著太君及老太師爺議論,便早知是邪教了!」
至《風移集瑞》,四靈固扮得宛然,將五色彩綢,紮成慶雲,雲間錯落,景星系火藥煉成,光明如月,經久不散。
映著五色雲影,登時滿堂錦繡,一片光華,把國妃、公主及隨來宮女,看得心花俱放。
至《活佛授首》、《死骨成灰》,秋香道:「我這會子快活極了,晴妹,你快活不快活?」
晴霞道:「你還認我是信邪的人,只顧嘲笑我。
我如今的不信,比你還強遠哩!」秋香道:「你真個不信,像這戲裡的活佛、釋迦,你敢動手去燒它嗎?」
晴霞道:「我說敢燒,你也不信;你自然也敢燒敢砍的了,我卻又不肯信!空言何補,須似大太師、二太師真個做出,才憑你說嘴哩!」
至《四靈送母》,國妃問馬氏:「這也是事實嗎?」
馬氏說:「怎不是事實?隻鳳凰是隨後而來,麒麟龜龍,妾身同回,親眼見的。
這戲內只扮得四靈、神鹿,那隨著奇異鳥獸,千萬飛嗚,還沒扮出來哩!」
至《一龍戲孫》,馬氏道:「那時再不想有今日,上天時只兩手擎著龍角,一掉下來,立成齏粉,好不怕人!」
至《馬為月老》,馬氏指與國妃道:「這生腳便是十一小叔,這車內坐的太太,便是孔太夫人,姑娘便是十一嬸子。」
至《虎作冰人》,馬氏道:「這生腳便是廿四叔公,那銜在虎口內的,便是廿四庶叔婆,那帳房內先趕出來的,便是涇王妃。
廿四叔公、十一小叔,與小兒同年月日,都是太君生日所生。
一個自小常夢見龍,一個夢馬,一個夢虎。
如今才驗出虎媒、馬媒、龍媒來,豈非奇事?」
國妃道:「一家三代,同年月日而生。
這是千古沒有的奇事!令郎與太君同生日,如今外孫又與太君同生日,又恰好生在太君百歲壽誕,也是千古沒有的奇事哩!」
演至《百歲開筵》,是文虛穿著一品冠服,手持龍頭筇杖出場。
督率內監、宮女、婢僕人等,張燈結綵,設坐開屏,懸掛御賜匾對,各色壽幛,排列欽賜坐障。
中朝儀仗,寶鼎中焚起名香;金台上燒起畫燭。
四面擺列珍玩,中間堆著五色班斕、千層蟠結的天賜神芝。
文虛手中指點,口中說念,如《伯喈辭朝》一出內的黃門官,有白無曲,千言萬語,數說那多福多壽多男、古今第一、宇宙無雙的盛事。
文虛念完,報各國君臣到門,即演《萬方同慶》一出。
國妃道:「各國國王、國母、國妃名姓,是預先傳達來的嗎?」
馬氏道:「原本內也沒有指名,是關夫人新填出國號名姓來的。」
國妃道:「既是新填,何不把愚夫婦一併填上?」
好文道:「我們還沒來哩,怎樣先填上呢?」
至《賜爵》、《介壽》兩出,側妃道:「這又是千古未有的事嗎7
怎有這許多子弟,就制辦得許多冠眼,真個像有千丁!」馬氏道:「那是進去的,便換著冠服出場,故覺子弟多了。
其實只有這一百個人。」
至《骨肉奇逢》,國妃笑道:「真是糊塗了!駙馬還在我們國中哩!」看到龍掛下牆,文施與公主互覷,有驚疑之狀。
說道:「這必是新填出來。」
馬氏道:「因小兒每隔一夜 ,即夢與母子飲食聚會,故關夫人有此關目。
只說白內國號及令愛名字,是新填上的。」
看到夢中稟命,好文道:「這卻是新境的了,不然何從而知?」
