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四十五回 虎口行奸贗虎惡於真虎 僧寮放火生僧燒作熟僧
素臣急看,卻是匡無外主僕二人奮勇殺入,心中這一喜,不覺精神頓長,氣力尤加,拍馬揮刀接應。
這賊人等被素臣殺了一日,心膽俱裂,怎當得加上這一枝生力軍,不由不離披解散!又因崗側埋伏,俱出環鬥,被無外乘虛直入,登壇斬將,碎鼓搴旗。
旗鼓為行軍耳目;耳目乍失,合軍驚慌。
素臣等三把寶刀,如三條毒龍,飛騰夭矯,在賊人隊中,忽而自內攪出,忽而自外攻入,忽分忽合,忽東忽西,光若雪霜,勢如風雨,把賊人一個栲栳圈兒,殺得七穿八漏,七零八落,抱頭鼠竄,不敢一交一 鋒。
霎時間,一屍一橫曠野,血染平沙,十停狂賊,只剩一二停,大半尚是傷弓之鳥,破網之魚。
匡義也有幾分本事,殺得高興,加鞭疾趕。
素臣連忙喝住,道:「窮寇莫追,且尋安宿處。」
匡無外亦喝令弗追,匡義方勒住了馬。
三人慢慢尋路,不敢走向大路,只揀小路行去。
約走六七里路,天已昏黑,遠望見火光,連轡行來,卻是一個獨家村,三四間土房,破窗裡一片通紅。
三人下馬,匡義上前叩門,裡面人開出來,見有馬匹,不肯招留。
素臣再三求告,那人沒法,才把馬牽到後面柳樹下繫好,領三人進去。
失聲道:「啊呀!這位爺怎渾身都是血,好不怕人!爺們是怎麼來?還是別處去的好,不要連累咱們淘氣!」素臣看那人,約有五十以外年紀,黃須曲背,甚是呆實;把廝殺之事,略說幾句,堅求借宿。
那人吐舌,不敢再言。
素臣問他名姓,家中還有何人。
那人道:「咱姓宋,還記得小時先生題一個甚麼英字。
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媳婦,都不在家裡。
爺們既沒處去,只好拿些高粱秫秸來,就在這地下睡覺。
大米沒有,小米還剩些,卻不多,煮稀飯爺們吃罷。」
說罷,進去。
素臣扯過板凳,與無外坐定,問其:「前日決意分手,今日何又來援?」
無外道:「素兄未曾啟齒,弟已心許,欲伴送到遼;後轉一念,事欲其密,兵不厭詐,若明在一處,無從察看賊蹤,路上便難照應;故決意辭兄。
這夜追趕下來,打聽賊人機械,好不擔憂!中所這幾家客店,都被寶音僧人埋下火雷、火車,講定:燒去一間草房,償還十兩銀子;只待吾兄下店定更以後,便要行事。
虧吾兄躲脫此難!我急急趕將下來,總不見吾兄蹤影,重複回到中所,叫店家做飯吃飽,餵好頭口,趁著月色,一路找尋。
趕到這裡,見吾兄正圍在中間,被我直殺入崗來,把守旗賊禿,擂鼓強徒,一齊殺死,破了他的號令,搶下崗來,才得與吾兄相會。
只是來遲了一步,累吾兄多費了氣力!」素臣大喜道:「不遲,不遲!若再遲數刻,弟的性命便難保了!只看我這臂膊上、腿上便知!」因在身邊取出道士的刀瘡藥來敷好。
宋英已拿出粥來,卻沒小菜,只一碟子裹灰泥也似的鹽屑。
無外道:「可惜我食斗還有路茶,連鋪蓋都寄在店裡。」
素臣飢餓,拿起一碗粥一呷,便覺甘美異常道:「蕪亭麥飯,何異海錯山珍,但嫌少耳!路菜盡可不必。」
吃粥後,連衣帶刀,放開身體,與無外兩人,在那草上睡得正是酣適。
不料匡義睡中大喊大叫,把素臣、無外一齊驚醒,問其緣故,卻是夢囈。
