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二十回 痛哭為知音一死一生交情乃見 傷心求結骨不生不死慘語
須臾,船已散動。
又李拜別任公,未能在堤邊候著,跟轎而回。
已是點燈時候,又李走進書房,聽見素娥呻吟之一聲 ,吃了一驚。
鸞吹迎著說道:「哥哥辛苦壞了,素娥妹臥床 ,不能伏侍,奈何?」
又李道:「我聽他聲氣甚是不妙,本欲俟明日哭祭老伯,即束裝歸家,如今只得留此替他醫好了病,再作歸計的了。」
鸞吹道:「哥哥病未復原,如何可再著勞?料他也沒甚大事,待小妹扶他進去調理,哥哥寬心靜養,且到秋涼再處。」
又李道:「且待我診一診脈看。」
因把素娥兩手診過,攜燭去照看面色,說道:「此病不減愚兄。
賢妹積勞之人,自己尚恐病至,何能料理病人?兼且不諳醫理。
況愚兄病中,承他捨命伏侍,救我殘喘。
他今有病,便視同陌路,此豈稍有人心者耶?」
鸞吹含淚而謝。
又李在身邊解下纏袋,說道:「此前日所收未能之物,今日一江一 中,已賞去六錠,賢妹請收了。」
又在順袋內,取出銀包,檢了兩錠銀子,一交一 與鸞吹,托備祭席。
鸞吹道:「明日祭筵已備,哥哥不必費心。」
又李道:「賢妹所備,如何算得愚兄的!」鸞吹只得收下,吩咐未能趕備,候白相公祭過,再擺本家祭禮。
又李上床 後,即替素娥解帶寬衣,素娥不肯,說道:「恐病人一體 氣,感觸相公。」
又李道:「我與你貼身而睡,痛癢可以撫摩,一精一氣可以滋潤,大解小解也便宜許多。
我病時,你冷熱相偎,污穢親拭。
怎你病時便怕體氣感觸起來?」
素娥只得任憑解脫,又李摸其頭面,並撫摩其胸腹,見肋骨盡露,乳柄俱無,不覺痛惜起來,眼中酸酸的淚出,滴在素娥臂上。
素娥著驚道:「相公,你怎沒正經起來?一奴一是女子,兼系下人,生死何足輕重!相公頂天立地,將來要做偌大事業,關係天下後世,倘若苦壞了身子,小一奴一之罪,重若邱山,如何當得起呢!」又李愈加感痛,因怕素娥著急,勉強安慰道:「我依你的話,總不愁苦就是了。」
又李一夜 驚驚測測,擁抱素娥,覺著素娥皮膚之內,一會是熱,一會把手在身上輕按,不甚覺熱,按至皮裡,熱氣漸旺,到得骨節之上,竟如火炭一般。
想道:「此骨蒸之病也!我病中累他擔饑忍渴,受熱受寒,力盡神傷,致有此症!」次日黎明,復在床 上調息細診,問明經水不行,說道:「你此病系骨蒸癆症,須以培腎水為主,俟腎水少足,然後補脾補肺。
你深明醫理,可是這般治法的嗎?」
素娥道:「小一奴一之意亦是如此。」
又李起來,撮了一劑藥,開了房門,鸞吹已在門口伺候,問:「病勢如何?」
又李道:「病均甚深,還可治得,賢妹不必心焦,如今藥已撮下,只要取水生炭了。」
鸞吹道:「我叫生素來睡,料理水火之事。」
素娥道:「今日節期,相公與小姐俱備有祭筵,小一奴一要掙起來拜一拜。」
鸞吹忙道:「這使不得,你睡著還是吃力哩。」
又李也便勸阻。
只見素娥在床 上兩手死力撐住蓆子,想要掙起,那知這兩隻臂膀不由做主,瑟瑟的抖個不住,一個瘦臉掙得失了色,更是難看。