馬氏道:「這也是原本,因太君、太公俱有夢,故關夫人編入曲內。
我與你公公,亦俱有夢,沒曾早說,故沒上戲。
休說實事,只這夢亦是千古所無!」復看到國王、國妃,率領文施、三公主、五子、宮女襁褓一子拜壽,國妃等俱道:「這定是新填上的了!」馬氏道:「亦是原本,但只一位國妃、一位公主、兩個孫兒,現又添出七人耳!」篁姑道:「太君幾日前看這戲時,還說是托之空言。
誰知只有遺漏,並非空言!」白夫人道:「妾等原說,焉知不實有其事?今果然矣!但關夫人既知結婚外國,又知匹配公主,復生有公子,國王、國妃同回祝壽,連著那見面驚疑,番相議婚,都算得定,就不該遺去兩位公主、四位公子了,怎原本只有一妻二子?」
篁姑道:「賤妾豈能前知?止因老太師及忠勇、恭讓兩太夫人起數,說合在外國成婚。
才制這一齣戲文;想外國臣民之家,如何配得上老太師家孫?故演作公主;因施弟每夜有夢,故演作相見時驚疑之狀;雖有異夢,必有媒妁,故演番相議婚;施弟守禮,必思稟命。
恰好太君等俱夢有稟命之事,故演夢國稟命;知道外國有許多國王、國妃來祝太君百壽,施弟若回,自必同來,故演國王、國妃送來;算著施弟年止二十歲,得子何能過多?故演作二子。
這都從人情揣想而成。
誰知一娶三主,連生五子,進門又生一子,俱出人情揣想之外耶!這齣戲本由拙夫發想,欲作佳讖。
至及戲曲已就,重複疑心,要刪去此出,恐終不應讖,徒增太君等悲感。
是賤妾不肯,說老太師為千古全人,必有全福,斷不致嫡塚曾孫真蹈不測。
拙夫說,就便得歸,或遲數年,在老太師仍屬全福。
在此時已屬贅疣,徒敗人意。
賤妾說,太君更是全人,必享全福。
祝百歲時,心中必無一毫不過意之事,若施弟不回,便成缺陷;這一齣戲最有關係,必不可去。
反覆辯論,方把這出留下。
至前日內外演出,引起太君、老太師等感慨。
而各國群臣俱已到齊,眼見不能作讖,徒為贅疣。
拙夫便爾埋怨,賤妾也極懊悔。
豈知天理不外人情,施弟果真回來,成就太君、老太師全福,且更旺乎於人情之外,至有六子之祥。
此則愚夫婦所夢想不到者,何能預知而不使遺漏乎?」
各夫人俱歎服篁姑之識力。
演至《恩榮異數》,白夫人道:「關夫人說不前知,這皇妃冠服,內監宮女五百金魚,何以一一不爽?至世襲博士及吳一江一 知縣,十代榮封,並贈外家三代,則歷朝尊榮。
臣子所無之事,何以皆能預定?」
篁姑道:「此亦就人情中揣想而成。
想老太師之功德,非榮封十代,不足以報祖宗之積累;太君之聖德,非連祖父晉爵,不足以報水氏祖宗之積累;皇上敬信太君、老太師,非如此格外尊榮,不足以盡皇上之聖意;而於百壽時降此隆恩,尤足盡皇上重母儀,介上壽之至意!五百金魚,因合計子孫約及五百之數,隨意結擇。
不圖其幸中也!內監宮女歷經賜過,想來百壽亦必欽賜。
世襲博士,前經賜職;因想衍聖公系衍聖人嗣續,衛聖公系衛聖人教術,曲阜縣既系孔氏世襲,吳一江一 縣亦應文氏世襲,方足相稱。
故並乃世襲五經博士,及吳一江一 知縣。
拙夫說,此系朝廷官職,憑汝捏造,當得何罪?妾說:皇上聖明,必不加罪。
