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卷一百四十九·集部二○別集類二
△《東皋子集》·三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唐王績撰。
績字無功,太原祁人。
隋大業中授秘書省正字。
出為六合丞。
歸隱北山東皋,自號東皋子。
唐初以前官待詔門下,復求為太樂丞。
後乃解官歸里。
是身事兩朝,皆以仕途不達,乃退而放浪於山林。
《新唐書》列之《隱逸傳》,所未喻也。
然績為王通之弟,而志趣高雅,不隨通聚徒講學,獻策干進,其人品亦不可及矣。
史稱其簡放嗜酒,嘗作《醉鄉記》、《五斗先生傳》、《無心子傳》。
其《醉鄉記》為蘇軾所稱。
然他文亦疏野有致。
其詩惟《野望》一首為世傳誦。
然如《石竹詠》,意境高古。
《薛記室收過莊見尋詩》二十四韻,氣格遒健。
皆能滌初唐俳偶板滯之習,置之開元、天寶間,弗能別也。
《唐書·藝文志》載績集五卷,陳振孫《書錄解題》亦云「其友呂才鳩訪遺文,編成五卷,為之序」。
而今本實止三卷。
又晁公武《讀書志》引呂才序,稱績年十五,謁楊素,占對英辨。
薛道衡見其《登龍門憶禹賦》,歎為今之庾信。
且載其卜筮之驗者數事。
今本呂才序尚存,而晁公武所引之文則無之。
又序稱「鳩訪未畢,緝為三卷」,與《書錄解題》不合。
其《登龍門》一賦亦不載集中。
或宋末本集已佚,後人從《文苑英華》、《文粹》諸書中采績詩文,匯為此編,而偽托才序以冠之,未可知也。
此本為明崇禎中刊本。
卷首尚有陸淳序一首,晁、陳二家目中皆未言及。
其真偽亦在兩可間矣。
△《寒山子詩集》·一卷、附《豐干拾得詩》·一卷(浙江巡撫采進本)案寒山子,貞觀中天台廣興縣僧。
居於寒巖,時還往國清寺。
豐干、拾得則皆國清寺僧也。
世傳台州刺史閭邱允遇三僧事,蹤跡甚怪。
蓋莫得而考證也。
其詩相傳即允令寺僧道翹尋寒山平日於竹木石壁上及人家廳壁所書,得三百餘首。
又取拾得土地堂壁上所書偈言,並纂集成卷。
豐干則僅存房中壁上詩二首。
允自為之序。
宋時又名《三隱集》,見淳熙十六年沙門道南所作記中。
《唐書·藝文志》載寒山詩入釋家類,作七卷。
今本並為一卷,以拾得、豐干詩別為一卷附之,則明新安吳明春所校刻也。
王士禎《居易錄》云:寒山詩,詩家每稱其「鸚鵡花間弄,琵琶月下彈。
長歌三月響,短舞萬人看」,謂其有唐調。
(案此明江盈科雪濤評語,士禎引之。
寒山子即唐人,盈科以為有唐調,蓋偶未考其時代。
謹附訂於此。
)其詩有工語,有率語,有莊語,有諧語。
至云「不煩鄭氏箋,豈待毛公解」,又似儒生語。
大抵佛語、菩薩語也。
今觀所作,皆信手拈弄,全作禪門偈語,不可復以詩格繩之。
而機趣橫溢,多足以資勸戒。
且專集傳自唐時,行世已久。
今仍著之於錄,以備釋氏文字之一種焉。
又案《太平廣記》引《仙傳拾遺》曰:「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
大歷中隱居天台翠屏山。
其山深邃,當暑有雪,亦名寒巖,因自號寒山子。
好為詩,每得一篇一句,輒題於樹間石上。
有好事者隨而錄之,凡三百餘首。
多述山林幽隱之興,或譏諷時態,能警勵流俗。
桐柏徵君徐靈府序而集之,分為三卷,行於人間」云云。
則寒山子又為中唐仙人,與閭邱允事又異。
無從深考,姑就文論文可矣。
△《王子安集》·十六卷(山東巡撫采進本)
唐王勃撰。
《唐書·文苑傳》稱其文集三十卷。
而《楊炯集序》則謂分為二十卷,具諸篇目。
洪邁《容齋隨筆》亦稱今存者二十卷,蓋猶舊本。
明以來其集已佚,原目遂不可考。
世所傳《初唐十二家集》,僅載勃詩賦二卷,闕略殊甚。
故皇甫方作《楊炯集序》,稱王詩賦之餘,未睹他制。
