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南華
02.齊物論:活著在等死
活著在等死
這個生命的主宰: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荊。
莊子說悟到了或沒有悟到,同生命的本源沒有關係,迷悟既然不二,我何必悟道呢?迷了也一樣嘛,我找這個真宰二什麼?如果我們聽了很安慰,那就上了莊子的當了。
莊子接著告訴你,要是找不到的話,「一受其成形,」一入胎受一精一以後變成這個形體,生出來就有生命了。
你以為自己活著啊?生命存在,莊子一句話:「不亡以待荊」出生的第一天,覺得自己是活著,實際上活著幹什麼?在等死。
活了一百歲是等了一百年才死,活到八十歲嘛,從第一天生出來的時候,就等了八十年才死。
對於生命存在,按莊子的說法是:「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荊」換成佛學唯識學的說法,叫「流注生、流注死」。
它像一股水流,不斷的連接起來。
在佛法唯識學中,這個名詞講得很好聽,不像莊子說得那麼露骨。
如果我們把「不亡以待頸這一句話看通了,有時會覺得特別傷感。
不過不能璃莊子的,聽了我們會很灰心。
活著在等死,這是莊子的話,對不對不知道,我們再等一等好了!接下來莊子又講另一個現象:
與物相刃相一靡一,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生命活著同外界萬物的一切,彼此像刀一樣互相在爭鬥,互相在克制,也互相在欺騙。
「相刃相一靡一」這個道理,按中國文化的陰陽家所說,就是生剋的變化,互相相生,又互相相剋。
也相當於道家講的:「天地是萬物之盜,人是天地之盜」。
所謂「盜」,修道的人就是小偷,什麼打坐煉丹,打太極拳等等,都是把天地之一精一華偷到自己這裡來。
但是要注意,我們的父母加上我,三個人聯合起來偷了天地的一精一神,然後有了我這個生命。
這個活著的身一體像馬一樣,一天天向前,向盡頭很快地走。
你想把生命停留在現有狀況,永遠做不到的。
這看來是多可悲啊!這一段話看起來很消極,不過不要聽莊子的,也並沒有那麼慘。
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蕭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
人生一輩子都忙忙碌碌做什麼呢?莊子這裡乾脆把內幕都拉開了,一句話:「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
「役役」,做自己身一體的奴隸,做物質的奴隸。
我們一日三餐下廚房,蒸上牛排阿麵包阿飯阿麵條啊,一天到晚勤勞苦得要命,就是為了這個身一體,把它哄飽了以後,等一下又餓了,又要來了,所以是為身一體作奴隸。
人活著先是為身一體作奴隸,然後為別人作奴隸,為兒女啊,為親戚啊,為升職啊,「終身役投」,終身都在服役。
結果在哪裡呢?「而不見其成功」,最後是一無所成地跑掉了。
《易經》的坤卦也有一句話,「無成有終」,一生看不到成果。
伹是有沒有結果呢?有結果,兒女講起當年爸爸一媽一媽一怎麼樣,總算有這麼一個結果,已經是很好的一面了。
「蕭然」是形容詞,就是這樣子;「疲役」,為生命所奴役,一輩子都在疲勞到極點的狀態。
我們真正的歸宿在哪裡?找不到。
「可不哀邪!」上面來一句「可不悲邪!」這兒又來一句「可不哀邪!」我們聽聽,簡直聲淚俱下了。
生命的價值被《莊子》這一段批駁得一塌糊塗,這個還不算數:
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假定你修道,真做到了長生不死,有什麼用處呢?就算活一萬年,也不過多等了一萬年才死。
所以這個形體的生命,畢竟非究竟,不是真道。
為什麼說活到長命百歲,乃至長命萬歲,沒有用呢?莊子說如果你活了一百歲呀,一百歲的老頭子和年輕人的一精一神完全兩樣,其實我們明天同今天的一精一神都會不同,所以昨天晚上,我們幾個老朋友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就講:「老了就不去作事情了,想做,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耐煩。
這個「不耐煩」就是體能不夠。
年輕人對越麻煩的事情越有興趣,「格老子,非碰它一下不可!」老了碰不動了,就不行了,這是「形化」,形體的變化。
「其心與之然,」「心」已經隨著身一體外形變化,體能的消耗。
也演變去了。
我們現在看花、喝酒,去跳舞、去聽歌,絕不是十幾歲時聽歌的感覺,「可不謂之大哀乎?」
活長了又有何用呢?長生不死做個神仙又值幾一毛一錢呢?這是真正的大悲哀。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