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話文
袁盎晁錯列傳第四十一
宋尚齋何平譯注
【說明】
本傳是袁盎和晁錯的合傳。
袁盎在漢文帝時,深得信任,所言皆聽,但到漢景帝時,卻被查辦,降為庶人。
而在文帝時默默無聞的晁錯曾數十次上書也不被採納,到景帝時,因與之密切,卻官運亨通,青雲直上,權傾九卿,不可一世。
真可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晁錯削藩,目的是為了加強中央集權,鞏固劉氏王朝的統治。
但在吳楚叛亂的危急時刻,景帝卻親自下令將其殺死,由此可見統治者的殘忍無情。
司馬遷在《袁盎晁錯列傳》中對此都有細緻的描寫和深刻的反映。
袁盎為人敢言直諫,有較濃厚的儒家思想,他強調等級名分,要求人們都按「禮」的規定行一事,不能有僭越行為。
文章中所寫袁盎與皇帝、后妃、丞相、諸侯王的幾件事情,都是圍繞著這一中心來選材的,通過對這些典型事件的一精一細刻劃,把袁盎的一性一格特徵較鮮明地突現了出來。
與袁盎不同,晁錯受法家思想影響極深,要求依法行一事,為此他不顧大臣們的反對,對法令多次更正修改;他主張加強中央集權,削減諸侯王的勢力,為此他不僅置大臣們的反對於不顧,連父親的勸說也拒絕了。
文中寫晁錯,主要寫他的「峭直刻深」,似乎不近人情,這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篇文章不僅能緊緊圍繞表現人物的一性一格特點來選取典型事件,而且能把兩個人的合傳寫得渾然一體。
文中對袁盎、晁錯兩人生平事跡的敘述有分有合,分得清楚,合得自然,既條理井然,又結構完整。
【譯文】
袁盎是楚地人,字絲。
他的父親從前曾經與強盜為伍,後來搬遷定居在安陵。
呂後時期,袁盎曾經當過呂後侄呂祿的家臣。
等到漢文帝登上了皇帝位,袁盎的哥哥袁噲保舉他做了中郎的官。
絳侯周勃擔任丞相,朝覲之後,便急急忙忙地走出朝廷,很是躊躇滿志。
皇上對他非常恭敬,常常親自送他。
袁盎進諫說:「陛下以為丞相絳侯是什麼樣的人?」
皇上說:「他是國家的重臣。」
袁盎說:「絳侯是通常所說的功臣,並不是國家的重臣。
國家的重臣能與皇上生死與共。
當年呂後的時候,諸呂掌權,擅自爭相為王,以致使劉家的天下就像絲帶一樣的細微,幾乎快要斷絕。
在這個時候,絳侯周勃當太尉,掌握兵權,不能匡正挽救。
呂後逝世,大臣們一起共同反對諸呂,太尉掌握兵權,又恰好遇到那個成功的機會,所以他是通常所說的功臣,而不是國家的重臣。
丞相如果對皇上表現出驕傲的神色,而陛下卻謙虛退讓,臣下與主上都違背了禮節,我私下認為陛下不應該採取這種態度。」
以後在上朝的時候,皇上逐漸威嚴起來,丞相也逐漸敬畏起來。
過了不久,丞相怨恨袁盎說:「我與你的兄長袁噲有交情,現在你小子卻在朝廷上譭謗我!」袁盎也不向他謝罪。
等到絳侯被免除了丞相的職位,回到自己的封國,封國中有人上書告發他謀反,於是絳侯被召進京,囚禁在監獄中。
皇族中的一些公侯都不敢替他說話,只有袁盎證明絳侯無罪。
絳侯得以被釋放,袁盎出了不少力。
絳侯於是與袁盎傾心結交。
淮南王劉長來京朝見的時候,殺死了辟陽侯,他平時待人處事也相當驕橫。
袁盎勸諫皇上說:「諸侯過去驕橫必然會發生禍患,可以適當地削減他們的封地。」
皇上沒有採納他的意見,淮南王更加驕橫。
等到棘蒲侯柴武太子準備造反的事被發覺,追查治罪,這件事牽連到了淮南王,淮南王被徵召,皇上便將他貶謫到蜀地去,用囚車傳送。
袁盎當時擔任中郎將,便勸諫說:「陛下向來嬌縱淮南王,不稍稍加以限制,以至落到了現在這種地步,如今又突然摧折他。
淮南王為人剛直,萬一在路上遇到風寒而死在半途中,陛下就會被認為以天下之大卻容不得他,而背上殺死弟弟的惡名,到時怎麼辦呢?」
皇上不聽,終於那樣辦了。
淮南王到了雍地就病死了,這個消息傳來,皇上不吃也不喝,哭得很悲哀。
袁盎進入,叩頭請罪。
皇上說:「因為沒有採用你的意見,所以才落得這樣。」
袁盎說:「皇上請自我寬心,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難道還可以追悔嗎!再說陛下有三種高出世人的行為,這件事不足以毀壞您的名聲。」
皇上說:「我高於世人的行為是哪三種?」
袁盎說:「陛下住在代國的時候,太后曾經患病,三年的時間,陛下不曾合眼,也不脫一下衣服睡覺,凡湯藥不是陛下親口所嘗過的,就不准進奉給太后。
曾參作為貧民尚且難以做到這樣,現在陛下作為君主卻實行了,比起曾參的孝來那是超過得很多了。