此本乃明崇禎中閩人張燮搜輯《文苑英華》諸書,編為一十六卷。
雖非唐、宋之舊,而以視別本,則較為完善矣。
勃文為四傑之冠,儒者頗病其浮艷。
案段成式《酉陽雜俎》曰:「張燕公嘗讀勃《夫子學堂碑頌》『帝車南指,遁七曜於中階。
華蓋西臨,高五於太甲』四句,悉不解。
訪之一公。
(案一公謂僧一行也。
)一公言:『北斗建午,七曜在南方,有是之祥,無位聖人當出。
』」「華蓋」以下卒不可悉。
洪邁《容齋隨筆》亦曰:「王勃等四子之文,皆精切有本原。
其用駢儷作記序碑碣,蓋一時體格如此,而後來頗議之。
杜詩云:『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正謂此耳。
『身名俱滅』以責輕薄子,『江河萬古』指四子也。」
韓公《滕王閣記》云:「江南多遊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
及得三王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詞。」
注謂王勃作《游閣序》。
又雲中丞命為記,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
則韓之所以推勃,亦為不淺矣。
夫一行、段成式博洽冠絕古今,杜甫、韓愈詩文亦冠絕古今,而其推勃如是。
枵腹白戰之徒,掇拾語錄之糟粕,乃沾沾焉而動其喙,殆所謂蚍蜉撼樹者歟。
今錄勃集並錄成式及邁之所記,庶耳食者無輕詆焉。
△《盈川集》·十卷、《附錄》·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唐楊炯撰。
《唐書·文苑傳》稱其文集本三十卷。
晁公武《讀書志》僅著錄二十卷,雲今多亡逸。
是宋代已非完本。
然其本今亦不傳。
此乃明萬曆中龍游童佩從諸書裒集,詮次成編。
並以本傳及贈答之文、評論之語,別為附錄一卷。
皇甫方為之序。
凡賦八首、詩三十四首、雜文三十九首。
《文苑英華》載其《彭城公夫人爾朱氏墓誌銘》一首、《伯母東平郡夫人李氏墓誌銘》一首,列庾信文後,明人因誤編入信集中。
此本收《爾朱氏志》一篇,而《李氏志》仍不載,則羅尚有所遺也。
《舊唐書》本傳最稱其《盂蘭盆賦》。
然炯之麗制,不止此篇。
劉句殆以為奏御之作,故特加紀錄歟?傳又載其《駁太常博士蘇知幾冕服議》一篇,引援經義,排斥游談,炯文之最有根柢者。
知其詞章瑰麗,由於貫穿典籍,不止涉獵浮華。
而《新唐書》本傳刪之不載,蓋猶本紀不載詔令之意。
是宋祁之偏見,非定評也。
又新舊《唐書》並稱炯為政嚴酷,則非循吏可概見。
童佩序稱盈川廢縣在水北,其地隸龍邱,去郡四十餘里,今址巋然獨存。
炯令盈川,無何卒,縣尋罷。
民屍祝其地,至今春秋不輟。
是則因其文藝而更粉飾其治績,亦非公論矣。
△《盧之集》·七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唐盧照鄰撰。
《唐書·文苑傳》稱照鄰初為鄧王府典簽,調新都尉,以病去官。
後手足攣廢,竟自沉穎水而死。
考集中《相裡夫人檀龕序》,稱「乾封紀歲」當為「乾封」元年丙寅。
《對蜀父老問》稱「龍集荒落」,當為總章二年己巳。
皆在益州時所作,《病梨樹賦序》稱「癸酉之歲,臥病長安」。
則其罷官當在鹹亨四年以前。
計其羈棲一尉。
僅五六年。
又《窮魚賦序》稱「曾以橫事被拘,將致之深議」。
則中間又遭非罪。
其病廢以後,與洛陽名流朝士乞藥借書,至每人求乞錢二千,其貧亦可想見。
蓋文士之極坎坷者。
故平生所作,大抵歡寡愁殷,有騷人之遺響,亦遭遇使之然也。
史又稱王、楊、盧、駱以文章齊名,楊炯嘗謂「愧在盧前,恥居王后」。
張說則曰:「盈川文如懸河,酌之不竭,優於盧而不減王。
