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話文
田叔列傳第四十四
邱永山譯注
【說明】
在這篇記載田叔事跡的傳記中,作者以讚佩的口吻突出表現了田叔「義不忘賢、明主之美以救過」的品質和「刻廉自喜」的一性一格。
在這個人物身上,雖然瑕疵互見,但瑕不掩瑜,他的忠誠、嚴於律己的品格以獨有的魅力吸引著古往今來的讀者。
作者描寫這樣一個歷史人物決不只是發思古之幽情,而是借此和漢武帝時代統治者的刻薄毖恩、世風的澆訛相對照,寄寓作者對現實的憎惡。
為了塑造這個一性一格複雜的人物,作者選取最富有典型意義的事件進行描寫。
文中雖然只寫了他衣赭衣自髡鉗跟隨趙王進京,在文帝面前力辯孟舒得失,以及審理梁王和任相魯國幾件事,通過這些個一性一鮮明的言行舉止的描寫,就使田叔以獨有的風姿站立在讀者面前。
文末補敘田叔之子田仁的事跡,他的不肯接受祠金、敢作敢為和他父親獨擅的作風品格相映生輝。
作者這樣安排材料,反映了作者選材的一精一當和安排結構的獨具慧眼。
子承父風,一脈相傳,奇人與佳文交一融在一起,讀來真是別有一番情趣。
文後有褚少孫對田仁,任安事跡的補敘,這些材料的主旨雖和司馬遷寫作主題不合,倒也能夠讓人瞭解他們的一些軼事,其中招募將軍舍人一節的描述堪稱生動之筆,作者通過口吻畢肖人物語言的記述,把衛將軍的目光短淺,趙禹的處事有方,田仁、任安的忿怒機智都表現得活靈活現。
這段文字是能夠和司馬遷的文章相媲美的。
【譯文】
田叔是趙國陘城人,他的祖先是齊國田氏的後代。
田叔喜歡劍術,曾在樂巨公的住處向他學習黃、老的學說。
田叔為人刻峭廉潔,並以此自得。
喜歡和那些德高望重的人交遊。
趙國人把他推薦給趙相趙午,趙午又在趙王張敖那裡稱道他,趙王任命他為郎中。
任職幾年,他峻切剛直清廉公平,趙王雖賞識他,卻沒有來得及提升他。
恰逢陳豨在代地謀反,漢七年(前200),高祖前去誅討,途徑趙國,趙王張敖親端食盤獻食,禮節十分恭敬,漢高祖卻傲慢地平伸開兩條腿坐著大罵他。
當時趙相趙午等幾十人都為此發怒,對趙王張敖說:「您侍奉皇上禮節完備周全,現在對待您竟是如此,我們要求造反。」
趙王咬破自己的指頭出了血,說:「我的父親失去了國家,沒有陛下,我們會死後一屍一體生蛆無人收一屍一,你們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不要再說了!」於是貫高等議論說:「趙王是忠厚長者,不肯背棄皇上的恩德。」
就私下裡互相謀劃弒殺皇上。
恰好事情被發覺了,漢朝下命令逮捕趙王和謀反的群臣。
於是趙午等人都自一殺了,只有貫高願被囚系。
這時漢朝又下詔書說:「趙國有膽敢跟隨趙王進京的罪及三族。」
只有孟舒、田叔等十多人穿著赤褐色的囚衣,自己剃一掉頭髮,頸上帶著刑具,假稱趙王的家奴跟隨趙王張敖到了長安。
貫高等人謀反的事搞清楚了,趙王張敖得以釋放出獄,被廢黜為宣平侯,就推薦稱讚田叔等十多人。
皇上全部召見他們,跟他們談話,認為朝中的大臣沒有能超過他們的,皇上十分高興,任命他們都做了郡守或諸侯的國相。
田叔做漢中郡守十多年,正逢高後去世,諸侯作亂,大臣殺死他們,擁立了漢文帝。
漢文帝即位後,召見田叔問他說:「先生知道誰是天下忠厚長者嗎?」
田叔回答說:「臣哪裡能夠知道!」皇帝說:「先生是長者啊,應該能夠知道。」
田叔叩頭說:「從前的雲中郡太守孟舒是長者。」
