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草堂筆記》卷十四 槐西雜誌四(2):余曰:重繼千里,路不逢盜,未可雲路無盜也;縱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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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卷十四 槐西雜誌四(2)

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四 槐西雜誌四(2)

有講學者論無鬼,眾難之曰:今方酷暑,能往墟墓中獨宿,納涼一夜 乎?是翁毅然竟往,果無所見,歸益自得,曰:朱文公豈欺我哉。

余曰:重繼千里,路不逢盜,未可雲路無盜也;縱獵終日,野不遇獸,未可雲野無獸也。

以一地無鬼,遂斷天下皆無鬼;以一夜 無鬼,遂斷萬古皆無鬼,舉一廢百矣。

且無鬼之論,創自阮瞻,非朱子也,朱子特謂魂升魄降為常理,而一切靈怪非常理耳,未言無也。

故金去偽錄曰:二程初不說無鬼神,但無如今世俗所謂鬼神耳。

楊道夫錄曰:雨風露雷,日月晝夜,此鬼神之跡也,此是白日公平正直之鬼神,若所謂有嘯於梁,觸於胸,此則所謂不正邪暗,而或有或無,或來或去,或聚或散者。

又有所謂禱之而應,祈之而獲,此亦所謂鬼神,同一理也。

包揚錄曰:鬼神死生之理,定不如釋家所云,世俗所見也。

然又有其事昭昭,不可以理推者,且莫要理會。

又曰:南軒亦只是硬不信,如禹鼎魑魅尪魎之屬,便是有此物。

深山大澤,是彼所居,人往佔之,豈不為祟?豫章劉道人,居一山頂結庵,一日,眾蜥蜴入耒,盡吃庵中水,少頃庵外皆堆雹,明日,山下果雹。

有一妻伯劉大人,甚樸實,不能妄語,言過一嶺,聞溪邊林中響,乃無數蜥蜴,各抱一物,如水晶去,未數里下雹。

此理又不知如何。

舊有一邑,泥塑一大佛,一方尊信之,後被一無狀宗子斷其首,民聚哭之,佛頸泥木出舍利。

泥木豈有此物,只是人心所致。

吳必大錄曰:因論薛士龍家見鬼,曰世之信鬼神者,皆謂實有,在天地間。

其不信者,斷然以為無鬼,然卻又有真個見者,鄭景望遂以薛氏所見為實,不知此特虹霓之類耳。

問虹霓只是氣,還有形質,曰:既能啜水,亦必有腸肚,只才散便無,如雷部神亦此類。

林賜錄曰:世之見鬼者甚多,不審有無如何?曰:世間人見者極多,如何謂無,但非正理耳。

如伯有為厲,伊川謂別是一理,蓋其人氣未當盡而強死,魂魄無所歸,自是如此。

昔有人在淮上夜行,見無數形像,似人非人,出沒於兩水之間,此人明知其鬼,不得已沖之而過,詢之此地,乃昔人戰場也。

彼皆死於非命,銜冤抱恨,固宜未散。

坐間或雲,鄉間有李三者,死而為厲,鄉曲凡有祭祀佛事,必設此人一分。

後因為人放爆仗,焚其所依之樹,自是遂絕。

曰:是他枉死,氣未散,被爆仗驚散。

沈僩錄曰:人有不伏其死者,所以既死,而此氣不散,為妖為怪,如人之凶死,及僧道既死多不散,神道務養精神,所以凝聚不散。

萬人傑錄曰:死而氣散,泯然無跡者,是其常道理,恁地有托生者,是偶然聚得氣不散,又恁生去湊著那生氣便再生。

葉賀孫錄曰:潭州一件公事,婦殺夫,密埋之後為祟,事已發覺,當時便不為祟,以是知刑獄裡面,這般事若不與決罪,則死者之冤必不解。

李壯祖錄曰:或問世有廟食之神,綿歷數百年,又何理也?曰:浸久亦散,昔守南康,久旱不免遍禱於神,忽到一廟,但有三間敝屋,狼藉之甚,彼人言三五十年前,其靈如響,有人來,而帷中之神與之言者,昔之靈如彼,今之靈如此,亦自可見。

葉賀孫錄曰:論鬼神之事,謂蜀中灌口二郎廟,是李冰因開離堆立廟,今乃現許多靈怪,乃是他第二兒子出來,初間封為王,後來徽宗好道,遂改封為真君,張魏公用兵,禱於廟,其夜夢神語曰:我向來封為王,有血食之奉,故威福得行,今號為真君,雖尊,人以素食祭我,無血食之養,故無威福之靈,今須復封我為王,當有威靈。

魏公遂乞復其封,不知魏公是有此夢,是一時用兵,托為此說。

又有梓潼神極靈。

此二神似乎割據兩川。

大抵鬼神用生物祭者,皆是假此生氣為靈,古人釁鐘釁龜皆此意。

漢卿雲李通說有人射虎,見虎後數人隨之,乃是為虎傷死之人,生氣未散,故結成此形。

黃義剛錄曰:論及請紫姑神吟詩之事,曰:亦有請得正身出現,其家小女子見,不知此是何物,且如衢州有一人事一神,只開所錄事目於紙,而封之祠前,少間開封,而紙中自有答語,此不知是如何。