恥居後,信然;愧在前,謙也。」
今觀照鄰之文,似不及王、楊、駱三家之宏放,疑說之論為然。
然所傳篇什獨少,未可以一斑概全豹。
杜甫均以江河萬古許之,似難執殘編斷簡以強定低昂。
況張《朝野僉載》亦記是語,而作照鄰謂「喜居王后,恥在駱前」。
文人品目,多一時興到之言,尤未可據為定論也。
其集晁氏、陳氏書目俱作十卷。
此本僅七卷,則其散佚者已多。
又《窮魚賦序》稱「嘗思報德,故冠之篇首」。
則照鄰自編之集,當以是賦為第一。
而此本列《秋霖》、《馴鳶》二賦後。
其《與在朝諸賢書》亦非完本。
知由後人掇拾而成,非其舊帙矣。
△《駱丞集》·四卷(副都御史黃登賢家藏本)
唐駱賓王撰。
《唐書·文苑傳》稱:「中宗時詔求其文,得百餘篇,命郗卿編次之。」
《書錄解題》引卿舊序,稱「光宅中廣陵亂,伏誅」。
蓋據李孝逸奏捷之語。
孟《本事詩》則云:「賓王落,遍游名山。
宋之問游靈隱寺作詩,嘗為續『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之句。
今觀集中,與之問蹤跡甚密,在江南則有投贈之作,在兗州則有餞別之章。
宜非不相識者,何至覿面失之。
封演為天寶中人,去賓王時甚近,所作《聞見記》中載之問此詩,證月中桂子之事,並不雲出賓王。
知當時尚無是說。
又朱國楨《湧幢小品》載:「正德九年,有曹某者,鑿靛池於海門城東黃泥口,得古塚題石,曰駱賓王之墓」云云,亦足證亡命為僧之說不確。
蓋武後改唐為周,人心共憤。
敬業、賓王之敗,世頗憐之,故造是語。
孟不考而誤載也。
其集新、舊《唐書》皆作十卷。
宋《藝文志》載有《百道判》三卷,今並散佚。
此本四卷,蓋後人所裒輯。
其注則明給事中顏文選所作。
援引疏舛,殆無可取。
以《文選》之外別無注本,而其中亦尚有一二可采者,故姑並錄之,以備參考焉。
△《陳拾遺集》·十卷(內府藏本)
唐陳子昂撰。
子昂事跡具《唐書》本傳及盧藏用所為別傳。
唐初文章,不脫陳、隋舊習。
子昂始奮發自為,追古作者。
韓愈詩云:「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柳宗元亦謂「張說工著述,張九齡善比興,兼備者子昂而已」。
馬端臨《文獻通考》乃謂子昂「惟詩語高妙,其他文則不脫偶儷卑弱之體」。
韓、柳之論不專稱其詩,皆所未喻。
今觀其集,惟諸表序猶沿排儷之習,若論事書疏之類,實疏樸近古,韓、柳之論未為非也。
子昂嘗上書武後,請興明堂太學。
宋祁《新唐書》傳贊以為「薦圭璧於房闥,以脂澤漫之」。
其文今載集中。
王士禎《香祖筆記》又舉其《大周受命頌》四章、《進表》一篇、《請追上太原王帝號表》一篇,以為視《劇泰美新》殆又過之。
其下筆時不復知世有節義廉恥事。
今亦載集中。
然則是集之傳,特以詞采見珍。
譬諸蕩姬佚女,以色藝冠一世,而不可以禮法繩之者也。
此本傳寫多訛脫,第七卷闕兩葉。
據目錄尋之,《馬牙文》、《海文》在《文苑英華》九百九十五卷,《吊塞上翁文》在九百九十九卷,《祭孫府君文》在九百七十九卷。
又《送崔融等序》之後,據目錄尚有《餞陳少府序》一篇,此本亦佚,《英華》七百十九卷有此文。
今並葺補,俾成完本。
《英華》八百二十二卷收子昂《大崇福觀記》一篇,稱武士為「太祖孝明皇帝」。
此集不載其目,殆偶佚脫。
今並補入,俾操觚揮翰之士知立身一敗,遺詬萬年,有求其不傳而不能者焉。
△《張燕公集》·二十五卷(兩淮馬裕家藏本)
唐張說撰。
說事跡具《唐書》本傳。
其文章典麗宏贍,當時與蘇並稱。
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號曰燕許。
《唐書·藝文志》載其集三十卷,今所傳本止二十五卷。
然自宋以後,諸家著錄並同,則其五卷之佚久矣。