當時孟舒因為抵禦匈奴犯邊搶劫不力而觸犯刑律,雲中郡遭侵犯搶劫尤為嚴重,被免職。
文帝說:「先帝安置孟舒任雲中郡太守十多年了,匈奴才入侵,孟舒就不能堅守,毫無道理地讓士兵死掉幾百人。
長者本該殺人嗎?先生怎麼能說孟舒是長者呢?」
田叔叩頭回答說:「這就是孟舒為長者的原因。
貫高等人謀反,皇上下達了確切明白的詔書,趙國有敢跟隨趙王張敖的人罪及三族。
然而孟舒自己剃一掉頭髮頸帶刑具,跟隨趙王張敖到他要去的地方,想要為他效死,自己哪裡料到要做雲中郡太守呢!漢和楚長期對峙,士兵疲勞困苦。
匈奴王冒(mo,墨)頓(du,讀)剛剛征服北夷,又來我們邊塞為害,孟舒知道士兵疲勞困苦,不忍心命令他們再作戰,士兵們登城拚死作戰,像兒子為父親、弟弟為兄長打仗一樣,由於這個緣故戰死者有幾百人。
孟舒哪裡是故意驅使他們作戰呢!這就是孟舒是長者的原因。」
於是皇帝說:「孟舒真是賢德啊!」又召回了孟舒,讓他重新做了雲中郡太守。
幾年後,田叔因犯法失去漢中郡太守的職務。
梁孝王派人暗殺從前吳國丞相袁盎,漢景帝召回田叔讓他到梁國審查這個案件,田叔查清了這個案件的全部事實,回朝報告。
漢景帝說:「梁王有派人暗殺袁盎的事嗎?」
回答說:「臣死罪!梁王有那件事!」皇帝說:「有罪證嗎?」
田叔說:「皇上不要過問梁王的事。」
皇帝說:「為什麼呢?」
田叔說:「現在梁王如不伏法被處死,這是漢朝的刑法不能實行啊;如果他伏法而死,太后就會吃飯不香睡眠不安,這又是您的憂慮啊!」漢景帝非常賞識他,讓他做了魯國的丞相。
田叔剛剛到任,一百多位百姓主動找他,指責魯王奪取財務的事情。
田叔抓住為首的二十個人,每人笞打五十大板,其餘的人各打一手心二十,對他們發怒說:「魯王不是你們的君主嗎?怎麼敢譭謗君主呢!」魯王聽說後,非常慚愧,從內庫中拿出錢來讓國相償還他們。
田叔說:「君王自己奪來的,讓國相償還,這是君王做壞事而國相做好事。
國相不能參與償還的事。」
於是魯王就盡數償還給百姓。
魯王喜歡打獵,田叔經常跟隨進入狩獵的苑囿,魯王總是要他到館舍中休息,田叔就走出苑囿,常常坐在露天地裡等待魯王。
魯王多次派人請他去休息,他終究不肯去休息,說:「我們魯王暴露在苑囿中,我怎能獨自到館舍中呢!」魯王因為這個緣故不再大舉出外遊獵。
幾年後,田叔在魯國國相的任上死去,魯王用一百斤黃金給他作祭禮。
小兒子田仁不肯接受,說:「不能因為一百斤黃金損害先父的名聲。」
田仁因為身一體強健做了衛青將軍的門客。
多次跟隨他攻打匈奴。
衛將軍推薦稱讚田仁,田仁做了郎中。
幾年後,擔任了享有兩千石俸祿的丞相長史,接著又失去職位。
後來派他偵視糾察河南、河東、河內三郡。
皇帝到東方巡守,田仁奏事言辭一精一妙,皇帝很高興,任命他做了京輔都尉。
過了一個多月,皇帝又提升他做了司直。
幾年後因太子謀反受到牽連。
當時左丞相劉屈犛親自率領軍隊和太子作戰,命令司直田仁負責關閉守衛城門,因田仁使太子從城門逃逸而犯罪,交給法官審理後處以死刑。
一說田仁帶兵到長陵,長陵令車千秋告發田仁叛變,田仁被滅族處死。
陘城現在屬於中山國。
太史公說:孔子用稱讚口氣說「住到這個國家一定參與它的政務」,這樣的話說的也是田叔吧!他有節義而不忘賢德,使君王之美發揚光大,還能糾正君王的過失,田仁和我關係很好,我所以把田叔田仁放在一起進行敘述。
褚先生說:我做侍郎時,聽到說田仁早先就和任安關係很好。
任安是滎陽人。