即有罪,妾自當之!皇上曾說,齊、楚大國,不足酬功,何吝此區區一縣?或因此而降恩旨,豈不更幸!且窺皇上前賜博士及題'天下第二家'匾額之意,焉知不欲以崇衍聖者崇衛聖?或已有此旨,亦未可知!誰知適合聖心,竟如妾擬。
則雖揣度於意中,而實徼幸於意外者也!至皇妃冠服,則原本所無,前日方才添了,何能前知?」
白夫人不信說:「前日揭看過,像是有皇妃冠服。」
紅瑤道:「實是添出,並刪去黃金十萬,白金百萬耳。」
篁姑道:「黃金十萬,白金百萬,本非異數。
因歷經賜過,此番百壽,事所必有,故聊以附列。
孰知竟無毫釐賜予,此則出乎賤妾意想之外者,尚為前知乎?」
各夫人益服篁姑之識力,稱歎不置。
百出戲完,滿足三鼓。
內外筵宴皆散,眾人安歇。
水夫人令好文先回西宅,並命諸子媳等,仍停止晨省,候天明起身。
至十四日,文施與三公主率妻妾,於五更初起身,盥洗,荓總,縉笏衣紳,左右佩用,宮女執燈前導,至文甲房中。
文施、文旗、文旒、旖姐、旃姐先後俱集。
省視畢,文甲、馬氏各起。
將盥,文施捧水,文旒捧盤,文甲沃畢,文旗進巾,好文捧水,旖姐捧盤,馬氏沃畢,旃姐進巾,文甲夫婦各荓總佩用,宮女執燈,導至文龍房中。
文男、文耕、文奮、文甸、文畀及馬氏等孫媳、文銘等諸孫,釵姐等諸孫女,先後俱集。
省視畢,文龍、鳳姐各起。
將盥,文甲棒水,文由捧盤,文龍沃訖,文男進巾,馬氏捧水,郡主捧盤,鳳妞沃訖,白氏進巾,文龍夫婦各荓總佩用,房外蛟吟率子媳諸孫,拱立鵠俟。
各相叫畢,丫環掌燈,導至藍田樓。
文麟、白氏、文虎、東方氏、文彪、四公主、文獬、洪氏,各率子女媳孫曾,先後齊集。
燭光之下,好文上樓,瞥見自己婆婆,跟著錢氏太婆立在房門外邊,一個叔公一輩的走來,把他婆婆臉上一拂,嚇得心頭跳蕩,滿面失色。
正是:
姊妹漫驚雙蒂果,弟兄還詫並頭蓮。
總評:
百出戲文逐事重提,五十男女當場現扮,若依次敘下,無異重讀全書一過,轉覺復沓繁重而味如嚼蠟。
妙在穿插靈活:有點數出者;有重點幾回者;有內外皆點者,而終以從頭至尾,逐出順演,然後全書中,未發之義、未補之漏,乃一一指點彌縫,使讀者恍然領悟。
蓋注意在此,極經營之苦,非僅以閒文作結束也!
坐中人一大半為戲中角色,如對鏡描容,悲歡喜怒之情,自相印證,無不神似。
而夾雜外國王妃,身成局外,不識個中情事,必待指、看、說、聽而後知道,所演僅是實事。
有此激盪之筆,方覺文不板滯,其才何可以斗石計?
水夫人一身福德兼備,親見六代,慶祝百齡,其於文施以下服窮親竭,禮有等殺,作書者不得不分詳略。
故於孫,表文龍不厭十數回之煩;於曾,表文甲則與諸孫雜見;用於雲、礽二代,則表施,即接說礽兒;表礽兒即兼及文禱。
因父以及子,由首以該尾,不啻於此處作一大結束,以」同我之壽,同高祖之富貴」二語為頌。
而文氏子孫無不富貴壽考具見於此,總以形容辭除之功。
水夫人之德化感人甚,而用心之厚尤為難能。
觀於定席而推楊夫人首坐,演戲而刪《看花》、《受死》兩回,其膺福澤也宜哉!