集中《元處士碣銘》稱,序為處士子將作少監行沖撰,而《唐書·行沖傳》乃不載其為此官。
《為留守奏慶山醴泉表》稱,萬年縣令鄭國忠狀,六月十四日縣界霸陵鄉有慶山,見醴泉出。
而《唐書·武後傳》載此事乃作新豐縣。
皆與史傳頗有異同。
然說在當時,必無訛誤,知《唐書》之疏舛多矣。
此書所以貴舊本也。
集首《永樂七年伍德記》一篇,稱兵燹之後,散佚僅存,錄而藏之。
至嘉靖間,其子孫始為梓行,而訛舛特甚。
又參考本傳及《文粹》、《文苑英華》諸書,其文不載於集者尚多。
今旁加搜輯,於集外得頌一首、箴一首、表十八首、疏二首、狀六首、策三首、批答一首、序十一首、啟一首、書二首、露布一首、碑四首、墓誌九首、行狀一首,凡六十一首。
皆依類補入。
而原集目次錯互者,亦詮次更定。
仍厘為二十五卷,庶幾復成完本焉。
△《曲江集》·二十卷(廣東巡撫采進本)
唐張九齡撰。
九齡事跡具《唐書》本傳。
徐浩作九齡墓碑,稱其學究精義,文參微旨,而不及其文集卷數。
唐、宋二史《藝文志》俱載有九齡文集二十卷。
其後流播稍稀。
惟明《文淵閣書目》有《曲江文集》一部四冊,又一部五冊。
而外間多未之睹。
成化間,邱始從內閣錄出,韶州知府蘇為刊行之。
其卷目與《唐志》相合,蓋猶宋以來之舊本也。
九齡守正嫉邪,以道匡弼,稱開元賢相。
而文章高雅,亦不在燕、許諸人下。
《新唐書·文藝傳》載徐堅之言,謂其文「如輕縑素練,實濟時用,而窘邊幅」。
今觀其《感遇》諸作,神味超軼,可與陳子昂方駕。
文筆宏博典實,有垂紳正笏氣象,亦具見大雅之遺。
堅局於當時風氣,以富艷求之,不足以為定論。
至所撰制草,明白切當,多得王言之體。
本傳稱為秘書少監時,會賜渤海詔,而書命無足為者,乃命九齡為之。
被詔輒成,因遷工部侍郎知制誥。
今檢集中有《渤海王大武藝書》,當即其時所作。
而其他詔命,亦多可與史傳相參考。
如集中有《敕奚都督府右金吾衛大將軍歸誠王李歸國書》,而核之《唐書·外國傳》所載奚事,自開元以後,僅有李大、魯蘇、李詩延、寵姿固諸酋長名,而不及歸國。
知記載有所脫漏,是尤可以補史之闕矣。
△《李北海集》·六卷、《附錄》·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唐李邕撰。
邕事跡具《唐書》本傳。
邕文集本七十卷,《宋志》已不著錄。
此本為明無錫曹荃所刊。
前有荃序,稱紹和徵君刻唐人集,初得《北海集》,而余論之。
不言為何人所編。
大抵皆采摭《文苑英華》諸書,裒而成帙,非原本矣。
史稱邕長於碑頌,前後所制凡數百首。
今惟賦五首,詩四首,表十四首,疏狀各一首,碑文八首,銘、記各一首,神道碑五首,墓誌銘一首。
蓋已十不存一。
《舊唐書》稱其《韓公行狀》、《洪州放生池碑》、《批韋巨源謚議》為當時文士所重。
李白《東海有勇婦》一篇稱:「北海李使君,飛章奏天庭。」
杜甫《八哀》詩稱:「朗詠六公篇,憂來豁蒙蔽。」
趙明誠《金石錄》亦稱:「唐六公詠,文詞高古。」
今皆不見此集中,殊可惜也。
劉克莊《後村詩話》譏其為葉法善祖作碑,貽千載之笑。
然唐時名儒碩士,為緇黃秉筆,不以為嫌,不似兩宋諸儒視二教如敵國。
此當尚論其世,固不容執後而議前。
且克莊與真德秀游,德秀《西山集》中,琳宮梵剎之文,不可枚舉,克莊曾無一詞,而獨刻責於邕。
是尤門戶之見,不足服邕之心矣。
卷末附錄,載新、舊《唐書》邕本傳及贈送諸作,而別載《文苑英華》所錄邕《賀赦表》六篇,題曰「糾繆」。
謂考其事在代宗、德宗、憲宗時,邕不及見。
其論次頗為精審。
然考彭叔夏《文苑英華辨證》曰:「《賀赦表》六首,《類表》以為李吉甫作,而《文苑》以為李邕。
按邕天寶初卒,而六表乃在代宗、德宗、憲宗時。
況《文苑》於三百五十九卷重出一表,題曰李吉甫。