無外罵道:「蠢才!文相公殺了一日,也沒見一毫聲息;你剛殺得一會兒,就是這般魂夢不安!」
正說不了,素臣肚裡一陣作響,覺要出恭,忙起身來開門,轉過後邊,星光之下,看清了一帶村塍,蹲身下去解手。
摸著腿上傷口,全沒疼痛,臂膊上也是一般;暗忖:真是靈丹!正是歡喜,只聽見大遠裡,隱隱有喊哭之一聲 ,側耳細聽,卻在東南角上。
因心中大疑,解畢起來,迎著哭聲,飛步尋去。
越走越遠,待要轉身,哭聲又像在前面,因發狠趕去。
堪堪至近,卻是幾間瓦屋,外面一帶蘆笆,隱隱射出火光,聽那哭聲,卻並無蹤影。
因將身一縱,跨進蘆笆,窗眼內望著亮處,瞥見一隻黃虎,爬在炕上吃人。
如貓嚼鼠骨□□有聲,狗吃殘羹啁哳作響。
不覺怒從心起,腰間拔出寶刀,把門一腳踹開,直搶入去,向那虎背上用力一刀。
那虎大叫一聲,鮮血飛濺。
屋裡又撞出一隻虎來,因定睛一看,勃然大怒,猛喝一聲,飛起一腿,正中那虎肩窩,仰面一一交一 ,跌倒在地,閉著氣兒,暈了過去。
素臣恐有餘類,攜過燈來,四面一照,炕上那虎,直翻下地,爬出一個赤身女人。
裡邊屋裡,色勒勒抖出一個,也是赤身女人。
一齊跪下,連連磕頭道:「但憑爺爺,只求饒命!」素臣道:「你們休怕!我是過路客人,聽著哭聲,特來剿除這兩個孽障,並不是歹人。」
那兩個女人方才住抖。
素臣叫將起來,令其穿好衣褲,問道:「你們怎住在四面無人的所在?」
那女人道:「不要說起,咱們丈夫,也是有名目的,等閒也不敢有人欺侮!」素臣急問道:「你丈夫何等人?姓甚名誰?」
女人道:「說起咱們丈夫來,兩個強人,真個死也沒有他的死處!咱們丈夫,兄弟兩個,叫莫有仁、莫有義,是寶音寺裡第五個房頭尋源老爺座下第一等得力道人,現充著大殿上香火莊頭。
掌管著洋裡十幾號漁船,衛裡幾十處鋪面,收放租債,有一身好武藝,寺裡老爺都喝過彩。
這遠近村裡,但提起他兄弟名頭,夢裡都是害怕,好不好就打一頓死,硬些的,便對寺裡說了,把他一索子鎖去,細細拷打。
晦氣撞著京裡下來什麼姓文的死囚,倒著遠偏與寺裡作對,兩三日前,老爺們叫去幫著打架吃緊的,才被這兩個強人裝著假虎來唬咱們。
咱們眼裡著落得這模樣的強人麼?咱們不是誇口說,拳頭上也立得人,臂膊上也走得馬,只吃那黑夜裡看不清的虧,認是真虎,才被他欺了!青天白日,他敢正眼兒覷咱們一覷!也虧著客官在這裡過,這也是天爺爺眼睛近,也是客官造化,明日咱們對丈夫說了,敢也不虧負著你!你若在衛裡做生意,只對各鋪家說,照看你一分,也就夠你一生的受用哩!」
素臣聽了這話,又好氣,又好笑,轉過念來,甚是懊悔。
又想:「假虎行奸,一死不枉,只索罷休!」因去提起兩個假虎,一個被刀的,背破肋斷,早已不活。
那一個被踢的,肩窩骨損,右臂雖廢,卻不妨命;拍醒轉來,放他逃命。
那兩個女人齊嚷道:「這賊裝著假虎,欺負咱們,現犯著斬頭瀝血的罪,怎便容易放去?咱們丈夫回來,須不干休!」素臣睜圓兩眼,大喝道:「只我便是京中下來姓文的死囚!寺裡賊禿,今日倒運,撞著我,殺得非傷即死,火工道人約莫殺死百十個;你們的丈夫想也只在數內!你丈夫不過寺裡一道人,狗一般賤的,便敢無法無天,欺壓村坊;你這兩個賤人,口舌利便,狐假虎威,應得此報!初時認不得假虎,落後怕不知是個人,怎不大聲叫喊,任憑他一婬一污?還敢說拳頭上立得人,臂膊上跑得馬?那一個我已殺死,這一個已作廢人,便饒他一死,亦不為過!」颼的一聲,掣起寶刀,喝道:「你們再敢放一個屁兒,便吃我一刀!」唬得女人重複發抖,連連磕頭道:「但憑爺爺,只求饒命!」素臣問假虎:「寶音寺離這裡還有多少路?」
