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話文》張儀列傳第十:【說明】張儀列傳與蘇秦列傳堪稱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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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白話文》張儀列傳第十

史記白話文

張儀列傳第十

王學孟譯注

【說明】

張儀列傳與蘇秦列傳堪稱姊妹篇。

蘇秦遊說六國,張儀也遊說六國;蘇秦合縱以燕為主,張儀連橫以魏為主,文法也一縱一橫。

他們都是以權變之術和雄辯家的姿態,雄心勃勃,一往無前,為追求事功而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物,表現了他們的雄才大略,體現了他們的力量和存在的價值。

張儀除了張揚暴露合縱的短處,用以附會自己的主張而外,借秦國強大的勢力,又多以威脅利誘、欺詐行騙的權術,成為轟動一時的風雲人物。

很多段落,不像史書的人物傳記,卻一逼一十似後世小說。

張儀相楚,以商於之地六百里行騙楚王就幾乎具備後世小說的全部特徵。

幾百字的小文就有開端、發展、高|潮、結局、餘波;其中又不乏戲劇的衝突和曲折的情節;人物刻畫得鮮明生動而富於個一性一特徵。

筆觸靈活,神彩飛揚,又不乏幽默之筆,把一個完整的故事描寫得曲曲折折、有聲有色。

其中張儀的欺詐權變之術,成竹在胸的韜略以及他的氣質、風度,侃侃而談的才能,善於借物轉禍為福的本領;楚王的貪婪愚蠢,剛愎自用,感情的衝動;陳軫的老謀深算、料事如神、耿介衷腸、直面陳言,於嚴肅、莊重氣氛中的詼諧幽默的風采,都在矛盾糾葛的衝突中表現得淋一漓盡致。

蘇秦激張儀入秦,歷來被人所激賞。

張儀被楚相誣陷「盜璧」,鞭笞數百,投奔蘇秦,卻被拒之門外,又遭羞辱,怒而入秦,憑借不期的資助,得以被惠王任用。

情節曲折多變,故事一性一強。

張儀從希望到失望再到希望的過程,一性一格逐漸展開,前有蓄勢,後有照應,使故事組織得井然有序,無懈可擊。

人物對話極其簡潔,個一性一化語言刻畫了個一性一化的人物,已為後世小說的楷模。

當張儀被楚相「掠笞數百」,其妻曰:「嘻!子毋讀書遊說,安得此辱乎?」

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否?」

其妻笑曰:「舌在也。」

儀曰:「足矣。」

張儀被辱後的幽默、風趣,與妻子戲謔的情狀,對讀書遊說不可動搖的意志,已然再現。

廖廖幾筆,內涵豐富、耐人咀嚼。

本傳語言藝術的成就是多方面的。

說韓時,對秦兵在戰場上捨生忘死,衝鋒陷陣的描寫,對戰馬夸誕放漫的描摹,猶如大筆潑墨,使人感到萬馬奔騰的聲勢。

而說趙時,卻以貌似恪守本分,唯恐督過的語言,竟如語意雙關的外交辭令,處處鋒芒畢露,處處殺機四伏,處處是刀光劍影,處處是包一皮一皮舉天下的雄心。

很多內涵豐富的語言,如「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卞莊剌虎,一舉兩得」等等,作為成語典故,為今人所習用。

【譯文】

張儀是魏國人。

當初曾和蘇秦一起師事鬼谷子先生,學習遊說之術,蘇秦自認為才學比不上張儀。

張儀完成學業,就去遊說諸侯。

他曾陪著楚相喝酒,席間,楚相丟失了一塊玉璧,門客們懷疑張儀,說:「張儀貧窮,品行鄙劣,一定是他偷去了宰相的玉璧。」

於是,大家一起把張儀拘捕起來,拷打了幾百下。

張儀始終沒有承認,只好釋放了他。

他的妻子又悲又恨地說:「唉!您要是不讀書遊說,又怎麼能受到這樣的屈辱呢?」

張儀對他的妻子說:「你看看我的舌頭還在不在?」

他的妻子笑著說:「舌頭還在呀。」

張儀說:「這就夠了。」

那時,蘇秦已經說服了趙王而得以去各國結締合縱相親的聯盟,可是他害怕秦國趁機攻打各諸侯國,盟約還沒結締之前就遭到破壞。

又考慮到沒有合適的人可以派到秦國,於是派人暗中引導張儀說:「您當初和蘇秦感情很好,現在蘇秦已經當權,您為什麼不去結交他,用以實現功成名就的願望呢?」

於是張儀前往趙國,呈上名帖,請求會見蘇秦。

蘇秦就告誡門下的人不給張儀通報,又讓他好幾天不能離去。

這時蘇秦才接見了他。

讓他坐在堂下,賜給他奴僕侍妾吃的飯菜,還屢次責備他說:「憑著您的才能,卻讓自己窮困潦倒到這樣的地步。

難道我不能推薦您讓您富貴嗎?只是您不值得錄用罷了。」

說完就把張儀打發走了。

張儀來投奔蘇秦,自己認為都是老朋友了,能夠求得好處,不料反而被羞辱,很生氣,又考慮到諸侯中沒有誰值得侍奉,只有秦國能侵擾趙國,於是就到秦國去了。

不久蘇秦對他左右親近的人說:「張儀是天下最有才能的人,我大概比不上他呀。

如今,幸虧我比他先受重用,而能夠掌握秦國權力的,只有張儀才行。

然而,他很貧窮,沒有進身之階。

我擔心他以小的利益為滿足而不能成就大的功業,所以把他召來羞辱他,用來激發他的意志,您替一我暗中侍奉他。」

蘇秦稟明趙王,發給他金錢、財物和車馬,派人暗中跟隨張儀,和他投宿同一客棧,逐漸地接近他,還以車馬金錢奉送他,凡是他需要的,都供給他,卻不說明誰給的。

於是張儀才有機會拜見了秦惠王。

惠王任用他作客卿,和他策劃攻打諸侯的計劃。

這時,蘇秦派來的門客要告辭離去,張儀說:「依靠您鼎力相助,我才得到顯貴的地位,正要報答您的恩德,為什麼要走呢?」

門客說:「我並不瞭解您,真正瞭解您的是蘇先生。

蘇先生擔心秦國攻打趙國,破壞合縱聯盟,認為除了您沒有誰能掌握秦國的大權,所以激怒先生,派我暗中供您錢財,這都是蘇先生謀劃的策略。

如今先生已被重用,請讓我回去覆命吧!」張儀說:「唉呀,這些權謀本來都是我研習過的範圍而我卻沒有察覺到,我沒有蘇先生高明啊!況且我剛剛被任用,又怎麼能圖謀攻打趙國呢?請替一我感謝蘇先生,蘇先生當權的時代,我張儀怎麼敢奢談攻趙呢?」

