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話文
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
張鳳嶺譯注
【說明】
本篇是儒家大師孟子和荀卿的合傳,但所記載的內容卻包一皮一皮括了戰國時期陰陽、道德、法、名、墨各家的代表人物如鄒衍等十二人,極似類傳。
它是一篇研究我國古代思想史的重要文獻,彌足珍貴。
《太史公自序》說:「獵儒墨之遺文,明禮義之統紀,絕惠王利端,列往世興衰,作《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
就是說本傳的傳旨是通過記寫孟、荀的事跡,肯定他們的「明禮義」、「絕利端」的思想學說,並說明這種思想學說的淵源及影響。
作者站在總結諸家思想的高度,綜合思想學說和為人兩個方面對諸子的事跡作了比較客觀、公允的評述。
對於孟子,著重強調了他是直接繼承孔子思想的人,具有守道不阿,執著追求的一精一神;同時,也指出他的仁政主張不合時宜。
對於荀卿,則突出了他總結儒、墨、道三家得失從而改造儒學的功績,並說明他同樣遭遇坎坷而堅守正道。
由於他們的思想學說有著承襲關係,影響巨大,特別是他們都發憤著述,不以自己的學說阿世媚主,慕榮求利,所以作者才將他們並稱,並在傳序中予以推重,試讀「自天子至於庶人,好利之,何以異哉?」
這固然是對現實的譏刺,但從現實的一派污濁中不正反襯出孟、荀學說及為人的拔一出流俗,難能可貴嗎?傳文中,還以較大篇幅記載了騶衍,騶衍的「五德終始」說本受孟子的影響,曾流行一時,作者肯定其「止乎仁義」的目的,而批評其荒誕怪異的內容,對於他的為人則論以有「阿世俗」之嫌。
至於淳於髡等稷下先生,他們的主張雖不同程度地與儒、墨思想相關,但他們卻無一例外地「干世主」、慕權貴。
其地位和為人遠不及孟、荀。
文末只用一語點出墨子的主張,以回應上文,因其與儒家並稱顯學故毋庸多言。
這篇傳記在寫法上有兩個特點:一是形散神聚。
敘寫十四人,以孟、荀為主,時而三騶,時而稷下,錯錯落落,似是漫不經心,而實際全由傳序統領,正如清徐與喬所說:「敘諸子斜斜整整,離離合合,每回顧《孟子傳》。
首讀《孟子書》數筆,間間散散,空領一篇。
謂諸子之陰以利於當世而遇,孟子獨不遇,故盛稱諸子,卻是反形孟子,……蓋賓主參互變化出沒之妙,至此篇極矣。」
二是比照襯托。
寫傳主孟、荀用筆少,而敘諸子則潑墨多,主虛賓實,以實襯虛,更見孟、荀地位之高,人格之貴。
太史公說:「我讀《孟子》,每當讀到梁惠王問「怎樣才對我的國家有利」時,總不免放下書本而有所感歎。
說:唉,謀利的確是一切禍亂的開始呀!孔夫子極少講利的問題,其原因就是經常防備這個禍亂的根源。
所以他說「依據個人的利益而行動,會招致很多怨恨」。
上自天子下至平民,好利的弊病都存在,有什麼不同呢?