幼小時就成了孤兒,生活貧困,給別人駕馭車子到了長安,留了下來,想做一個小吏,沒有機會,就瞭解估算一些地方著錄戶籍的情況及人口的多少等。
武功是在扶風西邊的小縣,山谷口靠山處有通往蜀地的棧道。
任安認為武功是一個小縣,沒有豪門大族,容易提高自己的地位,就留居下來,代替別人做求盜,亭父。
後來做了亭長。
縣裡的百姓都出城打獵、任安常常給人們分配麋鹿、野雞、野兔等獵獲物,合理安排老人、孩子和壯丁到或難或易的地方,大家都很高興,說:「沒有關係,任少卿分析辯別事情公平,有智謀。」
明天又集合開會,聚會的有幾百人。
任少卿說:「某某的兒子名叫甲的,為什麼不來呢?」
大家都驚訝他認識人的迅速。
後來他被任命為鄉中的三老,舉薦為親民之吏,主持鄉邑之事,後
又被任命為享受三百石俸祿的官長,管理百姓。
由於皇帝出巡時陳設帷帳供給使用的事情沒有做,被罷免官職。
這以後就做了衛青將軍的門客,和田仁在一起,都做門客,住在將軍府裡,二人知心友一愛一。
這二人都家中貧困,沒有錢去買通將軍的管家,管家讓他們餵養主人的烈馬。
兩人同一床一而眠,田仁悄悄地說:「太不瞭解人了,這個管家!」任安說:「將軍尚且不瞭解人,何況他是管家呢?」
一次衛將軍讓他倆跟隨自己拜訪平陽公主,公主家的人讓他們倆和騎奴同在一張蓆子上吃飯,這兩人拔刀割裂蓆子和騎奴分席而坐。
公主家的人都驚異而厭惡他倆,也沒有誰敢大聲喝斥。
後來皇帝下詔書徵募選拔衛將軍的門客做自己的侍從官,將軍挑選了門客中富裕的人,讓他們準備好鞍馬、絳衣和用玉裝飾的劍,然後想去進宮報告。
正好賢能的大夫、少府趙禹前來拜訪衛將軍,將軍召集所舉薦的門客給趙禹看。
趙禹依次考問他們,十多個人中沒有一個通曉事理有智謀的。
趙禹說:「我聽說,將軍家中一定有能當將軍一類的人才。
古書說:『不瞭解那個國君看一看他任用的人,不瞭解那個人看一看他結交的朋友。
』現在皇帝下詔書命令舉薦將軍門客的原因,想要以此看一看將軍能夠得到怎樣賢德的人和文武人才。
現在只是挑選有錢人的子弟上報,這些人沒有智謀,就像木偶人穿上錦繡衣服罷了,你準備怎麼辦呢?」
於是趙禹召集衛將軍的全部門客一百多人,又依次考問他們,發現了田仁,任安,說:「只有這兩個人行啊,其餘的都沒有能夠任用的。」
衛將軍看到這兩個人貧困,內心忿忿不平。
趙禹走後,對他們倆人說:「各人自己去準備鞍子和新絳衣等。」
兩人回答說:「家中貧困沒有可用的東西。」
衛將軍發怒說:「現在您兩位自己是貧窮的,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呢?憤憤不平的樣子好像對我有過恩德,這是為什麼?」
衛將軍出於無可奈何,只得寫了報告讓皇帝聞知。
皇帝下達詔書召集衛將軍的門客,這兩個人前去拜見,皇帝召見時詢問他們的才智情況讓他們互相推舉評價。
田仁回答說:「手執鼓槌,站立軍門,使部下甘心情願為戰鬥而死,我不如任安。」
任安回答說:「決斷嫌疑,評判是非,辨別屬下的官員,使百姓沒有怨恨之心,我不如田仁。」
漢武帝大笑著說:「好!」讓任安監護北軍,讓田仁到黃河邊上監護邊塞的屯田和生產穀物的事情。
這兩人馬上名播天下。
後來,讓任安做了益州刺史,讓田仁做了丞相長史。
田仁曾上書給皇帝說:「天下各郡太守中很多人行為不軌而謀私利,三河地方(河西,河東,河內)尤為嚴重,臣請求首先偵視督察三河地區。