鴛吹急趕向前抱住,道:「嚇壞人也!」素娥喘息不止,垂淚道:「那知病已如此!」鸞吹再三安慰,出去料理祭席。
又李煎好了藥,遞至素娥口邊。
素娥要叫生素來拿,說道:「相公是何等之人,豈可伏侍小一奴一?不特褻瀆相公,也要消受得起。」
又李道:「我與你分有尊卑,情無厚薄;你若只顧以為不安,反使我意不伸,於心不快。」
素娥只得順受,急急的吃完了藥,說道:「但願吃下去見效便可,只怕一奴一病已深,非藥石所能療也。」
又李道:「只要對症,自然見效;若心不寬,便有效也自遲了,快不要如此。」
素娥含淚應諾。
廚婢報說祭筵已設,又李整衣出來,上了香,奠過了酒,拜將下去,伏地不起,放聲大哭。
鸞吹初時陪著哀哭,哭到後來,見又李哭得利害,怕哭壞了他,反來勸止。
那知又李這哭,出於痛腸,苦勸不止。
未能站在半邊也哭呆了,許多僕婢圍著看哭,俱哭得發昏,連洪儒都哭得兩眼通紅,哭將起來。
鸞吹已是哭得沒有聲氣,見又李伏在拜氈上直聲喊哭,大痛無休,只得跪向前去,苦口勸阻。
又李哭道:「愚兄與老伯通家世侄,自不消說,只那岸邊一見,即蒙垂青,延請入船,非常關愛。
罵座之態不以為狂,迂腐之談獨驚為異。
至於賢妹,雖為愚兄救起,究有男女之別,而店中哭拜、被褥留遺,絕不嫌疑瓜李,稍涉防閒。
此非深知徑鄙之懷,洞識拘迂之性者,何能至此?古人云:得一知己,雖死不憾。
茫茫四海,知我如老伯者,寧有幾人?乃臨別拳拳,囑圖再會,憐才苦命,捨意無窮。
而愚見以兒女之私、功名之見,忍忘肺腑,竟爽巾車。
衣冠空在,人琴俱亡;撫今昔之殊,念幽冥之隔,能勿愴人心脾耶!」說罷益加號叫,竟哭暈在地,不省人事。
慌得鸞吹、未能等連忙扶救,掐住人中,喊了半日才醒轉來。
生怕又李再哭,急急扶掖到書房中,向素娥說道:「哥哥哭壞了,你可放開被兒偎抱著他,我去靈前祭了就來。」
素娥聽又李號哭之一聲 ,已是著急;今見僕婢們扶掖而至,嚇得那一縷瘦魂竟自飛撲出來,口裡答應,兩手忙將單被掀開,抱住又李肩頭,嗚嗚咽咽,心痛不已。
鸞吹祭畢,如飛而來。
又李昏昏的睡了一會,睜開眼來,只見鸞吹坐在床 沿上,兀的如死人一般,通沒了顏色。
素娥一個頭貼著又李肩,兀自抖戰不止,說道:「我一時痛心,暈昏了去,此時已平復如舊,怎累你們慌得這種樣兒,豈不驚壞了我!」鸞吹等才略放心,大家都定。
一刻,廚下送酒席進房。
鸞吹道:「哥哥只怕還用不得。」
又李要鸞吹等放心,說道:「我已好了,有什麼用不得?」
鸞吹道:「今日節日,我備兩席葷酒,打算請哥哥合素娥妹坐坐,那知賢妹病勢如此,只可改日補請的了。」
素娥道:「小姐真要折殺賤婢了也。」
鸞吹請又李上坐,自己在下席相陪,雖也勉強相勸,卻都是哭壞了的人,不過略見大意,就撤開去。
又李席間,把衙中醫病,及看龍舟之事,述了一遍。
問道:「我簪發的如意,緣何不見,卻換了一枝金簪?」
鸞吹驚異不已道:「哥哥原來更受此勞苦!妹子那如意,因哥哥病瘧時怕折損了,才換這金簪的。
明日梳頭是換正,可也怎竟沒留心,連換了頭巾都沒看出?」
素娥道:「相公醫法,如此入神,怎這藥吃下,一些不見動靜,想病已入膏肓矣。」
又李道:「他們的,都是風火症候,易於奏功。