【譯文】
孟軻,是鄒國人。
他曾跟著子思的弟子學習。
當通曉孔道之後,便去遊說齊宣王,齊宣王沒有任用他。
於是到了魏國,梁惠王不但不聽信他的主張,反而認為他的主張不切實情,遠離實際。
當時,各諸侯國都在實行變革,秦國任用商鞅,使國家富足,兵力強大;楚國、魏國也都任用過吳起,戰勝了一些國家,削弱了強敵;齊威王和宣王舉用孫臏和田忌等人,國力強盛,使各諸侯國都東來朝拜齊國。
當各諸侯國正致力於「合縱連橫」的攻伐謀略,把能攻善伐看作賢能的時候,孟子卻稱述唐堯、虞舜以及夏、商、週三代的德政,因此不符合他所周遊的那些國家的需要。
於是就回到家鄉與萬章等人整理《詩經》、《書經》,闡發孔丘的思想學說,寫成《孟子》一書,共七篇。
在他之後,出現了學者鄒子等人。
齊國有三個鄒子。
在前的叫鄒忌,他借彈琴的技藝得以求見齊威王,隨後便參與了國家政事,封為成侯並接受相印,做了宰相,他生活的時代要早於孟子。
第二個叫鄒衍,生在孟子之後。
鄒衍目睹了那些掌握一國之權的諸侯們越來越荒一婬一奢侈,不能崇尚德政,不像《詩經·大雅》所要求的那樣先整飭自己,再推及到百姓了。
於是就深入觀察萬物的陰陽消長,記述了怪異玄虛的變化,如《終始》、《大聖》等篇共十餘萬字。
他的話宏大廣闊荒誕不合情理,一定要先從細小的事物驗證開始,然後推廣到大的事物,以至達到無邊無際。
先從當今說起再往前推至學者們所共同談論的黃帝時代,然後再大體上依著世代的盛衰變化,記載不同世代的凶吉制度,再從黃帝時代往前推到很遠很遠,直到天地還沒出現的時候,真是深幽玄妙不能稽考而追究它的本源。
他先列出中國的名山大川,長谷、禽一獸,水土所生的,各種物類中最珍貴的,一概俱全,並由此推廣開去,直到人們根本看不到的海外。
他稱述開天闢地以來,金、木、水、火、土的五種德一性一相生相剋,而歷代帝王的更替都正好與它們相配合。
天降祥瑞與人事相應就是這樣的。
他認為儒家所說的中國,只不過是天下的八十一分之一罷了。
中國稱做「赤縣神州」。
赤縣神州之內又有九州,就是夏禹按次序排列的九個州,但不能算是州的全部數目。
在中國之外,像是赤縣神州的地方還有九個。
這才是所謂的九州了。
在這裡都有小海環繞著,人和禽一獸不能與其他州相通,像是一個獨立的區域,這才算是一州。
像這樣的州共有九個,更有大海環在它的外面,那就到了天地的邊際了。
鄒衍的學說都是這一類述說。
然而,總括它的要領,一定都歸結到仁義節儉,並在君臣上下和六親之間施行,不過開始的述說的確氾濫無節了。
王公大人初見他的學說,感到驚異而引起思考,受到感化,到後來卻不能實行。
因此,鄒衍在齊國受到尊重。
到魏國,梁惠王遠接高迎,同他行賓主的禮節。
到趙國,平原君側身陪行,親自為他拂試席位。
到燕國,燕昭王拿著掃帚清除道路為他作先導,並請求坐在弟子的座位上向他學習,還曾為他修建碣石宮,親自去拜他為老師。
他作了《主運》篇。
鄒衍周遊各國受到如此禮尊,這與孔丘陳蔡斷糧面有饑色,孟軻在齊、梁遭到困厄,豈能是相同的嗎!從前周武王用仁義討伐殷紂王從而稱王天下,伯夷寧肯餓死不吃周朝的糧食;衛靈公問作戰方陣,孔子卻不予回答;梁惠王想要攻打趙國,孟軻卻稱頌太一王離開邠(Bīn,賓)地的事跡。
這些有名人物的做法,難道是有意迎一合世俗討好人主就算了嗎?拿著方榫頭卻要放入圓榫眼,哪能放得進去呢?有人說,伊尹背著鼎去給湯烹飪,卻勉勵湯行王道,結果湯統一了天下;百里奚在車下餵牛而秦穆公任用了他,因而稱霸諸侯。
他們的做法都是先投合人主的意願,然後引導人主走上正大的道路上去。
鄒衍的話雖然不合常理常情,或許有伊尹負鼎、百里奚飯牛的意思吧?
從鄒衍到齊國稷下的諸多學士,如淳於髡(kūn,昆)、慎到、環淵、接子、田駢、鄒奭等人,各自著書立說談論國家興亡治亂的大事,用來求取一柄一君的信用,這些怎能說得盡呢?
