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話文
魏其武安侯列傳第四十七
宋尚齋何平譯注
【說明】
本傳是竇嬰、田蚡和灌夫三人的合傳。
竇嬰和田蚡都是漢初權重一時的外戚,灌夫因軍功封為將軍,他們之間的傾軋鬥爭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的典型事例。
這篇文章通過對他們三人生平和相互鬥爭的描述,展現了漢初宮廷中的一系列矛盾和當時那種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畸形關係,暴露了統治階級一奸一詐殘暴的醜惡本質。
司馬遷曾親身經歷和體驗過官一場的殘酷,所以寫得入木三分。
他能把舊戚和新貴之間的矛盾鬥爭寫得如此驚心動魄,淋一漓盡致,也充分表現了他對現實政治的強烈批判一精一神。
本文在寫作方面也表現了較高的技巧。
雖是三個人的合傳,頭緒紛繁,但在分別交代出每個人出身經歷的同時,又能將他們交錯起來敘寫,有分有合。
既井然有序,又結構緊密完整,渾然一體。
表現了作者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和組織剪裁能力。
文章寫得最一精一彩的是魏其設宴、灌夫罵座和東朝廷辯的情景。
兩次宴會的情景寫盡了官一場的勢利。
竇嬰和灌夫二人因失勢而結合在一起,成為生死之交。
灌夫為了拉攏感情,使竇嬰與田蚡接近,竟然不顧喪服在身而毅然陪侍。
竇嬰夫婦為了迎接灸手可熱的田蚡全力以赴,通宵達旦地進行準備。
而田蚡根本就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忘得乾乾淨淨,屆時尚高臥不起。
當灌夫親去求請時,仍然滿不在乎,一路上慢騰騰而來。
席間又傲慢無禮,使灌夫惱羞成怒,幸而竇嬰忍氣吞聲,才沒有爆發衝突。
第二次是在田蚡娶妻的婚宴上,同是皇帝國戚,竇嬰備受冷遇,田蚡卻得意忘形,灌夫忍無可忍,使酒罵座,招致田蚡的報復。
竇嬰挺身而出,拚力相救,於是就在東朝廷辯時,與田蚡展開了正面衝突,由此也斷送了自己的一性一命。
通過上述三幕戲劇一性一衝突的描寫,不僅把他們三人的一性一格栩栩如生地展現了出來,而且把漢武帝、竇太后、王太后以及韓安國等朝中大臣的形象也刻畫得相當鮮明突出。
【譯文】
魏其侯竇嬰,是漢文帝竇皇后堂兄的兒子。
他的父輩以上世世代代是觀津人。
他喜歡賓客。
漢文帝時,竇嬰任吳國國相,困病免職。
漢景帝剛剛即位時,他任詹事。
梁孝王是漢景帝的弟弟,他的母親竇太后很疼一愛一他。
有一次梁孝王入朝,漢景帝以兄弟的身份與他一起宴飲,這時漢景帝還沒有立太子。
酒興正濃時,漢景帝隨便地說:「我死之後把帝位傳給梁王。」
竇太后聽了非常高興。
這時竇嬰端起一杯酒獻給皇上,說道:「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帝位應當父子相傳,這是漢朝立下的制度規定,皇上憑什麼要擅自傳給梁王!」竇太后因此憎恨竇嬰。
竇嬰也嫌詹事的官職太小,就借口生病辭職。
竇太后於是開除了竇嬰進出宮門的名籍,每逢節日也不准許他進宮朝見。
漢景帝三年(前154),吳、楚等七國反叛,皇上考察到皇族成員和竇姓諸人沒有誰像竇嬰那樣賢能的了,於是就召見竇嬰。
竇嬰入宮拜見,堅決推辭,借口有病,不能勝任。
竇太后至此也感到慚愧。
於是皇上就說:「天下正有急難,你怎麼可以推辭呢?」
於是便任命竇嬰為大將軍,賞賜給他黃金千斤。
這時袁盎、欒布諸名將賢士都退職閒居在家,竇嬰就向皇上推薦起用他們。
皇上所賞賜給的黃金,都擺列在走廊穿堂裡,屬下的小軍官經過時,就讓他們酌量取用,皇帝賞賜的黃金一點兒也沒有拿回家。
竇嬰駐守滎陽時,監督齊國和趙國兩路兵馬,等到七國的叛亂全部被平定之後,皇上就賜封竇嬰為魏其侯。
這時那些游士賓客都爭相歸附魏其侯。
漢景帝時每次朝廷討論軍政大事,所有列侯都不敢與條侯周亞夫、魏其侯竇嬰平起平坐。
漢景帝四年(前153),立栗太子,派魏其侯擔任太子的太傅。
漢景帝七年(前150),栗太子被廢,魏其侯多次為栗太子爭辯都沒有效果。
魏其侯就推說有病,隱居在藍田縣南山下好幾個月,許多賓客、辯士都來勸說他,但沒有人能說服他回到京城來。
梁地人高遂於是來勸解魏其侯說:「能使您富貴的是皇上,能使您成為朝廷親信的是太后。
現在您擔任太子的師傅,太子被廢黜而不能力爭,力爭又不能成功,又不能去殉職。
自己托病引退,擁抱著歌姬美一女,退隱閒居而不參加朝會。
把這些情況互相比照起來看,這是您自己表明要張揚皇帝的過失。
假如皇上和太后都要加害於您,那您的妻子兒女都會一個不剩地被殺害。」
魏其侯認為他說得很對,於是就出山回朝,朝見皇帝像過去一樣。
在桃侯劉捨被免去丞相職務時,竇太后多次推薦魏其侯當丞相。
漢景帝說:「太后難道認為我有所吝嗇而不讓魏其侯當丞相嗎?魏其侯這個人驕傲自滿,容易自我欣賞,做事草率輕浮,難以出任丞相,擔當重任。」
終於沒有任用他,任用了建陵侯衛綰作丞相。
武安侯田蚡(fen,墳),是漢景帝皇后的同母弟弟,出生在長陵。
魏其侯已經當了大將軍之後,正當顯赫的時候,田蚡還是個郎官,沒有顯貴,來往於魏其侯家中,陪侍宴飲,跪拜起立像魏其侯的子孫輩一樣。
等到漢景帝的晚年,田蚡也顯貴起來,受到一寵一信,做了太中大夫。
田蚡能言善辯,口才很好,學習過《盤盂》之類的書籍,王太后認為他有才能。
漢景帝去世,當天太子登位繼立,王太后攝政,她在全國的鎮壓、安一撫行動,大都採用田蚡門下賓客的策略。
田蚡和他的弟弟田勝,都因為是王太后的弟弟,在漢景帝去世的同一年(前141),被分別封為武安侯和周陽侯。
武安侯剛掌權想當丞相,所以對他的賓客非常謙卑,推薦閒居在家的名士出來做官,讓他們顯貴,想以此來壓倒竇嬰等將相的勢力。
建元元年(年140),丞相衛綰因病免職,皇上醞釀安排丞相和太尉。
籍福勸說武安侯道:「魏其侯顯貴已經很久了,天下有才能的人一向歸附他。
現在您剛剛發跡,不能和魏其侯相比,就是皇上任命您做丞相,也一定要讓給魏其侯。
魏其侯當丞相,您一定會當太尉。
太尉和丞相的尊貴地位是相等的,您還有讓相位給賢者的好名聲」。
武安侯於是就委婉地告訴太后暗示皇上,於是便任命魏其侯當丞相,武安侯當太尉。
籍福去向魏其侯道賀,就便提醒他說:「您的天一性一是喜歡好人憎恨壞人,當今好人稱讚您,所以您當了丞相,然而您也憎恨壞人,壞人相當多,他們也會譭謗您的。
如果您能並容好人和壞人,那麼您丞相的職位就可以保持長久;如果不能夠這樣的話,馬上就會受到譭謗而離職。」
魏其侯不聽從他的話。
魏其侯竇嬰和武安侯田蚡都一愛一好儒家學說,推薦趙綰當了御史大夫,王臧擔任郎中令。
把魯國人申培迎到京師來,準備設立明堂,命令列侯們回到自己的封地上,廢除關禁,按照禮法來規定吉凶的服飾和制度,以此來表明太平的氣象。
同時檢舉譴責竇氏家族和皇族成員中品德不好的人,開除他們的族籍。
這時諸外戚中的列侯,大多娶公主為妻,都不想回到各自的封地中去,因為這個緣故,譭謗魏其侯等人的言語每天都傳到竇太后的耳中。
竇太后喜歡黃老學說,而魏其侯、武安侯、趙綰、王臧等人則努力推崇儒家學說,貶低道家的學說,因此竇太后更加不喜歡魏其侯等人。
到了建元二年(前139),御史大夫趙綰請皇上不要把政事稟奏給太后。
竇太后大怒,便罷免並驅逐了趙綰、王臧等人,還解除了丞相和太尉的職務,任命柏至侯許昌當了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當了御史大夫。
魏其侯、武安侯從此以列侯的身份閒居家中。
武安侯雖然不擔任官職,但因為王太后的緣故,仍然受到皇上的一寵一信,多次議論政事,建議大多見效,天下趨炎附勢的官吏和士人,都離開了魏其侯而歸附了武安侯。
武安侯一天天更加驕橫。
建元六年(前135),竇太后逝世,丞相許昌和御史大夫莊青翟因為喪事辦得不周到,都被免官。
於是任用武安侯田蚡擔任丞相,任用大司農韓安國擔任御史大夫。
