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話文》李斯列傳第二十七:【說明】《李斯列傳》是《史記》中的名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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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白話文》李斯列傳第二十七

史記白話文

李斯列傳第二十七

張連科譯注

【說明】

《李斯列傳》是《史記》中的名篇之一,有很高的史學價值和文學價值。

《李斯列傳》的社會政治背景是極其廣闊的,實際上幾乎涉及了整個秦王朝的興亡史,而秦王朝的興亡,與李斯又有很大關係,如李斯諫阻逐客,總結了秦國重用客卿、變法圖強的歷史經驗,實際上提出了不論國別、用人唯賢的總方針,秦始皇採用這一方針,「二十餘年,竟並天下」。

而秦王朝的滅亡與大野心家趙高的陰謀作亂有直接關係,趙高的陰謀之所以能得逞,又和李斯貪圖祿位、助紂為虐緊密相連。

趙高在《史記》中沒有單獨立傳(卷八十八《蒙恬列傳》亦只言其身世和個別情節),他的陰謀活動都在本傳中敘出,這樣,本傳在一定意義上講,又有與趙高合傳的一性一質。

本傳在文學上的主要特點是以心理描繪見長,舉例如本傳一開始,作者選取了李斯早年生活中的一個典型事件,就是他看到了廁所中的老鼠和糧倉中的老鼠,同為鼠類但境遇不同,由此認識到人也同老鼠一樣,有出息與沒出息,是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意思也就是,爬上高位的自然有出息,淪落下層的自然沒本領,表現了李斯傾慕富貴榮華的心理。

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10),始皇在沙丘(今河北平鄉東北)病死,遺詔命公子扶蘇回咸陽奔喪。

而趙高扣留詔書,想立胡亥為皇帝,以便自己篡權。

但這必須經過李斯的同意,陰謀才能得逞。

因此,趙高施展全部本領,用威脅利誘、軟硬兼施的手段勸說李斯。

李斯開始斥之為「亡國之言」,繼之,責令曰:「君反其位!」接著,勸說:「君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

然後告誡道:「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情緒由盛怒到平息,語氣由嚴厲到溫和,心理變化的軌跡清晰可見。

趙高最後說:「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

令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

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

貴賤窮通,全在「自處」,這正是李斯自己的理論,趙高用它徹底擊垮了李斯,李斯仰天長歎,垂淚太息道:「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至此為止,李斯已完全屈服了。

另外,本傳幾乎囊括了李斯大部分重要文章,這些文章除了具有其自身的文學價值和史料價值之外,主要對揭示李斯其人的一性一格、心理和整個為人有重要作用。

例如《諫逐客書》,表現了李斯的才華、智慧和真知灼見,而《上書對二世》,則表現了他貪圖祿位而阿順苟合的一性一格特點。

總而言之,盡避作者對李斯的為人是不贊成的,但對他的描寫和評論卻是客觀、公正的。

【譯文】

李斯是楚國上蔡人。

他年輕的時候,曾在郡裡當小吏,看到辦公處附近廁所裡的老鼠在吃髒東西,每逢有人或狗走來時,就受驚逃跑。

後來李斯又走進糧倉,看到糧倉中的老鼠,吃的是屯積的粟米,住在大屋子之下,更不用擔心人或狗驚擾。

於是李斯就慨然歎息道:「一個人有出息還是沒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樣,是由自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

於是李斯就跟荀子學習帝王治理天下的學問。

學業完成之後,李斯估量楚王是不值得侍奉的,而六國國勢都已衰弱,沒有為它們建功立業的希望,就想西行到秦國去。

在臨行之前,向荀子辭行說:「我聽說一個人若遇到機會,千萬不可鬆懈錯過。

如今各諸侯國都爭取時機,遊說之士掌握實權。

現在秦王想吞併各國,稱帝治理天下,這正是平民出身的政治活動家和遊說之士奔走四方、施展抱負的好時機。

地位卑賤,而不想著去求取寶名富貴,就如同禽一獸一般,只等看到現成的肉才想去吃,白白長了一副人的面孔勉強直立行走。

所以最大的恥辱莫過於卑賤,最大悲哀莫過於貧窮。

長期處於卑賤的地位和貧困的環境之中,卻還要非難社會、厭惡功名利祿,標謗自己與世無爭,這不是士子的本願。

所以我就要到西方去遊說秦王了。」

到秦國之後,正趕上秦莊襄王去世,李斯就請求充當秦相國文信侯呂不韋的舍人;呂不韋很賞識他,任命他為郎官。

這樣就使得李斯有遊說的機會,他對秦王說:「平庸的人往往失去時機,而成大功業的人就在於他能利用機會並能下狠心。

從前秦穆公雖稱霸天下,但最終沒有東進吞併山東六國,這是什麼原因呢?原因在於諸侯的人數還多,周朝的德望也沒有衰落,因此五霸交替興起,相繼推尊周朝。

自從秦孝公以來,周朝卑弱衰微,諸侯之間互相兼併,函谷關以東地區化為六國,秦國乘勝奴役諸侯已經六代。

現如今諸侯服從秦國就如同郡縣服從朝廷一樣。

以秦國的強大,大王的賢明,就像掃除灶上的灰塵一樣,足以掃平諸侯,成就帝業,使天下統一,這是萬世難逢的一個最好時機。

倘若現在懈怠而不抓緊此事的話,等到諸侯再強盛起來,又訂立合縱的盟約,雖然有黃帝一樣的賢明,也不能吞併它們了。」

秦始皇就任命李斯為長史,聽從了他的計謀,暗中派遣謀士帶著金玉珍寶去各國遊說。

對各國著名人物能收買的,就多送禮物加以收買;不能收買的,就用利劍把他們殺掉。

這些都是離間諸侯國君臣關係的計策,接著,秦王就派良將隨後攻打。

秦王任命李斯為客卿。

恰在此時韓國人鄭國以修築渠道為名,來到秦國做間諜,不久被發覺。

秦國的王族和大臣們都對秦王說:「從各諸侯國來奉事秦王的人,大都是為他們的國君遊說,以離間秦國而已,請求大王把客卿一概驅逐。」

李斯也在計劃好的要驅逐的客卿之列。

於是李斯就上書說:

聽說官員們議論要驅逐客卿,我私下認為這是錯誤的。

從前秦穆公招攬賢才,從西戎找到由余,從東邊楚國的苑地得到了百里奚,從宋國迎來了蹇(jiǎn,減)叔,從晉國招來了丕豹、公孫友。

這五個人都不生在秦國,而秦穆公重用他們,吞併了二十多個國家,也就得以在西戎稱霸。

秦孝公採用商鞅的新法,移風易俗,人民因此殷實興盛,國家因此富足強大,百姓們願意為國家效力,其它國家也誠心歸順,擊敗了楚國、魏國的軍隊,功取了千里土地,至今政治安定,國家強盛。

秦惠王用張儀的計策,功取了三川地區,向西又吞併了巴、蜀,向北佔領了上郡,向南攻佔了漢中,囊括九夷,控制鄢、郢,在東面佔據了險要的成皋,割取了肥沃的土地,並進一步瓦解了六國的合縱聯盟,使他們面向西方,奉事秦國,功業一直延續到今天。