諸呂當權時,大臣獨斷專行,而陛下從代地乘坐六輛下等馬拉的車子,奔馳到禍福難料的京城來,即使是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比不上陛下。
陛下到達代國在京城的客館,面向西兩次辭讓天子位,面向南坐著有三次辭讓天子位。
許由辭讓天下也只是一次,而陛下五次將天下辭讓,超過許由四次之多啊。
再說陛下貶謫淮南王,是想讓他的心志受些勞苦,使他改正過錯,由於官吏護衛得不謹慎,所以他才病死。」
於是皇上才感到寬解,說道:「那以後怎麼辦呢?」
袁盎說:「淮南王有三個兒子,隨您安排罷了。」
於是文帝便把淮南王的三個兒子都封為王。
而袁盎也因此在朝廷中名聲大振。
袁盎常常稱引些有關大局的道理,說得慷慨激昂。
宦官趙同因為不只一次地受到皇上的一寵一幸,常常暗中傷害袁盎,袁盎為此感到憂慮。
袁盎的侄兒袁種擔任侍從騎士,手持符節護衛在皇帝左右。
袁種勸說袁盎說:「你和他相鬥,在朝廷上侮辱他,使他所譭謗的話不起作用。」
漢文帝出巡,趙同陪同乘車,袁盎伏一在車前,說道:「我聽說陪同天子共乘高大車輿的人,都是天下的英雄豪傑。
如今漢王朝雖然缺乏人才,陛下為什麼單單要和受過刀鋸切割的人同坐一輛車呢!」於是皇上笑著讓趙同下去,趙同流著眼淚下了車。
文帝從霸陵上山,打算從西邊的陡坡奔馳而下。
袁盎騎著馬,緊一靠著皇帝的車子,還拉著馬韁繩。
皇上說:「將軍害怕了嗎?」
袁盎說:「我聽說家有千金的人就坐時不靠近屋簷邊,家有百金財富的人站的時候不倚在樓台的欄杆上,英明的君主不去冒險而心存僥倖心理。
現在陛下放縱駕車的六匹馬,從高坡上奔馳下來,假如有馬匹受驚車輛毀壞的事,陛下縱然看輕自己,怎麼對得起高祖和太后呢?」
皇上這才中止。
皇上駕臨上林苑,竇皇后、慎夫人跟從。
她們在宮中的時候,慎夫人常常是同席而坐。
這次,等到就坐的時候,郎署長佈置坐席,袁盎把慎夫人的坐席向後拉退了一些。
慎夫人生氣,不肯就坐。
皇上也發怒,站起身來,回到宮中。
袁盎就上前勸說道:「我聽說尊貴和卑下有區別,那樣上下才能和睦。
如今陛下既然已經確定了皇后,慎夫人只不過是個妾,妾和主上怎麼可以同席而坐呢!這樣恰恰失去了尊卑的分別了。
再說陛下一寵一愛一她,就厚厚地賞賜她。
陛下以為是為了慎夫人,其實恰好成了禍害她的根由。
陛下難道沒有看見過『人彘』嗎?」
皇上這才高興,召來慎夫人,把袁盎的話告訴了她。
慎夫人賜給袁盎黃金五十斤。
但是袁盎也因為多次直言勸諫,不能長久地留在朝廷,被調任隴西都尉。
他對士兵們仁慈一愛一護,士兵們都爭相為他效死。
之後,提升為齊相。
又調動擔任吳相。
在辭別起程的時候,袁種對袁盎說:「吳王驕橫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國中有許多一奸一詐之人。
現在如果你要揭發懲辦他們的罪行,他們不是上書控告你,就是用利劍把你刺死。
南方地勢低窪潮一濕,你最好每天喝酒,不要管什麼事,時常勸說吳王不要反叛就是了。
像這樣你就可能僥倖擺脫禍患。」
袁盎採納了袁種的策略,吳王厚待袁盎。
袁盎請假回家的時候,路上碰到丞相申屠嘉,便下車行禮拜見,丞相只從車上表示謝意,袁盎回到家裡,在下屬官吏面前感到羞愧,於是到丞相府上,要求拜見丞相。
丞相過了很長時間才出來見他,袁盎便下跪說:「希望別人迴避,單獨會見。」
丞相說:「如果你所說的是公事,請到官署與長史掾吏商議,我將把你的意見報告上去;如果是私事,我不接受私下的談話。」
袁盎就跪著勸說道:「你當丞相,請自我權衡一下,與陳平、絳侯相比你怎麼樣?」
丞相說:「我比不上他們。」
袁盎說:「好,你自己都說比不上他們。
陳平、絳侯輔佐保護高祖,平定天下,當了將相,誅殺諸呂,保全了劉氏天下;您只是腳踏弓一弩一,才當了低級武士,又提升為隊長,積累功勞做到了淮陽郡守,並沒有出什麼奇計,在攻城奪地、野外廝殺中立下戰功。
再說陛下從代地來,每次上朝,郎官呈上奏書,他從來沒有不停下車來聽取他們的意見,意見不能採用的,就擱置一邊,可以接受的,就採納,從來沒有人不稱道讚許。
這是為了什麼呢?是想用這種辦法來招致天下賢能的士大夫。
皇上每天聽到自己從前所沒聽過的事情,明白以前所不曾明白的道理,一天比一天更加英明智慧;您現在自己封閉天下人的口,而一天天更加愚昧。
以聖明的君主來督責愚昧的丞相,你遭受禍患的日子為期不遠了啊!」丞相於是拜了兩拜,說道:「我是個粗鄙庸俗的人,就是不聰明,幸蒙將軍教誨。」
申屠嘉引袁盎入內室同坐,把他作為上賓。
