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話文
仲尼弟子列傳第七
王淑艷譯注
【說明】
這是仲尼弟子的一篇多人合傳。
在這篇列傳中,有的人記述較詳,洋洋灑灑一大篇;有的人記述簡略,只有兩個字的人名。
本傳主要記述了仲尼及其弟子的言語和行一事。
仲尼是我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雖然他「述而不作」,但他總結了前人的文化遺產並傳授給學生,打破了貴族壟斷教育的局面,首創私人講學的風氣,得以弟子三千,育有大賢七十。
本傳在記述之中,仍然保留了孔子與弟子的問答形式。
《仲尼弟子列傳》主要取材於《論語》,並參以《春秋左氏傳》等古籍。
而《論語》是仲尼弟子和再傳弟子輯錄而成,有的一篇包一皮一皮括若干章,有的一章只記一件事或幾句話,多是三言兩語,點滴事件,沒有繁複的文辭,很少有嚴整的結構;編纂語錄並無倫次,更不著眼於人物、人物描寫和一性一格特徵。
而《春秋左氏傳》乃是編年之史,依時記事,人物事跡也必散漫於各處,支離破碎,難以集中。
太史公囊括史料,分別為傳,使其人物的一精一神面貌、一性一格特徵赫然鮮明,人物事跡的來龍去脈亦清晰集中了。
譬如,子路的一愛一好、志氣、一性一格、穿戴、為人,及其事跡,都集於一篇,使讀者對該人的形象,從逞勇、凌人轉變為懂禮、守義,從學習到出任地方長官,有一個完整的認識。
特別是子路聽到蕢聵與孔悝作亂,「聞之而馳往」。
為平息暴亂,結纓而死的前後,突現了子路「食其食者,不避其難」的一性一格。
子貢的傳記是一篇大文章。
不僅事跡集中,而且形象刻劃得鮮明生動,更富於文學色彩。
田常作亂,子貢出遊,指陳利害,道理奇特而切中要害。
然後往返吳越之間,出謀劃策,之晉,返魯。
所謂「子貢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
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充分展現了子貢口齒伶利,巧於辭令,胸中韜略和遊說的才能。
子貢此傳,盡避被人指責為「與夫儀、秦、軫、代無以異也」、「遷之言、華而少實哉」,「跡近戰國策士之風」,正說明了子貢出遊的作用與價值。
所謂的「華」,和「近戰國策之風」,正說明本傳的文彩,體現了太史公駕馭語言的功底。
田常作亂,為轉移視線,欲移兵伐魯,孔子曰:「魯,墳墓所處,父母一之國,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
三言兩語,就突出孔子為保衛祖國,號召、激勵弟子為國排憂解難的動人形象。
而子貢的說辭,大起大落,縱橫捭闔,語意貫通,間或排句、對偶、比喻、成語,如同長江大河,一瀉千里,使子貢的形象鮮明生動。
【譯文】
孔子說:「跟著我學習而一精一通六藝的弟子有七十七人」,他們都是具有奇異才能的人。
德行方面突出的: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
擅長處理政事的:冉有,季路。
語言方面的:宰我,子貢。
文章博學方面的:子游,子夏。
顓孫師偏激,曾參遲鈍,高柴愚笨,仲由粗一魯,顏回經常貧窮無所有。
端木賜不接受命運的擺一布而去經營商業,不過他推測的行情經常是準確的。
孔子所禮敬的人:在周朝是老子;在衛國是蘧伯玉;在齊國是晏仲平;在楚國是老萊子;在鄭國是子產;在魯國是孟公綽。
他也經常稱頌臧文仲、柳下惠、銅鞮伯華、介山子然,孔子出生的時間比他們都晚,不是同一時代的人。
顏回,是魯國人,字子淵。
比孔子小三十歲。
顏淵問什麼是仁,孔子說:「約束自己,使你的言行符合於禮,天下的人就會稱許你是有仁德的人了。」
孔子說:「顏回!多麼德的人啊!吃的是一小竹筐飯,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簡陋的胡同裡,一般人忍受不了這種困苦,顏回卻也不改變自己的樂趣。
聽我授業時,顏回像個蠢笨的人,下課後考察他私下的言談,也能夠刻意發揮,顏回實在不笨。」
「任用你的時候,就匡時救世,不被任用的時候,就藏道在身,只有我和你才有這樣的處世態度吧!」
顏回才二十九歲,頭髮就全白了,過早的死去。
孔子哭得特別傷心,說:「自從我有了顏回,學生們越來越和我親近。」
魯哀公問:「學生中誰是最好學習的?」
孔子回答說:「有個叫顏回的人最好學習,從不把怒火轉移到別人身上,不再犯同樣的過失。
不幸的是壽命很短,死了,現在就沒有這樣的人了。」
閔損,字子騫,比孔子小十五歲。
孔子說:「閔子騫太孝順啦!他侍奉父母,順從兄弟,別人對他的父母兄弟誇讚他都沒有非議的閒話。」
他不做大夫的家臣,不要昏君的俸祿。
所以他說:「如果有人再來召我,我一定逃到汶水以北了。」
冉耕,字伯牛。
孔子認為他有德行。
伯牛得了難治的病,孔子前去問候他,從窗戶裡握手住他的手,說:「這是命啊!這樣好的人卻得了這樣的病,這是命啊!」
冉雍,字仲弓。
仲弓問如何處理政事,孔子說:「出門做事如同接待貴賓一樣謙恭有禮,使用百姓如同承辦隆重的祭典一樣虔誠謹慎。
這樣,在諸侯的封國裡任職,就沒人怨恨你,在卿大夫的家邑里任職也不會有人怨恨你。」
孔子認為仲弓在德行方面有成就,說:「冉雍啊,可以讓他作個卿大夫一樣的大官。」
仲弓的父親,是個地位卑微的人。
孔子打比方說:「雜色牛生出紅色的小牛,兩角長得周正,即便你不想用它作祭品,山川的神靈難道會捨棄它嗎?」
冉求,字子有,比孔子小二十九歲。
作李氏家臣之長。
季康了問孔子說:「冉求有仁德嗎?」
孔子回答說:「有千戶人家的城邑,有百輛兵車的采邑,冉求能夠把那裡的軍政事物管理好。
至於他仁德不仁德,我就不知道了。」
季康子又問:「子路有仁德嗎?」
孔子回答說:「像冉求一樣。」
冉求問孔子說:「聽到應做的事情就立刻行動嗎?」
孔子回答說:「立刻行動。」
子路問孔子說:「聽到應做的事就應該立刻行動嗎?」
孔子回答說:「有父親兄長在,怎麼聽到就能立刻行動呢?」
子華感到這件事很奇怪,不解地說:「我大膽地問問,為什麼問同樣的問題而回答卻不一樣呢?」
孔子回答說:「冉求做事畏縮多慮,所以我激勵他。
仲由做事有兩個人的膽量,所以我要抑制他。」
仲由,字子路,卞地人。
比孔子小九歲。
子路一性一情粗樸,喜歡逞勇鬥力,志氣剛強,一性一格直爽,頭戴雄雞式的帽子,佩戴著公豬皮裝飾的寶劍,曾經欺凌孔子。
孔子用禮樂慢慢地誘導他,後來,子路穿著儒服,帶著拜師的禮物,通過孔子學生的引薦,請求作孔子的學生。
子路問如何處理政事,孔子說:「自己先給百姓作出榜樣,然後才能使百姓辛勤地勞作。」
子路請求進一步講講。
孔子說:「持久不懈。」
子路問:「君子崇尚勇敢嗎?」
孔子說:「君子最崇尚的是義。
君子只好勇而不崇尚義,就會叛逆作亂。
小人只好勇而不崇尚義,就會做強盜。」
子路要聽到什麼道理,沒有馬上行動,只怕又聽到別的道理。
孔子說:「只聽單方面言辭就可以決斷案子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崇尚勇敢超過我之所用,就不適用了。」
象仲由這種一性一情,不會得到善終。」
「穿著用亂麻絮做的破舊袍子和穿著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認為羞愧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的學問好像登上了正廳,可是還沒能進入內室呢。」
季康子問道:「仲由有仁德嗎?」
孔子答說:「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可以讓他管理軍政事務,至於他有沒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
子路喜歡跟隨孔子出遊,曾遇到過長沮、桀溺、扛著農具的老人等隱士。