秦昭王得范睢(suī,尿),廢黜穰侯,驅逐華陽君,使公室強大,杜絕了私門權貴的勢力,像蠶吃桑葉一般,逐漸吞併諸侯的土地,終於使秦國奠定了統一天下大業的基礎。

這四位君主,都是依靠了別國客卿的力量。

由此看來,客卿有哪一點對不起秦國呢?假使這四位君主拒絕客卿而不接受他們,疏遠士人而不重用,這就使秦國既無富足之實,又無強大之名。

現在皇上您羅致昆山的美玉,得到隨侯之珠、和氏之璧,掛著明月珠,佩著太阿劍,駕著纖離馬,豎著翠鳳旗,擺著靈鼉鼓。

以上這些寶物,並沒有一樣是秦國出產的,但陛下您非常喜一愛一它們,這是為什麼呢?若是一定要秦國所產然後才使用的話,那麼夜光之璧就不能用來裝飾朝廷,犀角象牙製品就不能為您所賞玩,鄭國、衛國的美一女也不能列於您的後宮之中,??(jueti,決提)良馬也不能填滿您的馬棚。

江南的金錫也不該用,西蜀的丹青也不應用來當顏料。

您用來裝飾後宮、充當姬妾、賞心樂意、怡目悅耳的,一定要出自秦國然後才用的話,那麼,用宛地珍珠裝飾的簪子,璣珠鑲嵌的耳墜,東阿白絹縫製的衣服、刺繡華美的裝飾品,就不能進獻在您的面前,那時髦而又高雅,漂亮而又文靜的趙國女子不能侍立在您的身邊。

而那些敲打瓦壇瓦罐、彈著秦箏、拍著大一腿、嗚嗚叫喊以滿足欣賞要求的,這才是正宗的秦國音樂。

象《鄭》、《衛》、《桑間》、《昭》、《虞》、《武》、《象》這些樂曲,則是其他國家的音樂。

現在您拋棄敲打瓦壇瓦罐這一套秦國音樂而聽《鄭》、《衛》之一聲,不去聽彈箏而欣賞《昭》、《虞》之曲,這是什麼原因呢?說穿了,只不過是圖眼前快樂,以滿足耳目觀賞需求而已。

而現在您用人卻不是這樣,不問此人能用不能用,也不問是非曲直,只要不是秦國人一律辭退,只要是客卿一律驅逐。

這樣看來,陛下所看重的是美一女、音樂、珍珠、寶玉,所輕視的是人才了。

這並不是統一天下、制一服諸侯的方法。

我聽說過土地廣闊所產糧食就豐富,國家廣大人口就眾多,軍隊強盛士兵就勇敢。

所以泰山不排斥泥土,才能堆積得那樣高大;河海不挑剔細小的溪流,才能變得如此深廣;而成就王業的人不拋棄廣大民眾,才能顯出他的盛德。

所以地無論東南西北,民眾不分這國那國,一年四季五穀豐登,鬼神賜予福澤,這就是五帝三王無敵於天下的原因所在。

而現在陛下您拋棄了百姓來幫助敵國,排斥賓客而使他們為其他諸侯國建立功業,使天下有才之士後退而不敢西行,停住腳步而不敢進入秦國,這正是人們所說的「借武器給敵人,送糧食給盜賊」啊!

非秦國出產的物品,值得珍視的很多;非秦國出生的士人,願意效忠的也不少。

現在您驅逐客卿來資助敵國,損害百姓以幫助仇人,在內部削弱自己而在外面又和諸侯結下怨恨,這樣下去,要使國家沒有危險,是不可能的。

於是,秦王就廢除了逐客令,恢復了李斯的官職,終於採用了他的計謀,他的官位也升到廷尉之職。

二十多年,終於統一了天下,尊稱國王為「皇帝」。

皇帝又任命李斯為丞相。

並拆平了各國郡縣的城牆,銷毀了各地的武器,表示不再使用。

使秦國沒有一寸分封的土地,也不立皇帝的兒子、兄弟為王,更不把功臣封為諸侯,以便使國家從此之後再也沒有戰爭的禍患。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在咸陽宮設宴招待群臣,博士僕射周青臣等人稱頌秦始皇的武威盛德。

齊人淳於越勸諫道:「我聽說殷商和周朝統治達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及功臣做為膀臂輔翼。

而現在陛下您雖統一天下,但子弟卻還是平民百姓,若一旦出現了田常、六卿奪權篡位的禍患,在朝中又沒有強有力的輔佐之臣,靠誰來相救呢?辦事不學習古代經驗而長期統治的朝代,我還沒有聽說過。

現在周青臣等人又當面阿諛奉承以加重您的錯誤,不是忠臣。」

始皇把這種議論交給李斯處理,李斯認為這種論點是荒謬的,因此廢棄不用,就上書給皇帝說:「古時候天下分散敗亂,彼此之間互不服從,所以才諸侯並起,一般輿論都稱道古代以否定當代,裝點一些虛誇不實的文辭來擾亂社會的實際,人們都認為自己的一派學問最好,以否定皇帝的政策法令。

現在陛下統一了天下,分辨了黑白是非,使海內共同尊崇皇帝一人;而諸子百家各個學派卻在一起任意批評朝廷的法令制度,聽說朝廷令下,立刻就以自己學派的觀點來議論它,回家便心中不滿,出門則在街頭巷尾紛紛議論,以批評君主來博得名聲,認為和朝廷不一樣便是本領高,並帶領下層群眾來製造誹謗。

這樣下去而不加以禁止的話,上面君主的權力威望就要下降,下面私人的幫派也要形成。

因此,還是以禁止為好。

我請求把人們收藏的《詩》、《書》和諸子百家的著作,都一概掃除乾淨。

命令下達三十天之後,若還有人不服從,判處黥刑並罰做築城苦役。

不在清除之列的,是醫藥、占卜、種植等類書籍。

若有想學習法令的,以官吏為老師。」

秦始皇批准了他的建議,沒收了《詩經》、《尚書》和諸子百家的著作,以便使人民愚昧無知,使天下人無法用古代之事來批評當前朝廷。

修明法制,制定律令,都從秦始皇開始。

統一文字,在全國各地修建離宮別館。

第二年,始皇又四出巡視,平定了四方少數民族,這些措施,李斯都出了不少力。

李斯的長子李由擔任三川郡守,兒子們娶的是秦國的公主,女兒們嫁的都是秦國的皇族子弟。

三川郡守李由請假回咸陽時,李斯在家中設下酒宴,文武百官都前去給李斯敬酒祝賀。

門前的車馬數以千計。

李斯慨然長歎道:「唉呀!我聽荀卿說過『事情不要搞得過了頭』。

我李斯原是上蔡的平民,街巷裡的百姓,皇帝不瞭解我才能低下,才把我提拔到這樣高的地位。

現如今做臣子的沒有人比我職位更高,可以說是富貴榮華到了極點。

然而事物發展的極點就要開始衰落,我還不知道歸宿在何方啊!」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十月,他巡行出遊到會稽山,沿海北上,到達琅邪山。

丞相李斯和中車府令兼符璽令趙高都隨同前往。

秦始皇有二十多個兒子,長子扶蘇因多次直言勸諫皇帝,始皇派他到上郡監督軍隊,蒙恬任將軍。

小兒子胡亥很受一寵一愛一,要求隨行,始皇答應了。

其他的兒子都沒跟著去。

這一年七月,秦始皇達到沙丘,病的非常嚴重,命令趙高寫好詔書給公子扶蘇說:「把軍隊交給蒙恬,趕快到咸陽參加葬禮,然後安葬。」

書信都已封好,但還沒交給使者,秦始皇就去世了。

書信和印璽都在趙高手裡,只有小兒子胡亥,丞相李斯和趙高以及五六個親信宦官知道始皇去世,其餘群臣都不知道。

李斯認為皇帝在外面去世,又沒正式確立太子,所以保守秘密,把始皇的一屍一體安放在一輛既能保溫又能通風涼爽的車子中,百官奏事及進獻飲食還像往常一樣,宦官就假托皇帝從車中批准百官上奏的事。