袁盎向來不喜歡晁錯,只要有晁錯在的地方,袁盎就離去;只要有袁盎在的地方,晁錯也就離開。
兩個人從來沒有在一起談過話。
等到漢文帝去世,漢景帝繼位,晁錯當上了御史大夫,派官吏查核袁盎接收吳王劉濞財物的事,要按罪行的輕重給予懲罰。
皇帝下詔令赦免袁盎為平民。
吳楚叛亂的消息傳到京城,晁錯對丞史說:「袁盎接收了吳王的許多金錢,專門為他遮掩,說他不會反叛。
現在反叛已成事實,我打算請求處治袁盎。
他必當知道叛亂的陰謀。」
丞史說:「事情還沒有暴露出來,就懲治他,可能中斷叛亂陰謀。
現在叛軍向西進發,懲辦袁盎有什麼好處呢!再說袁盎也不該有什麼陰謀」。
晁錯猶豫不決。
有人將這件事告知了袁盎,袁盎害怕,當夜去見竇嬰,向他說明吳王所以反叛的原因,希望能到皇上面前親口對質。
竇嬰進宮向皇上報告了,皇上就召袁盎進宮會見。
晁錯就在面前,等到袁盎請求皇上避開別人單獨接見,晁錯退了下去,心裡非常怨恨。
袁盎詳細地說明了吳王謀反的情況,是因為晁錯的緣故,只有趕快殺掉晁錯來向吳王認錯,吳軍才可能停止。
他的這些話都記載在《吳王濞列傳》中。
皇上任命袁盎擔任太常,竇嬰擔任大將軍。
這兩個人向來有交情。
等到吳王謀反,居住在諸陵中有威望的人和長安城中的賢能官吏都爭著依附他們兩個人,駕車跟隨在後面的每天有幾百輛。
等到晁錯已被誅殺,袁盎以太常的身份出使到吳國。
吳王想讓他擔任將領,袁盎不肯。
吳王想殺死他,派一名都尉帶領五百人把袁盎圍困在軍中。
當初袁盎擔任吳國國相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從史偷偷地一愛一上了袁盎的婢女,與他私通,袁盎知道了這件事,沒有洩露,對待從史仍跟從前一樣。
有人告訴從史,說袁盎知道他跟婢女私通的事,從史便逃回家去了,袁盎親自駕車追趕從史,就把婢女賜給他,仍舊叫他當從史。
等到袁盎出使吳國被圍困,從史剛好是圍困袁盎的校尉司馬,司馬就把隨身攜帶的全部財物賣了,用這錢購買了兩擔味道濃厚的酒,剛好碰上天氣寒冷,圍困的士兵又餓又渴,喝了酒,都醉了,圍守城西南角的士兵都醉倒了,司馬乘夜裡領袁盎起身,說道:「您可以走了,吳王約定明天一早殺您。」
袁盎不相信,說:「您是幹什麼的?」
司馬說:「我是原先做從史與您的婢女私通的人。」
袁盎這才吃驚地道謝說:「您慶幸有父母在堂,我可不能因此連累了您。」
司馬說:「您只管走,我也將要逃走,把我的父母藏匿起來,您又何必擔憂呢?」
於是用刀把軍營的帳幕割開,引導袁盎從醉倒的士兵所擋住的路上出來。
司馬與袁盎分路背道而走,袁盎解下了節旄揣在懷中,拄著杖,步行了七八里,天亮的時候,碰上了梁國的騎兵,騎兵奔馳而去,終於將袁盎出使吳國的情況報告了皇上。
吳楚叛軍已被攻破,皇上便把楚元王的兒子平陸侯劉禮改封為楚王,袁盎擔任楚相。
袁盎曾經上書進言,但未被採納。
袁盎因病免官,閒居在家,與鄉里人在一起混日子,跟他們玩鬥雞賽狗的遊戲。
洛陽人劇孟曾經拜訪袁盎,袁盎熱情地接待他。
有個安陵地方的富人,對袁盎說:「我聽說劇孟是個賭徒,您為什麼要和這種人來往呢?」
袁盎說:「劇孟雖是個賭徒,然而他母親去世時,送葬的客人車子有一千多輛,這也是因為他有過人的地方。
再說危難的事人人都有。
一旦遇到危難有急事敲門,能不用父母還活著推辭解脫,不用有事不在家加以拒絕,天下所仰望的人只有季心、劇孟而已。
如今您身後常常有幾個騎兵隨從著,一旦有急事,這些人難道可以依靠嗎?」
袁盎痛罵富人,從此不再與他來往。
眾人聽了這件事,都很稱讚袁盎。
袁盎雖然閒居在家,漢景帝經常派人來向他詢問計謀策略。
梁王想成為漢景帝的繼承人,袁盎進言勸說,從此以後,這種議論便被中止,梁王因此怨恨袁盎,曾經派人刺殺袁盎。
刺客來到關中,打聽袁盎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眾人都讚不絕口。
刺客便去見袁盎說:「我接受了梁王的金錢來刺殺你,您是個厚道人,我不忍心刺殺您。
但以後還會有十多批人來刺殺您,希望您好好防備一下!」袁盎心中很不愉快,家裡又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許多怪事,便到棓(bei,被)先生那裡去占卜問吉凶。
回家的時候,隨後派來的梁國刺客果然在安陵外城門外面攔住了袁盎,把他刺殺了。
晁錯是穎川人。
曾經在軹(zhǐ,只)縣張恢先生那裡學習過申不害和商鞅的刑名學說,與洛陽人宋孟和劉禮是同學。
憑著通曉典籍,擔任了太常掌故。
晁錯為人嚴峻剛正,卻又苛刻嚴酷。