張儀出任秦國宰相以後,寫信警告楚國宰相說:「當初我陪著你喝酒,我並沒偷你的玉璧,你卻鞭打我。

你要好好地守護住你的國家,我反而要偷你的城池了!」

苴國和蜀國相互攻打,分別到秦國告急。

秦惠王要出動軍隊討伐蜀國,又認為道路艱險狹窄,不容易到達。

這時韓國又來侵犯秦國。

秦惠王要先攻打韓國,然後再討伐蜀國,恐怕有所不利;要先攻打蜀國,又恐怕韓國趁著久一戰疲憊之機來偷襲,猶豫不能決斷。

司馬錯和張儀在惠王面前爭論不休,司馬錯主張討伐蜀國,張儀說:「不如先討伐韓國。」

惠王說:「我願聽聽你們的理由。」

張儀說:「我們先和魏國相親,與楚國友好,然後進軍三川,堵絕什谷的隘口,擋住屯留的要道。

這樣,使魏國到南陽的通道斷絕,讓楚國出兵一逼一十近南鄭,秦軍進擊新城和宜陽,逕直一逼一十近西周和東周的城郊,討伐周王的罪惡,再攻佔楚、魏的土地。

周王自己知道沒辦法挽救,一定會獻出傳國的九鼎寶物。

秦國佔有了九鼎之寶,依照地圖和戶籍,就可以挾制著周天子而向天下發號施令,天下各國沒有誰敢不聽從的。

這是統一天下的大業啊!如今蜀國是西方偏僻的國家,像戎狄一樣的落後民族,搞得我們士兵疲憊、百姓勞苦,也不能夠揚名天下,奪取了他們的土地也得不到實際的好處。

我聽說追求名位的人要到朝廷去,追求利益的人要到市場去。

如今,三川、周室,如同朝廷和市場,大王卻不到那裡去爭奪,反而到戎狄一類的落後地區去爭奪,這離帝王的功業就太遠了。」

司馬錯說:「不是這樣。

我聽說,想使國家富強的人,一定要開拓他的疆土;想使軍隊強大的人,一定要使百姓富足;想要統一天下的人,一定要廣施恩德。

這三種條件具備了,帝王大業也就水到渠成了。

如今,大王的疆土還狹小,百姓還貧窮,所以我希望大王先做些容易辦到的事情。

蜀國,是西方偏僻的國家,卻是戎狄的首領,已經發生了類似夏桀、商紂的禍亂。

出動秦國強大的軍隊去攻打它,就好像讓豺狼去驅趕羊群一樣。

佔領了它的土地就可以擴大秦國的疆域,奪取了它的財富就可以使百姓富足、整治軍隊。

用不著損兵折將,他們就已經屈服了。

攻克一個國家,天下人不認為我們殘暴;把西方的全部財富取盡,天下人不認為我們貪婪,我們這一出動軍隊,使得聲望、實利都有增益,還能享有禁止暴亂的好名聲。

如今去攻打韓國,劫持天子,是很壞的名聲,未必就能得到好處,還負有不義的醜名,而又是天下人所不希望攻打的國家,那就危險了。

請讓我陳述一下理由:周王,是天下共有的宗主;是和齊、韓交往密切的國家。

周王自己知道要失掉傳國的九鼎,韓國自己知道將會失去三川,這二國必將通力合謀,依靠齊國和趙國的力量,與楚國、魏國謀求和解。

如果他們把九鼎寶器送給楚國,把土地讓給魏國,大王是不能阻止的,這就是我說的危險所在,所以不如攻打蜀國那樣完滿。」

惠王說:「說的好,我聽您的。」

終於出兵討伐蜀國。

當年十月攻佔了蜀國。

於是,平定了蜀國的暴亂,貶謫蜀王,改封號為蜀侯,派遣陳莊出任宰相。

蜀國歸秦國後,秦國因此更加強大、富足,更加輕視其他諸侯了。

惠王十年,派遣公子華和張儀圍攻魏國的蒲陽,降服了它。

張儀趁機又勸說秦王把它歸還魏國,而且派公子繇到魏國去作人質。

張儀又趁機勸說魏王道:「秦國對待魏國如此地寬厚,魏國不可不以禮相報。」

魏國因此就把上郡、少梁獻給秦國,用以答謝秦惠王。

惠王就任用張儀為國相,把少梁改名叫夏陽。

張儀出任秦國國相四年,正式擁戴惠王為王。

過了一年,張儀擔任秦國的將軍,奪取了陝邑,修築了上郡要塞。

此後二年,秦王派張儀和齊、楚兩國的國相在嚙桑會談。

他從東方歸來,被免去國相的職務,為了秦國的利益,他去魏國擔任國相,打算使魏國首先臣侍秦國而讓其它諸侯國傚法它。

魏王不肯接受張儀的建議,秦王大發雷霆,立刻出動軍隊攻克了魏國的曲沃、平周,暗中給張儀的待遇更加優厚。

張儀覺得很慚愧,感到沒有什麼可以回敬來報答秦王。

他留任魏國四年,魏襄侯去世,哀王即位。

張儀又勸說哀王,哀王也不聽從。

於是,張儀暗中讓秦國攻打魏國。

魏國和秦國交戰,失敗了。

第二年,齊國又在觀津打敗了魏軍。

秦國想要再次攻打魏國,先打敗了韓國申差的部隊,殺死了八萬官兵,使得諸侯們震驚慌恐。

張儀再次遊說魏王說:「魏國土地縱橫不到一千里,士兵超不過三十萬。

四周地勢平坦,像車軸的中心,可以暢通四方的諸侯國,又沒有名山大川的隔絕。

從新鄭到大梁只有二百多里,戰車飛馳,士兵奔跑,沒等用多少力氣就已經到了。

魏國的南邊和楚國接境,西邊和韓國接境,北邊和趙國接境,東邊和齊國接境,士兵駐守四面邊疆,光是防守邊塞堡壘的人就不少於十萬。

魏國的地勢,本來就是個戰場。

假如魏國向南與楚國友善而不和齊國友善,那麼齊國就會攻打你的東面;向東與齊國友善而不和趙國友善,那麼趙國就會攻打你的北面;與韓國不合,那麼韓國攻打你的西面;不親附楚國,那麼楚國就會攻打你的南面;這就叫做四分五裂的地理形勢啊。

「況且,各國諸侯締結合縱聯盟的目的,是為了憑靠它使國家安寧,君主尊崇,軍隊強大,名聲顯赫。

如今,那些主張一合縱的人,想使天下聯合為一體,相約為兄弟手足,在洹水邊上殺白馬,歃血為盟,彼此表示信守盟約的堅定信念。

然而,即使是同一父母所生的親兄弟,還有爭奪錢財的,您還打算憑藉著蘇秦虛偽欺詐、反覆無常的策略,那必將遭到失敗是很明顯的了。

「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兵攻打河外、佔領卷地、衍地、燕地、酸棗,劫持衛國奪取陽晉,那麼趙國的軍隊就不能南下支援魏國,趙國的軍隊不能南下而魏國的軍隊不能北上,魏軍不能北上,合縱聯盟的通道就被斷絕了。

合縱聯盟的道路斷絕,那麼,大王的國家想不遭受危難,就辦不到了。

秦國使韓國屈服,進而攻打魏國,韓國害怕秦國,秦、韓合為一體,那麼魏國的滅亡,快的簡直來不及坐下來等待啊。

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啊。

「我替大王著想,不如奉事秦國。

如果您奉事秦國,那麼楚國、韓國一定不敢輕舉妄動;沒有楚國、韓國的外患,那麼大王就可以墊高了枕頭,安心地睡大覺了,國家一定沒有什麼可以憂慮的事了。

「況且,秦國想要削弱的莫過於楚國,而能夠削弱楚國的莫過於魏國。

楚國即使有富足強大的名聲,而實際很空虛;它的士兵即使很多,然而總是輕易地逃跑潰散,不能夠艱苦奮戰。

假如魏國發動所有軍隊向南面攻打楚國,勝利是肯定的。

宰割楚國使魏國得到好處,使楚國虧損而歸服秦國,轉嫁災禍,使自己的國家安寧,這是好事啊。

假如大王不聽從我的建議,秦國出動一精一銳部隊向東進攻,那時即使您想要臣侍秦國,恐怕也來不及了。

「況且,那些主張一合縱的人,大多只會講大話,唱高調,很少讓人信任。

他們只想遊說一個國君達到封侯的目的,所以天下遊說之士,沒有不日夜激動地緊一握手腕,瞪大眼睛,磨牙鼓舌,大談合縱的好處,用以勸說各國的國君。

國君讚賞他們的口才,被他們的遊說迷惑,難道這不是糊塗嗎?

