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南華
04.人間世:從謚法說起
我們再強調一下,《莊子》內七篇是連貫的,第一篇是《逍遙游》,講人如何解脫,如何變成一個超人。
由解脫變成超人以後,說到形而上道的齊物,萬物不齊不能平等,《齊物論》講如何達到形而上的萬物齊而平等。
然後,才能夠懂得做一個人如何養生,如何使這個生命有價值地活著,這是第三篇《養生主》。
懂得了養生以後,可以作人,可以活在人世間。
人世間這個名詞,我們在文學上常常用到,它最早是由莊子提出來的。
下面,我們就講內七篇的每四篇:《人間世》。
顏回見仲尼,請行。
曰:「奚之?」
曰:「將之衛。」
曰:「奚為焉?」
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
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
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
醫門多疾。」
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
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
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
名也者,相札也;知也者爭之器也。
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
且德厚信矼(音qiāng),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
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災人。
災人者,人必反災之。
若殆為人災夫。
且苟為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斗其捷。
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
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
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
是好名者也。
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
國為虛厲,身為刑戮。
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
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
內直者,與天為徒。
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
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
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
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
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
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
若是則可乎?」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
雖固,亦無罪。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
仲尼曰:「齋,吾將語若。
有心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音h&agra一ve;o)天不宜。」
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
如此則可以為齋乎?」
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
回曰:「敢問心齋。」
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聽止於耳,心止於符。
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
唯道集虛。
虛者,心齋也」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
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游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
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
絕跡易,無行地難。
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
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
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
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
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捨,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幾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從謚法說起
顏回見仲尼,請行。
曰:「奚之?」
曰:「將之衛。」
曰:「奚為焉?」
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
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
這個故事也是假托的寓言。
顏回一度想到衛國去教化衛靈公,歷史上有沒有這個事實,查不到。
我們知道,孔子同衛國關係非常好,非常深,孔子的大半生都是在衛國度過的。
我們這個歷史文化很妙啊,中國歷史文化特殊的地方,有個名稱叫「謚法」,一個人這一生做人對不對,死後公擬的謚號叫做「謚法」。
這是一件很慎重的事,連皇帝都逃不出謚法的褒貶。
這是中國歷史文化特有的一精一神,現在不保留了。
中國古代做皇帝、做官的最怕這個謚法,怕他死後留下萬世的罵名,甚至連累子孫抬不起頭。
因為這個謚法,也就是死後的一字之定評;它永遠都沒有辦法可以改變。
皇帝死了就由大臣集議,或史官做評語,像漢朝的文帝、武帝,稱謂「文」「武」,都是謚法給他們的謚號。
「哀帝」就慘了,很悲哀;漢朝最後一個皇帝謚號「獻帝」,他亡掉了漢朝,也含有把天下獻出去了的意思。
這是曹一操一給謚的。
哀帝獻帝當然不是這樣解釋,但是也可以這樣說。
漢朝的「靈帝」,戰國時衛國的「衛靈公」,謚一個「靈」字,有點神經兮兮的。
宋朝的「神宋」,謚號用神經的神,他有點神裡神氣的。
像歷史上的周文王、漢文帝、唐文宗,謚號能夠得上一個「文」字,是很不容易的。
根據謚法解的記載,稱文的有下面幾種:一、經天緯地,二、道德博聞,三、勤學好問,四、慈惠一愛一民,五、民惠禮,六、賜民爵位。
如明朝的王陽明謚號「文成」,清朝的曾國藩的謚號「文正」,那都是最難得的。
死後的評語夠得上稱為「文成」「文正」的,上下五千年歷史,縱橫十萬里國土,雖然有幾億的人口,其中卻數不出來幾個人,最多一二十人而已。
這是中國文化中謚法的謹嚴,所以中國人做官也好,做事也好,他的一精一神目標,也要對後代負責;不但對這一輩子要負責任,對後世仍舊要負責任。
因為誰都沒有辦法逃避歷史的公平,對了就對了,不對就是不對。
所以中國人說,作人做事要有對歷史負責的一精一神,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現在通過衛靈公的謚號,就可以瞭解了衛靈公這個人,這位歷史上的諸侯,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衛國的皇帝,很不錯,並不太壞,但就是本身有點吊兒郎當的。
可是他用的幹部,八成都是一流的,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叫蘧伯玉,他是衛國的宰相。
蘧伯玉也是孔子很佩服的,他和孔子是很好的朋友。
孔子一生顛沛流離,可是在衛國住得很久,因為有蘧伯玉這一班人招呼照顧。
齊國的賢相晏子,一位歷史上有名的矮子,他和孔子也是很好的朋友,但孔子沒有辦法住在齊國,同時晏子也不想孔子住在齊國,想辨法要孔子走,這是歷史上的一個秘密。
為什麼呢?晏子怕孔子在齊國住久了要出問題,別人想謀殺孔子,晏子身為宰相也不能保護周全。
所以孔子在衛國住的時間很多。
但是因為衛國的皇帝是衛靈公,也很難弄。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