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情偶寄
居室部 ○灑掃
【原文】
一精一美之房,宜勤灑掃。
然灑掃中亦具大段學問,非僮僕所能知也。
欲去浮塵,先用水灑,此古人傳示之法,今世行之者,十中不得一二。
蓋因童子性懶,慮有汲水之煩,止掃不灑,是以兩事並為一事,惜其力也。
久之一習一 為固然,非特童子忘之,並主人亦不知掃地之先,更有一事矣。
彼但知兩者並一是省事法,卻不知因其懶也。
遂以一事化為數十事。
服役者既以為苦,而指使者亦覺其繁,然總不知此數十事者,皆從一事苟簡而生之者也。
一精一捨之內,自明窗淨幾而外,尚有圖書翰墨、古董器玩之種種,無一不忌浮塵。
不灑而掃,是以紅塵摻物,物物皆受其蒙,並棟樑之上、榱桷之間亦生障翳,勢必逐件擦磨,始現本來面目,手不停揮者,半日才能竣事,不亦勞乎?若能先灑後掃,則掃過之後,只須麈尾一拂,一日清晨之事畢矣,何指使服役之紛紛哉?此灑水之不容已也。
然勤掃不如勤灑,人則知之;多灑不如輕掃,人則未知之也。
饒其善灑,不能處處皆遍,究竟干地居多,服役者不知,以其既經灑濕,則任意揮掃無妨。
揚塵舞蹈之際,障翳之生也更多,故運帚切記勿重;匪特勿重,每於歇手之際,必使帚尾著地,勿令懸空,如掃一帚起一帚,則與揮扇無異,是揚灰使起,非抑塵使伏也。
此是一法。
又有閉門掃地之訣,不可不知。
如人先掃房舍,後及階除,則將房舍之門緊閉,俟掃完階除後,略停片刻,然後開門,始無灰塵入戶之患。
臧獲不知,以為房舍掃完,其事畢矣,此後漸及門外,與內絕不相蒙,豈知有顧此失彼之患哉!順風揚灰,一帚可當十帚,較之未掃更甚。
此皆世人所忽,故拈出告之,然未免饒舌。
灑掃二事,勢必相因,缺一不可,然亦有時以孤行為妙,是又不可不知。
先灑後掃,言其常也,若旦旦如是,則土膠於水,積而不去,日厚一日,磚板受其虛名,而有土階之實矣。
故灑過數日,必留一日勿灑,止令童子輕輕用帚,不致揚塵,是數日所積者一朝去之,則水土一交一 相為用,而不一交一 相為害矣。
【譯文】
一精一美的房屋,應該經常打掃。
然而打掃當中也有很多的學問,僮僕是不懂的。
要除去灰塵,必須先灑水,這是古人傳下來的方法,現在能這樣做的人,十個人當中剩下不到一兩個了。
這是因為僮僕生性懶惰,嫌提水太麻煩,圖省力氣,只掃地不灑水,把兩件事並成一件事來做,久而久之就一習一 以為常了。
不只是僮僕把灑水的事忘了,連主人也不知道掃地之前還有灑水這件事。
他們只知道把兩事合一是省事的辦法。
卻不知正是因為他們的偷懶行為,才把一件事變成了幾十件事。
不僅做事的人受苦了,也為指使做事的人添了很多麻煩。
卻不知這幾十件事,都是因為灑水這一件事偷懶而多出來的。
一精一致的房屋內,除了要窗明几淨以外,還有圖書、字畫、古董、器玩等東西,沒有一件不忌諱灰塵的。
不灑水就掃地,勢必塵土飛揚,每一件東西都會落上灰塵,連棟樑上、椽子上也佈滿灰塵,必須要一件一件地擦,才能現出物品的真面目。
要手不停歇地干半天才能完事兒,不是太辛苦了嗎?如果掃地之前先灑水,那麼掃過之後,只需用拂塵一拂,清晨的打掃工作就幹完了,哪裡用得著主人指使、僕人忙亂不堪呢?所以灑水不能省掉。
然而,人們只知道勤掃不如勤灑的道理,卻不知道多灑不如輕掃的道理。
一個人就算很善於灑水,也不可能每一角落都灑到,畢竟還是乾的地方居多。
掃地的人不懂,以為既然已經將地灑濕了,隨意揮掃沒有什麼關係。
結果隨意揮舞掃帚的時候,灰塵也更多,所以掃地時掃帚一定不要掃得太重,不但不能太重,每次歇手時,一定要讓掃帚的尾部著地,不要讓它懸空。
如果掃帚掃一下提一下,就與揮舞扇子沒有什麼差別,這是把灰塵揚起來,而不是把塵土壓下去。
上述是一種方法。
還有關上門掃地的秘訣,不可不知道。
比如打掃完房屋再打掃台階,應先把房屋的門關緊,等掃完台階後,稍微停一會兒再開門,這樣灰塵才不會跑進屋裡。
僕人不知道這一點,認為房屋掃完就沒事兒了,之後再掃門外,與裡面完全沒有關係,哪知道會顧此失彼呢?順著風掃地,一掃帚揚起的灰塵可以抵得上十掃帚,比沒掃的時候更厲害了。
這都是人們常忽略的地方,所以把它指出來告訴大家,但未免有點多嘴。
灑水和掃地這兩件事情,是相輔相成的,缺一不可,然而有時只做一件事反而更妙,這又是不能不知的。
先灑水後掃地,說的是一般的情況,如果每天早晨都這樣,就會使土和水膠合起來,積澱在地下掃不去,一天比一天厚,使得磚地、木地空有其名,實際上卻成了土階了。
所以灑過幾天水之後,—定要有一天不灑水,只讓童僕用掃帚輕輕地掃,不致揚起灰塵。
這樣,幾天積在地上的塵土,一天就全都掃掉了,這樣水和土一交一 相為我所用,而不會一交一 相作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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