你這病,是本原上來的,何能速效?醫下三五日,有些效驗,就是對症之藥了,豈可如此性急?」
素娥點頭,也只望漸漸奏效。
那知醫了幾日,如水投石,倒覺得胃口裡泛泛的,只顧噁心。
素娥道:「一奴一因相公病重,每日俱帶些餓,老爺週年,死忌這兩日便是一日到晚,沒吃東西,脾胃想是傷了!相公用藥,可要些補脾之品?」
又李道:「補脾之藥,無不香燥,助火涸水,故此不敢輕用。
如今也罷,加入一二味滋潤些的脾家藥罷。」
鸞吹悄問素娥道:「你的月事,怎不見來?」
素娥道:「骨蒸如此利害,已成干血癆症,那得還有月事?」
鸞吹道:「哥哥醫學極一精一,豈有屢服無效之理?只怕你諱疾忌醫,致哥哥錯會病原,所以不效。」
素娥道:「婢子實不知自己病原,怎肯諱疾忌醫?」
鸞吹紅著臉兒道:「我與你情深義厚,無不可言。
我看你神思倦怠,噁心嘔吐,咳嗽足腫,月事不行,莫非坐了喜麼?」
素娥聽罷,羞得滿面通紅,涕淚俱下道:「小姐怎說起這樣話來?莫非疑心婢子與白相公有苟合之事麼?婢子即有邪心,白相公豈有屈就?前日穩婆驗試,就要弄出大事,性命便不可保,何待今日!」鸞吹吃驚道:「我前日因你失曉,掮門進來,見你與哥哥一交一 頸而眠,褲子都脫卸在床 ,因恐丫鬟們進來窺破,故鎖了去。
及至開門時節,你又兩臉脹紅,似有含羞光景,次後見你呵欠連天,我竟疑及此事。
所以哥哥破腹,猜是撲風受寒。
當官驗試,感謝神差鬼使。
那知你尚是女身。
若非今日說明,此疑何由得白?」
素娥因將誤服一婬一藥之事,述了一遍,說道:「婢子見小姐叩門,知已看破脫褲同寢之事,見了小姐,不覺羞慚滿面。
那夜如此作為,疲乏已極,所以連連呵欠。」
鸞吹道:「既是如此,為何出門聽審,那般畏懼?」
素娥道:「婢子想一到當官,自必水落石出,不特官府要治男女同床 ,瀆亂禮法之罪,而於公庭上,供出穢褻實情,故此害怕。」
鸞吹驚喜,慚謝道:「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開罪無窮,慚感靡盡!只是賢妹之病,竟如此深得,如何是好?」
不覺又垂下淚來。
那知這一會長談,虛火益熾,神氣益傷。
又李治了幾日,脾不見旺,腎水愈枯,毛髮俱焦,形神俱槁,一身大肉,落去無存,把一個嬌滴滴的玉人,變做了一桿枯木,毫無生意!起初還呷幾口粥湯,後來竟是水米不沾。
起初大小便還勉強扶掖起來,後來竟直僵僵挺在床 上,任憑抽墊了。
弄得又李主意全無,鸞吹只顧哭泣。
素娥心中甚清,知道身子是不得好的了,生必又李、鸞吹著急,強著要作歡容。
那知笑臉都是愁顏,驚齒牽唇,愈增兩人悲切。
到了五月十二這一日,鸞吹入內,素娥苦苦討鏡照了,長歎一聲道:「斷無生理矣!」因把手牽著又李衣袖道:「一奴一的死期,就在早晚!有一句話,幾日要說,如今緩不得了!一奴一本儒家,父母早喪。
一兄失手,打死了人,問成絞罪,遇赦減流,發配廣西,不知生死。
一奴一自賣府中,雖蒙老爺小姐青眼相看,自恨已作下人,終身豈能自主,倘誤配匪人,固情難苟活,即牽絲俗子,亦繼志半生!幸遇相公垂憐,辱收葑菲,私心歡躍,不可名言!自憐命薄體微,豈能長侍巾櫛?然猶冀有十年之壽,得承雨露,稍服勤勞,或子或女,得一人以延血脈,則臨危撒手,瞑目九泉矣。