天下的士人有郡守和諸侯王,就更加依附武安侯了。
武安侯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可是剛一出生就很尊貴。
他又認為當時的諸侯王都年紀大了,皇上剛剛即位,年紀很輕,自己以皇帝的至親心腹擔任朝廷的丞相,如果不狠狠地整頓一番,用禮法來使他們屈服,天下人就不會服服貼貼的。
在那時候,丞相入朝廷奏事,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他所說的話皇帝都聽,他所推薦的人有的從閒居一下子提撥到二千石級,把皇帝的權力轉移到自己手上。
皇上於是說:「你要任命的官吏已經任命完了沒有?我也想任命幾個官呢。」
他曾經要求把考工官署的地盤劃給自己擴建住宅,皇上生氣地說:「你何不把武器庫也取走!」從這以後才收斂一些。
有一次,他請客人宴飲,讓他的兄長蓋侯南向坐,自己卻東向坐,認為漢朝的丞相尊貴,不可以因為是兄長就私下委曲自己。
武安侯從此更加驕縱,他修建住宅,其規模、豪華超過了所有的貴族的府第。
田地莊園都極其肥沃,他派到各郡縣去購買器物的人,在大道上絡繹不絕。
前堂擺投著鐘鼓,豎一立著曲一柄一長幡,在後房的美一女數以百計。
諸侯奉送給他的珍寶金玉、狗馬和玩好器物,數也數不清。
魏其侯自從失去了竇太后,被皇上更加疏遠不受重用,沒有權勢,諸賓客漸漸自動離去,甚至對他懈怠傲慢,只有灌將軍一人沒有改變原來的態度。
魏其侯天天悶悶不樂,唯獨對灌將軍格外厚待。
灌將軍夫是穎陰人。
灌夫的父親是張孟,曾經做過穎陰侯灌嬰的家臣,受到灌嬰的一寵一信,便推薦他,官至二千石級,所以冒用灌氏家的姓叫灌孟。
吳楚叛亂時,穎陰侯灌何擔任將軍,是太尉周亞夫的部下,他向太尉推薦灌孟擔任校尉。
灌夫帶領一千人與父親一起從軍。
灌孟年紀已經老了,穎陰侯勉強推薦他,所以灌孟鬱鬱不得志,每逢作戰時,常常攻擊敵人的堅強陣地,因而戰死在吳軍中。
按照當時軍法的規定,父子一起從軍參戰,有一個為國戰死,未死者可以護送靈柩回來。
但灌夫不肯隨同父親的靈柩回去。
他慷慨激昂地表示:「希望斬取吳王或者吳國將軍的頭,以替父親報仇。」
於是灌夫披上鎧甲,手拿戈戟,召集了軍中與他素來有交情又願意跟他同去的勇士幾十個人。
等到走出軍門,沒有人敢再前進。
只有兩人和灌夫屬下的奴隸共十多個騎兵飛奔衝入吳軍中,一直到達吳軍的將旗之下,殺死殺傷敵軍幾十人。
不能再繼續前進了,又飛馬返回漢軍營地,所帶去的奴隸全都戰死了,只有他一人回來。
灌夫身上受重創十多處,恰好有名貴的良藥,所以才得不死。
灌夫的創傷稍稍好轉,又向將軍請求說:「我現在更加瞭解吳軍營壘中路徑曲折,請您讓我再回去。」
將軍認為他勇敢而有義氣,恐怕灌夫戰死,便向太尉周亞夫報告,太尉便堅決地阻止了他。
等到吳軍被攻破,灌夫也因此名聞天下。
穎陰侯把灌夫的情況向皇上匯報了,皇上就任命灌夫擔任中郎將。
過了幾個月,因為犯法而丟一了官。
後來到長安安了家,長安城中的許多顯貴沒有不稱讚他的。
漢景帝時,灌夫官至代國國相。
景帝去世,當今皇上武帝剛即位,認為淮陽是天下的交通樞紐,必須駐紮強大的兵力加以防守,因此調任灌夫擔任淮陽太守。
建元元年(前140),又把灌夫內調為太僕。
二年(前139),灌夫與長樂衛尉竇甫喝酒,灌夫喝醉了,打了竇甫。
竇甫,是竇太后的兄弟。
皇上恐怕竇太后殺灌夫,調派他擔任了燕(yān,煙)國國相。
幾年以後,又因犯法丟官,閒居在長安家中。
灌夫為人剛強直爽,好發酒瘋,不喜歡當面奉承人。
對皇親國戚及有勢力的人,凡是地位在自己以上的,他不但不想對他們表示尊敬,反而要想辦法去凌一辱他們;對地位在自己之下的許多士人,越是貧賤的,就更加恭敬,跟他們平等相待。
在大庭廣眾之中,推薦誇獎那些比自己地位低的人。
士人們也因此而推重他。
灌夫不喜歡文章經學,一愛一打抱不平,已經答應了別人的事,一定辦到。
凡和他交往的那些人,無不是傑出人士或大一奸一巨猾。
他家中職累的資產有幾千萬,每天的食客少則幾十,多則近百。
為了在田園中修築堤塘,灌溉農田,他的宗族和賓客擴張權勢,壟斷利益,在穎川一帶橫行霸道。
穎川的兒童於是作歌唱道:「穎水清清,灌氏安寧;穎水渾濁,灌氏滅族。」
灌夫閒居在家雖然富有,但失去了權勢,達官貴人及一般賓客逐漸減少。
等到魏其侯失去權勢,也想依靠灌夫去報復那些平日仰慕自己,失勢後又拋棄了自己的人。
灌夫也想依靠魏其侯去結交列侯和皇族以抬高自己的名聲。
兩人互相援引借重,他們的交往就如同父子之間那樣密切。
彼此情投意合,沒有嫌忌,只恨相知太晚了。
灌夫在服喪期內去拜訪丞相,丞相隨便地說:」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訪魏其侯,恰值你現在服喪不便前往。」
灌夫說:「您竟肯屈駕光臨魏其侯,我灌夫怎敢因為服喪而推辭呢!請允許我告訴魏其侯設置帷帳,備辦酒席,您明天早點光臨。」
武安侯答應了。
灌夫詳細地告訴了魏其侯,就像他對武安侯所說的那樣。
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多買了肉和酒,連夜打掃房子,佈置帷帳,準備酒宴,一直忙到天亮。
天剛亮,就讓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侯。
等到中午,不見丞相到來。
魏其侯對灌夫說:「丞相難道忘記了這件事?」
灌夫很不高興,說:「我灌夫不嫌喪服在身而應他之約,他應該來。」
於是便駕車,親自前往迎接丞相。
丞相前一天只不過開玩笑似地答應了灌夫,實在沒有打算來赴宴的意思。
等到灌夫來到門前,丞相還在睡覺。
於是灌夫進門去見他,說:「將軍昨天幸蒙答應拜訪魏其侯,魏其侯夫婦備辦了酒食,從早晨到現在,沒敢吃一點東西。」
武安侯裝作驚訝地道歉說:「我昨天喝醉了,忘記了跟您說的話。」
便駕車前往,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生氣。
等到喝酒喝醉了,灌夫舞蹈了一番,舞畢邀請丞相,丞相竟不起身,灌夫在酒宴上用話諷刺他。
魏其侯便扶灌夫離去,向丞相表示了歉意。
丞相一直喝到天黑,盡歡才離去。
丞相曾經派籍福去索取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
魏其侯大為怨恨地說:「我雖然被廢棄不用,將軍雖然顯貴,怎麼可以仗勢硬奪我的田地呢!」不答應。
灌夫聽說後,也生氣,大罵籍福。
籍福不願兩人有隔閡,就自己編造了好話向丞相道歉說:「魏其侯年事已高,就快死了,還不能忍耐嗎,姑且等待著吧!」不久,武安侯聽說魏其侯和灌夫實際是憤怒而不肯讓給田地,也很生氣地說:「魏其侯的兒子曾經殺人,我救了他的命。
我服事魏其侯沒有不聽從他的,為什麼他竟捨不得這幾頃田地?再說灌夫為什麼要干預呢?我不敢再要這塊田地了!」武安侯從此十分怨恨灌夫、魏其侯。
元光四年(前131)的春天,丞相向皇上說灌夫家住穎川,十分橫行,百姓都受其苦。
請求皇上查辦。
皇上說:「這是丞相的職責,何必請示。」
灌夫也抓住了丞相的秘事,用非法手段謀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錢並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賓客們從中調解。
雙方才停止互相攻擊,彼此和解。
那年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兒做夫人,太后下了詔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賀。
魏其侯拜訪灌夫,打算同他一起去。
灌夫推辭說:「我多次因為酒醉失禮而得罪了丞相,丞相近來又和我有嫌隙。」
魏其侯說:「事情已經和解了。」
硬拉他一道去。
酒喝到差不多時,武安侯起身敬酒祝壽,在坐的賓客都離開席位,伏一在地上,表示不敢當。