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孫問孔子說:「子路可以說是人臣了嗎?」
孔子回答說:「可以說是備位充數的臣子了。」
子路出任蒲邑的大夫,向孔子辭行。
孔子說:「蒲邑勇武之士很多,又難治理。
可是,我告訴你:恭謹謙敬,就可以駕馭勇武的人;寬厚清正,就可以使大家親近;恭謹清正而社會安靜,就可以用來報效上司了。」
當初,衛靈公有位一寵一姬叫作南子。
靈公的太子蕢聵曾得罪過她,害怕被謀殺就逃往國外。
等到靈公去世,夫人南子想讓公子郢繼承王位。
公子郢不肯接受,說:「太子雖然逃亡了,太子的兒輒還在。」
於是衛國立了輒為國君,這就是衛出公。
出公繼位十二年,他的父親蕢聵一直留在國外,不能夠回來。
這時子路擔任衛國大夫孔悝采邑的長官。
蕢聵就和孔悝一同作亂,想辦法帶人潛入孔悝家,就和他的一黨一徒去襲擊衛出公。
出公逃往魯國,蕢聵進宮繼位,這就衛莊公。
當孔悝作亂時,子路還有事在外,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刻趕回來。
子羔從衛國城門出來,正好相遇,對子路說:「衛出公逃走了,城門已經關閉,您可以回去了,不要為他遭受禍殃。」
子路說:「吃著人家的糧食就不能迴避人家的災難。」
子羔終於離去了。
正趕上有使者要進城,城門開了,子路就跟了進去。
找到蕢聵,蕢聵和孔悝都在台上。
子路說:「大王為什麼要任用孔悝呢?請讓我捉住他殺了。」
蕢聵不聽從他的勸說。
於是子路要放火燒台,蕢聵害怕了,於是叫石乞、壺黶到台下去攻打子路,斬斷了子路的帽帶。
子路說:「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來。」
說完繫好帽子就死了。
孔子聽到衛國發生暴亂的消息,說:「唉呀,仲由死了!」不久,果真傳來了他的死訊。
所以孔子說:「自從我有子仲由,惡言惡語的話再也聽不到了。」
這時,子貢正為魯國出使到了齊國。
宰予,字子我。
他口齒伶俐,擅長辭辯。
拜在孔子門下以後,問道:「一個人的父母死了,守孝三年,時間不是太長了嗎?君子三年不習禮,禮義必定會毀壞;三年不演奏音樂,音樂一定會敗環。
一年間,陳舊的谷子吃完了,新的谷子又成熟了,鑽木取火的木材換遍了,守喪一年也就可以了。」
孔子說:「只守喪一年,你內心安不安呢?」
宰我回答說:「心安。」
孔子說:「你既然感到心安理得,你就這樣做吧。
君子守孝期間,即使吃美味的食品,也感覺不到甜美,聽到動聽的音樂也感覺不到高興,所以君子才不這樣做呀。」
宰我退了出去,孔子說:「宰予不是個仁人君子啊!孩子生下來三年,才能脫離母親的懷抱。
為父母守孝三年,是天下共同遵行的禮儀啊。」
宰予白天睡大覺。
孔子說:「腐朽了的木頭是不能雕刻器物的,腐穢的牆壁是不能夠粉刷的。」
宰我詢問五帝的德行,孔子回答說:「你不是問這種問題的人。」
宰我做齊國臨菑的大夫,和田常一起同謀作亂,因此被滅族,孔子為他感到羞恥。
端木賜,是衛國人,字子貢。
比孔子小三十一歲。
子貢口齒伶俐,巧於辭令,孔子常常駁斥他的言辭。
孔子問子貢說:「你和顏回比,誰更加出色?」
子貢回答說:「我怎麼敢指望跟顏回相比呢?顏回聽知一個道理,能夠推知十個道理,我聽說一個道理,也不過推導出兩個道理。」
子貢拜在孔子門下求學以後,問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孔子說:「你像個有用器物。」
子貢說:「什麼樣的器物呀?」
孔子說:「宗廟裡的瑚璉呀。」
陳子禽問子貢說:「仲尼在哪裡得來這麼廣博的學問啊?」
子貢說:「文王、武王的治國思想並沒有完全丟掉,還在人間流傳,賢能人記住它重要的部分,不賢的人只記住了它細枝末節,無處不有文王、武王的思想存在著。
先生在哪裡不能學習,又何必要有固定的老師!」陳子禽又問道:「孔子每到一個國家,一定瞭解到這個國家的政事。
這是請求人家告訴他的呢,還是人家主動告訴他的呢?」
子貢說:「先生憑藉著溫和、善良、恭謹、儉樸、謙讓的美德得來的。
先生這種求得的方式,或許與別人求得的方式不同吧。」
子貢問孔子說:「富有而不驕縱,貧窮而不諂媚,這樣的人怎麼樣?」
孔子說:「可以了;不過,不如即使貧窮樂於恪守聖賢之道,雖然富有卻能處事謙恭守禮。」
田常想要在齊國叛亂,卻害怕高昭子,國惠子,鮑牧,晏圉的勢力,所以想轉移他們的軍隊去攻打魯國。
孔子聽說這件事,對門下弟子們說:「魯國,是祖宗墳墓所在的地方,是我們出生的國家,我們的祖國危險到這種地步,諸位為什麼不挺身而出呢?」
子路請求前去,孔子制止了他。
子張、子石請求前去救魯,孔子也不答應。
子貢請求前去救魯,孔子答應他。
子貢就出發了,來到齊國,遊說田常說:「您攻打魯國是錯誤的。
魯國,是難攻打的國家,它的城牆單薄而矮小,它的護城河狹窄而水淺,它的國君愚昧而不仁慈,大臣們虛偽而中用,它的士兵百姓又厭惡打仗的事,這樣的國家不可以和它交戰。
您不如去攻打吳國。
吳國,它的城牆高大而厚實,護城河寬闊而水深,鎧甲堅固而嶄新,士卒經過挑選而一精一神飽滿,可貴的人才、一精一銳的部隊都在那裡,又派英明的大臣守衛著它,這樣的國家是容易攻打的。」
田常頓時忿怒了,臉色一變說:「你認為難,人家認為容易;你認為容易的,人家認為是難的。
用這些話來指教我,是什麼用心?」
子貢說:「我聽說,憂患在國內的,要去攻打強大的國家;憂患在國外的,要去攻打弱小的國家。
如今,您的憂患在國內。
我聽說您多次被授予封號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為朝中大臣的有反對你的呀。
現在,你要攻佔魯國來擴充齊國的疆域,若是打勝了,你的國君就更驕縱,佔領了魯國土地,你國的大臣就會更尊貴,而您的攻勞都不在其中,這樣,您和國君的關係會一天天地疏遠。
這是您對上使國君產生驕縱的心理,對下使大臣們放縱無羈,想要因此成就大業,太困難啦。
國君驕縱就要無所顧忌,大臣驕縱就要爭權奪利,這樣,對上您與國君感情上產生裂痕,對下您和大臣們相互爭奪。
像這樣,那您在齊國的處境就危險了。
所以說不如攻打吳國。
假如攻打吳國不能取得勝利,百姓死在國外,大臣率兵作戰朝廷勢力空虛,這樣,在上沒有強臣對抗,在下沒有百姓的非難,孤立國君****齊國的只有您了。」
田常說:「好。
雖然如此,可是我的軍隊已經開赴魯國了,現在從魯國撤軍轉而進兵吳國。
大臣們懷疑我,怎麼辦?」
子貢說:「您按兵不動,不要進攻,請讓我為您出使去見吳王,讓他出兵援助魯國而攻打齊國,您就趁機出兵迎擊它。」
田常採納了子貢的意見,就派他南下去見吳王。
子貢遊說吳王說:「我聽說,施行王道的不能讓諸侯屬國滅絕,施行霸道的不能讓另外的強敵出現,在千鈞重的物體上,再加上一銖一兩的份量也可能產生移位。
如今,擁有萬輛戰車的齊國再獨自佔有千輛戰車的魯國,和吳國來爭高低,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
況且去援救魯國,是顯揚名聲的事情;攻打齊國,是能獲大利的事情。
安一撫泗水以北的各國諸侯,討伐強一暴的齊國,用來鎮服強大的晉國,沒有比這樣做獲利更大的了。
名上保存危亡的魯國,實際上阻阨了強齊的擴張,這道理,聰明人是不會疑的。」
吳王說:「好。
雖然如此,可是我曾經和越國作戰,越王退守在會稽山上棲身,越王自我刻苦,優待士兵,有報復我的決心。
您等我攻打越國後再按您的話做罷。」
子貢說:「越國的力量超不過魯國,吳國的強大超不過齊國,大王把齊國擱置在一邊,去攻打越國,那麼,齊國早已平定魯國了,況且大王正藉著」使滅亡之國復存,使斷絕之嗣得續「的名義,卻攻打弱小的越國而害怕強大的齊國,這不是勇敢的表現。
勇敢的人不迴避艱難,仁慈的人不讓別人陷入困境。
聰明的人失掉時機,施行王道的人不會讓一個國家滅絕,憑借這些來樹立你們的道義。
現在,保存越國向各國諸侯顯示您的仁德,援助魯國攻打齊國,施加晉國以威力,各國諸侯一定會競相來吳國朝見,稱霸天下的大業就成功了。