趙高因此扣留了始皇賜給扶蘇的詔書,而對公子胡亥說:「皇帝去世了,沒有詔書封諸子為王而只賜給長子扶蘇一封詔書。

長子到後,就登位作皇帝,而你卻連尺寸的封地也沒有,這怎麼辦呢?」

胡亥說:「本來就是這樣。

我聽說過,聖明的君主最瞭解臣子,聖明的父親最瞭解兒子。

父親臨終既未下命令分封諸子,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趙高說:「並非如此。

當今天下的大權,無論誰的生死存亡,都在你、我和李斯手裡掌握著啊!希望你好好考慮考慮。

更何況駕馭群臣和向人稱臣,統治別人和被人統治,難道可以同日而語嗎!」胡亥說:「廢除兄長而立弟弟,這是不義;不服從父親的詔命而懼怕死亡,這是不孝;自己才能淺薄,依靠別人的幫助而勉強登,這是無能:這三件事都是大逆不道的,天下人也不服從,我自身遭受禍殃,國家還會滅亡。」

趙高說:「我聽說過商湯、周武殺死他們的君主,天下人都稱讚他們行為符合道義,不能算是不忠。

衛君殺死他的父親,而衛國人民稱頌他的功德,孔子記載了這件事,不能算是不孝。

更何況辦大事不能拘於小節,行大德也用不著再三謙讓,鄉間的習俗各有所宜,百官的工作方式也各不一樣。

所以顧忌小事而忘了大事,日後必生禍害;關鍵時刻猶豫不決,將來一定要後悔。

果斷而大膽地去做,連鬼神都要迴避,將來一定會成功。

希望你按我說的去做。」

胡亥長歎一聲說道:「現在皇帝去世還未發喪,喪禮也未結束,怎麼好用這件事來求丞相呢?」

趙高說:「時光啊時光,短暫得來不及謀劃!我就像攜帶乾糧趕著快馬趕路一樣,唯恐耽誤了時機!」

胡亥同意了趙高的話以後,趙高說:「不和丞相商議,恐怕事情還不能成功,我希望能替你與丞相商議。」

趙高就對丞相李斯說道:「始皇去世,賜給長子扶蘇詔書,命他到咸陽參加喪禮,並立為繼承人。

詔書未送,皇帝去世,還沒人知道此事。

皇帝賜給長子的詔書和符璽都在胡亥手裡,立誰為太子只在於你我的一句話而已。

你看這事該怎麼辦?」

李斯說:「你怎麼能說出這種亡國的話呢!這不是做為人臣所應當議論的事!」趙高說:「您自己估計一下,和蒙恬相比,誰有本事?誰的功勞更高?誰更謀略深遠而不失誤?天下百姓更擁戴誰?與長子扶蘇的關係誰更好?」

李斯說:「在這五個方面我都不如蒙恬,但您為什麼這樣苛求於我呢?」

趙高說:「我本來就是一個宦官的奴僕,有幸能憑熟悉獄法文書進入秦宮,管事二十多年,還未曾見過被秦王罷免的丞相功臣有封爵而又傳給下一代的,結果都是以被殺告終。

皇帝有二十多個兒子,這些都是您所知道的。

長子扶蘇剛毅而且勇武,信任人而又善於激勵士人,即位之後一定要用蒙恬擔任丞相,很顯然,您最終也是不能懷揣通侯之印退職還鄉了。

我受皇帝之命教育胡亥,讓他學法律已經有好幾年了,還沒見過他有什麼錯誤。

他慈悲仁一愛一,誠實厚道,輕視錢財,尊重士人,心裡聰明但不善言辭,竭盡禮節尊重賢士,在秦始皇的兒子中,沒人能趕得上他,可以立為繼承人。

您考慮一下再決定。」

李斯說:「您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我李斯只執行皇帝的遺詔,自己的命運聽從上天的安排,有什麼可考慮決定的呢?」

趙高說:「看來平安卻可能是危險的,危險又可能是平安的。

在安危面前不早做決定,又怎麼能算使聖明的人呢?」

李斯說:「我李斯本是上蔡街巷裡的平民百姓,承蒙皇帝提拔,讓我擔任丞相,封為通侯,子孫都得到尊貴的地位和優厚的待遇,所以皇帝才把國家安危存亡的重任交給了我,我又怎麼能辜負了他的重托呢?忠臣不因怕死而苛且從事,孝子不因過分一操一勞而損害健康,做臣子的各守各的職分而已。

請您不要再說了,不要讓我李斯也跟著犯罪。」

趙高說:「我聽說聖人並不循規蹈矩,而是適應變化,順從潮流,看到苗頭就能預知根本,看到動向就能預知歸宿。

而事物本來就是如此,哪裡有什麼一成不變的道理呢!現如今天下的權力和命運都掌握在胡亥手裡,我趙高能猜出他的心志。

更何況從外部來制一服內部就是逆亂,從下面來制一服上面就是反叛。

所以秋霜一降花草隨之凋落,冰消雪化就萬物更生,這是自然界必然的結果。

您怎麼連這些都沒看到呢?」

李斯說:「我聽說晉代換太子,三代不安寧;齊桓公兄弟爭奪王位,哥哥被殺死;商紂殺死親戚,又不聽從臣下勸諫,都城夷為廢墟,隨著危及社稷;這三件事都違背天意,所以才落得宗廟沒人祭祀。

我李斯還是人啊,怎麼能參與這些陰謀呢!」趙高說:「上下齊心協力,事業可以長久;內外配合如一,就不會有什麼差錯。

您聽從我的計策,就會長保封侯,並永世相傳,一定有仙人王子喬、赤松子那樣的長壽,孔子、墨子那樣的智慧。

現在放棄這個機會而不聽從我的意見,一定會禍及子孫,足以令人心寒。

善於為人處世,相機而動的人是能夠轉禍為福的,您想怎麼辦呢?」

李斯仰天長歎,揮淚歎息道:「唉呀!偏偏遭逢亂世,既然已經不能以死盡忠了,將向何處寄托我的命運呢!」於是李斯就依從了趙高。

趙高便回報胡亥說:「我是奉太子您的命令去通知丞相李斯的,他怎麼敢不服從命令呢!」

於是他們就一同商議,偽造了秦始皇給丞相李斯的詔書,立胡亥為太子。

又偽造了一份賜給長子扶蘇的詔書說:「我巡視天下,祈禱祭祀各地名山的神靈以求長壽。

現在扶蘇和將軍蒙恬帶領幾十萬軍隊駐守邊疆,已經十幾年了,不能向前進軍,而士兵傷亡很多,沒有立下半點功勞,反而多次上書直言誹謗我的所做所為,因不能解職回京當太子,日夜怨恨不滿。

扶蘇做為人子而不孝順,賜劍自一殺!將軍蒙恬和扶蘇一同在外,不糾正他的錯誤,也應知道他的謀劃。

做為人臣而不盡忠,一同賜命自一殺,把軍隊交給副將王離。」

用皇帝的玉璽把詔書封好,讓胡亥的門客捧著詔書到上郡交給扶蘇。

使者到達之後,打開詔書,扶蘇就哭泣起來,進入內室想自一殺。

蒙恬阻止扶蘇說:「皇上在外,沒有立下太子,派我帶領三十萬大軍守衛邊疆,公子擔任監軍,這是天下的重任啊。

現在只有一個使者來,您就立刻自一殺,怎能知道其中沒有虛假呢?希望您再請示一下,有了回答之後再死也不晚。」

使者連連催促。

扶蘇為人仁一愛一,對蒙恬說:「父親命兒子死去,還要請示什麼!」立刻自一殺而死。

蒙恬不肯自一殺,使者立刻把他交付法吏,關押在陽周。

使者回來匯報,胡亥、李斯、趙高都非常高興。

到咸陽後發佈喪事,太子胡亥立為二世皇帝。

任命趙高擔任郎中令,常在宮中服侍皇帝,掌握大權。

秦二世在宮中閒居無事,就把趙高叫來一同商議,對趙高說:「人活在世上,就如同駕馭著六匹駿馬從縫隙前飛過一樣短暫。

我既然已經統治天下了,想全部滿足耳目方面的一切欲一望,享受盡我所能想到的一切樂趣,使國家安寧,百姓歡欣,永保江山,以享天年,這種想法能行得通嗎?」

趙高說:「這對賢明君主來說是能夠做到的,而對昏亂君主來說是應禁忌的。

我冒昧地說一句不怕殺頭的話,請您稍加注意一點。

對於沙丘的密謀策劃,各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懷疑,而這些公子都是您的兄長,這些大臣都是先帝所安置。