淳於髡,是齊國人。
見識廣博,強於記憶,學業不專主一家之言。
從他勸說君王的言談中看,似乎他仰慕晏嬰直言敢諫的為人,然而實際上他專事察顏觀色,揣摩人主的心意。
一次,有個賓客向梁惠王推薦淳於髡,惠王喝退身邊的侍從,單獨坐著兩次接見他,可是他始終一言不發。
惠王感到很奇怪,就責備那個賓客說:「你稱讚淳于先生,說連管仲、晏嬰都趕不上他,等到他見了我,我是一點收穫也沒得到啊。
難道是我不配跟他談話嗎?到底是什麼緣故呢?」
那個賓客把惠王的話告訴了淳於髡。
淳於髡說:「本來麼。
我前一次見大王時,大王的心思全用在相馬上;後一次再見大王,大王的心思卻用在了聲色上:因此我沉默不語。」
那個賓客把淳於髡的話全部報告了惠王,惠王大為驚訝,說:「哎呀,淳于先生真是個聖人啊!前一次淳于先生來的時候,有個人獻上一匹好馬,我還沒來得及相一相,恰巧淳于先生來了。
後一次來的時候,又有個人獻來歌伎,我還沒來得及試一試,也遇到淳于先生來了。
我接見淳于先生時雖然喝退了身邊侍從,可是心裡卻想著馬和歌伎,是有這麼回事。」
後來淳於髡見惠王,兩人專注交談一連三天三夜毫無倦意。
惠王打算封給淳於髡卿相官位,淳於髡客氣地推辭不受便離開了。
當時,惠王贈給他一輛四匹馬駕的一精一致車子、五匹帛和璧玉以及百鎰黃金。
淳於髡終身沒有做官。
慎到,是趙國人。
田駢、接子,是齊國人。
環淵,是楚國人。
他們都專攻黃帝、老子關於道德的理論學說,對黃老學說的意旨進行闡述發揮。
所以他們都有著述,慎到著有十二篇論文,環淵著有上、下篇,田駢、接子也都有論著。
鄒奭,是齊國幾位鄒子中的一個,他較多地採用鄒衍的學說來著述文章。
當時齊王很賞識這些學士,從淳於髡以下的人都任命為列大夫,為他們在人來人往的通衢大道旁建造住宅,高門大屋,以示對他們的尊崇和偏一愛一。
以此招攬各諸侯國的賓客,宣揚齊國最能招納天下的賢才。
荀卿,是趙國人。
五十歲的時候才到齊國來遊說講學。
鄒衍的學說曲折誇大而多空洞的論辯;鄒奭的文章完備周密但難以實行;淳於髡,若與他相處日久,時常學到一些一精一辟的言論。
所以齊國人稱頌他們說:「高談闊論的是鄒衍,一精一雕細刻的是鄒奭,智多善辯,議論不絕的是淳於髡。」
田駢等人都已在齊襄王時死去,此時荀卿是年最長,資歷深的宗師。
當時齊國仍在補充列大夫的缺額,荀卿曾先後三次以宗師的身份擔任稷下學士的祭酒。
後來,齊國有人譭謗荀卿,荀卿就到了楚國,春申君讓他擔任蘭陵令。
春申君死後,荀卿被罷官,便在蘭陵安了家。
李斯曾是他的學生,後來在秦朝任丞相。
荀卿憎惡亂世的黑暗政治,亡國昏亂的君主接連不斷地出現,他們不通曉常理正道卻被裝神弄鬼的巫祝所迷惑,信奉求神賜福去災,庸俗鄙陋的儒生拘泥於瑣碎禮節,再加上莊周等人狡猾多辯,敗壞風俗,於是推究儒家、墨家、道家活動的成功和失敗,編次著述了幾萬字的文章便辭世了。
死後就葬在蘭陵。
當時趙國也有個公孫龍,他曾以「離堅白」之說,同惠施的「合同異」之說展開論辯,此外還有劇子的著述;魏國曾有李悝,他提出了鼓勵耕作以盡地力的主張;楚國曾有一屍一子、長盧,齊國東阿還有一位吁子。
自孟子到吁子,世上多流傳著他們的著作,所以不詳敘這些著作的內容了。
墨翟,是宋國的大夫,擅長守衛和防禦的戰術,竭力提倡節省費用。
有人說他與孔子同時,也有人說他在孔子之後。
【原文】【註解】
太史公曰:余讀《孟子書》1,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2。
曰:嗟乎,利誠亂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3,常防其原也4。
故曰「放於利而行,多怨」5。
自天子至於庶人,好利之何以異哉6!