「我聽說,羽一毛一雖輕,集聚多了,可以使船沉沒;貨物雖輕,但裝載多了也可以折斷車軸;眾口所毀,就是金石也可以銷熔;讒言誹謗多了,即使是骨肉之親也會銷滅。

所以我希望大王審慎地擬訂正確的策略,並且請准許我乞身引退,離開魏國。」

於是,哀王背棄了合縱盟約,依靠張儀請求和秦國和解。

張儀回到秦國,重新出任國相。

三年後,魏國又背棄了秦國加入合縱盟約。

秦國就出兵攻打魏國,奪取了曲沃。

第二年,魏國再次臣事秦國。

秦國想要攻打齊國,然而齊、楚兩國締結了合縱相親的盟約,於是張儀前往楚國出任國相。

楚懷王聽說張儀來,空出上等的賓館,親自到賓館安排他住宿。

說:「這是個偏僻鄙陋的國家,您用什麼來指教我呢?」

張儀遊說楚王說:「大王如果真要聽從我的意見,就和齊國斷絕往來,解除盟約,我請秦王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讓秦國的女子作為服侍大王的侍妾,秦、楚之間娶婦嫁女,永遠結為兄弟國家,這樣向北可削弱齊國而西方的秦國也就得到好處,沒有比這更好的策略了。」

楚王非常高興地應允了他。

大臣們來向楚王祝賀,唯獨陳軫為他傷悼。

楚王很生氣地說:「我用不著調兵遣將就得到六百里土地,臣子們向我祝賀,唯獨你為我傷悼,這是為什麼?」

陳軫回答說:「不是這樣,在我看來,商於一帶的土地不僅不能得到,而且齊國和秦國可能會聯合起來。

齊、秦聯合起來,那麼一定會禍患臨頭。」

楚王說:「能說明理由嗎?」

陳軫回答說:「秦國之所以重視楚國,是因為楚國有結盟的齊國。

如今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那麼楚國就孤立了。

秦國為什麼不滿足地追求一個孤立無援的楚國,而給它六百里土地呢?張儀回到秦國,一定會背棄向大王的承諾,這是向北和齊國斷絕了外交關係,又從西方的秦國招來禍患,兩國的軍隊必然會一塊打到楚國。

我妥善地替大王想出了對策,不如暗中和齊國聯合而表面上斷絕關係,並派人跟隨張儀去秦國。

假如秦國給了我們土地,再和齊國斷交也不算晚;假如秦國不給我們土地,那就符合了我們的策略。」

楚王說:「希望陳先生閉上嘴,不要再講話了,等著我得到土地。」

就把相印授給了張儀,還饋贈了大量的財物。

於是就和齊國斷絕了關係,廢除了盟約,派了一位將軍跟著張儀到秦國去接收土地。

張儀回到秦國,假裝沒拉住車上的繩索,跌下車來受了傷,一連三個月沒上朝,楚王聽到這件事,說:「張儀是因為我與齊國斷交還不徹底吧?」

就派勇士到宋國,借了宋國的符節,到北方的齊國辱罵齊王,齊王憤怒,斬斷符節而委屈地和秦國結交。

秦、齊建立了邦交,張儀才上朝。

他對楚國的使者說:「我有秦王賜給的六里封地,願把它獻給楚王。」

楚國使者說:「我奉楚王的命令,來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不曾聽說過六里。」

使者回報楚王,楚王怒火填胸,立刻要出動軍隊攻打秦國。

陳軫說:「我可以張開嘴說話了嗎?與其攻打秦國,不如反過來割讓土地賄賂秦國,和他合兵攻打齊國,我們把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再從齊國奪回來補償,這樣,大王的國家還可以生存下去。」

楚王不聽,終於出動軍隊並派將軍屈丐進攻秦國。

秦、齊兩國共同攻打楚國,殺死官兵八萬,並殺死屈丐,於是奪取了丹陽、漢中的土地。

楚國又派出更多的軍隊去襲擊秦國,到藍田,展開大規模的戰半,楚軍大敗,於是楚國又割讓兩座城池和秦國媾和。

秦國要挾楚國,想得到黔中一帶的土地,要用武關以外的土地交換它。

楚王說:「我不願意交換土地,只要得到張儀,願獻出黔中地區。」

秦王想要遣送張儀,又不忍開口說出來。

張儀卻請求前往。

惠王說:「那楚王惱恨先生背棄奉送商於土地的承諾,這是存心報復您。」

張儀說:「秦國強大,楚國弱小,我和楚國大夫靳尚關係親善,靳尚能夠去奉承楚國夫人鄭袖,而鄭袖的話楚王是全部聽從的。

況且我是奉大王的命令出使楚國的,楚王怎麼敢殺我。

假如殺死我而替秦國取得黔中的土地,這也是我的最高願望。」

於是,他出使楚國。

楚懷王等張儀一到就把他囚禁起來,要殺掉他。

靳尚對鄭袖說:「您知道您將被大王鄙棄嗎?」

鄭袖說:「為什麼?」

靳尚說「秦王特別鍾一愛一張儀而打算把他從囚禁中救出來,如今將要用上庸六個縣的土地賄賂楚國,把美一女嫁給楚王,用宮中擅長歌唱的女人作陪嫁。

楚王看重土地,就會敬重秦國。

秦國的美一女一定會受到一寵一愛一而尊貴,這樣,夫人也將被鄙棄了。

不如替張儀講情,使他從囚禁中釋放出來。」

於是鄭袖日夜向懷王講情說:「做為臣子,各自為他們的國家效力。

現在土地還沒有交給秦國,秦王就派張儀來了,對大王的尊重達到了極點。

大王還沒有回禮卻殺張儀,秦王必定大怒出兵攻打楚國。

我請求讓我們母子都搬到江南去住,不要讓秦國像魚肉一樣地欺凌屠戮。」

懷王后悔了,赦免了張儀,像過去一樣優厚地款待他。

張儀從囚禁中放出來不久,還沒離去,就聽說蘇秦死了,於是遊說楚懷王說:「秦國的土地佔了天下的一半,軍隊的實力可以抵擋四方的國家,四境險要,黃河如帶橫流,四周都有設防重地可以堅守。

勇武的戰士一百多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貯存的糧食堆集如山。

法令嚴明,士兵們都不避艱苦危難,樂於為國犧牲,國君賢明而威嚴,將帥智謀而勇武,即使沒有出動軍隊,它的聲威就能夠席捲險要的常山,折斷天下的脊骨,天下後臣服的國家首先被滅亡。

而且,那些合縱的國家要與秦國相較,無異於驅趕著羊群進攻兇猛的老虎,猛虎和綿羊不能成為敵手是非常明顯的。

如今,大王不親附老虎而去親附綿羊,我私下認為大王的打算錯了。

「當今,天下強大的國家,不是秦國便是楚國,不是楚國便是秦國,兩國相互爭戰,從它的形勢看,不可能兩個國家都存在下去。

如果大王不去親附秦國,秦國就會出動軍隊先佔據宜陽,韓國的土地也就被切斷不通。

出兵河東,奪取城皋,韓國必然要到秦國稱臣,魏國就會聞風而動。

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國、魏國進攻楚國的北邊,國家怎麼會不危險呢?