又第二表末云『謹遣衙前虞侯王國清奉表陳賀以聞』,正與吉甫《郴州謝上表》末語同,則非邕作也」云云。
是宋人已經考證,編是集者用其說而諱所自來,亦可謂攘人之善矣。
△《李太白集》·三十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唐李白撰。
《舊唐書》白傳稱山東人,《新唐書》則作隴西成紀人。
考杜甫作《崔端薛復筵醉歌》有「近來海內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句。
楊慎《丹鉛錄》據魏顥《李翰林集序》有「世號為李東山之文,謂杜集傳寫誤倒其字」。
似乎有理。
然元稹作杜甫墓誌亦稱「與山東人李白」,其文鑿然。
如倒之作東山人,則語不成文,又不得以魏序為解。
檢白集《寄東魯二子詩》,有「我家寄東魯」句。
顥序亦稱「合於魯一婦人,生子曰頗黎」。
蓋居山東頗久,故人亦以是稱之,實則非其本籍,劉句等誤也。
至於隴西成紀乃唐時李氏以郡望通稱,故劉知幾《史通·因習篇》自注曰:「近代史為王氏傳云:『琅邪臨沂人。
』為李氏傳云:『隴西成紀人。
』非惟王、李二族久離本郡,亦自當時無此郡縣,皆是魏、晉以前舊名。」
今勘驗《唐書·地理志》,果如所說。
則宋祁等因襲舊文,亦不足據。
惟李陽冰序稱「涼武昭王之後,謫居條支。
神龍之始,逃歸於蜀,復指李樹而生伯陽。
驚姜之夕,長庚入夢。
顥序稱白本隴西,乃因家於綿,身既生蜀」云云。
則白為蜀人,具有確證。
二史所書,皆非其實也。
陽冰序不言卷數,《新唐書·藝文志》則曰《草堂集》二十卷,李陽冰編。
案宋敏求後序曰:「唐李陽冰序李白《草堂集》十卷,鹹平中樂史別得白歌詩十卷,合為《李翰林集》二十卷。」
史又云:「雜著為別集十卷。」
然則《草堂集》原本十卷,《唐志》以陽冰所編為二十卷者,殊失之不考。
今《草堂集》不傳,樂史所編亦罕見。
此本乃宋敏求得王溥及唐魏顥本,又裒集《唐類詩》諸編洎石刻所傳,編為一集。
曾鞏又考其先後而次第之,為三十卷。
首卷惟載諸序碑記,二卷以下乃為歌詩,為二十三卷。
雜著六卷,流傳頗少。
國朝康熙中,吳縣繆曰芑始重刊之。
後有曰芑跋云:「得臨川晏氏宋本,重加校正,較坊刻頗為近古。」
然陳氏《書錄解題》、晁氏《讀書志》並題《李翰林集》,而此乃雲《太白全集》,未審為宋本所改,曰芑所改,是則稍稍可疑耳。
據王琦注本,是刻尚有《考異》一卷。
而坊間印本皆削去曰芑序目,以贗宋本,遂並《考異》而削之。
以其文已全載王琦本中,今亦不更補錄焉。
△《分類補注李太白集》·三十卷(通行本)
宋楊齊賢集注,而元蕭士所刪補也。
杜甫集自北宋以來注者不下數十家,李白集注宋、元人所撰輯者,今惟此本行世而已。
康熙中,吳縣繆曰芑翻刻宋本《李翰林集》,前二十三卷為歌詩,後六卷為雜著。
此本前二十五卷為古賦樂府歌詩,後五卷為雜文。
且分標門類,與繆本目次不同。
其為齊賢改編,或士改編,原書無序跋,已不可考。
惟所輯注文,則以「齊賢曰」、「士曰」互為標題以別之,故猶可辨識。
注中多徵引故實,兼及意義。
卷帙浩博,不能無失。
唐覲《延州筆記》嘗摘士注《寄遠詩》第七首「滅燭解羅衣」句,不知出《史記·滑稽傳》淳於髡語,乃泛引謝瞻、曹植諸詩。
又如《臨江王節士歌》,齊賢以為史失其名,士則引樂府《遊俠曲》證之。
不知《漢書·藝文志》《臨江王》及《愁思節士歌》原各為一篇,自南齊陸厥始並作《臨江王節士歌》。
後來庾信、杜甫俱承其誤。
白詩亦屬沿訛。
齊賢等不為辨析,而轉以為史失名。
此類俱未為精核。
然其大致詳贍,足資檢閱。
中如《廣武戰場懷古》一首,士謂非太白之詩,厘置卷末,亦具有所見,其於白集固不為無功焉。
齊賢字子見,舂陵人。
士字粹可,寧都人,宋辰州通判立等之子。
篤學工詩,與吳澄相友善。