何圖宿孽已深,朝榮夕萎,從此永辭人世,遂化青磷耶?」
說到那裡,咽不成聲。
又李一陣心酸,真如刀割,把鏡子燭台放在床 前桌上,將身倒下,捧住素娥之面,含淚說道:「你不要說了,令我心痛欲死矣!」素娥哽咽了一會,哭道:「小一奴一死後,相公若肯垂慈,將我一屍一骸燒化,結骨帶回,使我魂魄一路可以追隨相公。
到家後,隨分把一塊地埋著,清明除夕燒化一陌紙錢,小一奴一九泉之下,感激相公天高地厚。」
又李聽到傷心之處,淚落如雨,說道:「你還要好起來哩。
倘若不幸,我載你棺木回去,擇地安葬,將來璇姐若得生子,就立在你名下,歲時奉祭,決不使你為無祀之鬼也。」
素娥道:「相公若肯如此加惠,小一奴一含笑入地矣。」
因要掙起來叩謝,那裡掙得起來,只把頭在又李肩上泥了兩泥道:「小一奴一如何報答相公!」說罷睜著眼睛乾哭,更哭不出一滴眼淚。
又李心上如有幾十把小刀絞轉的一般,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把衣服解開,抱住素娥頭頸在胸前偎他歇息。
旋聽見素娥微微鼻息,像是睡了去的,因呆想道:「怯症本是難醫,但沒有這般快當,想事在早晚了。
我此後還要治什麼病?說什麼醫?回去便當把家中所藏醫書盡行燒燬,不要再去誤人性命了。」
復想起素娥在銅屏上火爐中的事來,不覺一陣心酸,淚落不止。
又想道:「我直恁命薄,一個璇姑,現在沓無下落,前日一江一 中果見一個道士、兩個女子,則璇姑不在豐城可知。
如今是死是生,尚未可定。
素娥病勢又在目前,雖我有老母在堂,當以理節情,但此二女倘有不幸,則鳥啼花落,觸處悲傷,更有何心浪游天下?從此當杜門養母,藉斑衣之戲,以忘此恨耳。」
因又想道:「看脈察症,其為骨蒸癆瘵無疑,怎這樣對症藥兒吃下去,反有增無減?莫非誤服頭陀之藥,尚有餘毒在內,熱邪未清,愈補愈熾,也未可知。」
因一面松下手來,
褪去衣褲,貼身擁抱,只見一陣冷氣直一逼一上床 ,頓覺渾身起栗,毛髮直堅,桌上的蠟炬便淹淹的直滅下去,只留一點亮光,似明似滅,連床 帳都照不見一些影兒。
又李暗想:「光景蹊蹺,莫非素娥此時就要去嗎?」
因貼過臉去候他鼻息,卻還有些游氣。
只見素娥身子震動,喉間格格有聲,又李疑要上痰,用手摩他心胸之間,摩了幾下,只聽得嘓的一聲,素娥在夢中哭醒轉來,心口不住的亂跳。
又李忙偎他臉兒說:「不要害怕,我抱你在此。」
素娥道:「原來是做夢。」
又李問所做何夢,素娥只不肯說,道:「無非是不祥之兆。
相公,外面是甚時候了?」
又李道:「約摸有四更天了。」
素娥道:「一奴一隻怕等不到天明了。」
又李道:「你怎說這話,我還有個想頭,要醫好你哩!你且把夢說來。」
素娥道:「說來恐怕嚇了相公。」
又李道:「夢好也罷,不好也罷,原是作不得準兒的。
你只顧說來。」
素娥只得說道:「方纔睡去,見一個頭陀,滿身血穢,趕來向一奴一索命。
一奴一慌忙逃避,卻被兩個黃臉神道攔住,那神道一個是宰相打扮,一個是將軍打扮,一奴一便求救於他。