「而且,那些主張一合縱的人聚集了一群弱小的國家攻打最強大的國家,不權衡敵對國的力量而輕易地發動戰爭,國家窮困而又頻繁地打仗,這就是導致危亡的策略。

我聽說,您的軍事力量比不上別國強大,就不要挑一起戰爭;您的糧食比不上人家多,就不要持久作戰。

那些主張一合縱的人,粉飾言辭,空發議論,抬高他們國君的節行,只說對國君的好處,不說對國君的危害,突然招致秦國的禍患,就來不及應付了。

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秦國擁有西方的巴郡、蜀郡,用大船裝滿糧食,從汶山起程,順著江水漂浮而下,到楚國三千多里。

兩船相並運送士兵,一條船可以載五十人和三個月的糧食,順流而下,一天可走三百多里,即使路程較長,可是不花費牛馬的力氣,不到十天就可以到達扞關。

扞關形勢一緊張,那麼邊境以東,所有的國家就都要據城守禦了。

黔中、巫郡將不再屬於大王所有了。

秦國發動軍隊出武關,向南邊進攻,楚國的北部地區就被切斷。

秦軍攻打楚國,三個月內可以造成楚國的危難,而楚國等待其他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從這形勢看來,根本來不及。

依靠弱小一柄一家的救援,忽略強秦帶來的禍患,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原因啊。

「大王曾經和吳國人作戰,打了五次勝了三次,陣地上的士兵死光了;楚軍在偏遠的地方守衛著新佔領的城池,可活著的百姓卻太辛苦了。

我聽說功業過大的國君,容易遭到危險,而百姓疲憊困苦就怨恨國君。

守候著容易遭到危險的功業而違背強秦的心意,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

「秦國之所以十五年不出兵函谷關攻打齊國和趙國的原因,是因為秦國在暗中策劃,有一舉吞併天下的雄心。

楚國曾經給秦國造成禍患,在漢中打了一仗,楚國沒有取得勝利,卻有七十多位列侯執珪的人戰死,於是丟掉了漢中。

楚王大怒,出兵襲擊秦國,又在藍田打了一仗。

這就是所說的兩虎相鬥啊。

秦國和楚國相互廝殺,疲憊困頓,韓國和魏國用完整的國力從後邊進攻,再沒有比這樣的策略更危險的了。

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假如秦國出動軍隊攻佔魏國的陽晉,必然像鎖住天下的胸膛一樣。

大王出動全部軍隊進攻宋國,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宋國就會被拿下來,攻佔了宋國而揮師向東進發,那麼泗水流域的許多小一柄一便全歸大王所有了。

「遊說天下各國憑借信念合縱相親、堅守盟約的人就是蘇秦。

他被封為武安君,出任燕國的宰相,卻在暗中與燕王策劃攻破齊國,並且分割它的土地;假裝獲罪於燕王,逃亡到齊國,齊王因此收留了他而且任用他作了宰相;過了兩年被發覺,齊王大怒,在刑場上把蘇秦五馬分一屍一。

靠一個一奸一詐虛偽的蘇秦,想要經營整個天下,讓諸侯們結為一體,他的策略不可能成功,那是很明顯的了。

「如今,秦國和楚國連壤接境,從地理形勢上也應該是親近的國家。

大王果真能聽取我的建議,我請秦王派太子來楚國作人質,楚國派太子到秦國作人質,把秦王的女兒作為侍候大王的姬妾,進獻有一萬戶居民的都邑,作為大王徵收賦稅供給湯沐之具的地方,永結兄弟鄰邦,終生不相互打仗。

我認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策略了。」

此時,楚王雖已得到張儀,卻又難於讓出黔中土地給秦國,想要答應張儀的建議。

屈原說:「前次大王被張儀欺騙,張儀來到楚國,我認為大王會用鼎鑊煮死他,如今釋放了他,不忍殺死他,還聽信他的邪妄之言,這可不行。」

懷王說:「答應張儀的建議可以保住黔中土地,這是美好有利的事情。

已經答應了而又背棄他,這可不行。」

所以最終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和秦國相親善。

張儀離開楚國,就借此機會前往韓國,遊說韓王說:「韓國地勢險惡,人都住在山區,生產的糧食不是麥而是豆,人們吃的大都是豆子飯、豆葉湯。

一年沒收成,人們連糟糠這樣粗劣的食物都吃不飽。

土地不足九百里,沒有儲存二年的糧食。

估計大王的士兵,全數也超不過三十萬人,而那些勤雜兵、後勤人員也都包一皮一皮括在內。

除掉防守驛亭、邊防要塞的士兵,現有的軍隊不過二十萬罷了。

而秦國武裝部隊就一百多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那勇武的戰士飛奔跳躍永往直前,不戴頭盔,雙手捂著面頰,帶著武器,憤怒撲向敵陣的,多到沒法計算。

秦國戰馬一精一良,駿馬奔馳,前蹄揚起,後蹄騰空,一躍就是兩丈多遠的馬,多到沒法數清。

山東六國的士兵,戴著頭盔,穿著鎧甲會合作戰,秦國的軍隊卻甩掉戰袍,赤足露身撲向敵人,左手提著人頭,右手挾著俘虜。

秦兵與山東六國的兵相比,如同勇一猛的大力士孟賁和軟弱的膽小表;用巨大的威力壓下去,好像勇一猛的大力士烏獲與嬰兒對抗。

用孟賁、烏獲這樣的軍隊去攻打不服從的弱小一柄一家,無異於把千均的重量壓在鳥一卵一上,一定不存在僥倖的結果了。

「那些諸侯、大臣們不估量自己的土地狹小,卻聽信主張一合縱的人甜言蜜語,他們結伙營私,互相掩飾,都振奮地說:『聽從我的策略,可以在天下稱霸。

』不顧國家的長遠利益而聽從片刻的遊說,貽誤國君,沒有比這更為嚴重的了。

「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動武裝部隊佔據宜陽,切斷了韓國的土地,向東奪取成皋、滎陽,那麼鴻台的宮殿、桑林的林苑,就不再為大王擁有了。

再說,堵塞了成皋,切斷了上地,大王的國土就被分割了。

首先臣事秦國就安全,不臣事秦國就危險。

製造了禍端卻想求得吉祥的回報,計謀短淺鄙陋而結下的仇怨深重,違背秦國而服從楚國,即使想不滅亡,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替大王策劃,不如幫助秦國,秦國所希望的,沒有比削弱楚國更重要的了,能夠削弱楚國的,沒有誰比得上韓國。

不是因為韓國比楚國強大,而是因為韓國地理形勢的關係。

如今,假如大王向西臣事秦國進攻楚國,秦王一定很高興。

進攻楚國在它土地上取得利益,轉移了自己的禍患而使秦國高興,沒有比這計策更適宜的了。」

韓王聽信了張儀的策略。

張儀回到秦國報告,秦惠王便封賞了他五個都邑,封號叫武信君。

又派張儀向東遊說齊湣王說:「天下強大的國家沒有超過齊國的,大臣及其父兄興旺發達、富足安樂。

然而,替大王出謀劃策的人,都為了暫時的歡樂,不顧國家長遠的利益。

主張一合縱的人遊說大王,必定會說:『齊國西面有強大的趙國,南面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是背靠大海的國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軍隊強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齊國也將無可奈何。