所著有《詩評》二十餘篇及《冰崖集》,俱已久佚,獨此本為世所共傳雲。
△《李太白詩集注》·三十六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國朝王琦撰。
琦字琢崖,錢塘人。
注李詩者自楊齊賢、蕭士後,明林兆珂有《李詩鈔述注》十六卷,簡陋殊甚。
胡震亨駁正舊注,作《李詩通》二十一卷。
琦以其尚多漏略,乃重為編次、箋釋,定為此本。
其詩參合諸本,益以逸篇,厘為三十卷,以合曾鞏序所言之數。
別以序志、碑傳、贈答題詠、詩文評語、年譜、外紀為附錄六卷。
而繆氏本所謂《考異》一卷,散入文句之下,不另列焉。
其注欲補三家之遺闕,故采摭頗富,不免微傷於蕪雜。
然捃拾殘,時亦寸有所長。
自宋以來,注杜詩者林立,而注李詩者寥寥僅二三本。
錄而存之,亦足以資考證。
是固物少見珍之義也。
△《九家集注杜詩》·三十六卷(內府藏本)
宋郭知達編。
知達,蜀人。
前有自序,作於淳熙八年。
又有曾噩重刻序,作於寶慶元年。
噩據《書錄解題》作「字子肅,閩清人」。
凌知迪《萬姓統譜》則作「字噩甫,閩縣人。
慶元中尉上高,復遷廣東漕使」,與陳振孫所記小異。
振孫與噩同時,迪知所敘又與序中結銜合,未詳孰是也。
宋人喜言杜詩,而注杜詩者無善本。
此書集王洙、宋祁、王安石、黃庭堅、薛夢符、杜田、鮑彪、師尹、趙彥材之注,頗為簡要。
知達序稱「屬二三士友隨是非而去取之。
如假托名氏,撰造事實,皆刪削不載」。
陳振孫《書錄解題》亦曰:「世有稱東坡事實者(案當作老杜事實),隨事造文,一一牽合,而皆不言其所自出。
且其詞氣首末出一口,蓋妄人偽托以欺亂流俗者。
書坊輒鈔入集注中,殊敗人意。
此本獨削去之」云云。
與序相合,知其別裁有法矣。
振孫稱噩刊版五羊漕司,字大宜老(案宜老謂宜乎老眼,刻本或作可考,非),最為善本。
此本即噩家所初印,字畫端勁而清楷,宋版中之絕佳者。
振孫所言,固不為虛雲。
△《黃氏補注杜詩》·三十六卷(內府藏本)
宋黃希原本,而其子鶴續成之者也。
希字夢得,宜黃人。
登進士第。
官至永新令。
嘗作春風堂於縣治,楊萬里為作記,今載《誠齋集》中。
鶴字叔似。
著有《北窗寓言集》,今已久佚。
希以杜詩舊注每多遺舛,嘗為隨文補緝,未竟而歿。
鶴因取槧本集注即遺稿為之正定。
又益以所見,積三十餘年之力,至嘉定丙子,始克成編。
書首原題《補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
所列注家姓氏,實止一百五十一人。
注中徵引則王洙、趙次公、師尹、鮑彪、杜修可、魯諸家之說為多,其他亦寥寥罕見。
而當時所稱偽蘇注者,乃並見采綴。
蓋坊行原有千家注本,鶴特因而廣之,故以「補注」為名。
其郭知達《九家注》、蔡夢弼《草堂詩箋》,視鶴本成書稍前(案知達本成於淳熙辛丑,在鶴本前三十餘年。
夢弼成於嘉泰甲子,在鶴本前十有二年),而注內無一字引及。
殆流傳未廣,偶未之見也。
書中凡原注各稱「某曰」,其補注則稱「希曰」、「鶴曰」以別之。
大旨在於案年編詩,故冠以《年譜辨疑》,用為綱領。
而詩中各以所作歲月注於逐篇之下,使讀者得考見其先後出處之大致。
其例蓋始於黃伯思,後魯等踵加考訂,至鶴父子而益推明之。
鉤稽辨證,亦頗具苦心。
其間牾不合者,如《贈李白》一首,鶴以為開元二十四年游齊、趙時作。
不知甫與白初未相見,至天寶三四載白自供奉被放後,始相遇於東都。
觀甫《寄白二十韻》詩所云「乞歸優詔許,遇我宿心親」者,是其確證,鶴說殊誤。
又《鄭駙馬宅宴洞中》一首,鶴謂與《重題鄭氏東亭詩》皆在河南新安縣作。
不知《長安志》有蓮花洞,在神禾原鄭駙馬之居,即詩所云「洞中」,並不在新安,不可與東亭混而為一。
又《高都護驄馬行》,鶴以為天寶七載作。