那尊神道都說是該還他命的,用手扭住,將一柄解手小刀在一奴一口中戳進,把喉腹腸臟一齊劃破,那刀子直到小便處劃將出來,一奴一便死在地下。
那頭陀神道都不見了,只見老爺走來,將我身軀提在外邊竹園內青草地。
一奴一想老爺是已死之人,他來領我,我又身軀殘毀,橫臥荒原,得此凶征,再無活理了。」
說罷,嗚咽不止。
又李一面聽話,一面伸腿去緊緊的抵住素娥玉一戶,一張嘴哺著素娥之嘴,含住舌頭不住的吮咂。
素娥道:「相公怎是這樣,一奴一系將死之人,滿口臭穢,若觸傷了相公,怎麼處呢?」
又李道:「你不要說話,有個緣故哩。」
素娥便不做聲,又李把素娥的舌頭細細吮咂,又伸進舌頭去抵住素娥的舌根,不住的攪動,下面一隻腿連著前一陰一後臀緊緊抵住,足有頓飯時候,然後放開,說道:「你有更生之路了。」
素娥連忙根問,又李道:「我夜裡正疑及此,恰與你夢相合,竟是未老伯冥冥之中來指示你的生路。
你夢頭陀索命,可見病因頭陀之藥而起;夢黃面神道,一為宰相、一為將軍,明是甘草、大黃兩味神品。
我把你病做怯症醫治,豈知毒一藥之氣未除,反熾其焰;後又加人脾藥,更助其火,所以有損無益了。
你那日誤服毒一藥,我摟你在懷,覺一股火烈之氣熏灼得口中及股上都是成疼,方才試之,仍是一般。
若以大黃蕩其邪,甘草解其毒,豈不對症?那解手小刀還藏著一件藥引,竟是用小解和服也。
一婬一藥迷心,心與小腸相表裡,所以一婬一津邪汗俱能解散藥毒。
如今將小便引經,使大黃、甘草氣性直走小腸,豈不神速?白又李,你好僥倖,好快活也!」素娥細想了一遍,道:「相公此解頗極一精一微,但夢中死在荒郊,恐無生理。
前服頭陀之藥,相公說冷水可解,我已經吃過許多,真個一婬一心蕩志當下瓦解冰消,如何還有遺毒在內?一奴一此時渾身肉落,一息絲懸,甘草雖有調和之功,大黃實有倒排之力,只恐一匙下嚥,便與相公永訣耳。」
又李道:「夢死得生,並非惡兆。
那頭陀之藥雖被冷水解去,然止解其勢,未解其氣,況你是含花閨女,不比破體之人,彼服一婬一藥一交一 一媾者,用水解過,男女一婬一精一即時洩出,會合之時,各人盡興,事畢之後,心汗沾儒,毒氣方能解散,然且必有留除,若屢行服用,斷無不受其害者,重則喪其性命,輕則殘其體膚;近則發難於本身,遠則貽毒於子女,何況你興既抑而不伸,苞又含而未吐,這藥一股辛熱酷烈之氣,教他何處發洩?以致熏蒸腸胃剝削精神,竟與骨蒸癆擦之病無殊也。
至於毒一藥所以治病,但不可過劑而已。
經雲有故無殞,你豈不知,怎猶作此畏首畏尾之論邪?」
素娥方才豁然道:「相公開示明確,小一奴一可望更生矣。」
又李心裡快活,等不及天明,就起來叫生素生火。
只聽外面敲著房門問道:「哥哥為何如此早起?」
又李忙開門,說道:「天還未明,賢妹為何就起來了?」
鸞吹道:「這便還好。
妹子因放心不下,走來探看,方才在院子裡見東方已有些光,天也就要亮了。」
素娥在床 上說道:「小姐如此掛心,婢子怎生消受?」
又李忙去撮藥,鸞吹問病勢增減,又李道:「如今好了,有藥在這裡了。」
素娥道:「婢子做了一夢,相公詳解出來,竟是老爺托夢指示藥方。」