現在陛下您剛剛登皇位,這些人都心中怨恨不服,唯怕他們要鬧事。

更何且蒙恬雖已死去,蒙毅還在外面帶兵,我之所以提心吊膽,只是害怕會有不好的結果。

陛下您又怎麼能為此而行樂呢?」

二世說:「這可怎麼辦呢?」

趙高說:「實行嚴峻的法律和殘酷的刑罰,把犯法的和受的牽連的人統統殺死,直至滅族,殺死當朝大臣而疏遠您的骨肉兄弟,讓原來貧窮的人富有起來,讓原來卑賤的人高貴起來。

全部剷除先帝的舊臣,重新任命您信任的人並讓他們在您的身邊。

這樣就使他們從心底對您感恩戴德,根除了禍害而杜絕了一奸一謀,群臣上下沒有人不得到您的恩澤,承受您的厚德,陛下您就可以高枕無憂,縱一情享受了。

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

二世認為趙高的話是對的,就重新修訂法律。

於是群臣和公子們有罪,就交付趙高,命他審訊法辦。

殺死了大臣蒙毅等人,十個公子在咸陽街頭斬首示眾,十二個公主也在杜縣被分裂肢一體處死,財物沒收歸皇帝所有,連帶一同治罪的不計其數。

公子高想外出逃命,怕被滿門抄斬,就上書說:「先帝活著的時候,我進宮就給吃的東西,出宮就讓乘車。

皇帝內府中的衣服,先帝賜給我;宮中馬棚裡的寶馬,先帝也賜給我。

我本該與先帝一起死去而沒做到,這是我做人子的不孝,做人臣的不忠。

而不忠的人沒有理由活在世上,請允許我隨先帝死去,希望能把我埋在驪山腳下。

只求皇上哀憐答應我。」

此書上奏以後,胡亥非常高興,叫來趙高並把此書指示給他看,說:「這可以說是窘急無奈了吧?」

趙高說:「在大臣們整天擔心自己死亡還來不及的時候,怎麼能圖謀造反呢!」胡亥答應了公子高的請求,賜給他十萬錢予以安葬。

當時的法令刑罰一天比一天殘酷,群臣上下人人自危,想反叛的人很多。

二世又建造阿房宮,修築直道、馳道,賦稅越來越重,兵役勞役沒完沒了。

於是從楚地征來戍邊的士卒陳勝、吳廣等人就起來造反,起兵於崤山以東,英雄豪傑蜂擁而起,自立為侯王,反叛秦朝,他們的軍隊一直攻到鴻門才退去。

李斯多次想找機會進諫,但二世不允許。

二世反倒責備李斯說:「我有個看法,是從韓非子那裡聽來的,他說『堯統治天下,殿堂只不過三尺高,柞木椽子直接使用而不加砍削,茅草做屋頂而不加修剪,即使是旅店中住宿的條件也不會比這更艱苦的了。

冬天穿鹿皮襖,夏天穿麻布衣,粗米作飯,野菜作湯,用土罐吃飯,用土缽喝水,即使是看門人的生活也不會比這更清寒的了。

夏禹鑿開龍門,開通大夏水道,又疏通多條河流,曲折地築起多道堤防,決積水引導入海,大一腿上沒了白肉,小腿上沒了汗一毛一,手掌腳底都結滿了厚繭,面孔漆黑,最終還累死在外,埋葬在會稽山上,即使是奴隸的勞苦也不會比這更厲害了』。

然而把統治天下看得無尚尊貴的人,其目的難道就是想一操一心費力,住旅店一樣的宿舍,吃看門人吃的食物,干奴隸干的活計嗎?這些事都是才能低下的人才努力去幹的,並非賢明的人所從事的。

那些賢明的人統治天下的時候,只是把天下的一切都拿來滿足自己的欲一望而已,這正是把統治天下看得無尚尊貴的原因所在。

人們所說的賢明之人,一定能安定天下、治理萬民,倘若連給自己撈好處都不會,又怎麼能治理天下呢!所以我才想姿心廣欲,永遠享有天下而沒有禍害。

這該怎麼辦呢?」

李斯的兒子李由任三川郡守,群起造反的吳廣等人向西攻佔地盤,任意往來,李由不能阻止。

章邯在擊敗並驅逐了吳廣等人的軍隊之後,派到三川去調查的使者一個接著一個,並責備李斯身居三公之位,為何讓盜賊猖狂到這種地步。

李斯很是害怕,又把爵位俸祿看得很重,不知如何是好,就曲意阿順二世的心意,想求得寬容,便上書回答二世說:

賢明的君主,必將是能夠全面掌握為君之道,又對下行使督責的統治術的君主。

對下嚴加督責,則臣子們不敢不竭盡全力為君主效命。

這樣,君主和臣子的職分一經確定,上下關係的準則也明確了,那麼天下不論是有才德的還是沒有才德的,都不敢不竭盡全力為君主效命了。

因此君主才能****天下而不受任何約束,能享盡達到極致的樂趣。

賢明的君主啊,又怎能看不清這一點呢!

所以申不害先生說:「佔有天下要是還不懂得縱一情姿欲,這就叫把天下當成自己的鐐銬」這樣的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講不督責臣下,而自己反辛辛苦苦為天下百姓一操一勞,像堯和禹那樣,所以稱之為「鐐銬」。

不能學習申不害、韓非的高明法術,推行督責措施,一心以天下使自己舒服快樂,而只是白白地一操一心費力,拚命為百姓幹事,那就是百姓的奴僕,並不是統治天下的帝王,這有什麼值得尊貴的呢!讓別人為自己獻身,就自己尊貴而別人卑賤;讓自己為別人獻身,就自己卑賤而別人尊貴。

所以獻身的人卑賤,接受獻身的人尊貴,從古到今,沒有不是這樣的。

自古以來之所以尊重賢人,是因為受尊敬的人自己尊貴;之所以討厭不肖的人,是因為不肖的人自己卑賤。

而堯、禹是為天下獻身的人,因襲世俗的評價而予以尊重,這也就失去了所以尊賢的用心了,這可說是絕大的錯誤。

說堯、禹把天下當作自己的「鐐銬」,不也是很合適的嗎?這是不能督責的過錯。

所以韓非先生說「慈一愛一的母親會養出敗家的兒子,而嚴厲的主人家中沒有強悍的奴僕」,是什麼原因呢?這是由於能嚴加懲罰的必然結果。

所以商鞅的新法規定,在道路上撒灰的人就要判刑。

撒灰於道是輕罪,而加之以刑是重罰。

只有賢明的君主才能嚴厲地督責輕罪。

輕罪尚且嚴厲督責,何況犯有重罪呢?所以百姓不敢犯法。

因此韓非先生又說:「對幾尺綢布,一般人見到就會順手拿走,百鎰美好的黃金,盜跖不會奪取」,並不因為常人貪心嚴重,幾尺綢布價值極高,盜跖利慾淡泊;也不是因為盜跖行為高尚,輕視百鎰黃金的重利。