考高仙芝平小勃律後,以天寶八載方入朝,詩中有「飄飄遠自流沙至」語,則當在八載,而非七載。
又《遣興》詩「赫赫蕭京兆」句,鶴以京兆為蕭至忠。
不知至忠未嘗官京兆尹,詩中所指當是蕭炅。
又《喜雨》一首,鶴謂永泰元年所作。
考詩末甫自注「浙右多盜賊」語,正指寶應元年袁晁之亂,詩當作於是年。
時甫方在梓、閬間,故有巴人之句,鶴說非是。
似此者尚數十條,皆為疏於考核。
又題與詩皆無明文,不可考其年月者,亦牽合其一字一句,強為編排,殊傷穿鑿。
然其考據精核者,後來注杜諸家亦往往援以為證。
故無不攻駁其書,而終不能廢棄其書焉。
△《集千家注杜詩》·二十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不著編輯人名氏。
前載王洙、王安石、胡宗愈、蔡夢弼四序。
所採不滿百家,而題曰千家,蓋務誇摭拾之富,如魏仲舉《韓柳集注》亦虛稱五百家也。
其句下篇末諸評,悉劉辰翁之語。
朱彝尊謂夢弼所編入,然夢弼所撰,本名《草堂詩箋》,其自序內標識注例甚詳,與此本不合。
宋犖謂杜詩評點自劉辰翁始。
劉本無注,元大德間有高楚芳者,刪存諸注,以劉評附之。
此本疑即楚芳編也。
辰翁評所見至淺,其標舉尖新字句,殆於竟陵之先聲。
王士禎乃比之郭象注莊,殆未為篤論。
至編中所集諸家之注,真贗錯雜,亦多為後來所抨彈。
然宋以來注杜諸家,鮮有專本傳世,遺文緒論,頗賴此書以存。
其蓽路藍縷之功,亦未可盡廢也。
△《杜詩》·四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明唐元撰。
元字遠生,烏程人。
萬曆戊子舉人。
明亡,不食死,論者以「首陽餓夫」比之。
是編乃其讀杜詩時所記。
所閱蓋千家注本,其中附載劉辰翁評,故多駁正辰翁語。
自宋人倡「詩史」之說,而箋杜詩者遂以劉句、宋祁二書據為稿本。
一字一句,務使與紀傳相符。
夫忠君愛國,君子之心。
感事憂時,風人之旨。
杜詩所以高於諸家者,固在於是。
然集中根本不過數十首耳。
詠月而以為比肅宗,詠螢而以為比李輔國,則詩家無景物矣。
謂紈下服比小人,謂儒冠上服比君子,則詩家無字句矣。
元所論,雖未必全得杜意,而刊除附會,涵泳性情,頗能會於意言之外。
其中如「白鷗沒浩蕩」句,必抑蘇軾而申宋敏求。
「宛馬總肥秦苜蓿」句,正用漢武帝離宮種苜蓿事,而執誤本春苜蓿事以為不對漢嫖姚。
又往往喜言詩讖,尤屬不經。
然大旨合者為多,勝舊注之穿鑿遠矣。
△《杜詩詳注》·二十五卷、《附編》·二卷(內府藏本)
國朝仇兆撰。
兆字滄柱,鄞縣人。
康熙乙丑進士。
官至吏部侍郎。
是書乃康熙三十二年兆為編修時所奏進。
凡詩注二十三卷,雜文注二卷。
後以《逸杜》、《詠杜》、《補杜》、《論杜》為《附編》上下二卷。
其總目自二十八卷以下尚有《仿杜》、《集杜》諸卷,皆有錄無書,疑欲續為而未成也。
每詩各分段落,先詮釋文義於前,而徵引典故列於詩末。
其中摭拾類書,小有舛誤者。
如注「忘機對芳草」句,引《高士傳》「葉忘機」。
今《高士傳》無此文。
即《太平御覽》所載嵇康《高士傳》幾盈二卷,亦無此文。
又注「宵旰憂虞軫」句,不知二字本徐陵文,乃引《左傳》注「旰食」,引《儀禮》注「宵衣」。
考之鄭注,宵乃同綃,非宵旦之宵也。
至《吟杜》卷中載徐增一詩,本出其《說唐詩》中。
所謂「佛讓王維作,才憐李白狂」者,蓋以維詩雜禪趣,白詩多逸氣,以互形甫之謹嚴。
兆乃改上句為「賦似相如逸」,乖其本旨。
如此之類,往往有之,皆不可據為典要。
然援據繁富,而無千家諸注偽撰故實之陋習。
核其大局,可資考證者為多,亦未可竟廢也。
△《王右丞集箋注》·二十八卷、《附錄》·二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唐王維撰,國朝趙殿成注。