三河地區的太守都在京城內有一寵一幸的太監為靠山,和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有親屬關係,沒有什麼所畏懼忌憚的,應該先糾正三河太守來警告天下行為不軌的官吏。」
當時,河西郡、河內郡太守都是御史大夫杜周的親屬,河東郡太守是丞相石慶的後代。
這時石家有九人擔任享受二千石俸祿的官吏,正處在興盛顯赫的勢頭上。
田仁多次上書談及此事。
御使大夫杜周和石氏派人來道歉,對田少卿說:「我不是敢於說三道四,希望少卿不要用誣告玷污我們。」
田仁偵視督察三河後,三河太守都被送交法官審理後處以死刑。
田仁回朝報告,漢武帝很高興,認為田仁有才幹,不畏懼橫暴有權勢的人,任命田仁做了丞相司直,聲威震動天下。
後來田仁遇上太子謀反事發,丞相親自率領軍隊,命令司直田仁守衛城門。
田仁認為太子和皇帝是骨肉之親,不想捲進他們父子之間的衝突,就離開城門到各個陵寢去,使太子得以逃出城門。
這時漢武帝正在甘泉宮,派御史大夫暴勝之前來責問丞相:「為什麼放跑太子?」
丞相回答說:「我命令司直守衛城門他卻開門放了太子。」
御史大夫上報給皇帝,請求批准逮捕司直。
司直被送交法官審問後處死。
這時任安擔任北軍使者護軍,太子在北軍的南門外停下車,召見任安,把符節給他,命他調動北軍。
任安下拜接受符節,進去後,把軍門關上不再出來。
漢武帝聽說後,既認為任安是假裝受節,不肯附和太子,又心懷疑惑?任安曾笞打羞辱北軍掌管錢財的小吏,小吏趁機上書報告,揭發他接受太子符節,及太子還說:「希望把好的軍隊交給我的事」。
漢武帝看過報告,說「這是老於世故的官吏,看到太子謀反的事發生,想要坐觀勝敗,看到誰勝利就附和順從誰,有二心。
任安犯有判死刑的罪很多,我常常讓他活下來,現在竟心懷欺詐,有不忠之心。」
把任安交法官審判判處了死刑。
月亮圓了就會虧缺,事物極盛就會衰弱,這是天地間萬物的規律。
只知進取卻不知後退,長時間居於富貴之位,也會因災殃積累而給人帶來禍難。
所以范蠡離開越國,不肯接受官職爵位,才名聲傳於後世,萬年不被人遺忘,一般人哪能比得上他呢!後來者千萬要以田仁、任安為借鑒。
【原文】【註解】
田叔者,趙陘城人也。
其先,齊田氏苗裔也1。
叔喜劍,學黃老術於樂巨公所2。
叔為人刻廉自喜3,喜游諸公4。
趙人舉之趙相趙午5,午言之趙王張敖所6,趙王以為郎中。
數歲,切直廉平7,趙王賢之8,未及遷9。
1齊田氏:春秋時,陳厲公之子陳完因陳國發生變亂投奔齊國,改姓田氏。
他的子孫世代為齊卿,到戰國時取代姜氏奪取了齊政權。
苗裔:後代。
2黃老術:黃老學說。
黃,黃帝。
老,老子。
黃帝老子被古人視為道家的創始人,他們的學說就是道家的學說。
3刻廉:刻峭廉潔。
自喜:自好,自一愛一。
4游:交遊,交往。
5舉:舉薦。
6言:指稱讚,誇獎。
7切直廉平:峻切剛直清廉公平。
8賢之:認為他是賢德的人。
9遷:陞遷。
會陳豨反代1,漢七年2,高祖往誅之3,過趙,趙王張敖自持案進食4,禮恭甚,高祖箕踞罵之5。
是時趙相趙午等數十人皆怒,謂張王曰6:「王事上禮備矣7,今遇王如是,臣等請為亂。」
趙王嚙指出一血,曰:「先人失國8,微陛下9,臣等當蟲出十。
公等奈何言若是!毋復出口矣!」於是貫高等曰:「王長者,不倍德?。」
卒私相與謀弒上?。
會事發覺,漢下詔捕趙王及群臣反者(13)。
於是趙午等皆自一殺,唯貫高就系(14)。
是時漢下詔書:「趙有敢隨王者罪三族(15)。」