1《孟子書》:即《孟子》,儒家經典之一。
一般認為是孟軻和他的學生萬章等共同編著。
主要記載孟軻的政治學說及哲學倫理教育思想等。
2廢:放下。
3夫子罕言利:《論語·子罕》:「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夫子,指孔子。
4原:本源,根源。
5引語出自《論語·裡仁》。
放,通「仿」,依照、依據。
6:通「弊」。
弊病。
孟軻,騶人也。
受業子思之門人1。
道既通2,游事齊宣王3,宣王不能用。
適梁4,梁惠王不果所言5,則見以為迂遠而闊於事情6。
當是之時,秦用商君,富國強兵;楚、魏用吳起,戰勝弱敵;齊威王、宣王用孫子、田忌之徒,而諸侯東面朝齊7。
天下方務於合從連衡8,以攻伐為賢9,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十,是以所如者不合⑾。
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⑿,述仲尼之意⒀,作《孟子》七篇。
其後有騶子之屬⒁。
1受業:跟隨老師學習。
門人:弟子。
2道:指孔道。
韓愈《進學解》:「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
3游事:遊說。
4適:到。
5果:信。
6這一句的意思是說:反而被認為不切實情,遠離實際。
迂遠,不切實情;闊,遠;事情,事實。
7東面:面向東方。
朝齊:朝拜齊國國君。
8務:致力。
合從連衡:戰國時六國諸侯聯合抗秦的謀略,稱為「合縱」;秦國聯合一些諸侯國進攻另外一些諸侯國的謀略,稱為「連橫」。
從,同「縱」;衡,通「橫」。
9賢:才能。
十述:稱述,提倡。
唐:傳說中的上古朝代,君主是堯。
虞:傳說中的上古朝代,君主是舜。
三代:指夏、商、周。
德:指德政。
⑾所如者:指孟子所去遊說的諸侯國。
如,往、到。
合:符合。
⑿退:返回。
序:依次排列。
這裡是整理的意思。
《詩》:即《詩經》。
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
先秦稱《詩》,漢代尊為儒家經典之一,故稱《詩經》。
《書》:即《尚書》,又稱《書經》。
我國現存最早的上古歷史文獻的彙編。
為儒家經典之一。
⒀述:記述,闡述。
⒁騶:姓。
通「鄒」。
子:戰國時對學者、老師的尊稱。
屬:類,輩。
齊有三騶子。
其前騶忌,以鼓琴干威王1,因及國政2,封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騶衍,後孟子。
騶衍睹有國者益一婬一侈3,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於身4,施及黎庶矣5。
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6,《終始》、《大聖》之篇十餘萬言7。
其語閎大不經8,必先驗小物9,推而大之,至於無垠十。
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⑾,大並世盛衰?,因載其祥度制⒀,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⒁。
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一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
稱引天地剖判以來⒂,五德轉移⒃,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⒄。
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
中國名曰赤縣神州。
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⒆。
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
於是有裨海環之⒇,人民禽一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一州。
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21),天地之際焉(22)。