漢文帝的時候,天下沒有研究《尚書》的人,只聽說濟南伏先生是原來秦朝的博士,研究過《尚書》,年紀已經九十多歲,因為太老無法徵召他來,文帝於是下令太常派人前往學習。
太常派遣晁錯前往伏先生那裡學習《尚書》。
學成回來後,趁著向皇上報告利國利民的事,稱引解說《尚書》。
漢文帝下詔令,任命晁錯擔任太子舍人、門大夫、太子家令。
晁錯憑著他的辯才,得到太子的一寵一幸,太子家稱他為「智囊」。
漢文帝的時候,晁錯多次上書,說到削減諸侯勢力的事,以及修改法令的事。
幾十次上書,漢文帝都沒有採納,但認為他有奇特的才能,提升為中大夫。
當時,太子稱讚晁錯的計策謀略,袁盎和諸位大功臣卻大多都不喜歡晁錯。
漢景帝繼位後,任命晁錯為內史。
晁錯多次請求皇帝單獨與他談論政事,景帝每每都聽,一寵一幸他超過了九卿,晁錯修改了不少的法令。
丞相申屠嘉心裡不滿意,但又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毀傷他。
內史府建在太上廟圍牆裡的空地上,門朝東,出入很不方便,晁錯便向南邊開了兩個門出入,因而鑿開了太上廟的圍牆,丞相申屠嘉聽到了這件事,非常生氣。
打算就這次晁錯的過失寫成奏章,請求誅殺晁錯。
晁錯聽到了這個消息,當夜請求單獨進諫皇上,具體詳細地向皇上說明了這件事情。
丞相申屠嘉上朝奏事,乘機稟告了晁錯擅自鑿開太上廟的圍牆做門,請求皇上把他交給廷尉處死。
皇上說:「晁錯所鑿的牆不是太上廟的牆,而是廟外空地上的圍牆,不致於觸犯法令。」
丞相謝罪。
退朝之後,生氣地對長史說:「我本當先殺了他再報告皇上,卻先奏請,反而被這小子給出賣,實在是大錯。」
丞相終於發病死了,晁錯因此更加顯貴。
晁錯被提升為御史大夫,請求就諸侯的罪過相應地削減他們的封地,收回各諸侯國邊境的郡城。
奏章呈送上去,皇上命令公卿、列侯和皇族一起討論,沒有一個人敢非難晁錯的建議,只有竇嬰與他爭辯,因此和晁錯有了隔閡。
晁錯所修改的法令有三十章,諸侯們都叫喊著反對,痛恨晁錯。
晁錯的父親聽到了這個消息,就從穎川趕來,對晁錯說:「皇上剛剛繼位,你執掌政權,侵害削弱諸侯的力量,疏遠人家的骨肉,人們紛紛議論怨恨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晁錯說:「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不這樣的話,天子不會受到尊崇,國家不會得到安寧。」
晁錯的父親又說:「照這樣下去,劉家的天下安寧了,而我們晁家卻危險了,我要離開你回去了。」
便服毒一藥而死,死前說道:「我不忍心看到禍患連累自己。」
晁錯的父親死後十幾天,吳楚七國果然反叛,以誅殺晁錯為名義。
等到竇嬰、袁盎進言,皇上就命令晁錯穿著朝服,在東市把他處死。
晁錯死後,謁者僕射鄧公擔任校尉,攻打吳楚的軍隊時,他擔任將領。
回京城後,上書報告軍事情況,進諫皇上。
皇上問道:「你從軍中來,聽到晁錯死了,吳楚的軍隊退了沒有?」
鄧公說:「吳王蓄意謀反已經有幾十年了啊,他為你削減他的封地而發怒,所以以誅殺晁錯為名義,他的本意並不在晁錯呀。
再說我擔心天下的人從此都將閉口,再也不敢進言了。」
皇上說:「為什麼呢?」
鄧公說:「晁錯擔心諸侯強大了不能夠制一服,所以要求削減諸侯的封地,藉以尊一寵一朝廷,這實在是關乎萬世的好事啊。
計劃才開始實行,竟然遭到殺戮,對內杜塞了忠臣的口,對外反而替諸侯報了仇,我私下認為陛下這樣做是不足取的。」
此時景帝沉默了好久,說:「您的話很對,我也悔恨這件事。」
於是任命鄧公擔任城陽中尉。
鄧公是成固人,有許多出人意料的妙計。
建元(前140—前145)年間皇上招納賢良之士,公卿們都推舉鄧公,當時鄧公免官,便由在家閒居起用做了九卿。
一年之後,又推說有病辭職回家,他的兒子鄧章因為研究黃帝、老子的學說在朝廷大臣之間很有名望。
太史公說:袁盎雖然不好學,可是他善於領會貫通,他以仁一愛一之心為本體,常常稱引大義,慷慨激昂。
趕上漢文帝剛剛繼位,他的才智恰好碰上了適宜的時代,因此能得以施展。
時局不斷地在變動,等到吳楚反叛時,建議誅殺晁錯。
雖然他的建議被採納實行,然而他以後不再被朝廷所用。
一愛一好名聲誇耀才能,終於因為追求名聲而招致禍患。
晁錯做太子家令的時候,多次進言而不被採用。
後來擅權,修改了國家的許多法令。
諸侯發動叛亂,晁錯不急於匡正挽救這個危機,卻想報個人的私仇,反而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俗話說:「改變古法,搞亂常規,不是身死,就是逃亡」,難道說的就是晁錯這類人嗎?