大王果真畏忌越國,我請求東去會見越王,讓他派出軍隊追隨您,這實際上使越國空虛,名義上追隨諸侯討伐齊國。」
吳王特別高興,於是派子貢到越國去。
越王清掃道路,到郊外迎接子貢,親自駕馭著車子到子貢下榻的館舍致問說:「這是個偏遠落後的國家,大夫怎麼屈辱自己莊重的身份光臨到這裡來了!」子貢回答說:「現在我已勸說吳王援救魯國攻打齊國,他心裡想要這麼做卻害怕越國,說:『等我攻下越國才可以』。
像這樣,攻破越國是必然的了。
況且要沒有報復人的心志而使人懷疑他,太拙劣了;要有報復人的心志又讓人知道他,就不安全了;事情還沒有發動先叫人知道,就太危險了。
這三種情況是辦事的最大禍患。」
勾踐聽罷叩頭到地再拜說:「我曾不自量力,才和吳國交戰,被圍困在會稽,恨入骨髓,日夜唇焦舌燥,只打算和吳王一塊兒拚死,這就是我的願望。」
於是問子貢怎麼辦。
子貢說:「吳王為人兇猛殘暴,大臣們難以忍受;國家多次打仗,弄得疲憊衰敗,士兵不能忍耐;百姓怨恨國君,大臣內部發生變亂;伍子胥因諫諍被殺死,太宰嚭執政當權,順應著國君的過失,用來保全自己的私利:這是殘害國家的政治表現啊。
現在大王果真能出兵輔佐吳王,以投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寶物來獲取他的歡心,用謙卑的言辭尊他,以表示對他的禮敬,他一定會攻打齊國。
如果那場戰爭不能取勝,就是大王您的福氣了。
如果打勝了,他一定會帶兵一逼一十近晉國,請讓我北上會見晉國國君,讓他共同攻打它,一定會削弱吳國的勢力。
等他們的一精一銳部隊全部消耗在齊國,重兵又被晉國牽制住,而大王趁它疲憊不堪的時候攻打它,這樣一定能滅掉吳國。」
越王非常高興,答應照計行動。
送給子貢黃金百鎰,寶劍一把,良矛二支。
子貢沒有接受,就走了。
子貢回報吳王說:「我鄭重地把大王的話告訴了越王,越王非常惶恐,說:『我很不走運,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又不自量力,觸犯吳國而獲罪,軍隊被打敗,自身受屈辱,棲居在會稽山上,國家成了荒涼的廢墟,仰賴大王的恩賜,使我能夠捧著祭品而祭祀祖宗,我至死也不敢忘懷,怎麼另有其他的打算!』」過了五天,越國派大夫文種以頭叩地對吳王說:「東海役使之臣勾踐謹派使者文種,來修好您的屬下近臣,托他們向大王問候。
如今我私下聽說大王將要發動正義之師,討伐強一暴,扶持弱小,困扼殘暴的齊國而安一撫周朝王室,請求出動越國境內全部軍隊三千人,勾踐請求親自披掛鎧甲、拿著銳利的武器,甘願在前面去冒箭石的危險。
因此派越國卑賤的臣子文種進獻祖先珍藏的寶器,鎧甲十二件,斧頭、屈盧矛、步光劍、用來作貴軍吏的賀禮。」
吳王聽了非常高興,把文種的話告訴子貢說:「越王想親自跟隨我攻打齊國,可以嗎?」
子貢回答說:「不可以。
使人家國內空虛,調動人家所有的人馬,還要人家的國君跟著出征,這是不道義的。
你可接受他的禮物,允許他派出軍隊,辭卻他的國君隨行。」
吳王同意了,就辭謝越王。
於是吳王就是調動了九個郡的兵力去攻打齊國。
子貢因而離開吳國前往晉國,對晉國國君說:「我聽說,不事先謀劃好計策,就不能應付突然來的變化,不事先治理好軍隊,就不能戰勝敵人。
現在齊國和吳國即將開戰,如果那場戰爭吳國不能取得勝利,越國必定會趁機擾亂它;和齊國一戰取得了勝利,吳王一定會帶他的軍隊一逼一十近晉國。」
晉非常恐慌,說:「那該怎麼辦呢?」
子貢說:「整治好武器,休養士卒,等著吳軍的到來。」
晉君依照他的話做了。
子貢離開晉國前往魯國。
吳王果然和齊國人在艾陵打了一仗,把齊軍打得大敗,俘虜了七個將軍的士兵而不肯班師回國,果然帶兵一逼一十近晉國,和晉國人在黃池相遇。
吳晉兩國爭雄,晉國人攻擊吳國,大敗吳軍。
越王聽到吳軍慘敗的消息,就渡過江去襲擊吳國,直打到離吳國都城七里的路程才安營紮寨。
吳王聽到這個消息,離開晉國返回吳國,和越國軍隊在五湖一帶作戰。
多次戰鬥都失敗了,連城門都守不住了,於是越軍包一皮一皮圍了王宮,殺死了吳王夫差和他的國相。
滅掉吳國三年後,越國稱霸東。
所以,子貢這一出行,保全了魯國,擾亂了齊國,滅掉了吳國,使晉國強大而使越國稱霸。
子貢一次出使,使各國形勢發生了相應變化,十年當中,齊、魯、吳、晉、越五國的形勢各自有了變化。
子貢擅長囤積居奇,賤買貴賣,隨著供需情況轉手謀取利潤。
他喜歡宣揚別人的長處,也不隱瞞別人的過失。
曾出任過魯國和衛國的國相,家產積累千金,最終死在齊國。
言偃,是吳國人,字子游。
比孔子小四十五歲。
子游受業以後,出任武城的長官。
孔子路過武城,聽到彈琴唱歌的聲音。
孔子微微地笑了,說:「殺雞何必用宰牛刀呢?」
子遊說:「從前我聽先生說過:『有才德的人學了禮樂,就會涵養仁心,一愛一護人民;普通人學了禮樂,就會謹守法規,容易使喚。
』」孔子對隨行的學生們說:「諸位,言偃的話是對的。
我剛才說的那句話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孔子認為子游熟習文章博學。
卜商,字子夏。
比孔子小四十四歲。
子夏問道:「『姣美的笑容嫵媚動人啊,明沏的眼珠流動生輝啊,信佛潔白的生綃染上了絢爛的文彩』,這三句詩是什麼意思?」
孔子回答說:「繪畫要先有潔白的底子,然後再彩飾圖畫。」
子夏說:「是不是禮樂的產生在仁義之後呢?」
孔子說:「卜商啊,現在可以和你討論《詩經》了。」
子貢問道:「顓孫師和卜商那一位更強些?」
孔子說:「師麼,有些過分,商麼,有些趕不上。」
子貢說:「那麼顓孫師好一些嗎?」
孔子說:「過分和趕不上同樣是不完美的。」
孔子對子夏說:「你要立志作個有才德的讀書人,不要作淺薄不正派的讀書人。
孔子逝世後,子夏定居河西教授學生,成了魏文侯的教師。
子夏的兒子死了,把眼睛都哭瞎了。
顓孫師,是陳國人,字子張。
比孔子小四十八歲。
子張向孔子學習求取辟職俸祿的方法。
孔子說:「多聽人家說,對疑難未解的,不要妄加評論,其餘有把屋的要謹慎地說出,能少犯錯誤;多看人家行一事,對疑難未解的,不要妄加行動,其餘有把握的要謹慎地行動,能減少懊悔。
說話的錯誤少、行動的懊悔少,你要求取的官職俸祿就在裡面了。」
有一天子張跟隨孔子在陳國和蔡國之間的被圍困,子張問怎樣才能處處行得通。
孔子說:「說話要忠誠信實,行為要真誠恭敬,即使在南蠻北狄也行得通;說話不忠誠信實,行為不真誠恭敬,即使是在本鄉本土,能行得通嗎?站著的時候,就像『忠信篤敬』幾個字呈現在眼前;坐在車上,就像『忠信篤敬』幾個字掛在車前的橫木上,做到這種地步之後,就到處行得通了。」
子張就把這些話寫在束腰的大帶子上。
子張問:「讀書人怎樣做才可以叫通達了呢?」
孔子說:「你所說的通達,是指的什麼呢?」
子張回答說:「在諸侯的邦國中一定要有聲望,在卿大夫家裡也一定要有聲譽。」
孔子說:「這是聲望,不是通達。
所謂通達,應當是立身正直而好義,審度別人的言論,觀察別人的表情,時常想著謙恭退讓,這樣,在諸侯的邦國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夠通達。
所說的聲望,外表上好像追求仁德的樣子,而實際行動上卻違背仁德,自己要安然處之,毫不懷疑,這樣的人在諸侯的邦國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取得名望。」
曾參,是南武城人,字了輿,比孔子小四十六歲。
孔子認為他能通達孝道,所以傳授他學業。
他撰寫了一部《孝經》。
他死在魯國。
澹台滅明,是武城人,字子羽。
比孔子小三十九歲。
他的體態相貌很醜陋。
想要事奉孔子,孔子認為他資質低下。
從師學習以後,回去就致力於修身實踐,處事光明正大,不走邪路,不是為了公事,從來不去會見公卿大夫。
他往南遊歷到長江,追隨他的學生有三百人,他獲取、給予離棄、趨就都完美無缺,他的聲譽傳遍了四方諸侯。
孔子聽到這些事,說:「我只憑言辭判斷人,對宰予的判斷就錯了;單從相貌上判斷人,對子羽的判斷就錯了。」