過了一會兒,魏其侯起身為大家敬酒祝壽,只有那些魏其侯的老朋友離開了席位,其餘半數的人照常坐在那裡,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
灌夫不高興。
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時,武安侯照常坐在那裡,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說:「不能喝滿杯。」
灌夫火了,便苦笑著說:「您是個貴人,這杯就托付給你了!」當時武安侯不肯答應。
敬酒敬到臨汝侯,臨汝侯正在跟程不識附耳說悄悄話,又不離開席位。
灌夫沒有地方發洩怒氣,便罵臨汝侯說:「平時詆毀程不識不值一錢,今天長輩給你敬酒祝壽,你卻學女孩子一樣在那兒同程不識咬耳說話!」武安侯對灌夫說:「程將軍和李將軍都是東西兩官的衛尉,現在當眾侮辱程將軍,仲孺難道不給你所尊敬的李將軍留有餘地嗎?」
灌夫說:「今天殺我的頭,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還顧什麼程將軍、李將軍!」座客們便起身上廁所,漸漸離去。
魏其侯也離去,揮手示意讓灌夫出去。
武安侯於是發火道:「這是我一寵一慣灌夫的過錯。」
便命令騎士扣留灌夫。
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
籍福起身替灌夫道了歉,並按著灌夫的脖子讓他道歉。
灌夫越發火了,不肯道歉。
武安侯便指揮騎士們捆一綁灌夫放在客房一中,叫來長史說:「今天請宗室賓客來參加宴會,是有太后詔令的。」
彈劾(he,河)灌夫,說他在宴席上辱罵賓客,侮辱詔令,犯了「不敬」罪,把他囚禁在特別監獄裡。
於是追查他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頭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親屬,都判決為殺頭示眾的罪名。
魏其侯感到非常慚愧。
出錢讓賓客向田蚡求情,也不能使灌夫獲釋。
武安侯的屬吏都是他的耳目,所有灌氏的人都逃跑、躲藏起來了,灌夫被拘禁,於是無法告發武安侯的秘事。
魏其侯挺身而出營救灌夫。
他的夫人勸他說:「灌將軍得罪了丞相,和太后家的人作對,怎麼能營救得了呢?」
魏其侯說:「侯爵是我掙來的,現在由我把它丟掉,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再說我總不能讓灌仲孺自己去死,而我獨自活著。」
於是就瞞著家人,私自出來上書給皇帝。
皇帝馬上把他召進宮去,魏其侯就把灌夫因為喝醉了而失言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認為不足以判處死刑。
皇上認為他說得對,賞賜魏其侯一同進餐,說道:「到東宮去公開辯論這件事」。
魏其侯到東宮,極力誇讚灌夫的長處,說他酗酒獲罪,而丞相卻拿別的罪來誣陷灌夫。
武安侯接著又竭力詆毀灌夫驕橫放縱,犯了大逆不道的罪。
魏其侯思忖沒有別的辦法對付,便攻擊丞相的短處。
武安侯說:「天下幸而太平無事,我才得以做皇上的心腹,一愛一好音樂、狗馬和田宅。
我所喜歡的不過是歌伎藝人、巧匠這一些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那樣,招集天下的豪傑壯士,不分白天黑夜地商量討論,腹誹心謗深懷對朝廷的不滿,不是抬頭觀天象,就是低頭在地上畫,窺測於東、西兩宮之間,希望天下發生變故,好讓他們立功成事。
我倒不明白魏其侯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麼?」
於是皇上向在朝的大臣問道:「他們兩人的話誰的對呢?」
御史大夫韓安國說:「魏其侯說灌夫的父親為國而死,灌夫手持戈戟衝入到強大的吳軍中,身受創傷幾十處,名聲在全軍數第一,這是天下的勇士,如果不是有特別大的罪惡,只是因為喝了酒而引起口舌之爭,是不值得援引其他的罪狀來判處死刑的。
魏其侯的話是對的。
丞相又說灌夫同大一奸一巨猾結交,欺壓平民百姓,積累家產數萬萬,橫行穎川,凌一辱侵犯皇族,這是所謂『樹枝比樹幹大,小腿比大一腿粗』,其後果不是折斷,就是分裂。
丞相的話也不錯。
希望英明的主上自己裁決這件事吧。」
主爵都尉汲黯認為魏其侯對。
內史鄭當時也認為魏其侯對,但後來又不敢堅持自己的意見去回答皇上。
其餘的人都不敢回答。
皇上怒斥內史道:「你平日多次說到魏其侯、武安侯的長處和短處,今天當廷辯論,畏首畏尾地像駕在車轅下的馬駒,我將一併殺掉你們這些人。」
馬上起身罷朝,進入宮內侍俸太后進餐。
太后也已經派人在朝廷上探聽消息,他們把廷辯的情況詳細地報告了太后。
太后發火了,不吃飯,說:「現在我還活著,別人竟敢都作踐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以後,都會像宰割魚肉那樣宰割他了。
再說皇帝怎麼能像石頭人一樣自己不做主張呢!現在幸虧皇帝還在,這班大臣就隨聲附合,假設皇帝死了以後,這些人還有可以信賴嗎?」
皇上道歉說:「都是皇室的外家,所以在朝廷上辯論他們的事。
不然的話,只要一個獄吏就可以解決了。」
這時郎中令石建向皇上分別陳述了魏其侯、武安侯兩個人的事情。
武安侯既已退朝,出了停車門,招呼韓御史大夫同乘一輛車。
生氣地說:「我和你共同對付一個老禿翁,你為什麼還模稜兩可,猶豫不定?」
韓御史大夫過了好一會兒才對丞相說:「您怎麼這樣不自一愛一自重?他魏其侯譭謗您,您應當摘下官帽,解下印綬(shou,受),歸還給皇上,說:『我以皇帝的心腹,僥倖得此相位,本來是不稱職的,魏其侯的話都是對的』。
像這樣,皇上必定會稱讚您有謙讓的美德,不會罷免您。
魏其侯一定內心慚愧,閉門咬舌自一殺。
現在別人詆毀您,您也詆毀人家,這樣彼此互罵,好像商人、女人吵嘴一般,多麼不識大體呢!」武安侯認錯說:「爭辯時太一性一急了,沒有想到應該這樣做」。
於是皇上派御史按照文簿記載的灌夫的罪行進行追查,與魏其侯所說的有很多不相符的地方,犯了欺騙皇上的罪行。
被彈劾,拘禁在名叫都司空的特別監獄裡。
漢景帝時,魏其侯曾接收過他臨死時的詔書,那上面寫道:「假如遇到對你有什麼不方便的事情,你可以隨機應變,把你的意見呈報給皇帝。」
等到自己被拘禁,灌夫定罪要滅族,情況一天比一天緊急,大臣們誰也不敢再向皇帝說明這件事。
魏其侯便讓侄子上書向皇帝報告接受遺詔的事,希望再次得到皇上的召見。
奏書呈送皇上,可是查對尚書保管的檔案,卻沒有景帝臨終的這份遺詔。
這道詔書只封藏在魏其侯家中,是由魏其侯的家臣蓋印加封的。
於是便彈劾魏其侯偽造先帝的詔書,應該判處斬首示眾的罪。
元光五年(前130)十月間,灌夫和他的家屬全部被處決了。
魏其侯過了許久才聽到這個消息,聽到後憤慨萬分,患了中風病,飯也不吃了,打算死。
有人聽說皇上沒有殺魏其侯的意思,魏其侯又開始吃飯了,開始醫治疾病,討論決定不處死刑了。
意然有流言蜚語,製造了許多誹謗魏其侯的話讓皇上聽到,因此就在當年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將魏其侯在渭城大街上斬首示眾。
這年的春天,武安侯病了,嘴裡老是叫喊,講的都是服罪謝過的話。
讓能看見鬼的巫師來診視他的病,巫師看見魏其侯和灌夫兩個人的鬼魂共同監守著武安侯,要殺死他。
終於死了。
兒子田恬繼承了爵位。
元朔三年(前126),武安侯田恬因穿短衣進入宮中,犯了「不敬」之罪,封爵被廢除。
淮南王劉安謀反的事被發覺了,皇上讓追查此事。
淮南王前次來朝,武安侯但任太尉,當時到霸上來迎接淮南王說:「皇上沒有太子,大王最賢明,又是高祖的孫子,一旦皇上去世,不是大王繼承皇位,還應該是誰呢!」淮南王十分歡喜,送給武安侯許多金銀財物。
皇上自從魏其侯的事件發生時就不認為武安侯是對的,只是礙著王太后的緣故罷了。