因把夢述了一遍,鸞吹嚇得滿臉失色,說道:「此夢甚是不好。」
又李將解夢之法述了一遍,道:「賢妹以為何如?」
鸞吹道:「小妹是不諳藥性的,只吃下去見效,就謝天不盡了。」
又李看生素煎藥,一面問鸞吹要參,說:「解去毒氣,立刻要扯他元氣哩。」
鸞吹忙進去取。
又李忽想起來,向素娥道:「你以夢中身臥荒郊為不祥,我也只解夢死得活,如今看起來也是兩樣妙藥,你夢臥於青草之中,青者侵也,草頭加一個侵字,豈不是人葠的葠字?竹者粥也,以參煮粥,扶植元氣,豈非又是兩樣妙藥?」
素娥愈加歡喜。
鸞吹拿參出來,對素娥說道:「我替你在靈前點上香燭,祝告過了,保佑你這貼藥下去即時見效也。」
素娥感泣致謝。
須臾,煎好了藥,又李拿碗到院中,除去兩頭,解了一碗小便,進房將藥倒出,和人半碗,伏待素娥吃。
素娥連日被藥所苦,因恐又李費力,生生強咽,甚是煩難,此時心上開松,看這藥是救命靈丹,恨不得一口便吞下去,那頭也覺得輕了些,竟是側得轉來,不消幾口就把這一碗連尿帶藥一齊都吃了下去。
說道:「小一奴一生死,只看這一劑藥了。」
又李一面安慰道「這是必效的」,一面取一床 單被摺作四摺,將粗紙一刀,替素娥墊好。
只聽得腹中輪轉,響了一會,漸漸響到小竟之下,流將出來,都是些黑水。
素娥已是發暈。
又是一陣出來,那水就紫了些。
素娥兩隻眼睛都插人額顱裡去了。
鸞吹嚇得抖戰,說:「哥哥,這光景不好。」
又李道:「不妨。」
搵住素娥嘴兒,接了幾會氣,就醒了轉來。
鸞吹抖戰略定,那水卻由紫而紅,由紅而淡了。
又李忙令生素準備參粥,看素娥時,兩眼瞑合,口鼻之內俱是冷氣了。
又李連接了幾口氣,總不轉來。
鸞吹重複抖起。
又李亦自心慌,也不顧鸞吹、生素在旁,並滿床 污穢,竟跨上床 去,揭開單被,爬在素娥身上,一腳屈入素娥胯內,將膝蓋抵住前一陰一後臀,不放一些出氣,將棉絮捻緊塞好鼻孔,兩手掩住素娥耳目,把嘴合在素娥嘴上,盡力吸那冷氣,復從丹田里提出一股熱氣,推入素娥口內,一連接了三口,不見素娥醒來。
又李十分著慌道:「此時不得轉來,這事就不可知了。」
因復用力吸了幾口,拚著性命將滿腹中真氣一齊吊起,手腳一齊加力抵墊,搵著口兒如狡猊吐火,嘓都一聲,直衝進去。
又李神氣俱傷,渾身發抖。
鸞吹正拿著一碗參粥,幾乎倒在地下,忙放在椅子上,放聲大哭。
只見素娥咽喉一脹,頭頸一動,直側過去,喊一聲「悶死我也!」又李說聲「好了!」扯去棉絮,放開手腳,側臥在床 ,喘息不休。
鸞吹又驚又喜,收了哭聲,令生素再倒一碗參粥,一口一口的哺與素娥,漸漸眼睛放開,皮軟色活,神氣漸復。
哺有半碗米景,素娥睜眼道:「相公,小姐!不料又得相見也。」
鸞吹道:「你方才竟如死去一般,把我兩人幾乎嚇殺。」
素娥道:「婢子心中甚是明白,只被一股冷氣寒住,不得出聲。
如今是好了,只是累相公小姐如此擔心費力,真個要折殺婢子。」
鸞吹道:「休說這話,但願你就好起來。
只是肉已落盡,不知幾時才得復原哩。」
又李道:「病均已去,只要調理得宣,補益如法,便一日一日的好起來,不消半月,便可復原了。」
因起來把粥碗放下,說道:「我的一碗已吃完了。」