宓不齊,字子賤。
比孔子小三十歲。
孔子談論宓子賤,說:「子賤真是個君子啊!假如魯國沒有君子,這個人又從哪兒學到這種好品德呢?」
子賤出任單父地方長官,回來向孔子報告,說:「這個地方有五個人比我賢能,他們教給我施政治民的方法。」
孔子說:「可惜呀!不齊治理的地方太小了,要是治理的地方大就差不多了。」
原憲,字子思。
子思問什麼是恥辱。
孔子說:「國家政治清明,可以做官領取俸祿,卻不能有所見樹。
國家政治黑暗,做官領取俸祿,卻不能獨善其身,就是恥辱。
子思說:「好勝、自我誇耀、怨恨、貪慾都沒有顯現出來,可以算是做到了仁了嗎?」
孔子說:「可以說是難能可貴了,是否算是做到仁,那我就不知道了。」
孔子逝世以後,原憲就跑到低窪積水、野草叢生的地方隱居起來。
子貢做了衛國的國相,出門車馬接連不斷,排開叢生的野草,來到偏遠簡陋破敗的小屋,前去看望原憲。
原憲整理好破舊的衣帽,會見子貢。
子貢見狀替他感到羞恥,說:「難道你很困窘嗎?」
原憲回答說:「我聽說,沒有財產的叫做貧窮,學習了道理而不能施行的叫做困窘。
像我,貧窮,不是困窘啊。」
子貢感到很慚愧,不高興地離去了,一輩子都為這次說錯了話感到羞恥。
公冶長,是齊國人,字子長。
孔子說:「公冶長,可以把女兒嫁給他,即使他在囚禁之中,並不是他的罪過。」
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
南宮括,字子容。
南宮括問孔子說:「羿擅長射箭,奡擅長盪舟,他們都不能夠善終;禹、稷親自耕種而為什麼能得到天下呢?」
孔子不回答。
南子容退出後,孔子說:「這個人真是個君子啊!這個人崇尚道德啊!」孔子評論他說:「國家政治清明,他會被任用;國家政治黑暗,他也不會遭受刑罰」。
他把「白珪之玷」的幾句詩再三吟誦,孔子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了他。
公皙哀,字季次。
孔子說:「天下的讀書人沒有善行,大多數作了卿大夫們的家臣,在都邑作官,只有季次不曾出來作官。」
曾蒧,字皙。
他陪著孔子,孔子說:「談談你的志趣。」
曾蒧說:「穿著剛做好的春裝,和五六個成年人,六七個小孩子,在沂水裡洗個澡,在祈雨台上吹吹風,唱著歌回來。」
孔子聽了,長長地歎息說:「我贊成曾蒧的志趣啊!」
顏無繇,字路。
顏路,是顏回的父親,父子倆曾先後在孔子門下求學。
顏回死了,顏路貧窮,請求孔子把車子賣掉安葬顏回。
孔子說:「孔鯉不論是有才華或沒有才華,但對我們來說都是自己的兒子。
孔鯉死了,只有內棺,沒有外槨,我不能賣掉車子徒步走路給他買槨,因為我曾經位居大夫行列,那是不可以徒步行走的。」
商瞿,是魯國人。
字子木,比孔子小二十九。
孔子把《易經》傳授給商瞿,商瞿傳給楚國人?臂子弘,子弘傳給江東人矯子庸疵,庸疵傳給燕國人周子家豎,周豎傳給淳於人光子乘羽,光羽傳給齊國人田子莊何,田何傳給東武人王子中同,中同傳給菑川人楊何。
楊何在漢武元朔年間,因為研究《易經》出任子當朝的中大夫。
高柴,字子羔。
比孔子小三十歲。
子羔的身長不足五尺,在孔子門下學習,孔子認為他很愚笨。
子路派子羔擔任費邑的長官。
孔子說:「這是殘害人家的子弟!」子路說:「那裡有人民百姓。
有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廟宇,為什麼一定要讀書才叫做學問呢?」
孔子說:「所以我厭惡用花言巧語諂媚的人」。
漆雕開,字子開。
孔子叫子開去做官,子開回答說:「我對作官還沒有信心。」
孔子聽了很高興。
公伯繚,字子周。
子周在季孫面前說子路的壞話,子服景伯把這件事告訴了孔子並且說:「季孫本來就有了疑心,可是我還有力量殺死公伯繚,把他的一屍一體陳放在街頭示眾。」
孔子說:「正道能夠行得通,那是天意,正道廢棄不能施得,也是天意,公伯繚對天意又能怎麼樣呢?」
司馬耕,字子牛。
子牛話多而一性一情急躁。
他向孔子問仁德,孔子說:「有仁德的人,說話很謹慎。」
子牛又問:「說話很謹慎,這就可以算是仁德嗎?」
孔子說:「做起來很困難,說起來能不謹慎嗎!」
子牛問怎樣才算是君子,孔子說:「一個君子既不憂愁,也不畏懼。」
他接著問:「不憂愁,不畏懼,這就可以算是君子嗎?」
孔子說:「自我反省,內心無愧,有什麼憂愁,有什麼畏懼的呢!」
樊須,字子遲。
比孔子小三十六歲。
樊須向孔子請求學種莊稼,孔子說:「我不如老農民。」
又請求學種疏菜,孔子說:「我不如老菜農。」
樊遲退出後,孔子說:「樊須,是個志向淺薄的小人啊!統治者提倡禮義,百姓就沒有人敢不敬;統治者誠懇信實,百姓就沒有人敢不說真情實話。
如果能這樣,那麼四方的百姓就會背負著包一皮一皮裹一著的孩子前來投奔,哪裡用得著自己種莊稼。
樊遲問什麼是仁德,孔子說:「一愛一所有的人!」又問什麼智慧,孔子說:「瞭解人。」
有若,比孔子小四十三歲。
有若說:「禮的應用,以恰到好處為可貴。
過去聖明的君王治理國家的辦法,最高明的地方就在這裡;小事大事都按照這一條原則去理,有時就行不通;但是只知道和的重要而一味地追求和,而不用禮去節制它,也是不可行的。」
有若又說:「所守的信約要符合於義,這約言就能經得起實踐的檢驗。
恭敬要符合禮,就能避免恥辱;依傍那些不失為親近的人,也就可靠了。」
孔子逝世以後,學生們都很懷念他。
有若長得很像孔子,學生們共同擁戴他當教師,就像當年侍奉孔子一樣對待他。
有一天,學生進來問他說:「從前先生正要出行,就叫同學們帶好雨具,不久果真下起雨來。
同學們請教說:『先生怎麼知道要下雨呢?』先生回答說:『《詩經》裡不是說了嗎:月亮依附於畢星的位子上,接著就會下大雨。
昨天夜裡月亮不是宿在畢星的位子上嗎?』有一天,月亮又宿在畢星的位了上,卻沒有下雨。
商瞿年紀大了還沒有兒子,他的母親要替他另外娶妻。
孔子派他到齊國去,商瞿的母親請求不要派他。
孔子說:『不要擔憂,商瞿四十歲以後會有五個男孩子。
』過後,果真是這樣的。
請問先生當年怎麼能夠預先知道是這樣的呢?」
有若沉默無以回答。
學生們站起來說:「有先生,你躲開這兒吧,這個位子不是您能坐的啊!」
公西赤,字子華。
比孔子小四十二歲。
子華出使去齊國,冉有為他的母親向孔子請求糧食。
孔子說:「給他一釜。」
冉有請求增加,孔子說:「那就給他一庾。」
,冉有給了她五秉糧食。
孔子說:「公西赤到齊國去,坐的是肥馬拉的車子,穿的是又輕又暖的裘皮衣裳。
我聽說,君子救濟緊急需要的窮人而不是為他增加財富。
巫馬施,字子旗,比孔子小三十歲。
陳司敗問孔子說:「魯昭公懂禮嗎?」
孔子說:「懂禮。」
孔子出去後,陳司敗向巫馬旗作了個揖說:「我聽說君子是不偏私袒護的,莫非君子也會偏私袒護?魯昭公娶來吳女作夫人,給她起名叫她孟子。
孟子本姓姬,避忌稱呼同姓,所以叫她吳孟子。
魯君要是懂得禮儀,那還有誰不懂得禮節呢?」
巫馬施把這些話轉告給孔子,孔子說:「我真幸運,如果有了過失,人家一定會知道。
作臣子的不能說國君的過錯的,替他避忌的人,就是懂禮啊。」
梁鱣,字叔魚,比孔子小二十九歲。
顏幸,字子柳,比孔子小四十六歲。
冉儒,字子魯,比孔子小五十歲。
曹,字子循,比孔子小五十歲。
伯虔,字子析,比孔子小五十歲。
公孫龍,字子石,比孔子小五十三歲。
從子石以上三十五人,他們的年齡、姓名和受業經過、事跡都能明顯地見麼文字記載。
其餘的四十二人,沒有年齡可考,也沒有文字記載的記在下面:
冉季,字子產。
公祖名茲,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斂。
顏高,這字驕。
漆雕徒父。
壤駟赤,字子徒。
商澤。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齊,字選。
公良儒,字子正。
後處,字子裡。
秦冉,字開。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皙。
公肩定,字子中。