假虎道:「只這正東上四五里便是。」
素臣喝令馱那死一屍一回去,改過安分,勿再作孽送死。
把兩個女人提進裡間,將門扣上。
移過燈來,四面照看,見西首一間房子,鐵鎖鎖著,扭開進去,見有三五條火腿,五七方鹽肉,掛在梁間。
地下三五罈酒,一囤小米,半囤高糧,瓶罐筐籃,七橫八豎。
架上一個小竹籃,上用木盆蓋好,揭開看時,上面一大碗豬肉,兩隻雞膀,一碗素菜,底下半籃小米干飯,飯上堆著一二十個米一團一 ,一二斤冷結水面。
暗想:今日正是灶神生日,這裡風俗,也與一江一 南一般,替灶神上壽。
因把燈放在地下,一手提了竹籃,一手提了一小罈酒,跨將出來。
不防門外一條大漢,候在暗中,猛把素臣兩臂拿住,喝道:「好滑賊!疽是餓得慌了,到人家來偷飯吃麼?且送你到官,問個夤夜入人家,非奸即盜!」素臣道:「怎黑暗嚇人一跳!這壇滑下來,打碎了不打緊,潑了一地的酒,豈不罪過?」
那大漢笑了一聲,忙進裡邊,提了燈,同素臣到灶下來。
那大漢是誰?原來即是匡無外。
素臣一面起火,一面問道:「兄怎知弟在這裡,直尋到此?」
無外道:「我因出來尋你,聽遠遠有哭聲,想必你是聽著哭聲,跟尋去了;因也迎著那哭聲一路走來。
忽聽你大喝一聲,知有緣故,忙趕上來到這裡,聽你發落。
卻便宜這兩個女人,那嘴好不利害,不殺便罷,該割掉他兩個舌頭!」素臣道:「弟亦隱隱聽著哭聲,尋聲至此,豈知尋到這裡,並沒哭聲,在窗縫中,見一隻虎爬在炕上吃人,咬嚼作響。
如今想起,卻是一交一 一媾之一聲 。
必是那假虎命算該絕,致有此聲。」
無外道:「兄只顧說話,不要弄出火燭來,這酒飯即吃不成!」素臣道:「不妨,別事不能,這燒火煮飯,盡自去得!」無外笑道:「吾兄在家,成日燒過火來,怎容易說此大話?」
素臣道:「凡事總只一理,何獨燒火為然?就火言火:大約柴過多,則塞而不通,火性便抑;柴過少,則寡而無助,火力便微。
欲物之速成,則柴把宜松;欲物之徐化,則柴把宜緊。
視乎灶之大小,為用柴之權衡,而皆以疏通為主,則炊爨之道在是矣!」無外大笑道:「此論不獨用柴,用人亦然;不獨治爨,治國亦然。
吾兄他日為相,其有如此灶矣!」二人一會談論,酒飯俱熱,搬到處邊,狼餐鯨吸,須臾,把一籃飯、一罈酒,吃個罄盡。
無外道:「我們好去了。」
素臣道:「除惡務盡,先發制人,趁著酒醉飯飽,和你如此如此,包管成功!明日走路,也覺放心,可免吾兄長途跋涉!」無外連連點首,因拽上了門,一同大踏步望東而走。
一鉤月色東昇,兩道行人漸少,秋風橫撲,柳葉斜飄,正是秋深時候,離人腸斷。
迎頭望去,早見一帶高垣,連於霄漢,因令無外慢慢自來,自己如飛的跑到寺前,繞至寺後,越牆而進。
但見重重屋宇,不亞千間,其間米糧、軍器、牲類不一而足。
素臣一連縱過五七重高垣,見是幾重圍牆,卻是無門可入。
只見東角門口,火光射出,因伏在暗處,見一小沙彌,提著燈籠,漸漸走近,滿面淚痕。