等聽到淮南王向武安侯送金銀財物時,皇上說:「假使武安侯還活著的話,該滅族了。」
太史公說: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憑外戚的關係身居顯要職位,灌夫因為一次下定決心冒險立功而顯名於當時。
魏其侯的被重用,是由於平定吳、楚七國叛亂;武安侯的顯貴,則是由於利用了皇帝剛剛即位,王太后掌權的機會。
然而魏其侯實在是太不懂時勢的變化,灌夫不學無術又不謙遜,兩人互相庇護,釀成了這場禍亂。
武安侯依仗顯貴的地位而且喜歡玩一弄權術;由於一杯酒的怨憤,陷害了兩位賢人。
可悲啊!編夫遷怒於別人,以致自己的一性一命也不長久。
灌夫受不到百姓的擁戴,終究落了壞名聲。
可悲啊!由此可知灌夫災禍的根源啦!
【原文】【註解】
魏其侯竇嬰者,孝文後從兄子也1。
父世觀津人2。
喜賓客。
孝文時3,嬰為吳相4,病免。
孝景初即位5,為詹事。
梁孝王者6,孝景弟也,其母竇太后一愛一之。
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飲7。
是時上未立太子8,灑酣9,從容言曰:「千秋之後傳梁王十。」
太后歡。
竇嬰引卮酒進上(11),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此漢之約也(12),上何以得擅傳梁王!」太后由此憎竇嬰。
竇嬰亦薄其官(13),因病免(14)。
太后除竇嬰門籍(15),不得入朝請(16)。
1孝文後:即竇太后,漢文帝劉恆之妻,景帝之母。
從兄:堂兄。
2父世:父輩以上世世代代。
3孝文:漢文帝劉恆。
4吳:指漢初所封之吳國。
5孝景:漢景帝劉啟。
6梁孝王:文帝次子劉武,封為梁王,死謚(shī,式)孝。
7昆弟:兄弟。
昆,兄。
燕:通「宴」。
8上:指漢景帝。
9酒酣:喝酒喝到很痛快的時候。
十千秋之後:即死後。
(11)引:舉。
卮:盛酒的器皿。
(12)約:法定的約束。
(13)薄其官:輕視他的官位。
(14)因病免:借病辭官。
(15)除:取消。
門籍:進出宮門的憑證。
用二尺竹牒製成,上記年齡:名字、形貌等,懸在宮門上,核對相符,才能入宮。
(16)朝請:諸侯朝見天子,春天叫朝,秋天稱請。
這裡指每逢節日入宮進見。
孝景三年1,吳楚反2,上察宗室諸竇毋如竇嬰賢3,乃召嬰。
嬰入見,固辭謝病不足任4。
太后亦慚。
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5,王孫寧可讓邪?6」乃拜嬰為大將軍,賜金千斤。
嬰乃言袁盎、欒布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之7。
所賜金,陳之廊廡下8,軍吏過,輒令財取為用9,金無入家者。
竇嬰守滎陽,監齊趙兵十,七國兵已盡破,封嬰為魏其侯。
諸游士賓客爭歸魏其侯。
孝景時每朝議大事(11),條侯、魏其侯(12),諸列侯莫敢與亢禮(13)。
1孝景三年:公元前154年。
2吳楚反:指吳楚七國叛亂。
七國吳王劉濞、楚王劉戊、膠西王卬、膠東王劉雄渠、菑川王劉賢、濟南王劉辟光、趙王劉遂。
這次叛亂以吳王劉濞為主謀,楚為大國,所以稱「吳楚反」。
詳見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
3察:考察。
諸竇:指竇太后族人。
毋:通「無」。
4固辭:堅決推辭。
謝病:推托有病。
不足任:指不能擔當大任。
5方:正。
6王孫:竇嬰的字。
邪:通「耶」,疑問語氣詞。
7在家:指免官家居。
進之:把他們推薦給景帝使用。
8廊廡:古代堂下周圍的屋子,相當於走廊。
9財:通「裁」,酌量。
十監趙齊兵:監督趙、齊兩路兵馬。
(11)朝議:在朝廷上討論。
(12)條侯:即周亞夫。
(13)列侯:爵位名。
亢禮:平起平坐,以平等禮相待。
亢,通「抗」。
孝景四年1,立栗太子2,使魏其侯為太子傅3。
孝景七年4,栗太子廢,魏其數爭不能得5。
魏其謝病,屏居藍田南山之下數月6,諸賓客辯士說之7,莫能來8,梁人高遂乃說魏其曰:「能富貴將軍者,上也;能親將軍者,太后也。
今將軍傅太子,太子廢而不能爭;爭不能得,又弗能死。
自引謝病,擁趙女9,屏間處而不朝十。
相提而論(11),是自明揚主上之過(12)。
有如兩宮螫將軍(13),則妻子毋類矣(14)。」
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請如故。
桃侯免相(15),竇太后數言魏其侯。
孝景帝曰:「太后豈以為臣有一愛一(16),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17),多易(18)。
難以為相,持重(19)。」
遂不用,用建陵侯衛綰為丞相。
1孝景四年:公元前153年。
2栗太子:景帝長子,名劉榮,以栗姬所生,故稱。
3太子傅:負責輔佐教導太子的官。
4孝景七年:公元前150年。
5數爭:指多次為栗太子爭辯。
不能得:指無效果。
6屏居:隱居。
7說:勸說。
8莫能來:不能說服他回到京城來。
9趙女:指美一女。
古時趙地多美一女。
十屏間處:退隱閒居。
間,同「閒」。
(11)相提而論:互相對比來說。
(12)明揚主上之過:明顯地張揚景帝的過失。
(13)有如:假如。
兩宮:東宮(長樂宮)和西宮(未央宮)。
這裡指太后(住在東宮)和漢景帝(住在西宮)。
螫:與「蜇」同義,本指蜂、蠍子等刺人,這裡是惱怒,加害的意思。
(14)毋類:指全家被殺。
(15)桃侯:指景帝丞相劉捨。
(16)臣:景帝對竇太后的自稱。
一愛一:吝嗇。
(17)沾沾自喜:指驕傲自滿,自我欣賞。
沾沾:自得的樣子。
(18)易:指草率輕浮。
(19)持重:擔當重任。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後同母弟也1,生長陵。
魏其已為大將軍後,方盛2,蚡為諸郎3,未貴,往來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4。
及孝景晚節5,蚡益貴幸6,為太中大夫。
蚡辯有口7,學《槃盂》諸書8,王太后賢之。
孝景崩,即日太子立9,稱制十,所鎮撫多有田蚡賓客計?(11)。
蚡弟田勝,皆以太后弟,孝景後三年(12),封蚡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
1孝景後同母弟:漢景帝皇后名叫王娡,母臧兒,父王仲。
王仲死後,臧兒改嫁田氏,生蚡、勝。
王娡原為景帝妃,後因子劉徹被立為太子,才封為皇后。
2方盛:正當權大勢重的時候。
3諸郎:漢代守衛宮廷,隨侍皇帝的官員。
4子姓:子孫或眾子孫。
也指兒子。
5晚節:晚年。
6益:更加。
貴幸:指地位尊貴,受到一寵一幸。
7辯有口:指善於辯論,有口才。
8《槃盂》:傳說為黃帝史官孔甲所作的銘文,共二十六篇,刻在槃盂等器物上。
這裡是說明田蚡能學習古文字。
槃:同「盤」。
9即日太子立:景帝死日,太子劉徹即繼立為皇帝,是為武帝,時年武帝十六歲。
十稱制:代天子執政。
由於武帝尚未成年,所以王太后代武帝臨朝聽政。
(11)?:同「策」。
(12)孝景後三年:公元前141年。
景帝紀年分為前、中、後三段。
這年正月景帝死,武帝繼位。
武安侯新欲用事為相1,卑下賓客2,進名士家居者貴之3,欲以傾魏其諸將相4。
建元元年5,丞相綰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6。
籍福說武安侯曰:「魏其貴久矣,天下士素歸之7。
今將軍初興8,未如魏其,即上以將軍為丞相9,必讓魏其。
魏其為丞相,將軍必為太尉。
太尉、丞相尊等耳十,又有讓賢名。」
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風上(11),於是乃以魏其侯為丞相,武安侯為太尉。
