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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三 槐西雜誌三(4)

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三 槐西雜誌三(4)

魚門又言,游士某,在廣陵納一妾,頗嫻文墨,意甚相得,時於閨中倡和。

一日夜歸,僮婢已睡,室內暗無燈火,入視闃然,惟案上一札曰:妾本狐女,僻處山林,以夙負應償,從君半載,今業緣已盡,不敢淹留,本擬簠住待君,以展永別之意,恐兩相淒戀,彌難為懷,是以茹痛竟行,不敢再面,臨風回首,百結柔腸,或以此一念,三生石上,再種後緣,亦未可知耳。

諸惟自愛,勿以一女子之故,至損清神。

則妾雖去,而心稍慰矣。

某得書悲感,以示朋舊,鹹相瞦歎。

以典籍嘗有此事,勿致疑也。

後月餘,妾與所歡北上,舟行被盜,鳴官待捕,稽留淮上者數月,其事乃露。

蓋其母重鬻於人,偽以狐女自脫也。

周書昌曰:是真狐女,何偽之雲。

吾恐誌異諸書所載,始遇仙姬,久而捨去者,其中或不無此類也乎?

余在翰林日,侍讀索公爾遜,同齋戒於待詔廳--廳舊有何義門書衡山舊署一匾,又聯句一對,今聯句尚存,扁則久亡矣。

索公言前征霍集占時,奉參贊大臣檄調,中途逢大雪,車仗不能至,僅一行帳隨,姑支以憩,苦無枕,覓得三四死人首,主僕枕之,夜中並蠕蠕掀動,叱之乃止。

余謂此非有鬼,亦非因叱而止也。

當斷首時,生氣未盡,為嚴寒所束,郁伏於中,得人氣一溫一 蒸,凍解而氣得外發,故能自動。

已動則氣散,故不再動矣。

凡物生性未盡者,以火炙之皆動,是其理也。

索公曰:從古戰場,不聞逢鬼,吾心惡之,謂吾命衰也。

今日乃釋此疑。

崔莊多棗,動輒成林。

俗謂之棗行。

余小時聞有婦女數人,出挑菜過樹下,有小兒坐樹杪,摘紅熟者擲地下,眾競拾取,小兒急呼曰:吾自喜週二姐嬌媚,摘此與食,爾輩黑鬼,何得奪也。

眾怒詈。

二姐惡其輕薄,亦怒詈,拾塊擊之。

小兒躍過別枝,如飛鳥穿林去,忽悟村中無此小兒,必妖魔也。

姚安公曰:賴週二姐一詈一擊,否則必為所媚矣。

凡妖魅媚人,皆自招致,蘇東坡范增論曰: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

有選人在橫街夜飲,步月而歸,其寓在珠市口,因從香廠取捷徑,一小一奴一持燭籠行中路,踣而滅。

望一家燈未息,往乞火,有婦應門,邀入茗飲。

心知為青一樓 ,姑以遣興,然婦羞澀低眉,意色慘沮,欲出又牽袂固留,試調之,亦宛轉相就,適攜數金,即以贈之。

婦謝不受,但祈曰:如念今宵愛,有長隨某住某處,渠久閒居,妻亡子女幼,不免饑寒,君肯攜之赴任,則九泉感德矣。

選人戲問卿可相隨否,泫然曰:妾實非人,即某妻也,為某不能贍子女,故冒恥相求耳。

選人悚然而出,回視乃一新塚也。

後感其意,竟攜此人及子女去。

求一長隨,至鬼亦薦枕。

長隨之多財,不知財自何來,其蠹官而病民可知矣。

牛犢馬駒,或生麟角,蛟龍之所合,非真麟也。

婦女露寢為所合者亦有之。

惟外舅馬氏家一佃戶,年近六旬,獨行遇雨,雷電晦冥,有龍爪按其笠,以為當受天誅,悸而踣,覺龍碎裂其瞯,以為褫衣而後施刑也。

不意龍捩轉其背,據地一婬一之,稍轉側縮避,輒怒吼磨牙其頂,懼為吞噬,伏不敢動,移一二刻,始霹靂一聲去。

呻吟塍上,腥涎滿身,幸其子持蓑來迎,乃負以返。

初尚諱匿,既而創甚,求醫藥,始道其實。

耘苗之候,饁婦眾矣,乃狎一男子;牧豎亦眾矣,乃狎一衰翁,此亦不可以理解者。

王方湖言,蒙一陰一劉生,嘗宿其中表家,偶言家有怪物,出沒不恆,亦不知其潛何所,但暗中遇之,輒觸人倒,覺其身堅如鐵石。

劉故喜獵,恆以鳥銃隨,曰:若然,當攜此自防也。

書齋凡三楹,就其東室寢,方對燈獨坐,見西室一物向門立,五官四體一一似人,而目去眉約二寸,口去鼻僅分許,部位乃無一似人,劉生舉銃擬之,即卻避,俄手掩一扉,出半面外窺,作欲出不出狀。