其術皆此類也。
然要其歸(23),必止乎仁義節儉(24),君臣上下六親之施(25),始也濫耳(26)。
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27),其後不能行之。
1鼓琴:彈琴。
干:求。
2及:參與。
3有國者:指有封地的諸侯。
4《大雅》:《詩經》的組成部分之一,多是西周王室貴族的作品,主要記敘王政事跡,歌頌周室的統治。
整:整飭,約束。
5施(yi,義):推及。
黎庶:百姓。
6陰陽:原指日光的向背,向日為陽,背日為陰。
後來有些古代哲學家用陰陽這個概念來解釋自然界兩種對立和相互消長的物質勢力,認為二者的相互作用是一切自然現象變化的根源。
鄒衍則把「陰陽」變成了和「天人感應」說相結合的神秘概念。
消息:消失和增長。
息,滋生。
怪迂:怪異脫離實際。
7《終始》:即《鄒子終始》。
據《漢書·藝文志》錄,鄒衍著有《鄒子》四十九篇,《鄒子終始》五十六篇,皆不傳。
8閎:宏大。
不經:荒誕不合情理。
9驗:驗證。
十無垠:無邊無際。
?術:通「述」。
述說。
?大:大體上。
梁玉繩《史記志疑》云:「《索隱》以大體解之,非。
方氏《補正》曰「大」當作「及」,傳寫誤也。」
錄以備考。
並(bang,傍):通「傍」。
依隨。
⒀祥:泛指吉凶。
,求神賜福去災。
度制:法度,制度。
⒁窈冥:深幽,奧妙。
原:推究根源。
⒂剖判:開闢。
⒃五德轉移:又稱「五德終始」。
鄒衍的學說。
指用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德一性一相生相剋的循環變化,來解釋王朝興廢的原因。
《文選·齊故安陸昭王碑》注引《鄒子》曰:「五德從所不勝,虞(舜)土,夏木,殷金,周火。」
鄒衍認為歷史的發展是按照「五行轉移」的循環順序進行的,每個王朝的出現都體現了五行中的某一種勢力居統治地位,從而為統治階級改朝換代提一供依據。
⒄符應:古代迷信,把天降祥瑞與人事相應稱為「符應」。
茲:此。
⒅儒者:即儒家。
崇奉孔子學說的重要學派。
孔子學說其思想核心是「仁」,在政治上主張禮治和德政,重視倫理道德教育。
⒆不得為州數:不能算是州的全部數目。
⒇裨(pi,皮)海:小海。
裨:細小。
(21)瀛海:大海。
(22)際:邊際。
(23)要:總括。
歸:歸要,要領。
(24)止:歸結。
(25)六親:歷來說法不一。
據卷六十二《管晏列傳》《正義》釋「六親」引王弼云「父、母、兄、弟、妻、子也」。
(26)濫:泛而無節,氾濫。
(27)懼然:驚異的樣子。
懼,通「瞿」(ju,據),驚視貌。
顧化:內心思謀,用於教化。
是以騶子重於齊。
適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
適趙,平原君側行撇席1。
如燕,昭王擁彗先驅2,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宮3,身親往師之。
作《主運》4。
其游諸侯見尊禮如此5,豈與仲尼菜色陳、蔡6,孟軻困於齊、梁同乎哉7!筆武王以仁義伐紂而王8,伯夷餓不食周粟9;衛靈公問陳十,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謀欲攻趙,孟軻稱大王去邠?。
此豈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欲內圜鑿⒀,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負鼎而勉湯以王⒁,百里奚飯牛車下而繆公用霸⒂,作先合⒃,然後引之大道。
騶衍其言雖不軌⒄,倘亦有牛鼎之意乎⒅?
1側行:側著身一子走。
表示謙讓。
撇席:拂拭席位。
撇,拂、輕擦。
2擁彗(hui,慧)先驅:拿著掃帚清掃道路為他作先導。
表示尊敬。
彗,掃帚。
3碣石宮:宮名。
在燕國都城薊。
4《主運》:《索引》按:劉向《別錄》雲鄒子書有《主運篇》。
5見:被。
6仲尼菜色陳、蔡:指孔子在陳、蔡之間被困絕糧挨餓。
菜色,饑民的臉色。
這裡是挨餓的意思。
事出《論語·衛靈公篇》:「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
卷四十七《孔子世家》記載尤詳。
7困:困窘。
指孟子不見用於齊、梁。
8王:稱王,統治天下。
9伯夷餓不食周粟:事見《史記·伯夷列傳》。
周武王討伐商紂,伯夷表示反對;武王滅商後,伯夷逃避到首陽山,不食周粟而死。