籍福賀魏其侯,因吊曰(12):「君侯資一性一喜善疾惡(13),方今善人譽君侯(14),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惡,惡人眾,亦且毀君侯。
君侯能兼容(15),則幸久(16);不能,今以毀去矣(17)。」
魏其不聽。
1新欲用事為相:即「新用事欲為相」的倒文。
意思是說田蚡剛剛掌權想當丞相。
2卑下賓客:對賓客態度謙卑,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
3這句的意思是說,推薦退居在家的名士,讓他們顯貴起來。
4傾:壓倒,超過。
5建元,武帝的第一個年號(前140前135),也是我國歷史上帝王以年號來紀年的開始。
6議:商量。
置:安排。
7素:一向。
歸:歸附。
8初興:剛剛發跡。
9即:假如。
十尊等:尊貴的地方相等。
(11)微言:委婉進言,隱約其詞。
風:同「諷」。
用含蓄的話暗示。
(12)因吊:順便提醒、警告的意思。
(13)君侯:對列侯的尊稱。
資一性一:天一性一。
喜善疾惡:喜歡好人,痛恨壞人。
疾:恨。
(14)方今:當今。
(15)兼容:指並容好人和壞人。
(16)幸:表示希望、慶幸的意思。
(17)今:立即,馬上。
去:離職。
魏其、武安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1,王臧為郎中令。
迎魯申公2,欲設明堂3,令列侯就國4,除關5,以禮為服制6,以興太平7。
舉適諸竇宗室毋節行者8,除其屬籍9。
時諸外家為列侯十,列侯多尚公主(11),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竇太后(12)。
太后好黃老之言(13),而魏其、武安、趙綰、王臧等務隆推儒術(14),貶道家言,是以竇太后滋不說魏其等(15)。
及建元二年(16),御史大夫趙綰請無奏事東宮(17)。
竇太后大怒,及罷逐趙綰、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
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18)。
1推轂:原指推動車子前進。
這裡是推薦之意。
2魯申公:指魯國專治《詩經》的大儒申培。
3明堂:古代天子朝會諸侯之處。
4就國:返回自己的封地。
國:指封地。
5除關:廢除關禁。
諸侯出入不受檢查,可以自一由往來,以示天下一家。
6以禮為服制:按照古代禮法來規定吉凶服飾、制度。
7興太平:振興太平政治。
8舉適:檢舉,揭發。
適,同「謫」。
宗室:這裡指皇室人員。
毋節行者:指品德不好,行為不正的人。
毋,同「無」。
9屬籍:指宗譜。
十外家:外戚,皇帝的母族、妻族。
(11)尚公主:娶公主為妻。
(12)日至竇太后:意謂每天都傳到竇太后的耳朵裡。
(13)黃老之言:指道家學說。
黃:黃帝。
老:老子。
二人被推尊為道家始祖,故稱「黃老」。
言:此指學說。
(14)務:致力。
隆推:推崇抬高。
儒術:指儒家的學說。
(15)滋:更加。
說:同「悅」。
高興。
(16)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
(17)請無奏事東宮:請武帝不要向竇太后稟奏政事。
東宮:漢朝太后所居住的長樂宮。
(18)以侯家居:以侯爵的身份閒居在家。
武安侯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1,數言事、多效2,天下吏士趨勢利者3,皆去魏其歸武安。
武安日益橫4。
建元六年5,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6,免。
以武安侯蚡為丞相,以大司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武安7。
1親幸:指受到皇上一寵一信。
2多效:指意見多被採納而發生效驗。
3吏士趨勢力者:指趨貴附勢的官吏和士人。
4橫:驕橫,放肆。
5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
6坐喪事不辦:因為沒把喪事辦好而獲罪。
坐:指辦罪的因由。
7郡諸侯:指郡國的諸侯王和官吏。
愈益:更加。
附:歸附。
武安者,貌侵1,生貴甚2。
又以為諸侯王多長3,上初即位4,富於春秋5,蚡以肺腑為京師相6,非痛折節以禮詘之7,天下不肅8。
當是時,丞相入奏事,坐語移日9,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十,權移主上(11)。
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12)?吾亦欲除吏。」
嘗請考工地益宅(13),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14)!」是後乃退(15)。
嘗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南鄉(16),自坐東鄉(17),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18)。
武安由此滋驕(19)、治宅甲諸第(20)。
田園極膏腴(21),而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22)。
前堂羅鐘鼓(23),立曲旃(24);後房婦女以百數。
諸侯奉金玉狗馬玩好(25),不可勝數。
1貌侵:矮小丑陋,其貌不揚。
侵,通「寢」。
2生貴甚:一出生就很尊貴。
田蚡出生前王娡已得一寵一,所以一出生便是外戚。
3多長:多數人都年紀大了,比自己年長。
4上:指武帝。
5富於春秋:指年輕,來日方長。
6肺腑:指心腹親信。
京師相:猶言朝廷的丞相。
7痛:狠狠地。
折節:壓制。
詘:通「屈」。
這裡的意思是使之屈服。
8肅:敬畏。
9移日:日影移動了位置。
表示過了很長的時間。
十起家至二千石:把閒居在家無爵祿的人一下子提升到二千石的官位。
二千石:指一年的俸祿,當時的高級官員才能享受。
(11)權移主上:把皇帝的權力轉移到自己手中。
(12)除吏:任命官吏。
盡未:完了沒有。
(13)嘗:曾經。
考工:督造器械的官衙。
益宅:擴建私宅。
(14)這句的意思是說:「你何不把武庫也取走呢?這是武帝憤激的話,取武庫等於造反。
武庫:藏兵器的庫房。
(16)是後乃退:從此之後才退縮一些。
(16)蓋侯:指王信的異父同母一之兄。
鄉:同「向」,方向。
(17)東向:當時以東向坐為尊,南向坐次之,王信年長卻屈居下坐,可見田蚡態度的倨傲。
(18)橈:通「撓」,枉曲。
(19)滋驕:更加驕縱。
(20)治宅:修建住宅。
甲諸第:指超過所有的貴族的府第。
(21)膏腴:肥沃。
(22)市:買。
郡縣:這裡泛指各地。
相屬於道:謂接連不斷。
屬,連接。
(23)羅:排列。
(24)曲旃:曲一柄一長幡,用整幅素帛製成。
鐘鼓、曲旃都是帝王的擺設物,田蚡擺設裝飾在自己家中是超越丞相身份和違反制度規定的。
(25)奉:獻。
魏其失竇太后,益疏不用1,無勢2,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3,唯灌將軍獨不失故4。
魏其日默默不得志5,而獨厚遇灌將軍6。
1疏:指被疏遠。
2勢:權勢。
3稍稍:漸漸。
自引:自動離去。
怠傲:懈怠傲慢。
4故:故態,舊情。
5默默:鬱悶不高興的樣子。
6厚遇:厚待,優待。
灌將軍夫者,穎陰人也。
夫父張孟,嘗為穎陰侯嬰舍人1,得幸2,因進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為灌孟3。
