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南華
06.大宗師:道家好談兵
道家好談兵
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一愛一人。
第一句話,就涉及到中國文化史上一個很嚴重的觀點。
莊子提出來,所謂「大宗師」,得道的人,假使他出世,要對歷史對國家天下有所貢獻,首先要懂得用兵的道理。
在中國文化史上,歷代喜歡談兵論兵,是道家的人,所以軍事謀略學的思想都出於道家,尤其後代所標榜的神仙,沒有不喜歡談兵的。
如道家的代表作《淮南子》《抱撲子》,幾乎所有道家的大著作後面都附有兵法,乃至政治權術的那一套東西。
因此歷朝的變更用兵之道,甚至政治策略的變動,跟道家都有密切的關係。
從文化史上看起來,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唯有代表儒家的孔孟之道,反倒不喜歡談兵,甚至避免談兵。
我們看到的《莊子》,他這裡就乾脆提出:「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
把別人的國家亡了,不論是侵略也好,弔民伐罪也罷,亡了別人的國家,別人還要感謝。
這很難了,歷史上幾乎沒有做到的。
在中國上古時候往往有,歷史上所標榜的,事實究竟如何不知道,後人有很多的懷疑,如「湯武革命」就是這樣。
為什麼得道的人用兵會做到如此呢?因為「利澤施乎萬世,不為一愛一人.」這些文字看起來是順的,其觀念、邏輯都是相反的。
就是說,得道的聖人用兵,雖然亡了別人的國家,而被亡國家的人民個個一愛一戴,個個擁護,因為他的用心,不是為了私慾為個人的利益,也不是為了強權佔領侵略別人,是為萬民造利益,用現在的話講,是為人民造福利。
這種福利不是現在福利的觀念,是「利澤施乎萬世」。
這一點要特別注意,尤其是青年同學要注意。
談中國文化,剛才我們批評讀書人都喜歡做官。
像我們小的時候,必須背《朱柏廬治家格言》,甚至每個國民都要讀的。
其中有一句格言:「讀書志在聖賢,為官心存君國」,我們這一輩子都深受這個格言的影響。
中國過去讀書人做官,制定任何一個政治上的方略,實施任何一個政治上的舉動,都不可避免的有一個很嚴重的觀念,自己這個政策出來,是否有百年大計,不是只故眼前的。
還有一個很嚴重的觀念,在個人的方面,要使自己後世的子孫能抬起頭來。
如果做了在歷史上有污點的事情,後世的子孫永遠無法抬頭。
譬如按一般的掛念來說,是非暫且不管,一般認為岳飛是忠臣,秦檜是一奸一臣,在清朝時,一個姓秦的詩人到杭州西湖岳王廟去時,做了一句名詩:「我到杭州愧姓秦」。
這種思想觀念哪裡來的?就是中國幾千年來文化的習慣,「讀書志在聖賢,為官心存君國」。
這兩種觀念在今天,在整個中華民族思想裡面,好像非常淡了。
這是我們民族的悲哀或恥辱,這是一個大問題,值得我們去檢討。
今天,我們講復興中國文化,中國文化究竟是什麼?這些都是問題。
莊子講聖人亡了別人的國家而不失人心,因為他「利澤施乎萬世」,不止百年呦!是千秋萬代都值得仰慕的。
「不為一愛一人,」並不單是叫一點口號來仁慈一愛一人,也不只是只一愛一當時的人,或某一地區的人,聖人仁慈一愛一人不為時間空間所限制。
這就是「聖人之用兵,亡國而不失人心」的一個總結論。
故樂通物,非聖人也。
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
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 子、胥余、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聖人得道以後,由出世的真一人做入世的事業,如果只限於樂於通達人情物理,這樣也不夠聖人的資格,所以聖人不止瞭解人情物理,還有更進一步的通達。
下面一條條分析「內聖外王」的成就:
仁一愛一無私
「有親,非仁也;」這同儒家講仁義道德的仁的意思並不相反,只是道家思想的仁的範圍更大。
所謂真正的仁,「有親」,還帶有一點私情,就已經夠不上仁了,因為已經帶了私心了。
大家知道,「親」與「仁」是有差別的。
中國文化動輒以孔孟儒家思想為代表,儒家講的仁,等於佛家講慈悲,基督教講博一愛一,都有相同之處,不過解釋說法各有不同。
在歷史上,宋明理學通佛家思想有一個爭論,理學家認為,佛家講慈悲並不錯,儒家的仁也講慈悲,但這是有範圍的一愛一,先是「親一親」,「幼吾幼及人之幼,老吾老及人之老」,先把我的小孩照顧好以後,我又力量再去一愛一社會上的其它孩子。
把我的父母養好之後,再把我的一愛一心擴大,再去養社會上其它的老人。
但佛家講慈悲平等,一愛一一切眾生,眾生有那麼多,怎麼一愛一?所以宋明理學家認為,佛家講的慈悲陳義太高,統統是空洞的口號。
理學家們提出一個問題,加入孔子同釋迦佛站在河邊,兩個人的一媽一媽一都掉到河裡了,請問,釋迦佛是先救你的一媽一媽一,還是先就孔子的一媽一媽一?如先救你的一媽一媽一,後救孔子的一媽一媽一,這就不夠慈悲了!因為眾生平等,你一媽一媽一我一媽一媽一都是一媽一媽一啊,你不能分別阿!
我們儒家不同,孔子是毫不客氣地先救了自己的一媽一媽一,再來救你的一媽一媽一。
儒家有一個程序,所謂「親一親」,「親」我的「親」,一愛一心先對我的親人,再把我的私心擴大,擴大的私心就叫公了,「仁民」,再一愛一別人,一愛一社會,把人類都一愛一好了,「一愛一物」,然後才一愛一萬物。
「親一親,仁民,一愛一物」,這是儒家行仁道的三個程序步驟。
莊子在這時沒有批判儒家,但下了一個註解:「有親,非仁也。」
仁慈是一愛一天下,沒有私心,有所親,有所偏一愛一,已經不是仁的最高目的了。
如果是聖人一大宗師,一愛一是普遍的,就像下雨一樣,並不是雨隊青菜蘿蔔少下,或者對高麗參這些補品就多下,沒有這回事,是普一愛一的。
「天時,非賢也;」這等於是對春秋戰國時儒家的批判,對不起,我講《孟子》時,一定替孟子辯護,現在講《莊子》,我就站在莊子的立場上來講。
儒家所謂的聖賢之道,如孔子在《論語》中講到:「賢者辟世,其次闢地」,賢者之道,非其時,社會不對,不出來。
莊子就提出來,真正的聖賢沒有為己的,不論天時合與不合都要出來,這才是真者國內的聖賢之道。
但是莊子又回過來講: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