唯孟舒、田叔等十餘人赭衣自髡鉗(16),稱王家奴(17),隨趙王敖至長安。
貫高事明白,趙王敖得出,廢為宣平侯(18),乃進言田叔等十餘人(19)。
上盡召見,與語,漢廷臣毋能出其右者(20),上說,盡拜為郡守、諸侯相(21)。
叔為漢中守十餘年,會高後崩(22),諸呂作亂(23),大臣誅之,立孝文帝。
1會:恰巧,正好。
反:謀反,造反。
2漢七年:陳豨反代應在漢十年(前197),原文有誤。
漢七年(前200)發生的是韓王信的叛亂。
3高祖:漢高祖劉邦。
4案:盛食物的木製器一具,形似托盤,下有足。
5箕踞:古時席地而坐,若前伸兩足,手扶膝,像箕狀,是傲慢不敬之容。
6張王:即趙王張敖。
7上:皇帝。
備:周全。
8先人失國:公元前206年,張敖死去的父親張耳,曾隨項羽入關,分封趙地為常山王。
第二年,受到陳余襲擊,失國,只好投奔劉邦。
後被劉邦封為趙王。
先人,死去的長輩,此指死去的父親。
9微:沒有,假如沒有。
十蟲出:這裡用齊桓公死不能下葬以至一屍一體生蛆的典故表達死而不能下葬意。
事見本書《齊世家》。
蟲,指蛆。
?倍:通「背」。
?弒:殺。
只用於臣殺君,子殺父。
(13)詔:皇帝發佈的命令文告。
(14)就系:投案被捕。
系,捆一綁。
(15)罪三族:罪連三族。
三族,說法不一,一般認為是父族、母族、妻族。
(16)赭衣:古代犯人所穿的赤褐色的囚服。
髡(kun,昆):古刑罰一種,剃去男人的頭髮。
鉗:古代刑具,用金屬製成,套在犯人脖子上。
(17)稱:指自稱。
(18)廢:廢黜。
(19)進:引薦,推薦。
(20)毋:通「無」。
出其右者:古人以右為尊,這裡指沒有能超出田叔他們的人。
(21)拜:拜官授職。
(22)高後:即呂後,呂雉。
崩:帝、後死去稱「崩」。
(23)諸呂:指高後呂雉家族的侄孫輩的人。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問之曰:「公知天下長者乎?」
對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公,長者也,宜知之。」
叔頓首曰:「故雲中守孟舒,長者也。」
是時孟舒坐虜大入塞盜劫1,雲中尤甚,免。
上曰:「先帝置孟舒雲中十餘年矣,虜曾一入2,孟舒不能堅守,毋故士卒戰死者數百人3。
長者固殺人乎4?公何以言孟舒為長者也?」
叔叩頭對曰:「是乃孟舒所以為長者也。
夫貫高等謀反,上下明詔,趙有敢隨張王,罪三族。
然孟舒自髡鉗,隨張王敖之所在5,欲以身死之6,豈自知為雲中守哉!漢與楚相距7,士卒罷敝8。
匈奴冒頓新服北夷9,來為邊害,孟舒知士卒罷敝,不忍出言十,士爭臨城死敵?,如子為父,弟為兄,以故死者數百人。
孟舒豈故驅戰之哉?!是乃孟舒所以為長者也。」
於是上曰:「賢哉孟舒!」復召孟舒以為雲中守。
1坐虜大入塞盜劫:因敵人一大舉侵犯邊塞劫掠而犯罪。
坐,犯罪,觸犯刑律。
2曾:才,只。
3毋故:無緣無故,沒有道理。
毋,通「無」。
4固:固然,本該。
5之:到,往。
6死之:為趙王而死。
7距:通「拒」,對抗。
8罷敝:疲勞困苦。
罷,通「疲」。
9匈奴:古代生活在中國北部的一個遊牧民族,他們強悍、善騎射。
冒頓:秦末漢初匈奴單于名稱。
新服北夷:指冒頓征服匈奴北方的渾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五個部族。