吳楚反時,穎陰侯灌何為將軍4,屬太尉5,請灌孟為校尉。
夫以千人與父俱6。
灌孟年老,穎陰侯強請之7,鬱鬱不得意8,故戰常陷堅9,遂死吳軍中。
軍法,父子俱從軍,有死事十,得與喪歸(11)。
灌夫不肯隨喪歸,奮曰(12):「願取吳王若將軍頭(13),以報父之仇。」
於是灌夫被甲持戟(14),募軍中壯士所善從者數十人(15)。
及出壁門(16),莫敢前。
獨二人及從奴十數騎馳入吳軍(17),至吳將麾下(18),所殺傷數十人。
不得前,復馳還9,走入漢壁(20),皆亡其奴(21),獨與一騎歸。
夫身中大創十餘(22),適有萬金良藥(23),故得無死。
夫創少瘳(24),又復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中曲折,請復往。」
將軍壯義之(25),恐亡夫(26),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27)。
吳已破,灌夫以此名聞天下。
1穎陰侯嬰:即灌嬰。
舍人:門客。
2得幸:受到一寵一信。
3蒙:冒。
4灌何:灌嬰之子。
5屬太尉:隸屬於太尉。
太尉,指周亞父。
6俱:一起去。
7強:勉強。
8鬱鬱:愁悶的樣子。
9陷堅:攻打敵人最堅強的陣地或部隊。
十死事:指戰死。
(11)與:陪同,護送。
喪:指靈柩。
(12)奮:發奮。
(13)若:或。
(14)被甲:披戴鎧甲。
被,同「披」,穿上。
(15)募:招集。
所善願從者:素來有交情而願意跟他同去的。
(16)壁門:營門。
壁,營壘。
(17)獨:只。
從奴:隸屬灌夫的奴隸。
(18)麾下:將帥的大旗下。
(19)復:又。
(20)走入漢壁:奔跑回到漢軍營壘中。
走:跑。
(21)亡:喪失。
(22)大創:大的創傷。
(23)適:恰如。
萬金良藥:指貴重的良藥。
(24)瘳(chōu,一抽一):痊癒。
(25)壯義之:認為他勇敢而有義氣。
(26)恐亡夫:害怕灌夫戰死。
(27)固止:堅決勸阻。
穎陰侯言之上1,上以夫為中郎將。
數月,坐法去2。
後家居長安,長安中諸公莫弗稱之3。
孝景時,至代相4。
孝景崩,今上初即位5,以為淮陽天下交6,勁兵處7,故徙夫為淮陽太守8。
建元元年,入為太僕。
二年,夫與長樂衛尉竇甫飲9,輕重不得十,失醉,搏甫(11)。
甫,竇太后昆弟也。
上恐太后誅夫,徙為燕相。
數歲,坐法去官,家居長安。
1言之上:指把灌夫的作戰表現匯報給皇帝。
2坐法去:因犯法而被免官。
3諸公:指貴族、大官僚。
莫弗稱之:沒有不稱讚他的。
4代相:代王的相。
5今上:指漢武帝。
6天下交;四面八方交會的地方。
7勁兵處:強大的軍隊駐守的地方。
8徙:調動。
9長樂衛尉:長樂宮衛兵的長官。
十輕重不得:指飲酒時禮數不合適而發生爭執。
一說言談間意見不合。
(11)搏:毆打。
灌夫為人剛直使酒1,不好面諛2。
貴戚諸有勢在己之右3,不欲加禮4,必陵之5;諸士在己之左,愈貧賤,尤益敬,與鈞6。
稠人廣眾7,薦一寵一下輩8。
士亦以此多之9。
夫不喜文學十,好任挾(11),已然諾(12)。
諸所與交通(13),無非豪桀大猾(14)。
家累數千萬(15),食客日數十百人。
陂池田園(16),宗族賓客為權利(17),橫於穎川(18)。
穎川兒乃歌之曰:「穎水清,灌氏寧;穎水濁,灌氏族(19)。」
1剛直使酒:剛強直爽,好發酒瘋。
2面諛:當面奉承人。
3勢在己之右:有勢力在自己上面的人。
右:古代以右為上一位,左為下位。
4加禮:表示尊敬有禮貌。
5凌:凌一辱。
6與鈞:和他們平等相處。
鈞,通「均」。
7稠人廣眾:指人多的場合。
8薦一寵一下輩:推薦獎掖比自己地位低的人。
一寵一:表揚。
9多;推重,讚許。
十文學:指文章經學。
(11)任俠:指打抱不。
(12)已然諾:意謂已經答應了別人的事,一定辦到。
(13)交通:交遊往來。
(14)大猾:大一奸一巨猾。
(15)累:累積。
(16)陂池田園:指蓄水灌溉田地,興修水利。
陂:堤塘。
(17)為權利:爭權奪利,壟斷利益。
(18)橫:橫行,胡作非為。
(19)族:滅族。
灌夫家居雖富,然失勢1,卿相侍中賓客益衰2。
及魏其侯失勢,亦欲倚灌夫引繩批根生平慕之後棄之者3。
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為名高4。
兩人相為引重5,其游如父子然6。
相得歡甚7,無厭8,恨相知晚也。
1失勢:失去權勢。
2卿相侍中:指高級官吏。
侍中:加官名,是從列侯以下至郎中的加銜。
在原官職上加「侍中」就可以入宮廷,侍從皇帝左右。
衰:少。
3引繩:原指木匠用墨線檢驗木材的方正,這裡引申是糾正的意思。
批根:原指批削樹根,這裡引申是清算的意思。
生平慕之後棄之者:平日仰慕自己,失勢後又拋棄自己的人。
4為名高:指抬高自己的名聲。
5相為引重:互相援引借重。
6游:交往。
7相得:彼此情投意合。
8厭:嫌忌。
灌夫有服1,過丞相2。
丞相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3,會仲孺有服。」
灌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魏其侯4,夫安敢以服為解5!請語魏其侯帳具6,將軍旦日蚤臨7。」
武安許諾。
灌夫具語魏其侯如所謂武安侯8。
魏其與其夫人益市牛酒9,夜灑掃十,早帳具至旦。
平明(11),令門下候伺。
至日中,丞相不來。
魏其謂灌夫曰:「丞相豈忘之哉?」
灌夫不懌(12),曰:「夫以服請(13),宜往。」
乃駕,自往迎丞相。
丞相特前一戲許灌夫(14),殊見無意往(15)。
及夫至門,丞相尚臥。
於是夫入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具(16),自旦至今,未敢嘗食。」
武安鄂謝曰(17):「吾昨日醉,忽忘與仲孺言(18)。」
乃駕往,又徐行(19),灌夫愈益怒。
及飲酒酣,夫起舞屬丞相(20),丞相不起,夫從坐上語侵之(21)。
魏其乃扶灌夫去,謝丞相。
丞相卒飲至夜,極歡而去。
1有服:正在服喪。
其時灌夫遭姊喪。
2過:拜訪。
丞相:指田蚡。
3仲孺:灌夫的字。
臨況:光臨。
況:通「貺」,賞光的意思。
5安敢:怎敢。
解:推辭。
6語(yu遇):告訴。
帳具:設置帷帳,備辦酒宴。
7旦日:明天早晨。
蚤:通「早」。
8具語:詳細告訴。
如所謂武安侯:就像他對武安侯所說的那樣,9益市牛酒:多買肉和酒。
十夜灑掃:當夜就打掃房屋。
(11)平明:天剛亮。
(12)懌:喜悅,高興。
(13)夫以服請:我不嫌忌在服喪期間邀請他來赴宴。
宜往:應該來。
(14)特:只不過。
戲:開玩笑。
許:答應。
(15)殊:很,實在。
(16)治具:備辦酒宴。
(17)鄂謝:裝作驚訝的樣子道歉。
鄂,通「愕」。
(18)忽忘:忘記。
(20)徐行:慢慢地走。
(20)這句意思是說,灌夫起舞致禮,舞畢請田蚡起舞。
起舞:這是當時宴會上的一種禮儀,以表示賓客對主人的感謝。
(21)坐:通「座」,座位。
語侵之:用話諷刺田蚡。
侵:觸犯。
丞相嘗使籍福請魏其城南田1。
魏其大望曰2:「老僕雖棄3,將軍雖貴,寧可以勢奪乎4!」不許。
灌夫聞,怒,罵籍福。
籍福惡兩人有卻5,乃謾自好謝丞相曰6:「魏其老且死7,易忍8,且待之。」
已而武安聞魏其、灌夫實怒不予田9,亦怒曰:「魏其子嘗殺人,蚡活之十。
蚡事魏其侯無所不可(11),何一愛一數頃田(12)?且灌夫何與也(13)?吾不敢復求田(14)。」
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15),丞相言灌夫家在穎川,橫甚,民苦之。
請案(16)。
上曰:「此丞相事,何請。」
灌夫亦持丞相陰事(17),為一奸一利(18),受淮南王金與語言(19)。
賓客居間(20),遂止,俱解(21)。
1請:索求。
2大望:大為怨恨。
3老僕:含有怨憤的自謙之稱。