顏祖,字襄。
鄡單,字子家。
句井疆。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申一黨一,字周。
顏之僕,字叔。
榮旗,字子祈。
縣成,字子祺。
左人郢,字行。
燕伋,字思。
鄭國,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施之常,字子恆。
顏噲,字子聲。
步叔乘,字子車。
原亢,字籍。
樂欬,字子聲。
廉絜,字庸。
叔仲會,字子期。
顏何,字冉。
狄黑,字皙。
邦巽,字子斂。
孔忠。
公西輿如,字子上。
公西葳,字子上。
太史公說:「後世學者們都稱述孔子門下七十位門徒,讚譽他們的人,有的超過了他們的實際,詆毀他們的人,有的損害了他們的真實形象。」
總之,誰都沒有看到他們的真實相貌,而議論品評。
孔門弟子的生平事跡還是孔氏古文接近真相,關於孔子門下弟子們的名字、姓氏、言行等情況,我全部取自《論語》的弟子問答,編次成篇,有疑問的地方就空缺著。
【原文】【註解】
孔子曰:「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1,皆異能之士也。
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
政事:冉有、季路。
言語:宰我、子貢。
文學2:子游、子夏。
師也辟3,參也魯4,柴也愚5,由也喭6,回也屢空7。
賜不受命而貨殖焉8,億則屢中9。
1受業身通者:接受教育身通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的人。
受業,從師學習。
七十有七人:即七十七人。
有,用在整數與零數之間,相當於「又」。
2文學:指文獻,是孔門四科之一。
3辟:偏激。
4魯:遲鈍。
5愚:愚笨,憨直。
6喭(yan,雁):粗一魯,鹵莽。
7屢空:經常空匱,貧窮得一無所有。
8不受命:不相信什麼天命。
貨殖:經商。
9億:同「臆」。
推測,揣度。
中(zhong,仲):符合,適合。
按從「德行」到段末,見於《論語·先進》,唯句序略有不同。
孔子之所嚴事1:於周則老子;於衛,蘧伯玉;於齊,晏平仲;於楚,老萊子;於鄭,子產;於魯,孟公綽。
數稱臧文仲2、柳下惠、銅鞮伯華、介山子然,孔子皆後之,不並世3。
1所嚴事:所禮敬的人。
嚴,禮敬。
事,奉事。
2數:屢次。
稱:稱頌,讚許。
3不並世:不在同一時代。
顏回者,魯人也,字子淵。
少孔子三十歲1。
顏淵問仁2,孔子曰:「克已復禮3,天下歸仁焉4。」
1少:年紀輕。
這裡是「小於」的意思。
2仁:古代儒家一種含義廣泛的道德範疇。
孔子言「仁」,包一皮一皮括恭、寬、信、敏、惠、智、勇、忠、恕、孝、悌等內容,其核心是指人與人的關係問題;要親善,要一愛一人。
這是孔子的最高道德標準。
3克已復禮:約束自己,使言行符合於禮。
復,返。
4歸仁:稱之為仁。
歸,稱讚,稱許。
仁,仁德,仁人。
按「顏淵問仁」見於《論語·顏淵》。
孔子曰:「賢哉問也!一簞食1,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2,回也不改其樂。」
「回也如愚3;退而省其私4,亦足以發5,回也不愚。」
「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
1簞(dān,丹):古代盛飯的圓形竹器。
2堪:忍受,經得起。
按「賢哉回也」云云見於《論語·雍也》。
3回也如愚:顏回聽孔子授業,沉默而思考,像個愚笨的人。
4省:察看,考察,猶今語之「反思」。
5發揮,闡發。
按「回也如愚」云云見於《論語·為政》。
與原文微有不同。
回年二十九,發盡白,蚤死1。
孔子哭之慟2,曰:「自吾有回,門人益親。」
魯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
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餅3。
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4。」
1蚤:通「早」。
2慟:極度悲哀。
《論語·先進》篇云:「顏淵死,子哭之慟。」
3貳餅:再犯同一過失。
貳,再,重複。
4亡:通「無」。
按「魯哀公問」云云見於《論語·雍也》,唯「今也則亡」後省「聞好學者也」句。
又《先進》篇有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事,孔子回答倒與此同。
閔損字子騫。
少孔子十五歲。
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1。」
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祿2。
「如有復我者,必在汶上矣。」
3
1間:離間。
這裡是挑剔、非議的意思。
昆弟:同母所生的兄弟。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別人對於他父母兄弟誇讚他的話都無可非議。
這說明閔子騫確實是孝,所以孔子才稱許他「孝哉」。
這兩句話見於《論語·雍也》。
2仕:做官。
祿:俸祿,即古代官吏薪金。
3「如有復我者」兩句也見於《論語·雍也》。
原文說季氏想讓閔子騫出任他的采邑費(bi,必)地的長官,於是閔子騫對來者說:「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
意思是說,你好好地替一我辭掉吧!要是再來找我的話,那我一定要逃到汶水之北(即齊地)去了。
太史公把這件事作為閔騫「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祿」的佐語。
復我,即再來召我,亦即再來強我所難的意思。
冉耕字伯牛。
孔子以為有德行。
伯牛有惡疾,孔子往問之,自牖執其手1,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2,命也夫!」
1自牖(yǒu,有)執其手:伯牛因有惡疾,不得見,孔子從窗戶伸進手去握住他的手。
牖,窗戶。
2斯:這。
按「伯牛有疾,子問之」事見於《論語·雍也》。
但原文未及「惡」字,蓋太史公以意度之,故增此字。
冉雍字仲弓。
仲弓問政,孔子曰:「出門如大賓,使民如承大祭。
在邦無怨1,在家無怨2。」
孔子以仲弓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3。」
仲弓父,賤人4。
孔子曰:「犛牛之子騂且角5,雖欲勿用,山川其捨諸6?」
1邦:諸侯的封國。
怨:結怨。
2家:卿大夫的領地。
按此段見於《論語·雍也》。
原文作「仲弓問仁」,「在邦無怨」句前尚有「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句。
3可使南面:古代以坐北朝南為尊。
天子、諸侯、卿大無坐堂聽政都是面向南。
此句意思是說可以做卿大夫一類的官。
南面,面向南。
按此句見於《論語·雍也》。
4賤人:地位卑微的人。
5犛牛:雜色生。
犁,雜紋。
騂:赤色牲畜,用於祭祀。
角:指牛角長的周正。
這是設比,意思是說,父親雖然地位卑微,並不影響兒子前途。
6捨:同「捨」。
放棄,不要。
按「犛牛」云云見於《論語·雍也》。
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歲。
為季氏宰1。
季康子問孔子曰:「冉求仁乎?」
曰:「千室之邑2,百乘之家3,求也可使治其賦4。
仁則吾不知也。」
復問:「子路仁乎?」
孔子對曰:「如求。」
求問曰:「聞斯行諸5?」
子曰:「行之。」
子路問:「聞斯行諸?」