凡此諸說,黎靖德所編語類,班班具載,先生何竟誣朱子乎?此翁索書觀之良久,憮然曰:朱子尚有此書耶?憫然而散。

然余猶有所疑者,朱子大旨,謂人秉天地之氣生,死則散還於天地,葉賀孫錄所謂如魚在水,外面水便是肚裡水,鱖魚肚裡水,與鯉魚肚裡水,只是一般,其理一精一矣。

而無如祭祀之理,制於聖人,載於經典,遂不得不雲子孫一氣相感,復聚而受祭,受祭既畢,仍散入虛無。

不識此氣散還以後,與元氣混合為一歟,抑參雜於元氣之內歟?如混合為一,則如眾水歸海,共為一水,不能使一江一 淮河漢復各聚一處也;如五味和羹,共成一味,不能使姜鹽醯醬各聚一處也,又安能於中犁出某某之氣,使各與子孫相通耶?如參雜於元氣之內,則如飛塵四散,不知析為幾萬億處,如游絲亂飛,不知相去幾萬億里。

遇子孫享薦,乃星星點點,條條縷縷,復合為一,於事理毋乃不近耶?即以能聚而論,此氣如無知,又安能感格,安能歆享;此氣如有知,知於何起,當必有心,心於何附,當必有身,既已有身,則仍一鬼矣。

且未聚以前,此億萬微塵,億萬縷縷,塵塵縷縷,各有所知,則不止一鬼矣。

不過釋氏之鬼地下潛藏,儒者之鬼空中旋轉;釋氏之鬼平日常存,儒家之鬼臨時湊合耳。

又何以相勝耶?此誠非末學所知也。

烏魯木齊千總某,患寒疾,有道士踵門求診,雲有夙緣,特相拯也。

會一流人高某婦,頗能醫,見其方,駭曰:桂枝下嚥,一陽一盛乃亡,藥病相反,烏可輕試。

力阻之。

道士歎息曰:命也夫。

振衣竟去,然高婦用承氣湯竟愈,乃以道士為妄。

余歸以後,偶閱邸抄,忽見某以侵蝕屯糧伏法,乃悟道士非常人,欲以藥斃之,全其首領也。

此與舊所記兵部書吏事相類,豈非孽由自作,非智力所可挽回歟。

姚安公雲,人家奇器妙跡,終非佳事,因言癸巳同年牟丈瀜家--不知即牟丈,不知或牟丈之伯叔,幼年聽之未審也,有一硯天然作鵝卵形,色正紫,一鴝鵒眼如豆大,突出墨池中心,旋螺紋理分明,瞳子炯炯有神氣,拊之膩不留手,叩之堅如金鐵,呵之水出如露珠,下墨無聲,數磨即成濃沈。