4寧可:難道能夠。
5惡:不樂意。
卻:同「隙」,嫌隙。
6謾:說謊。
7老且死:年老將死。
且:將要。
8忍:忍耐,容忍。
9已而:不久。
實怒不予田:實際是憤怒不把田地給他。
十治之:使他活。
意思是救了他。
(11)事:事奉。
(12)一愛一:吝嗇。
(13)何與:為什麼干預?與:參預。
(14)這句的表面意思是說我不敢再提求田的事,實際是一句反話,偏要去求田的意思。
(15)元光四年:公元前131年。
元光:漢武帝的第二個年號(前134年前129年)。
(16)請案:請求武帝查辦(17)持:抓住。
陰事:陰私之事。
為一奸一利:幹犯法的事謀求私利。
(18)這句的意思是說,田蚡接受淮南王的財物,並且說了些不應該說的話。
淮南王:即劉安。
他於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41年)入朝,當時,田蚡為太尉,告以日後劉安當為天子。
劉安大喜,厚贈武安侯金。
事詳後文及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傳》。
(20)居間:從中調解。
(21)解:和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為夫人1,有太后詔2,召列侯宗室皆往賀。
魏其侯過灌夫,欲與俱。
夫謝曰:「夫數以酒失得過丞相3,丞相今者又與夫有卻。」
魏其曰:「事已解。」
強與俱。
飲酒酣,武安起為壽4,坐皆避席伏5,已魏其侯為壽6,獨故人避席耳7,余半膝席8。
灌夫不悅。
起行酒9,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滿觴十。」
夫怒,因嘻笑曰(11):「將軍貴人也,屬之(12)!」時武安不肯。
行酒次至臨汝侯(13),臨汝侯方與程不識耳語(14),又不避席。
夫無所發怒(15),乃罵臨汝侯曰:「生平毀程不識不直一錢(16),今日長者為壽(17),乃效女兒呫囁耳語(18)!」武安謂灌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尉(19),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為李將軍地乎(20)?」
灌夫曰:「今日斬頭陷匈(21)。
何知李乎!」坐乃起更衣(22),稍稍去(23)。
魏其侯去,麾灌夫出(24)。
武安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
乃令騎留灌夫(25)。
灌夫欲出不得。
籍福起為謝(26),案灌夫項令謝(27)。
夫愈怒,不肯謝。
武安乃麾騎縛夫置傳捨(28),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29),系居室(30)。
遂按其前事(31),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32),皆得棄市罪(33)。
魏其侯大愧(34),為資使賓客請(35),莫能解。
武安吏皆為耳目(36),諸灌氏皆亡匿(37),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陰事。
1取:同「娶」。
燕王女:指已故燕康王劉嘉之女。
2詔:皇帝、太后頒發的命令文告。
3酒失:酒醉失禮。
得過:得罪。
4起為壽:起立為客人敬酒祝壽。
5避席伏:離開自己的席位,伏一在地上,表示不敢當的意思。
6已:不久。
7故人:舊友。
8余半:其餘半數人。
膝席:雙膝跪在地上。
古人都是席地而坐,正常的坐法是兩膝跪在地上,一臀一蔀靠近腳後跟。
雙膝不離坐席,只是稍稍欠身,比起離席伏地來顯得簡慢些。
9行酒:依次巡行敬酒。
十觴:酒杯。
(11)嘻笑:故意裝笑的樣子。
(12)屬:托付。
這裡是強行勸酒的意思。
(13)臨汝侯:指灌嬰之孫灌賢。
(14)耳語:咬耳朵說悄悄話。
(15)無所發怒:沒有地方發洩他的怒氣。
(16)直:同「值」。
(17)長者:灌夫與灌賢的父親在一個行輩上,所以他借題發揮。
(18)呫囁:細語之一聲。
(19)程李:程不識和李廣。
程不識當時為長樂宮(東宮)衛尉,李廣為未央宮(西宮)衛尉。
(20)地:這裡是留餘地的意思。
(21)陷匈:穿胸。
匈:通「胸」。
(22)坐:通「座」。
更衣:上廁所的委婉說法。
(23)稍稍去:漸漸都離去了。
(24)麾:通「揮」,揮手示意。
(25)令騎留:命令騎士扣留。
(26)為謝:代灌夫謝罪。
(27)案:同「按」。
(28)置:放。
傳捨:客房。
(29)不敬:也稱「大不敬」」,古代把所謂不敬皇帝、皇后作為一項重大罪名。
按規定應處死。
(30)系:囚禁。
居室:囚禁犯罪官員的監獄。
(31)按:同「案」,查辦。
(32)分曹:分批,分班。
諸灌氏支屬:指灌氏宗族的分支。
(33)棄市:殺頭示眾。
(34)大愧:十分慚愧。
(35)為資:出錢。
請:求情。
(36)耳目:親信。
(37)亡匿:逃亡躲藏。
魏其銳身為救灌夫1。
夫人諫魏其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忤2,寧可救邪?」
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3,無所恨4。
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
乃匿其家5,竊出上書6。
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7。
上然之,賜魏其食,曰:「東朝廷辯之8。」
1銳身:挺身而出。
2忤:作對。
3捐:拋棄。
4恨:遺憾。
5匿其家:瞞著家裡人。
6竊出上書:偷偷地跑出來上書給漢武帝。
7不足誅:不夠殺頭的罪名。
8東朝廷辯:到東宮去辯論。
魏其之東朝1,盛推灌夫之善2,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他事誣罪之3。
武安又盛毀灌夫所為橫恣4,罪逆不道5。
魏其度不可奈何6,因言丞相短。
武安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腑,所好音樂狗馬田宅。
蚡所一愛一倡優巧匠之屬7,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8,不仰視天而俯畫地9,辟倪兩宮間十,幸天下有變(11),而欲有大功。
臣乃不知魏其等所為(12)。」
於是問朝臣:「兩人孰是(13)?」
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入不測之吳軍(14),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他過以誅也。
魏其言是也。
丞相亦言灌夫通一奸一猾,侵細民(15),家累巨萬,橫恣穎川,凌轢宗室(16),侵犯骨肉(17),此所謂『枝大於本(18),脛大於股(19),不折必披(20),丞相言亦是。
唯明主裁之(21)。」
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22)。
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敢堅對(23)。
余皆莫敢對。
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24),吾並斬若屬矣(25)。」
即罷起入(26),上食太后(27)。
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