天子拜壽,親口追述前言,謂素父功業必逾汾一陽一。
此回涇王、吉王複述天子之言,似覺復沓,不知素父子孫之盛,至於此極。
雖屢次形容,猶未盡作者之意。
總緣除滅佛、老功德,必須揚至頂壁一層,方稱作書之體,不得議其煩也。
滿堂賓客看這百出戲,各人有各人心事,即各人有各人議論,絕不雷同,絕不錯亂,可謂心細如髮、力大於身。
《宿廟夢神》一段,發論於羊祐、岑文,則近苗峒者,似乎見聞較確,而亦有若信若疑之意。
可見正直、聰明之神,不若妖狐、厲鬼之靈異,足以起人信服也!作者主意在於崇正辟邪,而鬼神之邪正,或信,或疑,尤有關於世道之心。
書中竭力表揚,正為世道人心計。
故於苦貞、香烈,皆不惜以第一等筆力表之,不特一陳淵妻也!
素臣功業當以《救駕衛宮》為第一,而《五千長線》、《假死還魂》諸事,尤覺想入非非,故不待後世。
讀書有盡信書不如無書之意,即三十年問,當日躬親其事之人,大半在座而喁喁私議者,已有其人,此非作者籍此一論,以堅後人之信,亦欲以第一等筆墨寫第一等功業而已!
岑文、羊祐能知素臣本意,並一妾亦不願置,恰就天淵易容,相貌黑丑上閒論出來。
岑文因嬌鳳結親,並深悉玉兒同被共床 月餘之久,而主人轉作冰人一事,故知素臣卻色本領。
至羊祐,則於持大言牌時,親率二妹謝救於素臣之前。
以二蓮姊妹之色不足以動其心,僅僅作合以配元宦,故亦知素臣之深。
惟知之深,乃言之切。
是以他人不言,而二人轉為素臣知己。
作者於此種處,亦有細膩熨貼功夫,安得以大結束之故,而率爾填砌耶?
《戰陣圖情》是錦囊征扶桑實事,故小躔發論而天絲以唇槍舌劍御之,曾不少讓顧,小躔與韋忠比槍,因成佳偶,豈自忘之?而乃輕議扶桑女之耶?道德一而風俗同,雖婦女兒童,亦無機械變詐之心。
即些小處,亦總是表揚除滅之功。
天絲以小躔往事反唇相稽,似近刻薄矣!而於秋香說,司兄弟做泥狗時,貿然一問,以至無詞可答,似木訥之甚。
亦因辟除之後,人心正而機心化也!總是以出色筆墨表素臣之功。
雞鳴盥漱佩用,五世子孫迭行晨省之禮,此素臣家教也,書中從未敘過。
突於慶壽既畢之日,一為鋪張,而以孿生三男、新婦驚駭,略作頓挫之筆,蓋過此以往,無處可以再提。
而如此收束,更形容作者好整以暇之致。
疆、畾、(四田),三男孿生,與紅瑤孿生兩女,為文甲、文由妻前回曾點明矣。
而素臣子、孫、媳、女多至如此,使讀者過目輒忘,則無以見其奇異之跡。
而此等語又不便屢屢題及,故於好文按著家法,初行晨省之時,以見兩婆婆、三叔公一回詫異之符,俾讀此書者省記孿生之瑞,而仍互不著痕跡,是謂靈活。
紅瑤孿生二女,為文氏妯娌。
紅瑤固玉麟長女也;文麟之妻白氏--書姐者,亦玉麟女也。
其姊有孖胎,其妹亦有品胎,且一而至再三男之後,更得(田從)、甾兩女,然則孿生亦有種乎?事固巧合,然即此以見白氏子孫之多,生育之繁,不下於素臣、干珠也!夫玉麟何以得多子之報?曰,大恩倉全活饑民。
無其功德,足以輔除滅佛老之所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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