無款識銘語,似愛其渾成,不欲椎鑿,匣亦紫檀,根所雕出入無滯,而包裹無纖隙搖之無聲。

背有紫桃軒三字,小僅如豆,知為李太僕日華故物也。

太僕有說部名紫桃軒雜綴,平生所見宋硯,此為第一。

然後以珍惜此硯忤上官,幾罹不測,竟恚而撞碎,禍將作時,夜聞硯若呻吟雲。

余在烏魯木齊日,城守營都司朱君饋新菌,守備徐君因言,昔未達時,偶見賣新菌者欲買,一老翁在旁,訶賣者曰:渠尚有數任官,汝何敢此。

賣者逡巡去,此老翁不相識,旋亦不知其何往。

次日,聞裡有食菌死者,疑老翁是社公,賣者後亦不再見,疑為鬼求代也。

呂氏春秋稱味之美者,越駱之菌,本無毒,其毒皆蛇虺之故,中者使人笑不止。

陳玉仁菌譜,載水調苦茗白礬解毒法。

張華博物誌,陶宏景名醫別錄,並載地漿解毒法。

蓋以此也。

以黃泥調水,澄而飲之曰地漿。

親串家廳事之側,有別院屋三楹,一門客每宿其中,則夢見男女裸逐,粉黛雜沓,四周環繞,備諸媟狀,初甚樂,觀久而夜夜如是,自疑心病也。

然移住他室,則不夢。

又疑為妖,然未睡時,絕無影響,秉燭至旦,亦無見聞,其人亦自相狎戲,如不睹旁尚有人,又似非魅,終莫能明。

一日,忽悟書廚貯牙鐫石琢橫陳像,凡十餘事,秘戲冊卷大小亦十餘事,必此物為祟,乃密白主人盡焚之。

有知其事者曰:是物何能為祟哉,此主人征歌選妓之所也,氣機所感,而一婬一鬼應之,此君亦青一樓 之狎客也,精神所注,而妖夢通之。

水腐而後蠛蠓生,酒酸而後醯雞集,理之自然也。

市肆鬻雜貨者,是物不少,何不一一為祟,宿是室者非一人,何不一一入夢哉。

此可思其本矣。

徒焚此物無益也。

某氏其衰乎?不十年,而屋易主。

明公恕齋嘗為獻縣令,良吏也,官太平府時,有疑獄,易服自察訪之,偶憩小庵,僧年八十餘埃,見公合掌肅立,呼其徒具茶,徒遙應曰:太守且至,可引客權坐別室。

僧應曰:太守已至,可速來獻。

公大駭曰:爾何以知我來。

曰:公一郡之主也,一舉一動通國皆知之,寧獨老僧。

又問爾何以識我,曰:太守不能識一郡之人,一郡之人,則孰不識太守。

問爾知我何事出,曰:某案之事,兩造皆遣其一黨一 ,布散道路間久矣。

彼皆一陽一不識公耳。

公憮然自失,因問爾何獨不一陽一不識,僧投地膜拜曰:死罪死罪,欲得公此問也。

公為郡不減龔黃,然微不慊於眾心者,曰好訪,此不特神奸巨蠹,能預為蠱惑計也;即鄉里小民孰無親一黨一 ,孰無恩怨乎哉。

訪甲之一黨一 則甲直而乙曲,訪乙之一黨一 則甲曲而乙直,訪其有仇者,則有仇者必曲。

訪其有恩者,則有恩者必直。

至於婦人孺子,聞見不真,病媼衰翁,語言昏憒,又可據為信讞乎?公親訪猶如此,再寄耳目於他人,庸有幸乎?且夫訪之為害,非僅聽訟為然也,閭閻利病,訪亦為害,而河渠堤堰為尤甚。

小民各私其身家,水有利則遏以自肥,水有患則鄰國為壑,是其勝算矣。

孰肯揆地形之大局,為永遠安瀾之計哉。

老僧方外人也,本不應預世間事,況官家事耶?第佛法慈悲,捨身濟眾,苟利於物,固應昌死言之耳。

惟公俯察焉。

公沈思其語,竟不訪而歸。

次日遣役送錢米,歸報公曰:公返之後,僧謂其徒曰:吾心事已畢,竟泊然逝矣。

此事楊丈汶川嘗言之。

姚安公曰:凡獄情虛心研察,情偽乃明,信人信己皆非也。

信人之弊,僧言是也,信己之弊,亦有不可勝言者。

安得再一老僧,亦為說法乎?

舅氏健亭張公言,讀書野雲亭時,諸同學修禊佟氏園,偶扶乩召仙,共請姓名,乩題曰:偶攜女伴偶閒行,詞客何勞問姓名,記否瑤台明月夜,有人嗔喚許飛瓊。

再請下壇詩詞,又題曰:三面紗窗對水開,佟園還是舊樓台,東風吹綠池塘草,我到人間又一回。

眾竊議詩情淒婉,恐是才女香魂,然近無此閨秀,無乃煉形拜月之仙姬乎?眾情顛倒,或凝思佇立,或微謔通詞,乩忽奮迅大書曰:衰翁憔悴雪盈顛,傅粉熏香看少年,偶遣諸郎作癡夢,可憐真拜小嬋娟。

復大書一笑字而去。

此不知何代詩魂,作此狡獪,要亦輕薄之意,有以召之。

一胡一 厚庵先生言,有書生暱一狐女,初遇時,以二寸許壺盧授生,使佩於衣帶,而自入其中,欲與晤,則拔其楔,便出燕婉,去則仍入而楔之。

一日行市中,壺盧為偷兒剪去,從此遂絕,意恆悵悵。

偶散步郊外,以消鬱結,聞叢翳中有相呼者,其聲狐女也。

就往與語,匿不肯出,曰:妾已變形,不能復與君見矣。

怪詰其故,泣訴曰:採補煉形,狐之常理,近不知何處一道士,又搜索我輩,供其採補,捕得,禁以神咒,即僵如木偶,一聽其所為,或有道力稍堅,吸之不吐者,則蒸以為脯,血肉既啖,一精一氣亦為所收。

妾入壺盧,蓋避此難,不意仍為所物色,攘之以歸。

妾畏罹湯鑊,已獻其丹,幸留殘喘。

然失丹以後,遂復獸形,從此煉形,又須二三百年始能變化,天荒地老,後會無期,感念舊恩,故呼君一訣,努力自受,毋更相思也。

生憤恚曰:何不訴於神。

曰:訴者多矣,神以為悖入悖出,自作之愆,殺人人殺,相酬之道,置不為理也。

乃知百計巧取,適以自戕,自今以往當專心吐納,不復更操此術矣。

此事在乾隆丁巳戊午間,厚庵先生曾親見此生,後數年,聞山東雷擊一道士,或即此道士一婬一殺過度,又伏天誅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挾彈者又在其後,此之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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