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南華
02.齊物論: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
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莊子的《齊物論》點題了。
前面幾個高一潮告訴我們:「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高一潮結論一起來,像颱風驟起,海水倒灌,水流到平地,一點小水都沒有,到最後「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這個高一潮到了最高一峰。
這就是莊子,代表了中國文化的那個道。
莊子批駁一般人講邏輯,亂七八嘈,辯駁了半天,沒有用,實際上,莊子本身就是大邏輯家。
「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天地之間最月的是什麼?秋天的毫一毛一。
頭髮不是毫一毛一,剛生下來的
小孩子身上的細一毛一叫「毫」,那很細,眼睛不好還看不見。
秋天的毫更細,為什麼秋天更細?人跟動物一樣,春秋兩季要換一層皮,所以春秋兩季洗澡身一體特別髒。
到了秋天一毛一掉了,剛剛長出來的新一毛一是「秋毫」,細得不得了,看都看不見,那代表最校什麼東西最大?「秋毫」最大。
「太山」不說大,說小,這是什麼話?你說什麼叫大?大到無可說處,那也不大,你能理解的,都不大,沒有辦法理解的才最大,那也是最小,就在眼前。
小得沒有辨法看見,那當然最大,它同虛空一樣。
大小沒有絕對的標準。
因此,大小,是非,善惡,都是唯心觀念所生,沒有畢竟的。
故「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校」「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吞。」
古人把剛生下來的孩子就死掉叫「殤子」,有兩種說法,一種三歲以內死的,一種七歲以內死的。
反正小孩子死了就叫「殤子」。
莊子說小孩子生下來就死了,壽命最長。
我們老祖宗有一個叫「彭祖」,活了八百歲,那算短命。
空間的大小,壽命的長短,都是人唯心所造的觀念,沒有絕對的標準。
絕對的標準在哪裡?莊子在上面都說完了,要我們去證悟。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這個是道,沒有辦法解釋了,大家讀了也懂了,讀了也得道了,因為都懂了嗎,你要注意,不要以為懂了,「天地與我並生」,並不是說天地就是我,也不是說我就是天地,天地還是天地,天地人並生,一起來的;「萬物與我為一」,萬物與我不是一個,都是那個東西的一份子。
這兩句話看起來都懂了,其實我看許多人,引用錯了,解釋錯了,都把「天地與我並生」當成天地就是我,「萬物與我為一」當成做饅頭,把面、鹽、糖合在一起,就叫鹹甜饅頭,完全錯了。
所以我們讀了這兩句,再看古人今人的許多註解,經常把這個重點搞錯,這一錯,錯大了,「差之毫釐,失之千里」還不止。
注意,「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這裡特別提出來,天地是與我同存的,萬物是與我同一的,我們跟萬物同樣都是那個東西的一份子,並非天地就是我,也不是我就是天地,物是物,我是我,天還是天,地還是地。
這是文章的高一潮。
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
莊子他老先生又來了,既然已經一體了,還有什麼好講?既然已經一體了,為什麼沒有話講呢?這就是邏輯的道理。
大家學禪宗,覺得禪宗很玄妙,禪宗的祖師就是搞最高邏輯的顛師,沒有一句話,一個動作不合邏輯,非常合理。
你懂了《莊子》,也就懂了禪宗。
譬如說,我已經不對了,你為什麼罵我?既然已經不對了,罵罵又有什麼關係呢?那麼既然已經不對了,罵與不罵都沒有關係,所以罵可以,不罵也要得,都合理嗎。
這個都就是這樣。
我們現在有一個觀念,看中國的哲學,喜歡西方文化的引證。
這一百多年來,關於「道」這個名稱,我們在學術上,文學上習慣用西洋哲學思想的翻譯,叫「本體」。
大家要知道,「經濟」,「哲學」,「物理」,「自然科學」,這些名詞,不是中國人翻譯的,而是日本人翻譯的,我們當時翻譯西方文化,二手貨,因為日本人用中國的文字首先翻譯,我們翻譯再看日本翻好的,這樣就把二手貨拿過來了,「哲學」,「經濟」也就來了。
譬如「經濟」,這個詞翻譯得不大恰當,可現在經濟也用了一百多年了。
過去我們中國人講的「經濟」,思想觀念可大了,以前過年門上貼的對聯,「文章西漢雙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雙司馬——司馬遷、司馬相如;什麼叫經濟呢?經綸天下,濟世之才,這個學問在古代叫經世之學。
後世西方文化的經濟觀念進來,把有東西弄出來賣,口袋裡空空的,把它變出錢來,這個東西叫經濟。
這一下,中國文化的經濟觀念完了。
對西方把「道」翻譯成本體,我們已經習慣了,有了這個名稱後,現在研究哲學,一講到本體,已經不是道的那個境界,思想觀念已經有了個東西,就偏向唯物的思想去了。
我們為什麼要說這一段話呢?因為同這一節有關係,莊子提出來「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是一體的。
「既已為一」,共存,是一個東西,「豈得有言乎?」
既然是一個,為什麼不靄呢?那麼就讓你講吧。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