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南華
06.大宗師:忘乎道術
忘乎道術
子貢曰:「敢問其方。」
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子貢說:老師你講了半天,這中間的道理,我還沒有懂,請老師告訴我一個方向。
控制只要用比喻來講,「魚相造於水,人相造於道。」
這個「造」,我們小時候受的教育,讀作「曹」音,意義稍稍不同一點。
魚在水中不知道有水,等於人天天在空氣中生活,不知道有空氣。
大家修道求道,其實不需要去修去求,人本身就在道中生活著。
所以《中庸》裡講,道沒有離開人,是人自己離開了道。
「道不可須臾離也。」
道沒有一剎那離開我們。
「可離者非道也」, 因為修道,道才來了,那就不是道了。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
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孔子進一步引申。
魚離不開水,所以養魚要「穿池而養給「,故意挖個池塘放上水,才把魚養得祝那麼,道本來在人自己那裡,但人找不到,怎麼辦呢?」
無事而生定。
「就是說你的心中,一天到晚要無事。
心中無事,就是真正的定,不是打坐才叫定。
打坐是練習自己如何做到心中無事的一個方法,不是認為打坐才是修道。
如果打起坐來,心中還是很忙,還在唸咒自,觀氣脈守竅啦,怕身一體跑了一塊骨頭,那是在開運動會,那不是道。
所以,孔子用一句話,「無事而生定」,就把修道的道理告訴我們了。
真正的定要做到什麼境界呢?「於事無心,於心無事」。
定並不是萬事不管,你盤腿坐在山上,心中無事,你以為那是道嗎?那是半道,半吊子道。
要「於事無心」,能入世作事情,但心中沒有事,這是功夫了。
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但心中沒有事,心中不留事,「於心無事」, 這樣才是真做到無事,無事就生定了。
孔子就告訴子貢一個「方」,有靜定而得道,得回自己本有的道。
因此做了一個結論,「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孔子開始說,養魚必須要挖一個池塘放一些水進去,便於魚在裡面優遊自在,修道必須要做到心中無事,才能生定。
進一步呢,如同魚在水裡面不知道有水,水也不知道有魚了。
等於我們在空氣裡生活,活了一輩子不知道空氣的形狀,天冷鼻子出氣,看見冒一點白煙,那還不是真的,所以我們沒有看見過氣。
所以真得了道的人,如同魚在水裡不覺得有水一樣,也不覺得自己有道。
如果還有道貌岸然,或者儼然有道的一個道象、一股道氣、滿嘴道話,沒有得「相忘」之故,那就有問題了,不是道的境界。
真得了道的人,忘了自己有道,那個有錢慣了的人,身上從來不缺錢,聽說今天又賺了二十個億,「哦,今天又賺了」。
聽聽而已,並沒有覺得歡喜,錢來了也同「魚相忘乎水」一樣。
如果窮人中了獎券,或得了兩百萬,七天七夜睡不著,鎮定劑都沒有辦法。
我們這裡也有做大生意,有大資本的人,他聽了笑了,可見我很懂他的心裡,就是這個味道。
可惜很多人好像沒有這個經驗,等到慢慢發了財,就有這個經驗了。
君子小人
子貢曰:「敢問畸人。」
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
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畸」同奇,念廣東話閩南話,讀「支」,單獨的一個,「畸人」,單獨的人,超乎常人。
修道的人,行為與眾不同,在人家看來都是奇奇怪怪的,所以叫「畸人」,「畸」就是單數,陽數為之奇,雙數為之偶。
得道的人,變為「畸人」,陽數充滿,變成純陽之體。
「畸於人者而侔於天。」
不合於人世間的要求,但他是合於天道的人。
接著孔子有一個觀念,不光指修道,也含有做人的道德,以及人生哲學,「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
在人中看來了不起的人,做人做的很好,湯圓一個,到處都得滾得圓圓的,逢人必笑,實際上不是那麼一回事,這是「人之君子」,一般人叫君子,卻是「天之小人」,在天看來是小人,不合於道,心腸不直。
其實莊子這裡用的四句話,不是這個道理。
這四句話,先要申明,年輕同學不要隨便拿來用。
有時候人家罵你討厭你,你說我是「天之君子」,所以讓你看不起。
這就不對了。
我們看古今中外歷史上很多的人物,的的確確道德非常高明,可是做人很差勁,看起來到處不合適宜,而且命運也不好,到處不得志。
像孔子當年周遊列國,連一個便當也弄不到,不是買不到,而是沒有人給他吃。
哪裡知道孔子死後,每一年祭孔,都是牛肉豬頭肉等一大堆。
所以我說,死後給孔子冷豬頭,不如當年給一個熱便當。
可是當時孔子很可憐,是「人之小人,天之君子」。
歷史上這類人很多,我們年輕時也借用過這四句話,有同學被搞煩了,就講我是「人之小人,天之君子」,就罵人了。
實際上一個真正得道的人,往往不合於世法,同世俗看起來完全兩樣,很討厭。
但是我們要知道,不是「全才」不夠稱得上「大宗師」,如果是「大宗師」,那是「天之君子」也是「人中君子」, 有「聖人之才」也有「聖人之道」。
莊子這裡用的四句話,不是「大宗師」,也就是說,有「聖人之道」無「聖人之才」的人,處事都是不高明的。
孔子派子貢去給子桑戶弔喪,子貢看到子桑戶的朋友不但不哭,還在唱歌,就回來向孔子報告。
孔子就說,這些是得了道的人,他們已經了了生死,生來死去他們看得很自然,死不過睡長覺而已,沒有什麼了不起,你不要拿世俗的禮法要求他們。
因為引出孔子講自己修道的方向。
接著莊子又另起一段故事,與這段故事又同又不同。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