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子華怪之6,「敢問問同而答異?」
孔子曰:「求也退7,故進之8。
由也兼人9,故退之十。」
1宰:作為一種職分,有時指邑宰,即一邑的長官,猶後世的縣長、縣令;有時指卿大夫的家臣,猶近世之家庭總管。
這裡就是後一種意思,「季氏宰」即季氏家的總管。
2邑:古代卿大夫由國家封以一定的地方,由受封者派人治理並收享該地的租稅,這種地方便叫做采邑地,有時也泛稱封吧,常略稱吧。
3乘:古代一車四馬叫「乘」,常用作計量兵車的單位,而擁有兵車的多少又往往成為統治地位的一種標誌,按禮法規定,天子萬乘,諸侯千乘,有封國的卿大夫百乘。
家:在奴隸制時代,凡諸侯統治的地方稱國,而由卿大夫統治的地方則稱家。
這裡與上句的「邑」相互為文,也上泛指卿大夫的封邑的。
4賦:兵賦,即交納的兵甲車馬等。
這裡泛指軍政事物。
按這段記述購於《論語·公治長》,原文是孟武伯問孔子,而且是先問「子路仁乎」,後問「求也何如」,孔子的答語與此段所記略異。
5斯:就,則。
6怪之:對問同答異感到廳怪。
7退:畏縮多慮。
8進:促進,激勵。
9兼人:猶超人,勇為好勝。
十退:抑制。
按這段記述見於《論語·先進》,原文是子路先問,冉有後問,公西華援疑問的話也與此處所記有異。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
少孔子九歲。
子路一性一鄙1,好勇力,志伉直2,冠雄雞3,佩豭豚4,陵暴孔子5。
孔子設禮稍誘子路6,子路後儒服委質7,因門人請為弟子8。
子路問政,孔子曰:「先之9,勞之十。」
請益(11)。
曰:「無倦。」
子路問:「君子尚勇乎(12)?」
孔子曰:「義之為上(13)。
君子好勇而無義則亂,小人好勇而無義則盜。」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14),唯恐有聞。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15),其由也與!」「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16)。」
「若由也,不得其死然(17)。」
「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18),其由也與!」「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19)。」
季康子問(20):「仲由仁乎?」
孔子曰:「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不知其仁。」
子路喜從游,遇長沮、桀溺、荷?丈人(21)。
子路為季氏宰,季孫問曰:「子路可謂大臣與?」
孔子曰:「可謂具臣矣(22)。」
子路為蒲大夫,辭孔子。
孔子曰:「蒲多壯士,又難治。
然吾語汝:恭以敬,可以執勇(23);寬以正,可以比眾(24);恭正以靜,可以報上。」
1鄙:粗樸。
2伉直:剛強直爽。
3冠:戴……帽子。
4豭(jiā,加)豚:豬。
豭,公豬。
豚,小豬。
指以豭豚皮裝飾的劍。
5陵暴:欺凌,施暴。
6稍:慢慢地,漸漸地。
7委質:學生初次拜見教師,致送禮物。
委,交付,托付。
質,通「贄」,禮物。
8因:經由,通過。
9先之:凡是要百姓做的,做在百姓前面,也就是給百姓帶個頭。
十勞之:使百姓勤勞地工作。
(11)益:進一步,增加。
按這段話見於《論語·子路》。
(12)尚:崇尚。
按子路此問見於《論語·陽貨》。
(13)上:通「尚」。
(14)未之能行:即未能行之。
按這行文字見於《論語·公冶長》。
(15)片言:原告或被告一面之辭,古人也稱之為「單辭」。
折獄:決斷訴訟案件。
折,斷,決斷。
按處理訴訟案件,原告、被告的話都要聽一聽,才能做出判決。
而子路只根據一方面的言辭就能判決案件,是因為他為人誠實正直,無論原告還是被告,都能如實反映情況、交待問題,不肯欺騙他。
按此話見於《論語·顏淵》。
(16)材:通「哉」。
按這兩句話也見於《論語·公冶長》。
(17)不得其死:不得以壽終,即得不到好死。
按此話見於《論語·先進》。
(18)衣:穿。
縕袍:用舊絮亂綿絮的袍子。
縕,舊絮亂綿。
按此話見於《論語·子罕》。
(19)這二句的意思是比喻子路學習雖有成就,但還需要更進一步。
堂,正廳。
室,內室。
先升堂而後才能入室。
按此話見於《論語·先進》。
(20)《論語》是孟武伯問而非季康子。
已見前注。
(21)荷:扛,提。
?:古代竹製除草農具。
丈人:古時對老年人尊稱。
按此行提到的這三個人,《論語·微子》曾及之,《史記》卷四十八《孔子世家》亦及之,可參見。
(22)具臣:備位充數、不稱職守之臣。
按這段話見於《論語·先進》。
原文作「季子然問」,且兼及仲由、冉求二人。
他們是季氏的家臣,可是對季氏的許多僭越行為及其他孔子認為不合禮義的言行,都不加以勸止,所以孔子說了種語帶雙敲的話,既批評了他的學生,也流露了對季氏的不滿。
《先進》篇載:「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
子曰:『非吾徒也。
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季氏》篇載,季氏將伐顓臾,他們跑到老師那裡通風報信,孔子嚴厲地批評了他們:「求!無乃爾是過與?」
冉有還狡辯說:「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很氣憤地指責他們說:「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
』危而不持,顛而扶,則將焉用彼相矣?」
又說:「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如果聯繫原文「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句的上文「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那麼,這種批評和不滿的意味就更清楚了。
(23)執:控制,駕馭。
(24)比:使親近。
初,衛靈公有一寵一姬曰南子。
靈公太子蕢聵得過南子1,懼誅出奔。
及靈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
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輒在。」
於是衛立輒為君,是為出公。
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蕢聵居外,不得入。
子路為衛大夫孔悝之邑宰。
蕢聵乃與孔悝作亂,謀入孔悝家,遂與其徒襲攻出公。
出公奔魯,而蕢聵入立,是為莊公。
方孔悝作亂,子路在外,聞之而馳往。
遇子羔衛城門,謂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門已閉,子可還矣,毋空受其禍2。」
子路曰:「食其者不避其難3。」
子羔卒去。
有使者入城,城門開,子路隨而入。
造蕢聵4,蕢聵與孔悝登台。
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請得而殺之。」
蕢聵弗聽。
於是子路欲燔台5,蕢聵懼,乃下石乞、壺黶攻子路,擊斷子路之纓6。
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
遂結纓而死。
孔子聞衛亂,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