原因是一旦奪取,隨手就要受刑,所以盜跖不敢奪取白鎰黃金;若是不堅決施行刑罰的話,那麼一般人也就不會放棄幾尺綢布。

因此五丈高的城牆,樓季不敢輕易冒犯;泰山高達百仞,而跛腳的牧羊人卻敢在上面放牧。

難道樓季把攀越五丈高的城牆看得很難,而跛腳的牧羊人登上百仞高的泰山看得很容易嗎?這是因為陡峭和平緩,兩者形勢不同。

聖明的君主之所以能久居尊位,長掌大權,獨自壟斷天下利益,其原因並不在於他們有什麼特殊的辦法,而是在於他們能夠獨攬大權,一精一於督責,對犯法的人一定嚴加懲處,所以天下人不敢違犯。

現在不制訂防止犯罪的措施,去倣傚慈母養成敗家子的作法,那就太不瞭解前代聖哲的論說了。

不能實行聖人治理天下的方法,除去給天下當奴僕還能幹什麼呢?這不是太令人悲傷的事嗎!

更何況節儉仁義的人在朝中任職,那荒誕放肆的樂趣就得中止;規勸陳說,高談道理的臣子在身邊干預,放肆無忌的念頭就要收斂;烈士死節的行為受到世人的推崇,縱一情享受的娛樂就要放棄。

所以聖明的君主能排斥這三種人,而獨掌統治大權以駕馭言聽計從的臣子,建立嚴明的法制,所以自身尊貴而權勢威重。

所有的賢明君主,都能拂逆世風、扭轉民俗,廢棄他所厭惡的,樹立他所喜歡的,因此在他活著的時候才有尊貴的威勢,在他死後才有賢明的謚號。

正因為這樣,賢明的君主才集權****,使權力不落入臣下手中,然後才能斬斷仁義之路,堵住遊說之口,困厄烈士的死節行為,閉目塞聽,任憑自己獨斷專行,這樣在外就不致被仁義節烈之士的行為所動搖,在內也不會被勸諫爭論所迷惑。

因此才能卓犖獨行逞其為所欲為的心志,而沒有人敢反抗。

像這樣,然後才可以說是瞭解了申不害、韓非的統治術,學會了商鞅的法制。

法制和統治術都學好而明瞭了,天下還會大亂,這樣的事我還沒聽說過。

所以,有人說:「帝王的統治術是簡約易行的。」

只有賢明君主才能這麼做。

像這樣,才可以說是真正實行了督責,臣下才能沒有離異之心,天下才能安定,天下安定才能有君主的尊嚴,君主有了尊嚴才能使督責嚴格執行,督責嚴格執行後君主的欲一望才能得到滿足,滿足之後國家才能富強,國家富強了君主才能享受得更多。

所以督責之術一確立,君主就任何欲一望都能滿足了。

群臣百姓想補救自己的過失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圖謀造反?像這樣,就可以說是掌握了帝王的統治術,也可以說瞭解了駕馭群臣的方法。

即使申不害、韓非復生,也不能超過了。

這封答書上奏之後,二世看了非常高興。

於是更加嚴厲地實行督責,向百姓收稅越多越是賢明的官吏。

二世說:「像這樣才可稱得上善於督責了。」

路上的行人,有一半是犯人,在街市上每天都堆積著剛殺死的人的一屍一體,而且殺人越多的越是忠臣。

二世說:「像這樣才可稱的上實行督責了。」

起初,趙高在擔任郎中令時,殺死的人和為了報私仇而陷害的人非常多,唯恐大臣們在入朝奏事時向二世揭露他,就勸說二世道:「天子之所以尊貴,就在於大臣只能聽到他的聲音,而不能看到他的面容,所以才自稱為『朕』。

況且陛下還很年輕,未必什麼事情都懂,現在坐在朝廷上,若懲罰和獎勵有不妥當的地方,就會把自己的短處暴露給大臣,這也就不能向天下人顯示您的聖明了。

陛下不妨深居宮中,和我及熟悉法律的侍中在一起,等待大臣把公事呈奏上來,等公文一旦呈上,我們就可以研究決定。

這樣,大臣們就不敢把疑難的事情報上來,天下的人也就稱您為聖明之主了。」

二世聽從了趙高的主意,就不再坐在朝廷上接見大臣,深居在宮禁之中。

趙高總在皇帝身邊侍奉辦事,一切公務都由趙高決定。

趙高聽說李斯對此有不滿的言論,就找到李斯說:「函谷關以東地區盜賊很多,而現在皇上卻加緊遣發勞役修建阿房宮,搜集狗馬等沒用的玩物。

我想勸諫,但我的地位卑賤。

可實在是您丞相的事,為什麼不勸諫呢?」

李斯說「確實這樣,我早就想說話了。

可是現在皇帝不臨朝聽政,常居深宮之中,我雖然有話想說,又不便讓別人傳達,想見皇帝卻又沒有機會。」

趙高對他說:「您若真能勸諫的話,請允許我替你打聽,只要皇上一有空閒,我立刻通知你。」

於是趙高趁二世在閒居娛樂,美一女在前的時候,派人告丞相說:「皇上正有空閒,可以進宮奏事。」

丞相李斯就到宮門求見,接連三次都是這樣。

二世非常生氣地說:「我平時空閒的日子很多,丞相都不來。

每當我在寢室休息的時候,丞相就來請示奏事。

丞相是瞧不起我呢?還是以為我鄙陋?」

趙高又乘機說:「您這樣說話可太危險了!沙丘的密謀,丞相是參與了的。

現在陛下您已即位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卻沒有提高,顯然他的意思是想割地封王呀!如果皇帝您不問我,我不敢說。

丞相的大兒子李由擔任三川郡守,楚地強盜陳勝等人都是丞相故鄉鄰縣的人,因此他們才敢公開橫行,經過三川時,李由只是守城而不出擊。

我曾聽說他們之間有書信來往,但還沒有調查清楚,所以沒敢向陛下報告。

更何況丞相在外,權力比陛下還大。」

二世認為趙高的話沒錯,想法辦丞相,但但又擔心情況不實,就派人去調查三川郡守與盜賊勾結的具體情況。

李斯知道了這個消息。

當時二世正在甘泉宮觀看摔跤和滑稽戲表演。

李斯不能進見,就上書揭發趙高的短處說:「我聽說,臣子比同君主,沒有不危害國家的;妾比同丈夫,沒有不危害家庭的。

現在有的大臣擅自掌握賞罰大權,和您沒有什麼不同,這是非常不妥當的。

從前司城子罕當宋國丞相,自己掌握刑罰大權,用威權行一事,一年之後就劫持了宋國國君,篡奪了王位。

田常當齊簡公的臣子,爵位高到全國無人與他相匹敵,自家的財富和公家的一樣多,他行恩施惠,下得百姓的一愛一戴,上得群臣的擁護,暗中竊取了齊國的權力,在廳堂裡殺死了宰予,又在朝廷上殺死齊簡公,這樣,就完全控制了齊國。

這是天下人明明知道的。

現在趙高有邪辟過分的心志和險詐叛逆的行為,就如同子罕當宋國丞相時的所作所為;私人佔有的財富,也正像田常在齊國那樣多。

他一併使用田常、子罕的叛逆方式而又竊取了陛下您的威信,他志向就如同韓玘當韓安的宰相時一樣。

陛下你不早打算,我擔心他遲早會發動叛亂啊。」

二世說:「這是什麼話?趙高原本是個宦官,但他不因處境安逸就為所欲為,也不因處境危險就改變忠心,他品行廉潔,一心向善,靠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因忠心耿耿才被提拔,因講信義才保住祿位,我確實認為他是賢才,而你懷疑他,這是什麼原因呢?再加上我年紀輕輕就失去了父親,沒什麼知識,不知如何管理百姓,而你年紀又大了,我擔心與天下人隔絕了。