【原文】【註解】
袁盎者,楚人也,字絲。
父故為群盜1,徙處安陵2。
高後時3,盎嘗為呂祿舍人4。
及孝文帝即位5,盎兄噲任盎為中郎6。
絳侯為丞相7,朝罷趨出8,意得甚。
上禮之恭9,常自送之。
袁盎進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
上曰:「社稷臣十。」
盎曰:「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
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
方呂後時,諸呂用事⒀,擅相王,劉氏不絕如帶⒁。
是時絳侯為太尉,主兵一柄一⒂,弗能正⒃。
呂後崩,大臣相與共畔諸呂⒄,太尉主兵,適會其成功⒅,所謂功臣,非社稷臣。
丞相如有驕主色。
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不取也。」
後朝,上益莊⒆,丞相益畏。
已而絳侯望袁盎曰⒇:「吾與而兄善(21),今兒廷毀我(22)!」盎遂不謝。
及絳侯免相之國(23),國人上書告以為反(24),征系清室(25),宗室諸公莫敢為言,唯袁盎明絳侯無罪。
絳侯得釋,盎頗有力。
絳侯乃大與盎結交(26)。
1故:從前,過去。
2徙:搬遷。
處:定居。
3高後:即呂後呂雉。
4舍人:家臣。
5孝文帝:即漢文帝劉恆。
6任:保舉。
漢代規定,凡職位在二千石以上的官員,任職三年之後,可以保舉兒子或同胞兄弟一人為郎。
7絳侯:周勃。
8趨:小步快走,表示恭敬。
9上:皇上。
指漢文帝。
十社稷:「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故以社稷代指國家。
?主在與在:指與皇帝共存。
?主亡與亡:指與皇帝共亡。
⒀用事:掌權。
⒁不絕如帶:像帶子一樣微細,幾乎快要斷絕。
喻劉氏王朝的命脈處於危險之中。
⒂主兵一柄一:掌握兵權。
一柄一,權一柄一。
⒃正:匡正。
⒄畔:通「叛」。
背叛。
⒅適會:恰好遇到。
⒆莊:指有威嚴。
⒇望:怨恨。
(21)而:你。
善:有交情。
(22)兒:猶今語之「小子」,含輕蔑意。
(23)之國:指回到自己的封地。
之:到……(24)國人:指封國中的人。
(25)系:囚禁。
清室:也作「請室」,專門囚禁官吏的監獄。
(26)結交:結為朋友。
淮南厲王朝1,殺辟陽侯2,居處驕甚3。
袁盎諫曰:「諸侯大驕必生患,可適削地。」
上弗用。
淮南王益橫4。
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謀反事覺5,治6,連淮南王,淮南王征,上因遷之蜀7,車傳送8。
袁盎時為中郎將,乃諫曰:「陛下素驕淮南王9,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十。
淮南王為人剛,如有遇霧露行道死,陛下竟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殺弟之名,奈何?」
上弗聽,遂行之。
1淮南厲王:即劉長,漢高祖劉邦的小兒子。
2辟陽侯:指呂後的一寵一臣審食其,曾為左丞相。
劉長之母曾因趙相貫高謀殺高祖劉邦事(事見卷八《高祖本紀》)受牽連入獄,劉長的舅舅通過辟陽侯求呂後向高帝說情,呂後不答應,辟陽侯也未力爭。
後劉長母自一殺。
劉長忌恨辟陽侯,便乘來朝之機,殺死了他。
事見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傳》。
3居處:指平時待人處世。
4益橫:更加驕橫。
淮南王驕橫事詳見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傳》。
5棘蒲侯柴武太子名奇,其謀反事見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傳》。
6治:追究查辦。
7遷:貶謫。
8車:囚車。
9素:向來。
十暴:又猛又急;突然。
淮南王至雍,病死,聞,上輟食1,哭甚哀。
盎入,頓首請罪2。
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
盎曰:「上自寬,此往事,豈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毀名。」
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
盎曰:「陛下居代時3,太后嘗病4,三年,陛下不交睫5,不解一衣,湯藥非陛下口所嘗弗進。
夫曾參以布衣猶難之6,今陛下親以王者脩之7,過曾參孝遠矣。
夫諸呂用事,大臣****,然陛下從代乘六乘傳馳不測之淵8,雖賁育之勇不及陛下9。
陛下至代邸十,西向讓天子位者再?,南面讓天子位者三。
夫許由一讓?,而陛下五以天下讓,過許由四矣。
且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衛不謹⒀,故病死。」
於是上乃解,曰:「將奈何?」
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
於是文帝立其三子皆為王。
盎由此名重朝廷。
1輟:停止。
2頓首:叩頭。
3居代:劉恆稱帝前曾為代王。
4太后:指劉恆之母薄太后。
5交睫:合眼。
6布衣:平民。
7脩:同「修」。
實行。
8乘傳:古代驛站用四匹下等馬拉的車。
9賁育:指孟賁、夏育,兩位古代勇士。
十邸:客館。
?再:兩次。