鸞吹忙要再哺,素娥道:「此時已能呷食,不敢再褻瀆小姐了。」
鸞吹把那半碗參粥側在素娥口邊,一口一口的竟自呷完,不覺笑逐顏開,說道:「真個好了!」令廚婢打水與又李洗澡換衣,替素娥收拾床 鋪,直到夜來,歡笑之一聲 不絕。
自此調理了五七日,肌肉漸長,氣血漸生。
縣中屢次叫人來請,又李只推病後勞乏,在家調護素娥。
到了五月二十二這一日,任公親自到門,又李還要托辭,素娥再三勸說:「小一奴一病勢已無變頭,豈可擔誤相公正事?」
鸞吹亦再三慫恿,然後出廳相見。
任公一見面便道:「原來先生果然反覆,尊容竟清減了許多。
弟擬備一酌,屈先生枉過,暢聽珠玉;如今轉要奉勸先生靜養幾天,再來虔請的了。」
又李道:「如此足感盛情。」
吃了一道茶,即告別而去。
又李進來把鏡一照,果然面容骨瘦,甚不好看。
復看著鸞吹道:「賢妹也是一臉病容。」
因自己診一診脈,又替鸞吹診過,寫了藥方,大家吃藥。
魁了六七日,覺道各人面上都有些肉來。
素娥也下了床 ,半眠半起,鸞吹叫廚下備了酒席,抵死要素娥入席,素娥苦辭不敢,鸞吹道:「哥哥在上,聽愚妹一言。
素妹雖系下人,原出舊族,與小妹誼如骨肉。
今又代小妹伏侍哥哥,盡心竭力,不避湯火,小妹感之徹骨!今此席特為素妹而設,一則謝他代我之情。
二則與哥哥說明,要送與哥哥為妾。
從前已有約言,姊妹稱呼的了。
如何還固執不坐呢?」
因向素娥說道:「自今以後,我便稱你妹妹,把素娥二字絕不提口。
你須叫我姐姐,將小姐二字束之高閣。
愚姊之心,可表天日,如有不誠,明神殛之!妹若違此,亦招譴責也!」復向生素等說道:「以後僕婢們俱稱呼二小姐,如有違誤,定行責處。」
生素等俱各應諾。
素娥失色道:「蒙小姐天高地厚,如此相待,素娥感激,深人肺腑,但欲滅主僕之分,倒冠履之辨,是斷斷不能從命的。
寧受神譴鬼責,死亦無怨。」
又李道:「素姐恩情,愚兄感之入骨。
不瞞賢妹說,愚兄與彼雖無所染,卻已有約言,正要相求。
賢妹今承盛意,愚兄不為虛讓,俟回家稟明老母,即便擇日來迎。
至素姐之謹守主僕名分,原是正理,但文子與撰同升,衛青由一奴一拜爵,女子中以賤而貴者更復指不勝屈,素姐你若只顧推辭,反辜了世妹一片大公之念。
恭敬不如從命,我竟要強作主盟的了。」
素娥沒法,跪下去連連磕頭,道:「承小姐抬舉素娥。」
話未說完,鸞吹跪地接說道:「哥哥既做主盟,便當伸法,妹妹口中尚以小姐見稱,請問何以治之?」
又李道:「恕其初犯,以後再不可怙過了。」
因一逼一著素娥改口。
素娥只是不敢,將手去擎起鸞吹,鸞吹道:「妹若不相叫,愚姊今日是不起來的了。」
素娥無奈,只得低低叫了一聲「姐姐」,鸞吹便連呼妹妹,平拜了四拜起來。
素娥又跪下去謝又李收留,又李攙起道:「論理是我該謝你哩!」素娥又要叩謝,鸞吹一把拖住道:「我和你既為姊妹,怎還尚有許多虛文?」
又李要謝鸞吹,鸞吹連聲「不敢。」
入起席來,素娥只得坐了。
鸞吹送過又李之酒,因向素娥道:「本該親送一杯酒與賢妹的,既為姊妹,轉有不便了。
生素,可斟酒與二小姐。」
生素滿斟一杯,笑嘻嘻的送與素娥。
道:「二小姐清酒。」
素娥紅著臉兒接了。