』大王認為他們的說法很高明,卻沒能考慮到實際的情況。

主張一合縱的人,結一黨一營私,排斥異己,沒有不認為合縱是可行的。

我聽說,齊國和魯國打了三次仗,而魯國戰勝了三次,國家卻因此隨後就滅亡了,即使有戰勝的名聲,卻遭到國家滅亡的現實。

這是為什麼呢?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啊。

現在,秦國與齊國比較,就如同齊國和魯國一樣。

秦國和趙國在漳河邊上交戰,兩次交戰兩次打敗了秦國;在番吾城下交戰,兩次交戰又兩次打敗了秦國。

四次戰役之後,趙國的士兵陣亡了幾十萬,才僅僅保住了邯鄲。

即使趙國有戰勝的名聲,國家卻殘破不堪了。

這是為什麼呢?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啊。

「如今秦、楚兩國嫁女娶婦,結成兄弟盟國。

韓國獻出宜陽,魏國獻出河外,趙國在澠池朝拜秦王,割讓河間來奉事秦國。

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國,秦國就會驅使韓國、魏國進攻齊國的南方,趙國的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臨菑,即墨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

國家一旦被進攻,即使是想要臣事秦國,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齊王說:「齊國偏僻落後,僻處東海邊上,不曾聽到過國家長遠利益的道理。」

就答應了張儀的建議。

張儀離開齊國,向西遊說趙王說:「敝邑秦王派我這個使臣給大王獻上不成熟的意見。

大王率領天下諸侯來抵制秦國,秦國的軍民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

大王的聲威遍佈山東各國,敝邑擔驚受怕,屈服不敢妄動,整治軍備,磨礪武器,整頓戰車戰馬,練習跑馬射箭,努力種地,儲存糧食,守護在四方邊境之內,憂愁畏懼地生活著,不敢輕舉稍動,只恐怕大王有意深責我們的過失。

「如今,憑藉著大王的督促之力,秦國已經攻克了巴、蜀,吞併了漢中,奪取了東周、西周,遷走了九鼎寶器,據守著白馬渡口。

秦國雖說地處偏僻遼遠,然而內心的壓抑憤懣的日子太長了。

現在,秦國有一支殘兵敗將,駐紮在澠池,正打算渡過黃河,跨過漳水,佔據番吾,同貴軍在邯鄲城下相會,希望在甲子這一天與貴軍交戰,用以傚法武王伐紂的舊事,所以秦王鄭重地派出使臣先來敬告大王及其左右親信。

「大王信賴倡導合縱聯盟的原因,是憑靠著蘇秦。

蘇秦迷惑諸侯,把對的說成錯的,把錯的說成對的,他想要反對齊國,而自己讓人家在刑場上五馬分一屍一。

天下諸侯不可能統一是很明顯的了。

如今,楚國和秦國已結成了兄弟盟國,而韓國和魏國已向秦國臣服,成為東方的屬國,齊國奉獻出盛產魚鹽的地方,這就等於斬斷了趙國的右臂。

斬斷了右臂而和人家爭鬥,失去他的同夥而孤立無援,想要國家不危險,怎麼可能辦到呢?

「現在,秦國派出三支軍隊:其中一支軍隊堵塞午道,通知齊國調動軍隊渡過清河,駐紮在邯鄲的東面;一支軍隊駐紮在成皋,驅使韓國和魏國的軍隊駐紮在河外;一支軍隊駐紮在澠池。

相約四國軍隊結為一體進攻趙國,攻破趙國,必然由四國瓜分它的土地。

所以我不敢隱瞞真實的情況,先把它告訴大王左右親信。

我私下替大王考慮,不如與秦王在澠池會晤,面對面,口頭作個約定,請求按兵不動,不要進攻。

希望大王拿定主意。」

趙王說:「先王在世的時候,奉陽君獨攬權勢,蒙蔽欺騙先王,獨自控制政事,我還深居宮內,從師學習,不參於國家大事的謀劃。

先王拋棄群臣謝世時,我還年輕,繼承君位的時間也不長,我心中確實暗自懷疑這種作法,認為各國聯合一體,不奉事秦國,不是我國長遠的利益。

於是,我打算改變心志,去掉疑慮,割讓土地彌補已往的過失,來奉事秦國。

我正要整備車馬前去請罪,正好趕上聽到您明智的教誨。」

趙王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張儀才離去。

向北到了燕國,遊說燕昭王說:「大王最親近的國家,莫過於趙國。

過去趙襄子曾經把自己的姐姐嫁給代王為妻,想吞併代國,約定在句注要塞和代王會晤,就命令工匠做了一個金鬥,加長了斗一柄一,使它能用來擊殺人命。

趙王與代王喝酒,暗中告訴廚工說:『趁酒喝到酣暢歡樂時,你送上熱羹,趁機把斗一柄一反轉過來擊殺他。

』於是當喝酒喝到酣暢歡樂時,送上熱騰騰的羹汁,廚工趁送上金斗的機會,反轉斗一柄一擊中代王,並且殺死他,代王的腦漿流了一地。

趙王的姐姐聽到這件事,磨快了簪子自一殺了,所以至今還有一個名叫摩笄的山名。

代王的死,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

「趙王凶暴乖張,六親不認,大王是有明確見識的,那還能認為趙王可以親近嗎?趙國出動軍隊攻打燕國,兩次圍困燕國首都來劫持大王,大王還要割讓十座城池向他道歉。

如今,趙王已經到澠池朝拜秦王,獻出河間一帶土地奉事秦國。

如今,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將出動武裝部隊直下雲中、九原,驅使趙國進攻燕國,那麼易水、長城,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

「而且,現在的趙國對秦國來說,如同郡和縣的關係,不敢胡亂出動軍隊攻打別的國家。

如今,假如大王奉事秦國,秦王一定高興,趙國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就等於西邊有強大秦國的支援,而南邊解除了齊國、趙國的憂慮,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燕王說:「我就像蠻夷之徒一樣處在落後荒遠的地方,這裡的人即使是男子大漢,都僅僅像個嬰兒,他們的言論不能夠產生正確的決策。

如今,承蒙貴客教誨,我願意向西面奉事秦國,獻出恆山腳下五座城池。」

燕王聽信了張儀的建議。

張儀回報秦王,還沒走到咸陽而秦惠王去世了,武王即位。

武王從作太子時就不喜歡張儀,等到繼承王位,很多大臣說張儀的壞話:「張儀不講信用,反覆無定,出賣國家,以謀圖國君的恩一寵一。

秦國一定要再任用他,恐怕被天下人恥笑。」

諸侯們聽說張儀和武王感情上有裂痕,都紛紛背叛了連橫政策,又恢復了合縱聯盟。

秦武王元年,大臣們日夜不停地詆毀張儀,而齊國又派人來責備張儀。

張儀害怕被殺死,就趁機對武王說:「我有個不成熟的計策,希望獻給大王。」

武王說:「怎麼辦?」

回答說:「為秦國國家著想,必須使東方各國發生大的變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

如今,聽說齊王特別憎恨我,只要我在哪個國家,他一定會出動軍隊討伐它。

所以,我希望讓我這個不成才的人到魏國去,齊國必然要出動軍隊攻打魏國。

魏國和齊國的軍隊在城下混戰而誰都沒法回師離開的時候,大王利用這個間隙攻打韓國,打進三川,軍隊開出函谷關而不要攻打別的國家,直接挺一進,兵臨周都,周天子一定會獻出祭器。

大王就可以挾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圖戶籍,這是成就帝王的功業啊。」

秦王認為他說的對,就準備了三十輛兵車,送張儀到魏國,齊王果然出動軍隊攻打魏國,梁哀王很害怕。

張儀說:「大王不要擔憂,我讓齊國罷兵。」

就派遣他的門客馮喜到楚國,再借用楚國的使臣到齊國,對齊王說:「大王特別憎恨張儀;雖然如此,可是大王讓張儀在秦國有所依托,也做得夠周到了啊!」齊王說:「我憎恨張儀,張儀在什麼地方,我一定出兵攻打什麼地方,我怎麼讓張儀有所依托呢?」