十出言:指發出作戰命令。
?臨:到,這裡指登城。
死敵:和敵人拚死作戰。
?故:故意。
驅:驅趕,驅使。
後數歲,叔坐法失官。
梁孝王使人殺故吳相袁盎1,景帝召田叔案梁2,具得其事3,還報。
景帝曰:「梁有之乎?」
叔對曰:「死罪!有之。」
上曰:「其事安在?」
田叔曰:「上毋以梁事為也。」
上曰:「何也?」
曰:「今梁王不伏誅4,是漢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也。」
景帝大賢之,以為魯相5。
1故:從前,原來。
2案:通「按」,查辦,審查。
3具:完全,全部。
4伏誅:伏法處死。
5魯:漢初封國名,在今山東南部。
魯相初到,民自言相,訟王取其財物百餘人1。
田叔取其渠率二十人2,各笞五十3,余各搏二十4,怒之曰:「王非若主邪?何自敢言若主!」魯王聞之大慚,發中府錢5,使相償之。
相曰:「王自奪之,使相償之,是王為惡而相為善也。
相毋與償之。」
於是王乃盡償之。
1訟:責備,指責。
王:魯共王劉余,景帝子。
2渠率:同「渠帥」,首領。
3笞:古代五刑之一,用竹板或荊條打人的背部或一臀一蔀。
4搏:擊,拍。
指打一手掌。
5中府:內府,皇室的倉庫。
魯王好獵,相常從入苑中1,王輒休相就館舍2,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3。
王數使人請相休,終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獨何為就捨!」魯王以故不大出遊。
1苑:古代養禽一獸的園林。
2輒:往往,總是。
3暴(pu,去聲「鋪」):同「曝」,曬。
數年,叔以官卒1,魯以百金祠2,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傷先人名。」
1以官卒:在任上死去。
以,於,在。
2祠:春祭。
這裡指祭禮。
仁以壯健為衛將軍舍人1,數從擊匈奴。
衛將軍進言仁2,仁為郎中。
數歲,為二千石丞相長史,失官。
其後使刺舉三河3。
上東巡,仁奏事有辭,上說,拜為京輔都尉4。
月餘,上遷拜為司直。
數歲,坐太子事5。
時左丞相自將兵6,令司直田仁主閉守城門7,坐縱太子8,下吏誅死。
仁發兵,長陵令車千秋上變仁9,仁族死十。
陘城今在中山國。
1衛將軍:衛青。
舍人:王公權貴的親近左右,家臣。
2進言:向皇帝推薦。
3刺舉:偵視糾察。
三河:指河南郡、河內郡、河東郡。
4京輔:即「京畿」,京都。
5太子事:公元前91年,太子劉據被江充誣陷,劉據擅自發兵殺死江充,又與丞相劉屈犛戰於長安城內,兵敗逃出城門。
不久為漢兵圍追自縊而亡。
6左丞相:文帝二年(前178)以後只設丞相,這裡的「左」字是衍文。
此處指丞相劉尾犛。
7主:主持,掌管。
8縱:放跑。
9上變:上書報告田仁兵變。
十族:刑及父母妻子。
太史公曰:孔子稱曰「居是國必聞其政1」,田叔之謂乎!義不忘賢,明主之美以救過2。
仁與余善,余故並論之。
1居是國必聞其政:這裡引語有誤,《論語·學而》有「子禽問於子貢問:『太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2明:彰明。
褚先生曰1:「臣為郎時,聞之曰田仁故與任安相善。
任安,滎陽人也。
少孤貧困,為人將車之長安2,留,求事為小吏,未有因緣也3,因佔著名數4。