我如果不把國事托付給趙高,還應當用誰呢?況且趙先生為人一精一明廉潔,竭盡其力,下能瞭解民情,上能順適我的心意,請你不要懷疑。」

李斯說:「並非如此。

趙高從前是卑賤的人,並不懂道理,貪得無厭,求利不止,地位權勢僅次於陛下,但他追求地位和權勢的欲一望沒有止境,所以我說是很危險的。」

二世早上已相信了趙高,擔心李斯殺掉他,就暗中把這些話告訴了趙高。

趙高說:「丞相所憂慮的只有我趙高,我死之後,丞相就可以干田常所幹的那些事了。」

於是二世說:「就把李斯交給你這郎中令查辦吧!」

趙高查辦李斯。

李斯被捕後並套一上刑具,關在監獄中,仰天長歎道:「唉呀!可悲啊!無道的昏君,怎麼能為他出謀劃策呢!從前夏桀殺死關龍逢,商紂殺死王子比干,吳王夫差殺死伍子胥。

這三個大臣,難道不忠嗎!然而免不了一死,他們雖然盡忠而死,只可惜忠非其人。

現在我的智慧趕不上這三個人,而二世的暴虐無道超過了桀、紂、夫差,我因盡忠而死,也是應該的呀。

況且二世治國不是胡搞麼!不久前殺死了自己的兄弟而自立為皇帝,又殺害忠良,重用低賤的人,修建阿房宮,對天下百姓橫徵暴斂。

並不是我不勸諫,而是他不聽我的呀。

凡是古代聖明的帝王飲食都有一定的節制,車馬器物有一定的數量,宮殿都有一定的限度,頒布命令和辦事情,增加費用而不利於百姓的一律禁止,所以才能長治久安。

現在二世對自己的兄弟,施以違反常情常理的殘暴手段,不考慮會有什麼災禍,迫害、殺戮忠臣,也不考慮會有什麼災殃;大力修築宮殿,加重對天下百姓的稅收,不吝惜錢財:這三件措施實行之後,天下百姓不服從。

現在造反的人已佔天下人的一半了,但二世心中還未覺悟,居然任用趙高為輔佐,我一定會看到盜賊攻進咸陽,使朝廷變為麋鹿嬉游的地方。」

於是二世就派趙高審理丞相一案,對他加以懲處,查問李斯和兒子李由謀反的情狀,將其賓客和家族全部逮捕。

趙高懲治李斯,拷打他一千多下,李斯不能忍受痛苦的折磨,冤屈地招供了。

李斯之所以不自一殺而死,是他自負能言善辯,又對秦國有大功,確實沒有反叛之心,希望能夠上書為自己辯護,希望二世能覺悟過來並赦免他。

李斯於是在監獄中上書說:「我擔任丞相治理百姓,已經三十多年了。

我來秦國趕上領土還很狹小。

先王的時候,秦國的土地不過千里,士兵不過幾十萬。

我用盡了自己微薄的才能,小心謹慎地執行法令,暗中派遣謀臣,資助他們金銀珠寶,讓他們到各國遊說,暗中準備武裝,整頓政治和教化,任用英勇善戰的人為官,提高功臣的社會地位,給他們很高的爵位和俸祿,所以終於威脅韓國,削弱魏國,擊敗了燕國,趙國,削平了齊國、楚國,最後兼併六國,俘獲了他們的國王,擁立秦王為天子。

這是我的第一條罪狀。

秦國的疆域並不是不廣闊,還要在北方驅逐胡人,貉人,在南方平定百越,以顯示秦國的強大。

這是我的第二條罪狀。

尊重大臣,提高他們的爵位,用以鞏固他們同秦王的親密關係。

這是我的第三條罪狀。

建立社稷,修建宗廟,以顯示主上的賢明。

這是我的第四條罪狀。

更改尺度衡器上所刻的標誌,統一度量衡和文字,頒布天下,以樹立秦朝的威名。

這是我的第五條罪狀。

修築馳道,興建遊觀之所,以顯示主上志滿意得。

這是我的第六條罪狀。

減輕刑罰,減少稅收,以滿足主上贏得民眾的心願,使萬民百姓都擁戴皇帝,至死都不忘記皇帝的恩德。

這是我的第七條罪狀。

像我李斯這樣作臣子的,所犯罪狀足以處死,本來已經很久了,皇帝希望我竭盡所能,才得以活到今天,希望陛下明察。」

奏書呈上之後,趙高讓獄吏丟在一邊而不上報,說:「囚犯怎能上書!」

趙高派他的門客十多人假扮成御史、謁者、侍中,輪流往複審問李斯。

李斯改為以實對答時,趙高就讓人再拷打他。

後來二世派人去驗證李斯的口供,李斯以為還和以前一樣,終不敢再改口供,在供詞上承認了自己的罪狀。

趙高把判決書呈給皇帝,二世皇帝很高興地說:「沒有趙君,我幾乎被丞相出賣了。」

等二世派的使者到達三川調查李由時,項粱已經將他殺死。

使者返回時,正當李斯已被交付獄吏看押,趙高就編造了一整套李由謀反的罪狀。

二世二年(前208)七月,李斯被判處五刑,判在咸陽街市上腰斬。

李斯出獄時,跟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他回頭對次子說:「我想和你再牽著黃狗一同出上蔡東門去打獵追逐狡兔,又怎能辦得到呢!」於是父子二人相對痛哭,三族的人都被處死了。

李斯死後,二世任命趙高任中丞相,無論大事小事都由趙高決定。

趙高自知權力過重,就獻上鹿,稱它為馬。

二世問左右侍從說:「這是鹿吧?」

左右都說:「是馬」。

二世驚慌起來,以為自己迷惑,就把太卜召來,叫他算上一卦。

太卜說:「陛下春秋兩季到郊外祭祀,供奉宗廟鬼神,齋戒時不虔誠,所以才到這種地步。

可依照聖明君主的樣子再虞誠地齋戒一次。」

於是,二世就到上林苑中去齋戒。

整天在上林苑中遊玩射獵,一次有個行人走進上林苑中,二世親手把他射死。

趙高就讓他的女婿咸陽令閻樂出面彈劾,說是不知誰殺死了人,把一屍一體搬進上林苑中。

趙高就勸諫二世說「天子無緣無故殺死沒有罪的人,這是上帝所不允許的,鬼神也不會接受您的祭祀,上天將會降下災禍,應該遠遠地離去皇宮以祈禱消災。」

二世就離開皇宮到望夷宮去居住。

二世在望夷宮裡住了三天,趙高就假托二世的命運,讓衛士們都穿著白色的衣服,手持兵器面向宮內,自己進宮告訴二世說:「山東各路強盜大批大批地來了!」二世上樓台觀看,看到衛士拿著兵器朝向宮內,非常害怕,趙高立刻一逼一十迫二世讓他自一殺。