才一舉銃,則又藏。

似懼出而人襲其後者。

劉生亦懼怪襲其後,不敢先出也,如是數回,忽露全面,向劉生搖手吐舌,忽發銃一擊,則鉛丸中扉上,怪已沖煙去矣。

蓋誘人發銃,使一發不中,不及再發,即乘機遁也。

兩敵相持,先動者敗,此之謂乎?使忍而不發,遲至天曉,此怪既不能透壁穿窗,勢必由戶出,則必中銃,不出則不能不現形矣。

然自此知其畏銃,後伏銃窗欞,伺出擊之,即然仆地,如簷瓦墮裂聲,視之乃破甕一片,兒童就近沿無瞱處,戲筆畫作人面,筆墨拙澀,隨意塗抹其狀,一如劉生所見雲。

有富室子病危,絕而復甦,謂家人曰:吾魂至冥司矣,吾嘗捐金活二命,又嘗強奪某女也,今活命者在冥司具狀保,而女之父亦訴牒喧辯,尚未決,吾且歸也。

越二日,又絕而復甦曰:吾不濟矣,冥吏謂奪女大惡,活命大善,可相抵,冥王謂活人之命,而復奪其女,許抵可也,今所奪者此人之女,而所活者彼人之命,彼人活命之德,報此人奪女之仇,以何解之乎?既善業本重,未可全銷,莫若冥司不刑賞,注來生恩自報恩,怨自報怨可也。

語訖而絕,歐羅巴書不取釋氏輪迴之說,而取其天堂地獄,亦謂善惡不相抵,是絕惡人為善之路也。

大抵善惡可抵,而恩怨不可抵,所謂冤家債主,須得本人是也。

尋常善惡可抵,大善大惡不可抵,曹操贖蔡文姬,不得不謂之義舉,豈足抵篡弒之罪乎?曹操雖未篡,然以周文王自比,其志則篡也。

特畏公議耳。

至未來生中,人未必相遇,事未必相值,故因緣湊合者,或在於數世之後耳。

宋村廠--從弟東白莊名,土人省語,呼廠裡。

倉中舊有狐,余家未析箸時,姚安公從王德庵先生讀書是莊,僕隸夜入倉院,多被瓦擊,而不見其形,惟先生得納涼其中,不遭擾戲。

然時見男女往來,且木榻籐枕,俱無纖塵,若時拂拭者。

一日暗中見一人循牆走,似是一翁,呼問之曰:吾聞狐不近正人,吾其不正乎?翁拱手對曰:凡興妖作祟之狐,則不敢近正人,若讀書知禮之狐,則樂近正人,先生君子也,故雖少一婦 稚女,亦不相避,信先生無邪心也。

先生何反自疑耶?先生曰:雖然,幽明異路,終不相宜,相接請勿見形,可乎?翁磬折曰:諾。

自是不復睹矣。

沈瑞彰寓高廟讀書,夏夜就文昌閣廊下睡,人靜後,聞閣上語曰:吾曹亦無用錢處,爾積多金,何也。

一人答曰:欲以此金鑄銅佛,送西山潭柘寺供養,冀仰托福佑,早得解形。

一人作啐聲曰:咄咄大錯,佈施須己財,佛豈不問汝來處,受汝盜來金耶?再聽之寂矣,善哉,野狐檀越雲集之時,倘聞此語,應如霹靂聲也。

瑞彰又言,嘗偕數友游西山,至林巒深處,風日暄妍,泉石清曠,雜樹新綠,野花半開,眺賞間,聞木杪誦書聲。

仰視無人,因揖而遙呼曰:在此朗吟,定為仙侶,叨同儒業,可請下一談乎?誦聲忽止,俄琅琅又在隔溪。

有欲覓路追尋者,瑞彰曰:世外之人,趁此良辰,尚耽研典籍,我輩身列黌宮,乃在此攜酒瞨看游女,其鄙而不顧,宜矣。

何必多此跋涉乎?眾乃止。

滄州有一遊方尼,即前為某夫人解說因緣者也。

不許婦女至其寺,而肯至人家,雖小家以粗糲為供,亦欣然往,不勸婦女佈施,惟勸之存善心,作善事。

外祖雪峰張公家一范姓僕婦,施布一匹,尼合掌謝訖,置几上,片刻仍舉付此婦曰:檀越功德,佛已鑒照矣,既蒙見施,布即我布,今已九月,頃見尊姑猶單衫,謹以奉贈,為尊姑制一瞙衣,可乎?僕婦踧踖無一詞,惟面瞫汗下。