十衛靈公問陳:事出《論語·衛靈公篇》:「衛靈公問陳於孔子。
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嘗學也。
』明日遂行。」
陳,同「陣」。
交戰時的戰鬥隊列。
?孟軻稱大(tai,太)王去邠(bīn,賓):孟軻稱說太一王離開邠地。
事出《孟子·梁惠王下》。
孟子回答滕文公問「齊人將築薛」時說:「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
與此處所記「梁惠王謀欲攻趙」有異。
大王,指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
大,同「太」。
?阿:迎一合。
苟合:隨便附合。
⒀持方枘(rui,銳)欲內圜(yuan,圓)鑿:拿著方榫頭想要放入圓榫眼。
枘,榫頭;內,同「納」,放進;圜,通「圓」,圓形;鑿,榫眼。
語出《楚辭》宋玉《九辯》:「圜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鋙而難入。」
⒁這一句的意思是說:伊尹背著鼎去給湯烹飪,卻勉勵湯行王道而統一了天下。
負,背;鼎,古代烹煮的器物。
事出《孟子·萬章上》:「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yāo,夭)湯』有諸?」
《史記·殷本紀》載:「(伊尹)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於王道。」
⒂這一句的意思是說:百里奚在車下餵牛而秦穆公(任用他)因而稱霸諸侯。
飯牛,餵牛;用,因;霸,稱霸。
事出《孟子·萬章上》:「或曰,『百里奚自鬻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
』信乎?」
《史記·商君列傳》:「(百里奚)聞秦繆公之賢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粥(yu,玉)於秦客,被褐食牛。
期年,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
⒃作先合:行為先要投合人主的意願。
⒄不軌:越出常理,不合常情。
⒅牛鼎之意:指伊尹負鼎、百里奚飯牛以干求人主之意。
自騶衍與齊之稷下先生1,如淳於髡、慎到、環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2,以干世主3,豈可勝道哉4!
淳於髡,齊人也。
博聞強記5,學無所主。
其諫說6,慕晏嬰之為人也7,然而承意觀色為務8。
客有見髡於梁惠王9,惠王屏左右十,獨坐而再見之?,終無言也。
惠王怪之,以讓客曰?:「子之稱淳于先生⒀,管、晏不及,及見寡人,寡人未有得也。
豈寡人不足為言邪?何故哉?」
客以謂髡。
髡曰:「固也。
吾前見王,王志在驅逐⒁;後復見王,王志在音聲⒂:吾是以默然。」
客具以報王,王大駭,曰:「嗟乎,淳于先生誠聖人也!前淳于先生之來,人有獻善馬者,寡人未及視,會先生至。
後先生之來,人有獻謳者,未及試,亦會先生來。
寡人雖屏人,然私心在彼⒃,有之。」
後淳於髡見,壹語連三日三夜無倦⒄。
惠王欲以卿相位待之,髡因謝去⒅。
於是送以安車駕駟⒆,束帛加璧⒇,黃金百鎰(21)。
終身不仕。
1稷下先生:指戰國時齊宣王在國都臨淄稷門一帶設置學宮所招攬的諸多文學遊說之士。
2治亂之事:指社會政治、歷史的變遷。
《孟子·騰文公下》:「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
3世主:國君。
4勝:盡。
5博聞強記:見聞廣博,強於記憶。
6諫說:規勸、說服君王。
7慕:效慕,學習。
8務:專力從事的。
9見:推薦。
十屏:使退避。
?再見之:兩次接見他。
?讓:責備。
⒀稱:稱讚。
⒁驅逐:指策馬奔馳。
⒂音聲:指音樂聲色。
⒃私心:內心、心思。
⒄壹:專一。
⒅謝:辭謝,辭別。
⒆安車:古代一種可以坐乘的小車。
駕駟:一輛車套著四匹馬。
⒇束帛:古代帛五匹為一束。
(21)鎰:古代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
慎到,趙人。
田駢、接子,齊人。
環淵,楚人。
皆學黃老道德之術1,因發明序其指意2。
故慎到著十二論3,環淵著上下篇4,而田駢、接子皆有所論焉。
騶奭者,齊諸騶子,亦頗采騶衍之術以紀文5。