然後取餅玉璽把它帶在自己身上,身邊的文武百官無一人跟從;他登上大殿時,大殿有好幾次都像要坍塌似的。

趙高自知上天不給予他皇帝之位,群臣也不會答應,就把秦始皇弟弟的弟弟叫來,把玉璽交給了他。

子嬰即位之後,擔心趙高再作亂,就假稱有病而不上朝處理政務,與宦官韓談和他的兒子商量如何殺死趙高。

趙高前來求見,詢問病情,子嬰就把他召進皇宮,命令韓談刺殺了他,誅滅了他的三族。

子嬰即位三個月,劉邦的軍隊就從武關打了進來,到達咸陽,文武百官都起義叛秦,不抵抗沛公。

子嬰和妻子兒女都用絲帶繫在自己脖子上,到軹道亭旁去投降。

劉邦把他們交給部下官吏看押。

項羽到達咸陽後把他們殺死,秦就這樣失去了天下。

太史公說:李斯以一個里巷平民的身份,遊歷諸侯,入關奉事秦國,抓住機會,輔佐秦始皇,終於完成統一大業。

李斯位居三公之職,可以稱得上是很受重用了。

李斯知道儒家《六經》的要旨,卻不致力於政治清明,用以彌補皇帝的過失,而是憑仗他顯貴的地位,阿諛奉承,隨意附合,推行酷刑峻法,聽信趙高的邪說,廢掉嫡子扶蘇而立庶子胡亥。

等到各地已經群起反叛,李斯這才想直言勸諫,這不是太愚蠢了嗎!人們都認為李斯忠心耿耿,反受五刑而死,但我仔細考察事情的真相,就和世俗的看法有所不同。

否則的話,李斯的功績真的要和周公,召公相提並論了。

【原文】【註解】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

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捨廁中鼠食不絜1,近人犬,數驚恐之。

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2,居大廡之下3,不見人犬之憂。

於是李斯乃歎曰:「人之賢不尚譬如鼠矣4,在所自處耳!」

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

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5,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欲西入秦。

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6,今萬乘方爭時7,游者主事。

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遊說者之秋也8。

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9,人面而能強行者耳。

故詬莫大於卑賤十,而悲莫甚於窮困。

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

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1絜:同「潔」。

2積粟:存糧。

3大廡:堂下周圍有走廊的大房子。

4不肖:不才,沒本事,不正派。

5度:揣測,估計。

事:侍奉,服侍。

6時:時機,機會。

下文「馳騖之時」之「時」同此。

7萬乘: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車萬乘。

因此以萬乘稱天子,本文中實用以指諸侯。

8布衣:指平民百姓。

馳騖:奔走。

9禽鹿:猶「禽一獸」。

十詬:恥辱。

?非:責難,反對。

?無為:道家指順應自然,不求有所作為。

至秦,會莊襄王卒1,李斯乃求為秦相文信呂不韋舍人。

不韋賢之,任以為郎。

李斯因此得說,說秦王曰:「胥人者2,去其幾也3。

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4。

昔者秦穆公之霸,終不東並六國者,何也?諸侯尚眾,周德未衰,故五伯迭興5,更尊周室。

自秦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役諸侯,蓋六世矣。

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

夫以秦之強,大王之賢,由灶上騷除6,足以滅諸侯成帝業,為天下一統,此萬世之一時也。

今怠而不急就,諸侯復強,相聚約從7,雖有黃帝之賢,不能並也。」

秦王乃拜斯為長史,聽其計,陰遣謀士繼持金玉以遊說諸侯8。

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9,不肯者,利劍刺之。

離其君臣之計,秦王乃使其良將隨其後。

秦王拜斯為客卿。

1會:恰巧,正逢。

2胥人:小人,平庸的人。

3幾:同「機」。

事情的跡兆,有「時機」、「機會」的意思。

4瑕釁:空隙,可乘之機。

忍:下狠心。

5五伯:即五霸。

對此古來有多種說法,但最為流行的是指齊桓公、晉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莊王。

6由:通「猶」。

如同,好像。

騷除:即掃除。

騷,通「掃」。

7從:通「縱」。

即「合縱」。

戰國時東方六國聯合抵抗秦國的聯盟。

8繼(jī,機):攜帶。

9厚遺:多贈送禮品。

會韓人鄭國來間秦1,以作注溉渠,已而覺。

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於秦耳,請一切逐客2。」

李斯議亦在逐中。

斯乃上諫書曰: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3。

昔繆公求士4,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

此五子者,不產於秦5,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6,至今治強。

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一皮一皮九夷7,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8,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9。

昭王得范睢,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十,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

1間:伺侯,刺探。

2一切:一概,一律。

3過:過失,錯誤。

4繆公:即秦穆公。

繆,同「穆」。

5產:出生。

6舉:攻克,佔領。

7包一皮一皮:吞併之意。

8膏腴:肥沃,肥一美。

9施(yi,意):延續。

十杜:堵塞,杜絕。

?內(na,吶):通「納」。

今陛下致昆山之王1,有隨、和之寶2,垂明月之珠3,服太阿之劍4,乘纖離之馬5,建翠鳳之旗6,樹靈鼉之鼓7。

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8,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壁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不實外廄9,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十。

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⒀,阿縞之衣⒁,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治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⒂。

夫擊甕叩擊彈箏搏髀⒃,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一聲也;《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⒄,異國之樂也。

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

今取人則不然。

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

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

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

1致:招致,羅致。

2隨、和之寶:指隨侯之珠與和氏之璧。

3明月之珠:夜光珠。

4太阿:利劍名。

5纖離:駿馬名。

6翠鳳之旗:用翠鳳羽一毛一裝飾的旗子。

7靈鼉(tuo,陀):爬行類動物,產長江下游,今稱揚子鱷,其皮可以蒙鼓。

8說:同「悅」。

9??:良馬名。

十丹青:指繪畫的顏料。

采:同「彩」。

?下陳:指堂下、庭院等私人財物存放處。

陳,堂下至門的過道。

?宛珠:宛地出產的珍珠。

⒀傅璣:鑲著小珠子。

傅,通「附」。

附著。

璣,不圓的珠子,這裡泛指珠子。

珥:耳環。

⒁阿縞:東阿出產的白絹。

⒂隨俗雅化:閑雅變化而能隨俗。

⒃搏髀(bi幣):拍擊著大一腿,以為節奏。

髀,大一腿。

⒄《鄭》、《衛》:春秋時代鄭、衛兩國的俗樂。

《桑間》:鄭、衛之音中專門表現一愛一情的樂曲。

《昭》、《虞》:傳說中虞舜時的樂曲名。

《武》、《象》:相傳周初舞蹈樂曲。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

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1。

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2,卻賓客以業諸侯3,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籍寇兵而繼盜糧」者也4。

夫物不產於秦者,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

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夠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1五帝:其說不一,其中一種說法認為是指伏羲、神農、黃帝、堯、舜五人。

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三人。

2黔首:庶民,平民。

資:資助,給。

3業:成就。

4籍:借。

繼:付與,給予。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卒用其計謀1。

官至廷尉。

二十餘年,竟並天下,尊主為皇帝,以斯為丞相。

夷郡縣城2,銷其兵刃3,示不復用。

使秦無尺土之封,不立子弟為王,功臣為諸侯者,使後無戰攻之患。

1卒:最後。

2夷:削平。

3銷:熔化銷毀。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陽宮,博士僕射周青臣等頌稱始皇威德。

齊人淳於越進諫曰:「臣聞之,殷周之王千餘歲1,封子弟功臣自為支輔2。

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3,臣無輔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

今青臣等又面諛以重陛下過4,非忠臣也。」

始皇下其議丞相。

丞相謬其說,絀其辭5,乃上書曰:「古者天下散亂,莫能相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6,以非上所建立。

今陛下並有天下,別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學乃相與非法教之制,聞令下,即各以其私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非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7,率群下以造謗。