見他走得較近,使一掠燕勢,掠到地下,掣刀在手,喝道:「你但嚷,須吃一刀!把進圍牆的門路說知,便饒你命;若有半句支吾,立刻殺死!」那沙彌目瞪口呆,渾身抖戰,咬著牙關,吱吱格格的說道:「爺呀,這牆是塊板……板做的,爺只看……看那釘搭的,便……便是個門,把鐵搭往左一拉,再往上一推,門……門就開了,裡面的都是一樣,有一句謊,便……便殺。」
素臣道:「你為何滿面眼淚?」
沙彌哭道:「爺,」素臣喝道:「低些!」沙彌把袖子拭乾眼淚,說道:「爺呀,咱一個舅子捆在後面廂房裡,明日要殺哩!」素臣道:「你舅是誰?為何要殺?」
沙彌道:「咱舅是個兵,京裡人,殺敗了捉來的。」
素臣道:「有多少人?」
沙彌道:「有八九個,說還有幾個是官哩。」
素臣道:「圍牆內現有何人?」
沙彌道:「和尚和七師太,還有京中下來的兩個道士;師父被強盜殺了,師太們都去捉強盜了,留不多幾個在內;只有個師兄,也在裡面。」
素臣地下抓起一把泥,塞在沙彌口中,把他腰間一條帶解下,捆住手腳,撩在院中。
復身轉來,照著牆上,果有鐵搭,如法拉扯,那門便開進去,剛進去,門即合攏,看裡面鐵搭,卻在右邊。
素臣走進院子,見廊下堆著些大包小札,東邊樓上,燈燭輝煌,即飛身而上,站伏窗外。
窺見靠裡一張桌上,杯盤狼藉,上面坐一個道士,東西兩個卻就是日間在陣上興妖作怪的妖僧、妖道,下面一個披髮頭陀,一個沙彌捧壺立著。
看那上首的道士說道:「這原是靳公公的錯意,依小道愚見,等他到了遼東,有了收管,去擺佈他,真不費吹灰之力!今日反傷了許多心腹,又不能制伏他,豈不是錯?幸而天網恢恢,今夜落在俺局裡!」頭陀道:「便傷些心腹,說不得了,只取他心肝,祭奠各位師兄,以消此恨便了!」妖僧道:「那廊下火器,該一齊拿去,恐少了不濟事!」頭陀道:「日裡制他不住,今日好好的睡下,又沒一毫準備,睡夢之中,烈火俱發,便三頭六臂,也逃不脫!況那幾間房子,只消一部火車,便立時煨盡;四面又有撓鉤箭彈,怕他插翅飛上天去不成?」
妖道掀須大笑道:「休說一個文白,再有幾個,亦化作火灰矣!看他日間那般凶狠,豈知轉眼即登鬼□,一屍一骸粉碎,骨殖飛揚!強梁之人,亦何益哉?」
素臣聽到那裡,連忙踅下房來,走到小房,摸出假牆,看那燈籠,還有小半枝蠟燭,明晃晃的點著,提來覆在衣襟底下,悄悄踅至東廊,搬了幾件火器,安放樓下,聽得樓上一片笑聲。
暗忖:這伙僧道,死在頭上,兀自喜笑,反火燒身,自作自受,這才是天網恢恢哩!敬到東廊,揀些火鴉、火鼠,揣在懷裡;仍至樓下,取出燈燭,點著走線,摸出火鴉、火鼠,一齊淬著,望火器堆裡亂丟將去。
不一時,炮聲齊發,火焰一交一 飛,素臣跑出第二重圍牆之外,手掣寶刀,守在門口。
那樓下廊邊的火勢,煞也利害?但見:
火龍舞爪,火馬揚鬃;火鴉與火鵲齊飛,火鼠共火球同走。
火筒噴
處,碎紛紛萬瓣銀花;火桶傾時,亂滾滾千行赤溜。
火雷迸擊,真如炮
打襄一陽一;火車奔馳,儼似屯燒博望。
煙迷室內,白猿霧昧目皆昏;焰起
雲中,赤城霞烘林欲熾。
櫃櫥椅桌,爆出金石絲竹各種聲音;欞□門屏,
燒成碧綠紅黃諸般顏色。
殿梁飛去,半空中龍戲明珠;樓脊倒來,一地
裡鴛飄翠羽。
釋加文佛入涅□,迸出滿腔舍利;太上老君翻鼎灶,燒完
一嘴一胡一 須。
閃閃爍爍,活觀音現出肉身;哭哭啼啼,鬼子母忽開生面。
三世佛俱歸火宅,七世冤都出化城。
試問昨宵是歡喜地,是污穢地,頓
成白地;何來今日是離恨天,是清淨天,才見青天!