於是齊王嘉之,自如淳於髡以下6,皆命曰列大夫,為開第康莊之衢7,高門大屋,尊一寵一之。
覽天下諸侯賓客8,言齊能致天下賢士也。
1黃老道德之術:指黃老學派的學說。
黃老,道家以傳說中的黃帝與老子相配尊為其祖,故稱「黃老」;道德,在道家經典《老子》中,「道」指萬物的本源、規律,「德」指對於「道」的認識修養有得於己。
2發明:闡明發揮。
序:陳述。
指意:意旨,意圖。
指,同「旨」。
3慎到著十二論:《漢書·藝文志》著錄《慎子》四十二篇,已失傳,現僅存輯錄七篇。
4環淵著上下篇:《漢書·藝文志》著錄蜎淵著《蜎子》十三篇,已失傳。
5頗:大多。
紀文:著文。
6自如:這裡是「從」、「由」的意思。
梁玉繩《史記志疑》引滹南《辨惑》曰:「『自如』二字連用不得」。
7開第:建造住宅。
第,大住宅。
康莊之衢:四通八達的道路。
8覽:通「攬」。
招攬。
荀卿,趙人。
年五十始來遊學於齊1。
騶衍之術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2;淳於髡久與處,時有得善言。
故齊人頌曰:「談天衍3,雕龍奭4,炙轂過髡5。」
田駢之屬皆已死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為老師6。
齊尚脩列大夫之缺7,而荀卿三為祭酒焉8。
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9。
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十,因家蘭陵?。
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
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⒀,不遂大道而營於巫祝⒁,信祥,鄙儒小拘⒂,如莊周等又猾稽亂俗⒃,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一事興壞⒄,序列著數萬言而卒。
因葬蘭陵。
而趙亦有公孫龍為堅白同異之辯⒅,劇子之言⒆;魏有李悝,盡地力之教⒇;楚有一屍一子、長盧;阿之吁子焉。
自如孟子至於吁子,世多有其書,故不論其傳雲。
蓋墨翟,宋之大夫,善守禦(21),為節用。
或曰並孔子時(22),或曰在其後。
1始:才。
2奭:指騶奭。
文具:文章寫得完備。
3談天衍:高談闊論的是騶衍。
《集解》劉向《別錄》曰:「騶衍之所言五德終始,天地廣大,盡言天事,故曰『談天』。」
4雕龍奭:一精一心雕飾的是騶奭。
《集解》劉向《別錄》曰:「騶奭脩衍之文,飾若雕鏤龍文。
故曰『雕龍』。」
5炙轂過髡:智多善辯,滔一滔一不一絕的是淳於髡。
炙轂過,炙烤盛放潤車油的器物。
油雖盡,仍有餘流。
用以比喻智慧不盡,議論不絕。
轂,車輪中心的圓木,中有孔,可插軸;過,通「鍋」,盛車油的器物。
6老師:年老資深的學者。
7脩:通「修」。
整備,補充。
8祭酒:古代饗宴酬酒祭神要由一位尊長者舉酒祭地,因而把位尊或年長者稱為祭酒。
9春申君:即黃歇。
十廢:罷官。
?家:安家。
?嫉:憎恨。
濁世:亂世。
⒀屬:連續不斷。
⒁這一句的意思是說:不通曉常理正道卻被裝神弄鬼的巫祝所迷惑。
遂,通,達;營,通「熒」,迷惑;巫祝,古代從事鬼神迷信活動的人。
⒂鄙儒:見識淺陋的儒生。
小拘:拘泥於小節。
⒃猾稽:狡猾多辯。
⒄這一句的意思是說:於是推究儒、墨、道三家從事其活動的成功和失敗。
推,推究;墨,指墨家,其創始人墨子主張兼一愛一、非攻、節用等,反對禮樂繁縟;道德,道家的重要經典《老子》中所使用的一對範疇,這裡指道家。
⒅堅白同異之辯:指戰國時公孫龍學派的「離堅白」和惠施學派的「合同異」的名實論辯。
公孫龍認為石頭的堅一硬和白色是脫離了石頭而互相分離、各個獨立的實體,從而誇大了事物的差別一性一而抹殺了其統一一性一;惠施則認為萬物的同和異是相對的,而相同和不同一性一質的事物都可以「合同異」一抽一象地統一起來,從而忽視了事物個體的差別一性一。
二者各誇大了事物的一個方面,因而都流為詭辯。
⒆劇子之言:《漢書·藝文志》著錄《處子》九篇,已失傳。
梁玉繩《史記志疑》:「疑『劇』字傳寫之訛」。
⒇盡地力之教:指李悝提倡耕作,鼓勵開荒,以盡地力的經濟改革主張。
(21)善守禦:善於守衛和防禦戰術。
(22)並:同。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