回答說:「這就是大王讓張儀有所依托呀。

張儀離開秦國時,本來與秦王約定說:『替大王著想,必須使東方各國發生大的變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

如今齊國特別憎恨我,我在哪個國家,他一定會派出軍隊攻打哪個國家。

所以我希望讓我這個不成才的人到魏國,齊國必然要出動軍隊攻打魏國,魏國和齊國的軍隊在城下混戰而誰都沒法回師離開的時候,大王利用這個間隙攻打韓國,打進三川,軍隊開出函谷關而不要攻打別的國家,直接挺一進,兵臨周都,周天子一定會獻出祭器。

大王就可以挾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圖戶籍,這是成就帝王的功業啊。

』秦王認為他說的對,所以準備了兵車三十輛,送張儀去了魏國。

如今,張儀去了魏國,大王果然攻打它,這是大王使國內疲憊困乏而向外攻打與自己建立邦交的國家,廣泛地樹立敵人,禍患殃及自身,卻讓張儀得到秦國的信任。

這就是我所說的『讓張儀有所依托』呀。」

齊王說:「好。」

就解除了攻打魏國的戰爭。

張儀出任魏國宰相一年,就死在魏國了。

陳軫,是遊說的策士。

和張儀共同侍奉秦惠王,都被重用而顯貴,互相競爭秦王的一寵一幸。

張儀在秦王面前中傷陳軫說:「陳軫用豐厚的禮物隨便地來往於秦楚之間,應當為國家外交工作。

如今楚國卻不曾對秦國更加友好反而對陳軫親善,足見陳軫為自己打算的多而為大王打算的少啊。

而且陳軫想要離開秦國前往楚國,大王為什麼沒聽說呢?」

秦王對陳軫說:「我聽說先生想要離開秦國到楚國去,有這樣的事嗎?」

陳軫說:「有。」

秦王說:「張儀的話果然可信。」

陳軫說:「不單是張儀知道這回事,就連過路的人也都知道這回事。

從前伍子胥忠於他的國君,天下國君都爭著要他作臣子,曾參孝敬他的父母,天下的父母都希望他作兒子。

所以被出賣的奴僕侍妾不等走出里巷就賣掉了,因為都是好奴僕;被遺棄的妻子還能在本鄉本土嫁出去,因為都是好女人。

如今,陳軫如果對自己的國君不忠誠,楚國又憑什麼認為陳軫能對他忠誠呢?忠誠卻被拋棄,陳軫不去楚國,到哪兒去呢?」

秦王認為他的話說的對,於是就很好地對待他。

陳軫在秦國過了一整年,秦惠王終於任用張儀做宰相,而陳軫投奔楚國,楚王沒有重用他,卻派他出使秦國。

他路過魏國,想要見一見犀首,犀首謝絕不見。

陳軫說:「我有事才來,您不見我,我要走了,不能等到第二天呢。」

犀首便接見了他。

陳軫說:「您為什麼喜歡喝酒呢?」

犀首說:「沒事可做。」

陳軫說:「我讓您有很多事做,可以嗎?」

犀首說:「怎麼辦?」

陳軫說:「田需約集各國合縱相親,楚王懷疑他,還不相信。

您對魏王說:『我和燕國、趙國的國君有舊交情,多次派人來對我說:「閒著沒事為什麼不互相見見面。」

希望您去晉見我們國君。

』魏王即使答應您去,您不必多要車輛,只要把三十輛車擺列在庭院裡,公開地說要到燕國、趙國去。」

燕國、趙國的外交人員聽了這個消息,急忙驅車回報他們的國君,派人迎接犀首。

楚王聽了這個消息,很生氣,說:「田需和我相約,而犀首卻去燕、趙,這是欺騙我呀。」

楚王很生氣而不再理睬田需合縱的事。

齊國聽說犀首前往北方,派人把國家的政事托付給他,犀首就去齊國了,這樣三國宰相的事務,都由犀首決斷,陳軫於是回到秦國。

韓國和魏國交戰,整整一年不能解除。

秦惠王打算讓他們和解,問左右親信的意見。

左右親信有的說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說不和解有利,惠王不能為此事作出決斷。

陳軫正好回到秦國,惠王說:「先生離開我到楚國,也想念我嗎?」

陳軫回答說:「大王聽說過越國人莊舄嗎?」

惠王說:「沒聽說。」

陳軫說:「越人莊舄在楚國官做到執珪的爵位,不久就生病了。

楚王說:『莊舄原本是越國一個地位低微的人,如今官做到執珪的爵位,富貴了,也不知想不想越國?』中謝回答說:『大凡人們思念自己的故鄉,是在他生病的時候,假如他思念越國,就會一操一越國的腔調,要是不思念越國就要一操一楚國的腔調。

』派人前去偷一聽,莊舄還是一操一越國的腔調。

如今我即使被遺棄跑到楚國,難道能沒有了秦國的腔調嗎?」

惠王說:「好。

現在韓國和魏國交戰,一整年都沒有解除,有的對我說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說不讓他們和解有利,我不能夠作出決斷,希望先生為你的國君出謀劃策之餘,替一我出個主意。」

陳軫回答說:「也曾有人把卞莊子剌虎的事講給大王聽嗎?莊子正要剌殺猛虎,旅館有個小子阻止他,說:『兩隻虎正在吃牛,等它們吃出滋味的時候一定會爭奪,一爭奪就一定會打起來,一打起來,那麼大的就會受傷,小的就會死亡,追逐著受傷的老虎而剌殺它,這一來必然獲得剌殺雙虎的名聲。

』卞莊認為他說的對,站在旁邊等待它們,不久,兩隻老虎果然打起來,結果大的受了傷,小的死了,莊子追趕上受傷的老虎而殺死了它,這一來果然獲得了殺死雙虎的功勞。

如今,韓、魏交戰,一年不能解除,這樣勢必大國損傷,小一柄一一定危亡,追逐著受到損傷的國家而討伐它,這一討伐必然會獲得兩個勝利果實。

這就如同莊子剌殺猛虎一類的事啊。

我為自己的國君出主意和為大王出主意有什麼不同呢?」

惠王說:「說的好。」

終於沒有讓它們和解。

大國果然受到損傷,小一柄一面臨著危亡,秦國趁機出兵討伐它們,大大地戰勝它們,這是陳軫的策略呀。

犀首,是魏國陰晉人。

名叫衍,姓公孫。

和張儀關係不好。

張儀為了秦國到魏國去,魏王任用張儀做宰相。

犀首認為對自己不利,所以他使人對韓國公叔說:「張儀已經讓秦、魏聯合了,他揚言說:『魏國進攻南陽,秦國進攻三川。

』魏王器重張儀的原因,是想獲得韓國的土地。

況且韓國的南陽已經被佔領,先生為什麼不稍微把一些政事委託給公孫衍,讓他到魏王面前請功,那麼秦、魏兩國的交往就會停止了。

既然如此,那麼魏國一定謀取秦國而拋棄張儀,結交韓國而讓公孫衍出任宰相。」

公叔認為有利,因此就把政事委託犀首,讓他獻功。

犀首果然作了魏國宰相,張儀離開魏國。

義渠君前來朝拜魏王。

犀首聽說張儀又出任秦國宰相,迫害義渠君。

犀首就對義渠君說:「貴國道路遙遠,今日分別,不容易再來訪問,請允許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他繼續說:「中原各國不聯合起來討伐秦國,秦國才會焚燒掠奪您的國家,中原各國一致討伐秦國,秦國就會派遣輕裝的使臣帶著貴重的禮物事侍您的國家。」