這火一發,勢如天崩地塌,電走雷轟,嚇得樓上四人,頭頂上冒去三魂,屁門中吊出五臟,顧不得沙彌生死,都在樓簷上,湧身跳下。
東廊火勢已透,西屋煙焰橫飛,金蛇百道,赤練千條,頃刻衝上空中,把天棚燒得嘩嘩剝剝,拉拉雜雜,紛紛滾滾,飛入半天,赤炭也似的,望著頭上直打下來。
妖僧見這勢頭,大哭而逃,剛跑出第二重假門,不提防素臣在外守個正著,卡嚓一聲,頭已落地,那一屍一身便往外直撲過來。
背後的妖道,縮腳不迭,被素臣一刀,劈破了半個太一陽一,連肩頭削去半爿,那一屍一身便往裡直仰過去。
裡面的道士、頭陀,掣回身去,素臣趕入,頭陀往左,道士向右,各自逃生。
素臣趕上頭陀,刀望後心戳去。
空裡一根火炭,正打向素臣手腕上來,把刀一格,用的力猛,那根火炭直躍起去,正值道士在右邊,旋至劈頭落下,道士急閃,已把一嘴的長鬚,燒個罄盡。
頭陀見戳他不著,翻身轉來,想要起腿。
素臣大吼一聲,把頭陀嚇呆,一刀挑破小竟,仰跌在地,不能掙扎。
道士復往左跑,見一團一 一團一 是牆,素臣縱跳如飛,料不能脫,奮身一躍,欲從燒空處上牆,撞著橫木,復墜下地。
素臣踏住胸脯,向心口裡一刀,登時絕命。
只聽得哭聲震天,見小房裡擁著許多女人,有的裸著身體,寸絲不掛,有的披得上衣,卻無裙褲,有的穿著褲子,卻沒衣衫,都在黑煙中,瑟勒勒的發抖。
素臣道:「你們不須害怕,快去逃生!」女人得這一聲,便冒煙頂火,亂跳亂撞的,直擠出來,素臣在前引路。
到得牆外,見後半火勢大發,燒得半天通紅,知是無外在積上放火接應。
便轉身向前,在院中提起沙彌,解去繩索,向口中挖出泥土。
後面女人,爬爬跌跌的,一齊哭到。
素臣正待領他出寺,忽然想起一件事,叫聲:「啊呀!」覆身轉來。
正是:
五行有救四更後,八命逢生一念中。
總評:
大漢殺入,必是無外主僕。
何雲沒意智,以猜即不錯,未識其故也。
無外肯來.何妨慨許?既已回絕,何故復來?鑽得透此層泥壁,方可論其意智。
無外兵不厭詐一段議論,最合兵機。
素臣何以不會其意,緣篤於友誼;恕道待人,不更察其微意也。
君子可欺以其方,為朋友;不許友以死,一片正理所泥耳。
素臣此番血戰,無全不受傷之理。
則夜間縱跳鬥殺,何以堪之?故於前回元克悟腿傷即作損骨重傷,素臣心甚惻然,而克悟毫不在意;所恃者,有接骨靈丹也。
素臣撮些包好。
此接骨靈丹,骨尚可接,況區區箭彈傷痕?宜其解手時傷口已痊,而夜間縱跳鬥殺乃絕不妨礙矣。
年前下種,過歲收糧,正難為淺人道耳!讀者當息心靜氣以領之。
大遠裡聽有隱隱喊哭之一聲 ,堪堪至近,卻並無蹤影。
素臣云:「必是假虎,命算該絕。」
看官亦必以為誠如所云,而不知卻被作者瞞過了也。
此哭聲全為寶音專而發,非素臣燒寶音,即寶音寺僧燒素臣,生死反覆,間不容髮。
素臣又云:「我們既到這裡.便是天意。」
此度金針與人也;而先以假虎算給蓋之。
此滅針線之跡之法。
滅之以迷眾盲,度之以洗明眼;古人惟古史有此神秘,書中指不勝屈,聊於此發之。
或問:既屬天意,則隱隱哭聲何難直尋至寶音寺附近?而必拖帶假虎一事?不知此書大旨深惡僧道,故於其作孽必大書特書。
不一書以表之。
二莫不過寺中一道人耳,而其妻之大言不怍,以至如此,則寺僧之無孽不作可知。
即小見大,循流溯源,所謂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者,可以尺簡窮之也。
況素臣等食腸豈剩米所煮之粥能使充足?日既血戰,夜復縱跳鬥殺,何以堪之7 一籮飯食,一壇辣酒,即醉且飽,非拖帶假虎之功,而能翻天揭地,復做出如許事業乎?則請以史遷之言解之曰:可為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
二莫女人云:「咱們丈夫也是有名目的。」
素臣急問姓名,復云:「說起咱們丈夫,這兩個強人死也沒他的死處!」幾於九天之上矣;而欲出履歷,則系房頭長老座下得力道人,乃在九淵之下。
以下一片滾出.筆筆生花,言言活虎,讀之目眥碎裂,心花怒開。
沙彌一夾,既得門徑,入剿妖孽僧道;復知信息,出救解護員役;厥後解京,更作一活口佐證;用一人而得三要,是真能用人者!
素臣竊一聽 僧道計議,與《水滸》「血濺鴛鴦樓」同一機杼,而彼報私仇,此除國賊;彼濫無辜,此殲一黨一 惡,不可同年而語。
而佈置起落,聲色氣焰,復百倍過之,真是奇文!
忽然想起,叫聲「阿呀」,其事本在眼前,卻因震耳眩目、驚心動魂之時,幾致腦後。
讀至下回,便當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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