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南華
02.齊物論:孟浪之言
孟一浪一之言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游乎塵垢之外。」
夫子以為孟一浪一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
吾子以為奚若?」
長梧子曰:「是皇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計,見一卵一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xiāo)炙。
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
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歲而一成純。
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
「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
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
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一床一,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
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
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
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
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
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
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
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
則人固受其黮(dǎn)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何謂和之以天倪?」
曰:「是不是,然不然。
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
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
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
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到這裡,莊子又講了一段故事,這是大家最容易犯的一毛一病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游乎塵垢之外。」
夫子以為孟一浪一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
吾子以為奚若?」
「瞿鵲子」和「長梧子」都是古代道家《高士傳》上的人物。
瞿鵲子據說是孔子的學生,這裡的「夫子」是孔子。
瞿鵲子問長梧子:我聽老師講,得道的人,「人從事於務」,好像對於世俗的事務不需要管。
這是我們一般修道人的思想,據我數十年之經驗,凡是一有修道觀念的人,這個人就廢了,就完了。
什麼原因?第一,學道難,非常難,一般修道人認為「從事於物」會擾亂我的道心,什麼也不管,以為不管事才好修道;第二,修道本來是個自私的事,但是一般修道人以自我為中心,非常自私,我要成道,想「乘雲氣,騎日月,」對不對?你們去研究,這是不是真的道?
瞿鵲子問長梧子:我聽老師說,學道的人,不從事於世間的事物,「不就利,不違害,」好的事情不沾邊,壞的事情也不管,真正修養到了這個地步很高。
絕對的自我主義,在西方文化中叫做真正的自一由,個人的自一由主義發展到極點。
可惜我們一般人沒有學到「不就利,不違害,」「不違害」就做不到,有「害」的地方就是要去,那就是《禮記》中講士大夫知識分子國難當頭,見危受命,不怕禍害,我們做不到。
「不就利,」修道的人,表面上萬事不管,但是如果你傳我一個道,對自己有利,我就磕頭,你就是叫我龜孫子,我也干,雖然看起來很誠心,實際上做的動機卻是「就利」,對不對?佛家講佈施,為別人佈施你的一精一神生命,基督教講奉獻給大家,只要犧牲一點,對自己有害。
就不幹!對不對?
真得道的聖人,「不喜求,」不喜歡要求什麼;
「不緣道,」不標榜自己在修道。
大家注意,一般修道的人要求多得很,既要健康,又要長壽,又要發賭……帶個香蕉到廟子裡拜拜,所有打求完了,香蕉帶回來自己吃飽,總而言之,統統希求。
還要大家看得起我,做起一副修道的樣子,裝模作樣。
「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游乎塵垢之外。」
你說他有所謂嗎?看到他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不知道有什麼目的,好像無所謂。
你說他無所謂?他在世界上又活得很起勁,但是仔細研究,他雖然生活在人世間,照樣做生意,照樣騎摩托車,每天六點鐘起一床一,匆匆忙忙地趕,晚上十二點鐘才睡,而且忙得不得了,「而游乎塵垢之外」,但是他的心跳出了世俗的塵垢之外。
瞿鵲子說,我給老師那麼講,可老師呢,說我太孟一浪一,好高騖遠,沒有資格問這個話。
我給老師罵了,但心裡不服氣,「而我以為妙道之行,」我認為真正得道的人一定是這樣,「吾子以為奚若?」
你認為怎麼樣?
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計,見一卵一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
長梧子說:「你問的問題太大了,不要說你,就是我們老祖宗黃帝,得道的人,「之所聽熒也」,你問他,他也會裝作聽不懂,不是不知道,而是你問
得太高了,不會答覆你。
「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你的老師孔子哪裡會知道。
看起來莊子在罵孔子,實際上孔子也是用不知道表示不懂是真懂。
「且女亦大早計,」你太急一性一了,牛吹得太早了;「見一卵一而求時夜,」 看到雞蛋,就想到明天早上公雞會叫了,我會起一床一了,不要鬧鐘了;「見彈而求鴞炙。」
看見了彈就想到明天我打到野鴨了,明天中午請你吃野味,你只不過子彈在手,還沒上山獵,打不打得到還是問題,所以老師罵你孟一浪一,不是真的嗎?
注意啊,你看這一段,描寫千古以來一般修道的人都是這樣,打坐三天就想氣脈通了,神通來了,再不然明心見一性一悟道了。
有個學生曾經問我,老師啊,我在你這裡坐了四個禮拜,一點都沒有什麼,我說這個樓上本來就沒有什麼,誰叫你來坐的呀。
看到蛋就想到公雞,看到了子彈就想到野味明天上桌子了,挨老師的罵是當然的。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