姚安公曰:此尼乃深得佛心,惜閨閣多傳其軼事,竟無人能舉其名。

先太夫人乳母廖媼言,四月二十八日,滄州社會也,婦女進香者如雲,有少年於日暮時,見城外一牛車向東去,載二女皆妙麗,不類村妝,疑為大家內眷,又不應無一婢媼,且不應坐露車,正疑思間,一女遺紅帕於地,其中似裹數百錢,女及御者皆不顧,少年素樸願,恐或追覓為累,亦未敢拾,歸以告母,譙訶其癡,越半載,鄰村少年為二狐所媚,病瘵死。

有知其始末者,曰:正以拾帕索帕,兩相調謔媾合也。

母聞之,憬然悟曰:吾乃知癡是不癡,不癡是癡。

有納其一奴一女為媵者,一奴一勿願,然無如何也。

其人故隸旗籍,亦自有主,媵後生一女,年十四五,主聞其姝麗,亦納為媵。

心勿願,亦無可如何也。

喟然曰:不生此女,無此事也。

其妻曰:不納某女,自不生此女矣。

乃爽然自失。

又親串中有一女,日構其嫂,使受譙責不聊生。

及出嫁,亦為小姑所構,日受譙責如其嫂,歸而對嫂揮涕曰:今乃知婦難為也。

天道好還,豈不信哉。

又一少年喜窺婦女,窗罅簾隙,百計潛伺。

一日醉而寢,或戲以膏藥糊其目,醒覺腫痛不可忍,急揭去,眉及睫毛並拔盡,且所糊即所蓄媚藥,性至酷烈,目受其薰灼,竟以漸盲。

又一友好傾軋,往來播弄,能使膠漆成冰炭,一夜 酒渴,飲冷茶,中先墮一蠍,陡螫其舌,潰為瘡,雖不致命,然舌短而拗戾,語言不復便捷矣。

此亦若或使之,非偶然也。

先師陳文勤公言,有一同鄉,不欲著其名平生,亦無大過惡,惟事事欲利歸於己,害歸於人,是其本志耳。

一歲北上公車,與數友投逆旅,雨暴作,屋盡漏,初覺漏時,惟北壁數尺無漬痕,此人忽稱感寒,就是榻蒙被取汗,眾知其詐病,而無詞以移之也。

雨彌甚,眾坐屋內如露宿,而此人獨酣臥,俄北壁頹圮,眾未睡皆急奔出,此人正壓其下,額破血流,一足一臂並折傷,竟舁而歸。

此足為有機心者戒矣。

因憶一奴一子於祿,性至狡,從余往烏魯木齊,一日早發,一陰一雨四合,度天欲雨,乃盡置其衣裝於車箱,以余衣裝覆其上,行十餘里,天竟放晴,而車陷於淖,水從下入,反盡濡焉,其事亦與此類。

信巧者造物之所忌也。

沈淑孫,吳縣人,御史芝光先生孫女也。

父兄早死,鞠於祖母,祖母楊文叔先生妹也,諱芬,字瑤季,工詩文,畫花卉尤一精一,故淑孫亦一習一 詞翰,善渲染。

幼許余侄汝備,未嫁而卒。

病革時,先太夫人往視之,沈夫人泣呼曰:招孫--其小字也,爾祖姑來矣,可以相認也。

時已沉迷,獨張目視,淚承睫,舉手攀太夫人釧,解而與之,親為貫於臂,微笑而冥。

始悟其意,欲以紀氏物斂也。

初病時,自知不起,畫一卷,緘封甚固,恆置枕函邊,問之不答,至是亦悟其留與太夫人。

發之,乃雨蘭一幅,上題曰:獨坐寫幽蘭,圖成只自看,憐渠空谷裡,風雨不勝寒。

蓋其家庭之間有難言者,阻滯嫁期,亦是故也。

太夫人悲之,欲買地以葬。

姚安公謂於禮不可,乃止。

後其柩附漕船歸,太夫人尚恍惚夢其泣拜雲。

王西候言,曾與客作都四夜行淮鎮西,倦而少憩,聞一鬼遙呼曰:村中賽神,大有酒食,可共往飲啖。

眾鬼曰:神筵哪可近,爾勿造次。

呼者曰:是家兄弟相爭,叔侄互軋,乖戾之氣,充塞門庭,敗征已具,神不享矣,爾輩速往,毋使他人先也。

西候素有膽,且立觀其所往,鬼漸近,樹上繫馬皆驚嘶,惟見黑氣碗碗轉繞,從他道去,不知其詣誰氏也。

夫福以德基,非可祈也,禍以惡積,非可禳也,苟能為善,雖不祭神亦助之,敗理亂常,而瞲祀以冀神祐,神其受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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