此後,楚、魏、齊、韓、趙五國共同討伐秦國,正趕上陳軫對秦王說:「義渠君是蠻夷各國中的賢明君主,不如贈送財物用來安一撫他的心志。」

秦王說:「好。」

就把一千匹錦繡和一百名美一女贈送給義渠君,義渠君把群臣招來商量說:「這就是公孫衍告訴我的情形嗎?」

於是就起兵襲擊秦國,在李伯城下大敗秦軍。

張儀死了以後,犀首到秦國出任宰相。

曾經佩帶過五個國家的相印,做了聯盟的領袖。

太史公說:三晉出了很多權宜機變的人物,那些主張一合縱、連橫使秦國強大的,大多是三晉人。

張儀的作為比蘇秦有過之,可是社會上厭惡蘇秦的原因,是因為他先死了而張儀張揚暴露了他合縱政策的短處,用來附會自己的主張,促成邊橫政策。

總而言之,這兩個人是真正險詐的人。

【原文】【註解】

張儀者,魏人也。

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1,學術2,蘇秦自以不及張儀。

1事:師事,侍奉。

2術:此指遊說之術。

張儀已學而遊說諸侯。

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1,門下意張儀2,曰:「儀貧無行3,必此盜相君之璧。」

共執張儀4,掠笞數百5,不服,?之6。

其妻曰:「嘻!子毋讀書遊說,安得此辱乎?」

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不7?」

其妻笑曰:「舌在也。」

儀曰:「足矣。」

1亡:丟失。

璧:平而圓,中間有孔的玉。

2意:懷疑。

3無行:品行不端。

4執:拘捕,捉拿。

5掠笞:用竹板或荊條拷打。

6?:通「釋」。

釋放。

7不:相當於「否」。

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親1,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後負,念莫可使用於秦者2,乃使人微感張儀曰3:「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4,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願?」

張儀於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5。

蘇秦乃誡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

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

因而數讓之曰6:「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

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7,子不足收也。」

謝去之。

張儀之來也,自以為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8,乃遂入秦。

1從親:除秦國而外南北各國合縱相親,相互支援,結為一體共同抗拒秦國。

從,通「縱」。

2念:想。

引申為考慮。

3微感:暗中引導,勸說。

微,隱匿,暗中。

感:感染,感受。

4當路:指當權。

5謁:名帖。

一般要寫上姓名、籍貫、官爵和拜見事項。

6數:屢次。

讓:責備,責怪。

7寧:豈,難道。

8苦:困苦。

引申為困擾,侵,擾。

蘇秦已而告其舍人曰1:「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2。

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一柄一者3,獨張儀可耳。

然貧,無因以進。

吾恐其樂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

子為我陰奉之4。」

乃言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所欲用,為取傍,而弗告。

張儀遂得以見秦惠王。

惠王以為客卿5,與謀伐諸侯。

蘇秦之舍人乃辭去。

張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

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

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一柄一,故感怒君6,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

今君已用,請歸報。」

張儀曰:「嗟乎,此在吾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謀趙乎?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

且蘇君在,儀寧渠能乎7!」張儀既相秦,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從若飲,我不盜而璧8,若笞我。

若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

1舍人:王公顯貴的侍從賓客或左右親近的人。

2殆:大概,恐怕。

3一柄一:權一柄一,權力。

4陰奉之:暗中侍奉張儀。

5客卿:別國的人在本國作官,並以客禮待之。

6感怒:激怒。

7寧渠:哪裡,如何。

《索隱》:「渠音距,古字少,假借耳。」

8而:你。

苴蜀相攻擊,各來告急於秦。

秦惠王欲發兵以伐蜀,以為道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韓,後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韓襲秦之敝,猶豫未能決。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於惠王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

王曰:「請聞其說。」

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絕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王之罪1,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寶器必出2。

據九鼎,案圖籍3,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

今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狄之倫也4,敝兵勞眾下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

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

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狄,去王業遠矣。」

1誅:討伐、懲罰。

2九鼎寶器:象徵國家政權的傳國之寶。

3案:又寫作「按」。

按照,依照。

圖籍:地圖和戶籍。

4戎狄:古代泛指我國西部和北部的少數民族。

司馬錯曰:「不然。

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1,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2,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

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於易。

夫蜀,西僻之國也,而戎狄之長也,有桀紂之亂。

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

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3,不傷眾而彼已服焉。

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4,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

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臣請謁其故5:周,天下之宗室也6;齊、韓之與國也。

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將二國併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

此臣之所謂危也。

不如伐蜀完7。」

1廣:開拓疆土。

2王:統一天下,成就王業。

3繕:整治。

4拔:攻克,佔領。

5謁:告訴、陳述。

6宗室:此指宗主,共主。

7完:完滿,周全。

惠王曰:「善,寡人請聽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貶蜀王更號為候1,而使陳莊相蜀。

蜀既屬秦,秦以益強,富厚,輕諸侯。

1貶蜀王更號為候:卷五《秦本紀》及卷十五《六國年表》均謂伐蜀乃惠文王更元後九年事,此傳敘於惠文王十年以前,不合。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華與張儀圍蒲陽,降之。

儀因言秦復與魏,而使公子繇質於魏1。

儀因說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

魏因入上郡、少梁2,謝秦惠王。

惠王乃以張儀為相,更名少梁曰夏陽。

儀相秦四歲,立惠王為王3。

居一歲4,為秦將,取陝。

築上郡塞。

1質:做人質。

2入:進獻。

3立惠王為王:孝公以前秦國國君稱公,惠王即位時稱君,此時始稱王。

4居:過,過了。

其後二年,使與齊、楚之相會嚙桑。

東還而免相,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

魏王不肯聽儀。

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復陰厚張儀益甚1。

張儀漸,無以歸報。

留魏四歲而魏襄王卒,哀王立。

張儀復說哀王,哀王不聽。

於是張儀陰令秦伐魏。

魏與秦戰,敗。

明年,齊又來敗魏於觀津。

秦復欲攻魏,先敗韓申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

而張儀復說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2,卒不過三十萬。

地四平,諸侯四通輻湊3,無名山大川之限4。

從鄭至梁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力而至。

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萬5。

梁之地勢,固戰場也。

梁南與楚而不與齊6,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

1陰:暗中,私下。

2地方:縱橫面積。

3輻湊:也作「輻輳」。

車輻集中於軸心。

比喻人或物集聚一處,故道路平坦、寬廣。

4限:阻擋,隔絕。

5亭鄣:古代邊塞堡壘。

鄣,也作「障」。

築壘阻隔。

6與:和……結交,親附。

「且夫諸侯之為從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強兵顯名也1。

今從者一天下,約為昆弟2,刑白馬以盟洹水之上3,以相堅也。

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餘謀4,其不可成亦明矣。

1社稷:國家的代稱。

社,土神。

稷,谷神。

以往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故稱。

2昆弟:兄弟。

3刑:割殺,宰殺。

4恃:憑借,依靠。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燕〕、酸棗,劫衛取陽晉1,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

秦折韓而攻梁,韓怯於秦,秦韓為一,梁之亡可立而須也2。

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

1劫:脅迫,威一逼一十。

2立而須:喻時間短暫。

須,等待。

「為大王計,莫如事秦。

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1,國必無憂矣。

1高枕而臥:墊高了枕頭睡大覺。

形容無憂無慮。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

楚雖有富大之名而實空虛;其卒雖多,然而輕走易北1,不能堅戰。

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勝之必矣。

割楚而益梁,虧楚而適秦2,嫁禍安國3,此善事也。

大王不聽臣,秦下甲士而東伐4,雖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少可信5,說一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遊談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以言從之便6,以說人主。