武功,扶風西界小邑也,谷口蜀棧道近山。
安以為武功小邑,無豪5,易高也6,安留,代人為求盜、亭父7。
後為亭長。
邑中人民俱出獵,任安常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當壯劇易處8,眾人皆喜,曰:「無傷也,任少卿分別平9,有智略。」
明日復合會,會者數百人。
任少卿曰:「某子甲何為不來乎?」
諸人皆怪其見之疾也十。
其後除為三老?,舉為親民?,出為三百石長(13),治民。
坐上行出遊共帳不辦(14),斥免(15)。
1褚先生:即褚少孫,是西漢元、成間博士,自稱曾作侍郎。
《史記》的某些部分由他補寫。
本篇「褚先生曰」以下文字由他補寫。
2將車:駕車。
3因緣:機會。
4占:估計。
著:著錄,登記。
名數:戶籍情形及人口多少。
5豪:豪門大族。
6易高:容易提高地位。
7求盜、亭父:都是亭卒。
亭,秦漢時十里一亭,設亭長、亭卒,掌管治安、訴訟之事。
8當壯:正年壯,壯年人。
當:正值。
劇易:艱難容易。
9分別:分析、辨別。
十怪:驚訝。
見:認識。
?除:授職,任命。
三老:漢代十亭一鄉,鄉設三老一職,主持教化之事。
?親民:《史記會注考證》認為此職掌鄉邑之事。
(13)三百石長:俸祿為三百石的官長。
漢制,萬戶以上為令,俸祿千石至六百石;不足萬戶為長,俸祿五百石至三百石。
三百石長,應是不足萬戶縣的長官。
(14)共帳:供給皇帝出行所需的帷帳等器物。
共,通「供」。
(15)斥免:廢棄、罷免。
乃為衛將軍舍人,於田仁會,俱為舍人,居門下,同心相一愛一。
此二人家貧,無錢用以事將軍家監1,家監使養惡嚙馬2。
兩人同一床一臥,仁竊言曰:「不知人哉家監也!」任安曰:「將軍尚不知人,何乃家監也!」衛將軍從此兩人過平陽主3,主家令兩人與騎奴同席而食4,此二子拔刀列斷席別坐5。
主家皆怪而惡之,莫敢呵。
1家監:官家,家臣。
2惡嚙馬:凶暴咬人的烈馬。
3從此兩人:使兩人跟隨。
過:探望、探訪。
平陽主:即平陽公主,漢武帝姊,先為平陽侯曹壽妻,後嫁衛青。
4騎奴:騎馬侍從主人的家奴。
5列:通「裂」,割。
別:分別。
其後有詔募擇衛將軍舍人以為郎1,將軍取舍人中富給者2,令具鞍馬3、絳衣4、玉具劍5,欲入奏之。
會賢大夫少府趙禹來過衛將軍,將軍呼所舉舍人以示趙禹。
趙禹以次問之,十餘人無一人習事有智略者6。
趙禹曰:「吾聞之,將門之下必有將類。
傳曰:7『不知其君視其所使,不知其子視其所友8』。
今有詔舉將軍舍人者,欲以觀將軍而能得賢者文武之士也。
今徒取盎人子上之,又無智略,如木偶人衣之綺繡耳9,將奈之何?」
於是趙禹悉召衛將軍舍人百餘人,以次問之,得田仁、任安,曰:「獨此兩人可耳,余無可用者。」
衛將軍見此兩人貧,意不平十。
趙禹去,謂兩人曰:「各自具鞍馬新絳衣。」
兩人對曰:「家貧無用具也。」
將軍怒曰:「今兩君家自為貧,何為出此言?鞅鞅如有移德於我者?,何也?」
將軍不得已,上籍以聞?。
有詔召見衛將軍舍人,此二人前見,詔問能略相推第也(13)。
田仁對曰:「提桴鼓立軍門(14),使士大夫樂死戰鬥,仁不及任安。
」任安對曰:「夫決嫌疑,定是非,辯治官(15),使百姓無怨心,安不及仁也。」
武帝大笑曰:「善。」
使任安護北軍(16),使田仁護邊田谷於河上(17)。
此兩人立名天下。
1募擇:徵募選擇。
2富給:富足。