?許由:又稱洗耳翁。
傳說堯打算把君位讓給他,他逃往箕山,農耕而食。
⒀有司:這裡指護衛官吏。
/
袁盎常引大體慷慨1。
官者趙同以數幸2,常害袁盎,袁盎患之。
盎兄子種為常侍騎,持節夾乘3,說盎曰4:「君與鬥,廷辱之,使其毀不用。」
孝文帝出,趙同參乘5,袁盎伏車前曰:「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
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餘人載6!」於是上笑,下趙同。
趙同泣下車。
1大體:指有關大局的道理。
2趙同:本名趙談,司馬遷為避父諱,改「談」為「同」。
以數幸:由於多次得一寵一。
幸,一寵一愛一。
下文「幸之」之「幸」義同此。
3節:符節。
夾乘:皇帝左右的護衛。
4說:勸說。
5參乘:坐在車右的侍衛。
6刀鋸餘人:指受過宮刑的人,即指宦官。
文帝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1。
袁盎騎,並車攬轡2。
上曰:「將軍怯邪?」
盎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3,百金之子不騎衡4,聖主不乘危而徼幸5。
今陛下騁六6,馳下峻山,如有馬驚車敗7,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8?」
上乃止。
1峻阪:陡坡。
2攬轡:拉著馬韁繩。
3垂堂:靠近房簷。
4騎衡:倚在樓台的欄杆上。
5徼幸:同「僥倖」。
6:駕在轅馬旁邊的馬,也叫「驂」。
7如:假如。
敗:毀壞。
8高廟:漢高祖劉邦的廟。
上幸上林1,皇后、慎夫人從2。
其在禁中3,常同席坐。
及坐,郎署長布席,袁盎引卻慎夫人坐4。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後,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與同坐哉!適所以失尊卑矣5。
且陛下幸之,即厚賜之。
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
陛下獨不見『人彘』乎6?」
於是上乃說7,召語慎夫人8。
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1幸:此指帝王駕臨。
上林:即上林苑。
秦漢帝王的遊獵場所,在今陝西省西安市西南。
2皇后:指竇皇后。
慎夫人:劉恆的妾。
3禁中:宮中。
4引卻:向後拉退。
5適:恰好。
6獨:難到。
人彘:人豬,指戚夫人。
戚夫人為高祖劉邦的一寵一妾,劉邦想立戚夫人所生的兒子趙王如意為太子。
劉邦死後,呂後派人將戚夫人囚禁,並將其手足砍斷,挖去雙眼,熏燒耳朵,飲喑藥啞嗓,然後拋棄在廁所中,稱為「人彘」。
見卷九《呂太后本紀》。
7說:同「悅」。
8語:告訴。
然袁盎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1,調為隴西都尉。
仁一愛一士卒,士卒皆爭為死。
遷為齊相2。
徙為吳相3,辭行,種謂盎曰:「吳王驕日久4,國多一奸一。
今苟欲劾治5,彼不上書告君,即利劍刺君矣。
南方卑濕6,君能日飲7,毋何8,時說王曰毋反而已。
如此幸得脫。」
盎用種之計,吳王厚遇盎。
1中:指朝廷。
2遷:此指提升。
3徙:調動。
4吳王:劉濞。
5苟:如果。
劾治:揭發懲治。
6卑濕:指地勢低下潮一濕。
卑:下。
7飲:指喝酒。
8毋何:不要管什麼事。
盎告歸,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車拜謁,丞相從車上謝袁盎。
袁盎還,愧其吏1,乃之丞相捨上謁2,求見丞相。
丞相良久而見之。
盎因跪曰:「願請間3。」
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4,之曹與長史掾議5,吾且奏之;即私邪6,吾不受私語。」
袁盎即跪說曰:「君為丞相,自度孰與陳平、絳侯7?」
丞相曰:「吾不如。」
袁盎曰:「善,君即自謂不如。
夫陳平、絳侯輔翼高帝8,定天下,為將相,而誅諸呂,存劉氏;君乃為材官蹶張9,遷為隊率十,積功至淮陽守,非有奇計攻城野戰之功。
且陛下從代來,每朝,郎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受采之,未嘗不稱善。
何也?則欲以致天下賢士大夫。
上日聞所不聞,明所不知,日益聖智;君今自閉鉗天下之口而日益愚?。
夫以聖主責遇相,君受禍不久矣。」
丞相乃再拜曰:「嘉鄙野人⒀,乃不知,將軍幸教。」
引入與坐,為上客。
1愧其吏:在下屬官吏面前覺得羞愧。
2之:往……。
3請間:請求別人迴避,單獨會見。
4使:假使。
5曹:分科辦事的官署。
6即:如果。
私:指私事。
邪:同「耶」,語氣詞。
7度:估計。
孰與:與……比,哪一個……。
8輔翼:輔佐保護。
9材官:低級武士。
蹶張:腳踏弓一弩一,使它張開。
十隊率:小軍官。
古代以百人為隊。
?輦:皇帝皇后乘的車子。
?閉鉗:封閉。
⒀鄙野:粗鄙庸俗。
盎素不好晁錯1,晁錯所居坐,盎去;盎坐,錯亦去:兩人未嘗同堂語。
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晁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吳王財物2,抵罪3,詔赦以為庶人。