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7,其得無眩哉8。

「臣聞之,積羽沉舟9,群輕折軸十,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故願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鼻辟魏。」

哀王於是乃倍從約而因儀請成於秦。

張儀歸,復相秦。

三歲而魏復背秦為從。

秦攻魏,取曲沃。

明年,魏復事秦。

1輕走易北:輕易逃跑潰散。

走,逃跑。

北,打了敗仗往回跑。

2適:歸服。

3嫁禍:轉移災難、禍患。

4甲士:全付武裝的軍隊。

5奮辭:盡力以說大話、唱高調遊說。

6搤腕:握住手腕。

表示激動、振奮的情態、動作。

瞋目:怒目,瞪大眼睛。

7牽:牽引、牽制。

8眩:迷惑,迷亂。

9積羽沉舟:喻積輕可為重,積小患可致大災。

十群輕折軸:物雖輕,積多量大,可以折斷車軸。

意猶上句,也是旨在說明不能忽視小事。

?眾口鑠金:喻輿論影響的強大。

鑠,銷。

意思是眾口所毀,金石猶可銷熔。

?積毀銷骨:讒言誹謗多了,骨肉之親也會銷滅。

銷骨,一說使人毀滅。

⒀賜骸鼻:乞身引退。

骸鼻,身一體。

辟:同「避」。

⒁倍:通「背」。

背棄,背叛。

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往相楚。

楚懷王聞張儀來,虛上捨而自館之1。

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

儀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2,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3,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

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

楚王大說而許之4。

群臣皆賀,陳軫獨吊之5。

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賀,子獨吊,何也?」

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

楚王曰:「有說乎?」

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

今閉關絕約於齊,則楚孤。

秦奚貪夫孤國6,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7,是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

善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8,使人隨張儀。

苟與吾地,絕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

楚王曰:「願陳子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

乃以相印援張儀,厚賂之9。

於是遂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

1虛上捨:空出上等賓館。

館之:安排他留宿。

2閉關:閉塞關門。

引申為斷絕往來。

3箕帚之妾:嫁女謙辭。

箕帚,簸箕掃帚。

指做灑掃清除之類的事。

4說:同「悅」。

高興,喜歡。

5吊:傷悼。

6奚:何,為什麼。

7負:違背,背棄。

8陰合而陽絕:暗中合作而表面上假裝斷絕關係。

9賂:饋贈財物。

張儀至秦,詳失綏墮車1,不朝三月。

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

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2,北罵齊王。

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3。

秦齊之交一合,張儀乃朝,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願以獻大王左右。」

楚使者曰:「臣受令於王。

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

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攻秦。

陳軫曰:「軫可發口言乎4?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並兵而攻齊,是我出地於秦,取償於齊也,王國尚可存。」

楚王不聽,捽髮兵而使將軍屈丐擊秦。

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丐,遂取丹陽、漢中之地。

楚又復益發兵而襲秦5,至藍田,大戰,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6。

1詳:通「佯」。

假裝。

綏:登車時作拉手用的繩子。

2借宋之符:梁玉繩《史記志疑》云:「此語可疑。

罵齊何必用符?而楚自有符,亦何必借宋符乎?」

按梁玉繩此疑可釋。

在尚無電訊、報紙等傳播媒介的戰國時代,楚國要想凌一辱齊國,就得通過信使。

但既已閉關絕約,齊楚之間斷絕了「外交關係」,那就只有通過第三國了。

是以「乃使勇士至宋」,以宋人的身份使齊。

而以宋人的身份使齊,當然就得借用宋之符。

罵齊這樣行為本身固不用符,但它是一種外交活動的憑證,有了這種憑證,楚國派出的這位「勇士」才可能進入齊國,並進而完成他「北罵齊王」的使命。

是又何疑焉?又張文虎據卷四十《楚世家》「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齊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之句,認為「『借宋之符』句當有誤」。

其實《楚世家》關於此事的記載與此傳此句不僅不矛盾,而且還有互相補充的作用。

楚國「勇士」雖然通過第三國宋國進入齊國,但要為楚王完成「北罵齊」的使命,當然要現出他的「廬山真面」,出示其所帶楚之符。

是又何誤焉?揆之以情,度之以理,此傳此句固未誤也,固不必疑也。

3折節:折斷符節。

節,符節。

這裡指使者用來做憑證的東西。

下:委屈自己,向別人表示退讓。

4發:張開,打開。

5益:增加。

6平:媾和,講和。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1,欲以武關外易之2。

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

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

張儀乃請行。

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於子。」

張儀曰:「秦強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鄭袖,袖所言皆從。

且臣奉王之節使楚,楚何敢加誅。

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願3。」

遂使楚。

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

靳尚謂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於王乎4?」

鄭袖曰:「何也?」

靳尚曰:「秦王甚一愛一張儀而不欲出之5,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楚,以宮中善歌謳者為媵6。

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7。

不若為言而出之。」

於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

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

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

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8。」

懷王后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

1要(yāo,腰):要挾、威脅。

2易:換,交換。

3上願:最高願望。

4賤:輕視,鄙棄。

5不:《索引》謂:「『不』字當作『必』。

時張儀為楚所囚,故必欲出之也。」

《正義》則云:「秦王不欲出張儀使楚,若欲自行,今欲以上庸地及美人贖儀。」

按兩說皆可通,但不必徑改原字。

6媵(ying,硬)隨嫁侍女。

7斥:被排斥,被廢除。

8魚肉:任人宰割。

比喻被人欺凌、屠戮。

張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乃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險帶河1,四塞以為固。

虎賁之士百餘萬2,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出。

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3,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捲常山之險4,必折天下之脊5,天下有後服者先亡。

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6。

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也7。

1被險帶河:謂秦國四周地勢險要,中有黃河流經。

被,同「披」,帶,帶子,流經穿過的意思。

2虎賁:勇武之士。

賁,奔跑。

3安難樂死:不避艱苦危難,樂於犧牲。

4席捲:有如卷席,全部佔有。

5折天下之脊:常山在天下之北,就像人的脊背。

折,折斷。

6格:抵擋,抵禦。

7過:錯誤,過失。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

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宜陽1,韓之上地不通。

下河東,取城皋,韓必入臣2,梁則從風而動。

秦攻楚之西,韓、梁攻其北,社稷安得無危?

「且夫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強,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數舉兵,危亡之術也。

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

夫從人飾辯虛辭3,高主之節,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禍,無及為己,是故願大王之孰計之。

1甲:古代軍人穿的皮製護身衣。

此處指代軍隊。

2入臣:到秦國去稱臣。

3飾辯虛辭:粉飾巧辯,言辭鋪張而空洞。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1,至楚三千餘里。

舫船載卒2,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裡數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關。

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3,黔中、巫郡非王之有。

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

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下相及也。

夫(待)〔恃〕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

1已:通「以」。

而。

2舫船:兩船相並。

舫,《索引》謂並兩船也。

3城守:據城守禦。

「大王嘗與吳人戰,五戰而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

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

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1,臣竊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齊、趙者,陰謀有合天下之心2。

楚嘗與秦構難3,戰於漢中,楚人不勝,列候執珪死者七十餘人4,遂亡漢中。

楚王大怒,興兵襲秦,戰於藍田。

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

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危於此者矣。

願大王孰計之。

1逆:背逆,違背。

2合:並,吞併。

3構難:造成禍患。

4執珪:爵位名。

「秦下甲攻衛陽晉,必大關天下之匈1,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2,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3。

「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者蘇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破齊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入齊4,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5。

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6,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

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7,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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