3具:準備。
4絳衣:深紅色的衣服,漢朝宮中警衛所穿服裝。
5玉具劍:劍口和把一柄一用玉裝飾的劍。
6習事:指通曉事理。
習:熟悉,通曉。
7傳:古書。
8「不知其君」二句,和《荀子·一性一惡》「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語意相近。
9衣(yi,義):穿。
十意:內心。
?鞅鞅:同「怏怏」,不服氣,不滿意。
移:施予,給予。
?籍:簿冊。
(13)推第:推舉評價。
(14)桴:鼓槌。
(15)辯治官:辨別自己管理的官員。
辯,通「辨」。
(16)保:監護。
北軍:京城的衛戍部隊。
(17)河上:黃河岸邊。
其後用任安為益州刺史,以田仁為丞相長史。
田仁上書言:「天下郡太守多為一奸一利1,三河尤甚,臣請先刺舉三河。
三河皆內倚中貴人2,與三公有親屬,無所畏憚,宜先正三河以警天下一奸一吏。」
是時河南、河內太守皆御史大夫杜父兄子弟也3,河東太守石丞相子孫也4。
是時石氏九人為二千石,方盛貴。
田仁數上書言之。
杜大夫及石氏使人謝5,謂田少卿曰:「吾非敢有語言也,願少卿無相誣污也6。」
仁已刺三河7,三河太守皆下吏誅死。
仁還奏事,武帝說,以仁為能不畏強禦8,拜仁為丞相司直,威振天下。
1一奸一:行為不軌。
利:謀私利。
2中貴人:皇帝一寵一幸的太監。
3杜:杜周。
父兄子弟:親屬。
《漢書·杜周傳》記載是他的兩個兒子任此二郡太守。
4石丞相:石慶。
5謝:道歉,謝罪。
6誣污:誣告玷污。
7刺:刺舉。
8強禦:強一暴有勢力的人。
其後逢太子有兵事,丞相自將兵,使司直主城門。
司直以為太子骨肉之親,父子之間不甚欲近1,去之諸陵,過2。
是時武帝在甘泉3,使御史大夫暴君下責丞相4「何為縱太子」,丞相對言「使司直部守城門而開太子」。
上書以聞,請捕系司直。
司直下吏,誅死。
1不甚欲近:特別不想捲進去。
近,靠近。
2過:指使太子通過城門而逃。
3甘泉:即甘泉宮,漢武帝建在今陝西淳化縣西北甘泉山上的宮殿。
4暴君:即暴勝之。
是時任安為北軍使者護軍,太子立車北軍南門外1,召任安,與節令發兵2。
安拜受節,入,閉門不出。
武帝聞之,以為任安為詳邪3,不傅事4,何也?任安笞辱北軍錢官小吏,小吏上書言之,以為受太子節,言「幸與我其鮮好者5」。
書上聞,武帝曰:「是老吏也6,見兵事起,欲坐觀成敗,見勝者欲合從之7,有兩心。
安有當死之罪甚眾,吾常活之,今懷詐,有不忠之心。」
下安吏,誅死。
1立車:停車。
2節:符節。
3詳:通「佯」,假裝。
4傅:通「附」,附合,歸附。
5幸:希望。
鮮好:指一精一銳的軍隊。
這句話是太子所說。
6老吏:老於世故的官吏。
7合從:應和隨從。
夫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也1。
知進而不知退,久乘富貴2,禍積為祟3。
故范蠡之去越4,辭不受官位,名傳後世,萬歲不忘,豈可及哉!後進者慎戒之5。
1常:常則,固定不變的法則。
2乘:坐,居。
3祟:鬼神給人的災難,此指大的不可抵禦的災難。
4范蠡:春秋末期,越國大夫,幫助越王勾踐圖強復國,消滅敵國。
功成後,不肯接受賞賜爵位,離開越國,經商致富。
後人常讚賞他功成身退得以善終的態度。
5慎:千萬。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