吳、楚反4,聞,晁錯謂丞史曰:「夫袁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計謀。」
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
今兵西鄉5,治之何益!且袁盎不宜有謀。」
晁錯猶與未決6。
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者,願至上前口對狀7。
竇嬰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見。
晁錯在前,及盎請辟人賜間8,錯去,固恨甚9。
袁盎具言吳所以反狀十,以錯故,獨急斬錯以謝吳?,吳兵乃可罷。
其語具在《吳事》中?。
使袁盎為太常,竇嬰為大將軍。
兩人素相與善。
逮吳反⒀,諸陵長者長安中賢大夫爭附兩人⒁,車隨者日數百乘⒂。
1好:喜歡。
2案:通「按」,查問。
3抵罪:按犯罪的輕重,給予應得的懲罰。
4吳、楚反:指漢景帝三年(前154)發生的吳、楚七國叛亂。
七國包一皮一皮括吳國、楚國、菑川、濟南、膠西、膠東、趙國等諸侯國。
以吳王劉濞為主謀,楚為大國,所以稱「吳、楚反」。
詳見卷一百六《吳王劉濞列傳》。
5鄉:同「向」。
6猶與:即猶豫。
7對狀:對質的意思。
8辟人賜間:避開別人,請求單獨會見。
辟,同「避」。
9固:通「故」,乃,就。
十具言:詳細說明。
?獨:只有。
?《吳事》:指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
⒀逮:等到。
⒁諸陵:指長安附近的長陵、安陵、霸陵等。
⒂乘:輛。
古時一車四馬謂之「乘」。
及晁錯已誅,袁盎以太常使吳。
吳王欲使將,不肯。
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盎軍中。
袁盎自其為吳相時,(嘗)有從史嘗盜一愛一盎侍兒1,盎知之,弗洩,遇之如故2。
人有告從史,言「君知爾與侍者通」3,乃亡歸4。
袁盎驅自追之,遂以侍者賜之5,復為從史。
及袁盎使吳見守6,從史適為守盎校尉司馬,乃悉以其裝繼置二石醇醪7,會天寒,士卒饑一渴,飲酒醉,西南陬卒皆臥8,司馬夜引袁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吳王期旦日斬君9。」
盎弗信,曰:「公何為者?」
司馬曰:「臣故為從史盜君侍兒者。」
盎乃驚謝曰:「公幸有親十,吾不足以累公」司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親⒀,君何患!」乃以刀決張⒁,道從醉卒(直)隧[直]出⒂。
司馬與分背⒃,袁盎解節一毛一懷之⒄,杖,步行七八里,明,見梁騎⒅,騎馳去,遂歸報。
1盜一愛一:偷偷地一愛一,即私相一愛一悅,亦即私通。
侍兒:婢女。
2遇之:對待他。
如故:像從前一樣。
3通:通一奸一。
4亡歸:逃回家。
5侍者:即上文中的「侍兒」。
6見守:被圍困。
7裝繼(zī,資):隨身攜帶的財物。
繼,通「資」。
置:買。
醇醪(lao,勞):味道濃厚的酒。
8陬:隅,角落。
9期:約定。
旦日:明朝。
十親:父母。
?弟:只管。
?且:將要。
⒀辟:同「避」,躲藏。
⒁決:割開。
張:通「帳」。
帳幕。
⒂道:通「導」,導引。
隧:道路。
⒃背:指背道而馳。
⒄節一毛一:即節旄,為使臣所持的信物,用竹子做成,一柄一長八尺,因上輟有犛牛尾的裝飾,故名。
吳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陸侯禮為楚王1,袁盎為楚相。
嘗上書有所言,不用。
袁盎病免居家,與閭裡浮沉2,相隨行,鬥雞走狗。
雒陽劇孟嘗過袁盎3,盎善待之。
安陵富人有謂盎曰:「吾聞劇孟博徒4,將軍何自通之?」
盎曰:「劇孟雖博徒,然母死,客送葬車千餘乘,此亦有過人者。
且緩急人所有5。
夫一旦有急叩門,不以親為解6,不以存亡為辭,天下所望者,獨季心、劇孟耳。
今公常從數騎,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罵富人,弗與通。
諸公聞之,皆多袁盎7。
1元王子平陸侯禮:楚元王劉交的兒子劉禮。
劉禮初封為平陸侯。
2閭裡:鄉里。
浮沉:指隨俗混日子。
3過:拜訪。
4博徒:賭一博的人。
5緩急:偏義複詞,急的意思。
6以親為解:以父母尚在推說解脫。
7多:稱讚。
袁盎雖家居,景帝時時使人問籌策1。
梁王欲求為嗣,袁盎進說,其後語塞2。
梁王以此怨盎,曾使人刺盎。
刺者至關中,問袁盎,諸君譽之皆不容口3。
乃見袁盎曰:「臣受梁王金來刺君,君長者,不忍刺君。
然後刺君者十餘曹4,備之!」袁盎心不樂,家又多怪,乃之棓生所問占5。
還,梁刺客後曹輩果遮刺殺盎安陵郭門外6。
1籌策:計謀策略。
2語塞:指梁王要求成為景帝繼承人的朝議被阻止。
3不容口:指讚不絕口。
4曹:輩。
這裡有批、撥兒的意思。
5棓(bei,被)生:一位佔卜者。
6遮:阻攔。
郭門:外城的門。
晁錯者,穎川人也。
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先所1,與雒陽宋孟及劉禮同師。
以文學為太常掌故2。
錯為人峭直刻深3。
孝文帝時,天下無治《尚書》者4,獨聞濟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征,乃詔太常使人往受之。
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