大家說說關關,開懷暢飲。
又李觸看一江一 中漢於,因太息道:「世事何常,庸人但狃目前,不知埋沒了許多豪傑!素娥姿容秀美,德性一溫一 柔,守定識高,奚止閨中之秀;只因久屈金釵,今日驟登繡閣,便有許多局蹐之狀。
即如前日一江一 中支拳的漢子,將來若有際通,怕不是一位分茅祚土的功臣?只因久屈泥塗,致為群兒所辱。
愚兄前日將賢妹四錠銀於贈之,還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哩。」
鸞吹道:「便是前日未能回家,也說過有一花子,支著空拳,沒些本事,白相公倒賞了他幾錠銀子,岸上人都以為笑談。
不知那漢子有甚本領,得邀哥哥賞識?」
又李道:「那漢子生得豹頭虎項,碧眼虯髯,渾身赤筋磊塊,如葡萄籐一般虯結,沒得些空縫。
此非運氣煉筋極有功夫者,不能支的架子,無目者俱笑為空拳。
豈知他兩手向天一托,真有上托泰山之勢。
向地一禁,真有下禁鰲魚之力。
前推後勒,不啻排石壁而倒銅牆;左探右攫,直可攫青龍而鞭白虎。
即古之賁、育,無以過之。
愚兄天生膂力,得有真傳,與之並驅中原,猶未知鹿死誰手耳。」
鸞吹道:「原來如此。
哥哥神力,妹子在湖邊一習一 見而知,究竟不知有許多斤兩?」
又李道:「愚兄之力,沒有上秤稱過。
也不知實有許多。」
因一眼看見那扇古銅屏風兀自側在半邊。
指著說道:「敢怕這樣銅屏五七座,也還拿得他動。」
鸞吹合素娥都駭然道:「不信試樣銅屏,就拿得起許多座,我們真如蟪蛄之見矣。」
鸞吹又想起遺囑來,說道:「近日嗣弟頗有悔心,要妹子將父親遺命的一百畝田檢出文契來,請哥收去哩!」又李堅不肯受,鸞吹道:「既哥哥堅執不受,等妹妹出門時,作為奩田罷了。」
又李正待開言,只見小丫鬢拿著一個大紅全柬進來,說道:「是未能傳進縣中的請帖。」
又李接看,見寫著「謹詹六月初三日,潔治蔬觴」等語,知是難辭,將帖收下,傳命未能發放差人回去。
又李此時酒落快腸,斟來的就於,不覺已有六七分酒意,因講銅屏時鸞吹素娥都有不信之意,遂立起身,叫生素滿滿的斟了三大爵,連飲而盡,說道:「愚兄竟大醉矣。」
走過幾步,兩手去扶正銅屏,提了一提,說道:「這屏是重的。」
鸞吹、素娥都著慌道:「前日五六個人不知費了多少氣力才得側轉,怎去提起他來?可知是重的了。」
鸞吹又道:「哥哥病後,不要閃了貴手。」
又李笑道:「連日纏一綿 床 席,幾令我有髀肉復生之歎。
今日且撾一回羯鼓,以博賢妹們一笑。」
因把三個指頭將銅屏拈住,輕輕撮將起來,撮至院內,向上直托起去,在院中走了幾回。
鸞吹與素娥都嚇壞了,一齊說道:「敢怕乏了,放下來罷。」
只見又李忽地往上一擲,那銅屏躍起空中,離地有三丈多高,映著那落日的光芒,閃閃爍爍,如水晶相似,望著又李頭上直劈下來,只聽大叫一聲「阿呀」,正是:
漫道泰山將壓卵,豈知只手可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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