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28),令我百歲後(29),皆魚肉之矣(30)。
且帝寧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31),即錄錄(32),設百歲後(33),是屬寧有可信者乎?」
上謝曰:「俱宗室外家(34),故廷辯之。
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
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事。
1之:到……。
2盛推:極力誇讚。
3誣:捏造罪狀陷害。
罪:加罪。
4盛毀:竭力詆毀。
橫恣:驕橫放縱。
5罪逆不道: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6度:猜測,估計。
不可奈何:指沒有別的辦法。
7倡優:以歌舞戲謔為業的藝人。
屬:類。
8腹誹而心謗:謂口雖不言,而內心裡都不滿。
9不仰視天而俯畫地:不是仰視看天象,就低頭在地上畫。
意思是說他們觀天象看有無變化(古人認為天象與人事有密切變化),低頭在地上畫記號謀劃,企圖謀反。
十辟倪:窺一探。
兩宮:指王太后和漢武帝。
(11)幸:希望。
(12)這句意思是說,我竟不知道他們要幹些什麼。
(13)孰是:誰對。
(14)身荷戟:親自扛著戟。
不測:指其實力無法猜測。
意謂實力強大。
(15)細民:小民百姓。
(16)凌轢:欺壓。
(17)骨肉:指皇帝親戚。
(18)本:指樹幹。
(19)脛:小腿。
股:大一腿。
(20)披:分裂。
(21)裁:裁決。
(22)是魏其:認為魏其侯是對的。
(23)堅對:堅持自己的意見去回答漢武帝。
(24)局趣:同「侷促」,畏首畏尾的樣子。
轅下駒:套在車轅下的小馬。
(25)若屬:猶言你們。
(26)罷起入:起身罷朝,進入宮內。
(27)上食太后:指武帝服侍太后進餐。
(28)藉:作踐,踐踏。
(29)百歲後:指死後。
(30)魚肉:當作魚肉一樣任人宰割。
(31)特:這裡是「幸虧」之意。
(32)錄錄:隨聲附合,沒有主見。
(33)設:假使。
(34)外家:指外戚。
武安已罷朝,出止車門1,召韓御史大夫載2,怒曰:「與長孺共一老禿翁3,何為首鼠兩端4?」
韓御史良久謂丞相曰:「君何不自喜5?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6,固非其任7,魏其言皆是』。
如此,上必多君有讓8,不廢君。
魏其必內愧,杜門齰舌自一殺9。
今人毀君,君亦毀人,譬如賈豎女子爭言十,何其無大體也(11)!」武安謝罪曰:「爭時急,不知出此。」
1止車門:宮禁的外門。
百官上朝時,必須下車,步行入宮。
2載:同乘一輛車。
3長孺:御史大夫韓安國的字。
老禿翁:指魏其。
4首鼠兩端:指猶豫不決,模稜兩可。
5自喜:自一愛一自重。
6待罪:做官的謙稱。
7固非其任:本來我就不能勝任。
8多君有讓:稱讚你有謙讓的美德。
9齰舌:咬嚼舌頭。
十賈(gǔ,古)豎:商人。
爭言:吵嘴。
(11)無大體:不識大體。
於是上使御史簿責魏其所言灌夫1,頗不讎2,欺謾3。
劾繫都司空4。
孝景時,魏其常受遺詔5,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6」。
及系,灌夫罪至族7,事日急,諸公莫敢復明言於上。
魏其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8,幸得復召見。
書奏上,而案尚書大行無遺詔9。
詔書獨藏魏其家,家丞封十。
乃劾魏其矯先帝詔(11),罪當棄市。
五年十月,悉論灌夫及家屬(12)。
魏其良久乃聞,聞即恚(13),病痱(14),不食慾死。
或聞上無意殺魏其,魏其復食,治病,議定不死矣。
乃有蜚語為惡言聞上(15),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16)。
1簿責:按照史簿記載的灌夫的罪行進行追查。
2頗不讎:很不相符。
讎:符合。
3欺謾:欺騙。
意思是說犯了欺君謾上之罪。
4都司空:官署名,專門負責皇帝交辦案件的官衙。
5遺詔:皇帝臨死時發出的詔書。
6便宜論上:用靈活方便的辦法論事上奏。
7罪至族:論罪應當滅族。
8昆弟子:指侄子。
9案尚書:查閱尚書保管的檔案。
大行:指死去的皇帝。
十家丞封:魏其侯的管家加封蓋印封存。
(11)矯:假托。
(12)悉:全部。
論:判決。
(13)恚:怨憤。
(14)病痱:得了中風病。
(15)蜚:同「飛」。
聞上:傳到武帝耳中。
(16)十二月晦: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這是田蚡故意挑選的日子,因為春天是赦免犯人的時候,田蚡怕武帝赦免竇嬰,所以在這一天殺死了他。
其春1,武安侯病,專呼服謝罪2。
使巫視鬼者視之3,見魏其、灌夫共守、欲殺之。
竟死4。
子恬嗣5。
元朔三年6,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宮7,不敬8。
淮南王安謀反覺9,治十。
王前朝(11),武安侯為太尉,時迎王至霸上,謂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12),非大王立當誰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財物(13)。
上自魏其時不直武安(14),特為太后故耳。
及聞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15),族矣。」
1其春:這年春天。
漢初以十月為歲首,所以一年中先冬天,後春天。
2專呼服謝罪:專門叫喊服罪謝罪的話。
3巫視鬼者:能看見鬼的巫師。
4竟:終於。
5嗣:指承襲,繼承。
6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
元朔,漢武帝的第三個年號(前128年123年)7襜褕(zhānyu,瞻玉):短衣。
入宮應穿朝服,穿短衣入宮不合禮節。
8不敬:指犯了「大不敬罪」。
9覺:發覺。
十治:追究查問。
(11)前朝:前次來朝。
這是倒敘發生在建元二年(前139)的事。
(12)宮車晏駕:指皇帝死。
皇帝本當早起駕車臨朝,車駕晚出,必定有變故,所以用來作皇帝死的委婉說法。
(13)遺(wei,為):贈送。
(14)直:贊成。
(15)使:假如。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1,灌夫用一時決?而名顯2。
魏其之舉以吳楚3,武安之貴在日月之際4。
然魏其誠不知時變5,灌夫無術而不遜6,兩人相翼7,乃成禍亂。
武安負貴而好權8,杯酒責望9,陷彼兩賢十。
鳴呼哀哉!遷怒及人(11),命亦不延(12)。
眾庶不載(13),竟被惡言(14)。
鳴呼哀哉!禍所從來矣(15)!
1重:顯要。
2一時決?:指灌夫為父報仇馳入吳軍之事。
3以吳楚:由於平定吳、楚之亂。
4日月之際:指漢武帝即位,王太后執政的時候。
5時變:時勢的變化。
指竇太后死,他已失去靠山,還要與有王太后作靠山的田蚡抗衡。
6不遜:傲慢無禮。
7相翼:互相袒護。
8負:依仗。
權:權術。
9杯酒責望:為一杯酒而苛責怨恨人。
十兩賢:指竇嬰和灌夫。
(11)遷怒及人:指田蚡把對灌夫的怨恨遷怒到竇嬰身上。
一說灌夫把對田蚡的怨恨遷怒到灌賢身上。
(12)延:長久。
(13)眾庶不載:指灌夫在穎川橫行不法,得不到百姓的擁戴。
載,通「戴」,擁護。
(14)竟被惡言:終究落了個壞名聲。
(15)禍所從來:災禍的由來已很久。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