如此不禁,則主勢降乎上,一黨一與成乎下8。

禁之便。

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9,蠲除去之十。

令到滿三十日弗去,黥為城旦?。

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

若有欲學者,以吏為師。」

始皇可其議?,收去《詩》、《書》百家之語以愚百姓,使天下無以古非今。

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

同文書。

治離宮別館,周遍天下。

明年,又巡狩⒀,外攘四夷⒁,斯皆有力焉。

1王:統治。

用如動詞。

2支輔:膀臂輔佐。

支,通「肢」。

3卒:通「猝」,倉猝,突然。

4面諛:當人之面,阿諛奉承。

5絀:通「黜」。

貶斥,廢退。

6私學:指當時諸子百家的學說。

7異趣(qū區):標新立異,與朝廷持有不同政見。

趣,趨向。

8一黨一與:私人幫派。

9文學:文章學問,泛指所有的文化典籍。

《詩》:《詩經》,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又為儒家經典。

《書》:《尚書》,是現存最早的關於上古時典章文獻的彙編。

亦為儒家經典。

百家語:諸子百家的著作。

十蠲:除,廢除。

?黥:同「黥」。

古代肉刑的一種,即墨刑,以刀刺人面額然後用墨涅之。

城旦:秦漢時刑名,判處四年築城勞役。

?可:同意,批准。

⒀巡狩:巡視。

⒁攘:排除,平定。

斯長男由為三川守1,諸男皆尚秦公主2,女悉嫁秦諸公子。

三川守李由告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3,門廷車騎以千數。

李斯喟然而歎曰4:「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大盛』。

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騖下5,遂擢至此6。

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

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7!」

1守:郡守,一郡的行政長官。

2尚:奉事,匹配,後專指娶帝王之女。

3壽:敬酒祝賀。

4喟然:長歎的樣子。

5駑下:才能低下。

6擢:提拔。

7稅駕:猶言解駕,停車。

指休息或歸宿。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遊會稽,並海上,北抵琅邪。

丞相斯、中車府令趙高兼行符璽令事1,皆從。

始皇有二十餘子,長子扶蘇以數直諫上,上使監兵上郡,蒙恬為將。

少子胡亥一愛一,請從,上許之。

余子莫從。

其年七月2,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趙高為書賜公子扶蘇曰:「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

書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

書及璽皆在趙高所,獨子胡亥、丞相李斯、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余群臣皆莫知也。

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3,故秘之。

置始皇居轀輬車中4,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官者輒從轀輬可諸奏事。

1行:暫時代管。

2其年七月:因當時以十月為歲首,所以才十月在前,七月在後。

3真太子:正式確立的太子。

4轀輬車:古代一種既能保溫又能通風涼爽的臥車。

趙高因留所賜扶蘇璽書1,而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

長子至,即立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奈何?」

胡亥曰:「固也。

吾聞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

父捐命2,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趙高曰:「不然。

方令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願子圖之。

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3,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4,強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5,社稷不血食6。」

高曰:「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

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

夫大行不小謹,盛德不辭讓,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7。

故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

斷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

願子遂之!」胡亥喟然歎曰:「今大行未發8,喪禮未終,豈宜以此事幹丞相哉9!」趙高曰:「時乎時乎,間不及謀十!贏糧躍馬?,唯恐後時!」

1璽書:蓋過皇帝印璽的文書。

2捐命:捨棄生命,臨終。

3臣人:駕馭群臣。

4譾:淺陋。

5殆:近,差不多。

傾危:倒覆,即被殺。

6社稷:土神和谷神,代指國家。

血食:古代殺牲畜取血,用以祭祀,古稱祭祀為血食。

7鄉曲:猶言鄉下。

以其偏處一隅,故稱。

後引申為鄉里。

8大行:一去不返。

臣下因諱言皇帝死亡,故以大行來作比喻。

9干:求,麻煩。

十間:空隙,指時間,機會。

極言時間之緊迫。

?贏:攜帶,背負。

胡亥既然高之言1,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臣請為子與丞相謀之。」

高乃謂丞相斯曰:「上崩,賜長子書,與喪會咸陽而立為嗣2。

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

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3。

事將何如?」

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4?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

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

高曰:「高固內官之廝役也5,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宮6,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

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

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7,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遍於鄉里,明矣。

高受詔教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8,未嘗見過失。

慈仁篤厚9,輕財重士,辯於心而詘於口十,盡禮敬士,秦之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為嗣。

君計而定之。」

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詔,聽天之命,何慮之可定也?」

高曰:「危可安也,安可危也,安危不定,何以貴聖?」

斯曰:「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

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

君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

高曰:「蓋聞聖人遷徙無常(13),就變而從時(14),見末而知本,觀指而睹歸,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權命懸於胡亥,高能得志焉(15)。

且夫從外制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

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搖動者萬物作(16),此必然之效也。

君何見之晚?」

斯曰:「吾聞晉易太子(17),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18),身死為戮;紂殺親戚(19),不聽諫者,國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

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裡。

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20),孔、墨之智(21)。

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

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

斯乃仰天而歎,垂淚太息曰(22):「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23),安托命哉(24)!」於是斯乃聽高。

高乃報胡亥曰:「臣請奉太子之明命以報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1然:同意,贊成。

2嗣:繼承人。

3君侯:古時稱列侯為君侯。

4孰與:與……比,哪一個……,哪裡比得上。

5內官:宦官。

廝役:奴僕。

6刀筆之文:指刑法文書。

7信人:待人以誠。

奮士:善於激勵部下,使之為自己效忠。

8法事:有關法律之事。

9篤厚:老實厚道。

十辯:通「辨」。

能明辨是非,即聰明之意。

詘:言語遲頓。

?反位:猶言回到本來的職位上。

反,通「返」。

?庶幾:相近,差不多。

此處是荀且從事之意。

⒀遷徙:遷移。

引申為善變。

⒁就變:服從於變化。

從時:順應潮流。

⒂得志:揣測出其心思。

⒃水搖動:指春天冰雪消融。

萬物作:指萬物生長。

⒄晉易太子:春秋時晉獻公一寵一愛一妃子驪姬,迫使太子申生自一殺,改立驪姬子奚齊為太子,導致晉國長期混亂。

詳見卷三十九《晉世家》。

⒅齊桓兄弟爭位:春秋時齊桓公和他的哥哥公子糾爭位,桓公掌權後,迫使魯國殺死公子糾。

詳見卷三十二《齊太公世家》。

⒆紂殺親戚:指商紂殺死其叔父比干。

事見卷三《殷本紀》。

⒇喬、松:指王子喬、赤松子。

二人都是古代傳說中的仙人。

(21)孔、墨:指孔丘、墨翟。

(22)太息:歎息。

(23)以通「已」。

(24)托命:托身。

於是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

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朕巡天下1,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2。

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3,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秏,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4。

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蒙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

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5。」

封其書以皇帝璽,遣胡亥客奉書賜扶蘇於上郡。

使者至,發書,扶蘇泣,入內捨,欲自一殺。

蒙恬止扶蘇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

今一使者來,即自一殺,安知其非詐?請復請,復請而後死,未暮也6。」

使者數趣之7。

扶蘇為人仁,謂蒙恬曰:「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一殺。

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屬吏,繫於陽周。

1朕:古人的自稱,從秦始皇起,專門用作皇帝自稱。

2禱祠:祈禱祭祠。

3將師:率領軍隊。

將,用如動詞。

屯邊:在邊境上駐守。

4怨望:怨恨不滿。

5裨將:副將,偏將。

6暮:晚也。

7趣:催促。

使者還報,胡亥,斯,高大喜。

至咸陽,發喪,太子立為二世皇帝。

以趙高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1。

1侍中:指在宮中服侍皇帝。

用事:掌握大權。

二世燕居1,乃召高與謀事,謂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2。

吾既已臨天下矣3,欲悉耳目之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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