故孔子曰:「自吾得由,惡言不聞於耳7。」
是時子貢為魯使於齊8。
1得過:得罪。
其事詳見卷三十七《衛康叔世家》。
2空:白白地。
3食:吃。
食:糧食、食物。
4造:往,到……去。
5燔:焚燒。
6纓:繫在頷下的冠帶。
以情事參見卷三十七《衛康叔世家》、《左傳·哀公十五年》。
系年當以《左傳》為是。
7「惡言」句:因為子路勇一猛,就沒有人敢對孔子出惡言了。
8子貢為魯使齊,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繫於魯哀公十五年。
宰矛字子我。
利口辯辭。
既受業,問:「三年之喪不已久乎1?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為樂,樂必崩。
舊谷既沒,新谷既升2,鑽燧改火3,期可已矣4。」
子曰:「於汝安乎?」
曰:「安。」
「汝安則為之。
君子居喪,食旨不甘5,聞樂不樂,故弗為也。」
宰我出,子曰:「予之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一之懷6。
夫三年喪,天下之通義也。」
宰予晝寢。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7。」
宰我問五帝之德8,子曰:「予非其人也。」
宰我為臨菑大夫,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9,孔子恥之。
1三年之喪:臣為君、子為父、妻為夫要謝絕人事,為官者要解除官職,在家居喪三年。
已:太。
2升:成熟。
3鑽燧改火:最古的鑽木取火法。
因四季不同,而改用不同的木材,稱為改火。
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
燧,取火之具。
分陽燧、木燧,木燧用以鑽木取火。
4期(jī,及):一整年。
已:止。
5旨:味美食物。
6免:脫離,離開。
按宰予問三年之喪見於《論語·陽貨》。
文字略異。
7這一句的意思是說,腐穢的土做成的牆壁沒法而進行粉刷。
這是比喻宰予難以造就。
糞土,腐土,穢土。
圬,泥瓦工人用的抹子。
引申為抹灰等泥瓦工作。
按宰予晝寢見於《論語·公冶長》。
8五帝:相傳古代的五位帝王,其說不一。
一般認為黃帝、顓頊、帝嚳(ku,酷)、唐堯、虞舜。
9夷:誅殺。
按《索隱》:「《左氏傳》無宰我與田常作亂之文,然有闞止字子我,而因爭一寵一,遂為陳恆所殺。
恐字與宰予相涉,因誤云然。」
《索隱》之疑,是。
端木賜,衛人,字子貢。
少孔子三十一歲。
子貢利口巧辭,孔子常黜其辯1。
問曰:「汝與回也孰愈2?」
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
子貢既已受業,問曰:「賜何人也?」
孔子曰:「汝器也。」
曰:「何器也?」
曰:「瑚璉也3。」
陳子禽問子貢曰4:「仲尼焉學?」
文武之道未墜於地5,在人,賢者識其大者6,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
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又問曰:「孔子適是國必聞其政。
求之與?抑與之與7?」
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8。
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也9。」
子貢問曰:「富而無驕,貧而無諂,何如?」
孔子曰:「可也;不如貧而樂道,富而好禮。」
十
1黜:廢止,反駁。
2愈:更加,勝過。
按孔子此問與下文子貢所答見於《論語·公冶長》。
3瑚璉:瑚、璉都是古代祭祀時盛糧食的器皿,因其貴重,常用來比喻堪當大任的、有才能的人。
按此問答見於《論語·公冶長》。
4陳子禽在《論語》中出現兩次,向子貢提出兩個關於孔子的問題,但並未問及「仲尼焉學」。
問及這個問題的是衛國人公孫朝,見於《子張》篇。
太史公誤。
5文武道:周文王、周武王的治國的思想。
6識:記住。
大:根本、重要。
7抑:還是。
8溫:溫和。
良:善良。
恭:恭敬。
儉:儉樸,不放縱。
讓:謙讓。
9其者:或許。
按此問此答見於《論語·學而》。
十此問此答亦見於《論語·學而》。
田常欲作亂於齊,憚高、國、鮑、晏1,故移其兵欲以伐魯。
孔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夫魯,墳墓所處,父母一之國,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2?」
子路請出,孔子止之。
子張、子石請行,孔子弗許。
子貢請行,孔子許之3。
遂行,至齊,說田常曰:「君之伐魯過矣。
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4,其地狹以洩5,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偽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6,此不可與哉。
君不如伐吳。
夫是,城高以厚,地廣以深7,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一精一兵盡在其中8,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
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
而以教常,何也?」
子貢曰:「臣聞之,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
今君憂在內。
吾聞君三封而三不成者9,大臣有不聽者也。
今君破魯以廣齊,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君之功不與焉十,則交日疏於主。
是君上驕主心,下恣群臣(11),求以成大事,難矣。
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郤(12),下與大臣交爭也。
如此,則君之立於齊危矣。
故曰不如伐吳。
伐吳不勝,民人外死,大臣內空,是君上無強臣之敵,下無民人之過,孤主制齊者唯君也。」
田常曰:「善。
雖然,吾兵業已加便矣(13),去而之吳,大臣疑我,奈何?」
子貢曰:「君按兵無伐,臣請往使吳王,令之救魯而伐齊,君因以兵迎之。」
田常許之,使子貢南見吳王。
1憚:害怕,畏懼。
高、鮑、晏:齊國握有實權的卿大夫。
2二三子:諸位、諸君。
多用於年長或位尊者對關係較近的年輕人的稱呼。
3以上「田常欲作亂於齊」段。
《史記會注考證》在「故移其兵欲以伐魯」句下引蘇轍曰:「齊之伐魯,本於悼公之怒季姬,而非陳恆(按即田常);吳之伐齊,本怒悼公之反覆,而非子貢。
吳齊之戰,陳乞(按即陳恆之父)猶在,而恆未任事。
所記皆非,蓋戰國說客設為子貢之辭,以自托於孔氏,而太史公信之耳。」
按蘇轍語不為無察。
但《史記》全書類似這種采自傳聞的材料非止一端。
4卑:低。
與高相對。
5其地狹以洩:《史記會注考證》引王念孫曰:《越絕書》、《吳越春秋》並「地」作「池」,「洩」作「淺」,下文「廣以深」正與「狹以淺」相對。
按王說是。
池,護城河。
6甲兵:鎧甲和兵器。
借指戰爭。
7地廣以深:參見注5,應為「池廣以深」。
8重器:寶器。
比喻可貴的人才。
9三封:三次受封。
十不與:不在其中。
(11)恣:放縱,無拘束。
(12)郤:通「隙」。
比喻感情上的裂痕。
(13)業已:已經。
業,既,已。
說曰1:「臣聞之,王者不絕世2。