還,因上便宜事5,以《書》稱說。
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家令。
以其辯得幸太子6,太子家號曰「智囊」。
數上書孝文時,言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
書數十上,孝文不聽,然奇其材,遷為中大夫。
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袁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1申商:指先秦法家代表人物申不害和商鞅。
刑名:指名和實的關係。
是循名責實,,明賞罰的統治法術。
刑,同「形」。
2文學:指文章。
3峭直刻深:嚴峻剛直,苛刻嚴酷。
4《尚書》:儒家經典之一,亦稱《書》或《書經》。
5便宜事:便國利民之事。
6辯:指口才好。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
錯常數請間言事,輒聽,一寵一幸傾九卿1,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
內史府居太上廟堧中2,門東出,不便,錯乃穿兩門南出,鑿廟堧垣。
丞相嘉聞,大怒。
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
錯聞之,即夜請間,具為上言之3。
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4。
上曰:「此非廟垣,乃堧中垣,不致於法。」
丞相謝。
罷朝,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為兒所賣,固誤。」
丞相遂發病死。
錯以此愈貴。
1傾:壓倒。
2太上廟:指高祖劉邦之父劉太公之廟。
堧:城郭旁或河邊的空地。
這裡指太上廟內外牆之間的空地。
3具:通「俱」。
4下:交給。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地,收其枝郡1。
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由此與錯郤2。
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皆喧嘩疾晁錯3。
錯父聞之,從穎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別疏人骨肉,人口議多怨公者,何也?」
晁錯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4。」
錯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及吾身。」
死十餘日,吳楚七國果反,以誅錯為名。
及竇嬰、袁盎進說,上令晁錯衣朝衣斬東市。
1枝郡:指諸侯國四周邊緣上的郡。
2郤(xi,戲):通「隙」。
隔閡。
3疾:痛恨。
4宗廟:這裡代指國家。
晁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軍為將。
還,上書言軍事,謁見上。
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1?」
鄧公曰:「吳王為反數十年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非在錯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2,不敢復言也!」上曰:「何哉?」
鄧公曰:「夫晁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地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
計劃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
於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3。」
乃拜鄧公為城陽中尉4。
1不:相當於「否」。
2噤(jin,進):閉口不作聲。
3恨:悔恨。
4拜:授官。
鄧公,成固人也,多奇計1。
建元中2,上招賢良,公卿言鄧公,時鄧公免,起家為九卿3。
一年,復謝病免歸。
其子章以修黃老言顯於諸公間4。
1奇計:出人意料的妙計。
2建元:漢武帝的第一個年號(前140—前145)。
3起家:指由閒居在家起用。
4修:治。
指學習研究。
黃老言:指道家學說。
黃老,皇帝和老子。
太史公曰:袁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1,仁心為質2,引義慷慨。
遭孝文初立,資適逢世3。
時以變易4,及吳楚一說5,說雖行哉,然復不遂。
好聲矜賢,竟以名敗。
晁錯為家令時,數言事不用;後擅權,多所變更6。
諸侯發難,不急匡救,欲報私仇,反以亡軀。
語曰「變古亂常,不死則亡」,豈錯等謂邪!
1傅會:即附會。
2質:指本體。
3資:才智。
4以:通「巳」。
5吳楚一說:指建議景帝誅晁錯以息吳楚之亂。
6變更:指修改法令。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