霸者無強敵3,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4。
今以萬乘之齊而私千乘之魯,與吳爭強,竊為王危之。
且夫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
以撫泗上諸侯,誅暴齊以服強晉5,利莫大焉。
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也。」
吳王曰:「善。
雖然,吾嘗與越戰,棲之會稽6。
越王苦身養士,有報我心。
子待我伐越而聽了。」
子貢曰:「越之勁不過魯,吳之強不過齊,王置齊而伐越,則齊已平魯矣。
且王方以存亡繼絕為名7,夫伐小越而畏強齊,非勇也。
夫勇者不避難,仁者不窮約8,智者不失時,王者不絕世,以立其義。
今存越示諸侯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而朝吳,霸業成矣。
且王必惡越,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此實空越,名從諸侯以伐也。」
吳王大說9,乃使子貢之越。
1說:遊說,勸說。
2王者:施行王道的人。
儒家稱以仁義治天下為王道。
3霸者:施行霸道的人。
憑借武力治天下為霸道。
4這一句的意思是說,在極沉重的物體上,再加上輕微的份量也可能產生移位。
以比喻暗示吳王,一旦齊國佔領了魯國,吳國的優勢可能變為劣勢。
千鈞,極言沉重。
銖兩,極言輕微。
5誅:討伐。
6棲之會稽:前494年,吳王夫差大敗越軍於夫椒,乘勝攻破越都,越王勾踐「乃以甲兵五千人棲於會稽」。
見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卷四十一《越王勾踐世家》、卷六十六《伍子胥列傳》。
7存亡繼絕:使滅亡之國復存,使斷絕之嗣得續。
8窮約:困窘。
暗示吳王援救因窘中的魯國。
9說:同「悅」。
喜歡、高興。
越王除道郊迎1,身御至捨而問曰2:「此蠻夷之國3,大夫何以儼然辱而臨之4?」
子貢曰:「今者吾說吳王以救魯伐齊,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
如此,破越必矣。
且無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報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5;事未發而先聞,危也。
三者舉事之大患。」
勾踐頓首再拜曰6:「孤嘗不料力,乃與吳戰,困於會稽,痛入於骨髓7,日夜焦唇乾舌,徒欲與吳王接踵而死8,孤之願也。」
遂問子貢。
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9;國家敝以數戰,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子胥以諫死十,太宰嚭用事(11),順君之過安其私:是殘國之治也(12)。
今王誠發士卒佐之以徼其志(13),重寶以說以心,卑辭以尊其禮,其伐齊必也。
彼戰不勝,王之福矣。
戰勝,必以兵臨晉,臣請北見晉君,令共攻之,弱吳必矣。
其銳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而王制其敝,此滅吳必矣。」
越王大說,許諾。
送子貢金百鎰(14),劍一,良矛二。
子貢不受,遂行。
1除道:清掃道路。
2身御:親身駕馭車子。
3蠻夷:古代泛華夏中原民族以外的少數民族,用此謙稱本國偏遠落後。
4儼然:矜持莊重的樣子。
辱:屈辱。
5殆:危險,不安全。
6頓首:周禮九拜之一。
頭叩地而拜。
7痛:恨。
8接踵:足踵相接,連續不斷。
這裡有一塊兒,一道兒,相繼的意思。
踵,腳後跟。
9堪:經得起,忍受。
十子胥以諫死:伍子胥多次進諫吳王伐越,停止伐齊,吳王聽信太宰嚭讒言,賜劍子胥自一殺。
事詳卷六十六《伍子胥列傳》。
按《索隱》引王邵曰:「《家語》、《越絕》並無此五字,是時子胥未死。」
梁玉繩《史記志疑》亦云:「子胥死於艾陵戰後,是時尚未賜屬鏤。」
此二說固當。
本傳後文謂「子貢去而之魯。
吳王果與齊人戰於艾陵,大破齊師」,這說明子貢這番遊說活動是在艾陵之戰以前,而此戰以前子胥固在焉。
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云:「七年,吳王夫差聞景公死而大臣爭一寵一,新君弱,乃興師北伐齊。」
子胥諫勿務齊,「吳王不聽,遂北伐齊,敗齊師於艾陵」。
卷四十一《越王勾踐世家》云:「吳王將伐齊。
子胥諫曰:『未可。
……願王釋齊先越。
』吳王弗聽,遂伐齊,敗之艾陵,虜齊高、國以歸。
讓子胥。
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一殺,王聞而止之。」
由於太宰嚭一再讒毀子胥,「王乃使子胥於齊」,「役反,使人賜子胥屬鏤劍以自一殺」。
又捲六十六《伍子胥列傳》對此戰雖未明確地繫在何年,但從有明確係年的吳越夫湫之戰往後推,也恰在吳王夫差七年。
此傳又謂,艾陵之戰後四年吳王再次「北伐齊,越王勾踐用子貢之謀,乃率其眾以助吳」,子胥也再一次諫吳王勿伐齊,「而吳王不聽,使子胥於齊」,子胥「還報吳」,吳王聽信太宰嚭的讒言,賜死子胥。
此吳王夫差十一年(前485)事,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明確記載,是年吳「與魯伐齊救陳,誅伍員」。
綜此,則子貢去吳之越說勾踐時,子胥固未死也。
《左傳》雖把艾陵之戰繫於魯哀公十一年(前486),但記吳王賜子胥屬鏤劍以死事,也是在子胥使齊還吳以後。
(11)用事:執政,當權。
(12)殘國:殘害國家。
(13)徼:通「邀」,求取。
(14)鎰:古代重量單位。
一鎰為二十兩或二十四兩。
報吳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1,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內不自量,抵罪於吳2,軍敗身辱,棲於會稽,國為虛莽3,賴大王之賜,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4,死不敢忘,何謀之敢慮!』」後五日,越使大夫種頓首言於吳王曰:「東海役臣孤勾踐使者臣種5,敢修下吏問於左右6,今竊聞大王將興大義,誅強救弱,困暴齊而撫周室,請悉起境內士三千人,孤請自被堅執銳7,以先受矢石。
因越賤臣種奉先人藏器8,甲十二領9,?屈盧之矛十,步光之劍(11),以賀軍吏。」
吳王大說,以告子貢曰:「越王欲身從寡人伐齊,可乎?」
子貢曰:「不可。
夫空人之國,悉人之眾,又從其君,不義。
君受其幣(12),許其師,而辭其君。」
吳王許諾,乃謝越王。
於是吳王乃遂發九郡兵伐齊。
1敬:不怠慢,敬重。
2抵:觸犯,衝撞。
3虛莽:荒涼的廢墟。
虛,同「墟」。
莽,草叢4俎豆:古代祭祀用的禮器。
俎,置肉的幾。
豆,盛乾肉之類的器皿。
修祭祀,祭神和祭祖。
5役臣:供人役使的臣子。
6修:修好,親善。
7被(pī,披)堅執銳:穿著堅固的鎧甲,拿著銳利的武器。
被,同「披」。
穿。
8藏器:珍藏的寶器、重器。
9領:衣領。
引申為件、套。
十?:斧。
按此字疑衍。
屈盧:古代造矛良匠名,藉以指代良矛。
(11)步光:古代劍名。
(12)幣:古人用作致送禮物的絲織品,泛指用作禮物的玉、馬、皮、帛等。
子貢因去之晉,謂晉君曰:「臣聞之,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1,兵不先辨不可以勝敵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