殿成字松谷,仁和人。
王維集舊有顧起經分類注本,但注詩而不及文,詩注亦間有舛漏。
殿成是本,初定稿於雍正戊申,成書於乾隆丙辰。
鉤稽考訂,定為古體詩六卷、近體詩八卷。
皆以元劉辰翁評本所載為斷。
其別本所增及他書互見者,則為外編一卷。
其雜文則厘為十三卷,並為箋注。
又以《王縉進表》、《代宗批答》、《唐書》本傳、世系、遺事及同時唱和、後人題詠為一卷,弁之於首。
以詩評、書錄、年譜為一卷,綴之於末。
其年譜亦本傳、世系之類,後人題詠亦詩評、畫錄之類,而一置於後,一置於前,編次殊為未協。
又集外之詩既為外編,其論畫諸篇亦集外之文,疑以傳疑者,而混於文集,不復分別,體例亦未畫一。
然排比有緒,終較他本為精審。
其箋注往往捃拾類書,不能深究出典。
即以開卷而論,「閶闔」字見《楚辭》,而引《三輔黃圖》。
「八荒」字見《淮南子》,而引章懷太子《後漢書注》。
「胡床」字見《世說新語》桓伊、戴淵事,而引張端義《貴耳集》。
「朱門」字亦見《世說新語》支遁語,而引程大昌《演繁露》。
「雙鵠」字自用古詩「願為雙黃鵠」語,而引謝維新《合璧事類》。
「絕跡」字見《莊子》,而引曹植《與楊修書》。
皆未免舉末遺本。
然於顧注多所訂正。
又維本精於佛典,顧注多未及詳。
殿成以王琦熟於三歲,屬其助成,亦頗補所未備。
核其品第,固猶在顧注上也。
△《高常侍集》·十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唐高撰。
,《唐書》作渤海人。
其集亦題曰渤海。
《河間府志》據其《封邱縣》詩「我本漁樵孟諸野」句,又《初至封邱》詩有「去家百里不得歸」句,定為梁、宋間人。
然集中《別孫沂》詩題下又注「時俱客宋中」,則又非生於梁、宋者。
志所辨,似亦未確。
考唐代士人多題郡望,史傳亦復因之,往往失其裡籍。
劉知幾作《史通》,極言其弊,而終不能更。
集既無定詞,則亦闕疑可也。
其集《唐志》作十卷。
《通考》又有集外文一卷,詩一卷。
此本從宋本影鈔,內「廓」字闕筆,避寧宗嫌名,當為慶元以後之本。
凡詩八卷、文二卷。
其集外詩文則無之。
考明人所刻集,以《太平廣記》高鍇侍郎墓中之狐妖絕句「危冠高髻楚宮妝,閒步前庭趁夜涼。
自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一首,並載入之,蕪雜殊甚。
又《九日》一詩見宋程俱《北山集》,毛奇齡選唐人七律亦誤題作。
此本不載,較他本特為精審。
第十卷中有《賀安祿山死表》,稱「臣得河南道及諸州牒,皆言逆賊安祿山苦痛而死,手足俱落,眼鼻殘壞」。
則祿山竟以病死,與史載李豬兒事迥異。
蓋兵戈擾,得諸傳聞之故也。
△《孟浩然集》·四卷(江蘇蔣曾瑩家藏本)
唐孟浩然撰。
浩然事跡具《新唐書·文藝傳》。
前有天寶四載宜城王士源序。
(案士源即補《亢倉子》之王士元。
其事亦見序中。
此作源字,蓋傳寫異文。
)又有天寶九載韋滔序。
士源序稱「浩然卒於開元二十八年,年五十有二。
凡所屬綴,就輒毀棄,無復編錄。
鄉里購采,不有其半。
敷求四方,往往而獲。
今集其詩二百一十七首,分為四卷」。
此本四卷之數,雖與序合,而詩乃二百六十二首,較原本多四十五首。
洪邁《容齋隨筆》嘗疑其《示孟郊》詩時代不能相及。
今考《長安早春》一首,《文苑英華》作張子容,而《同張將軍薊門看燈》一首亦非浩然游跡之所及。
則後人竄入者多矣。
士源序又稱詩或闕逸未成,而制思清美,及他人酬贈,鹹次而不棄。
而此本無不完之篇,亦無唱和之作。
其非原本,尤有明徵。
排律之名,始於楊宏《唐音》,古無此稱。
此本乃標排律為一體。
其中《田家元日》一首、《晚泊潯陽望香爐峰》一首、《萬山潭》一首,《渭南園即事貽皎上人》一首,皆五言近體,而編入古詩。
《臨洞庭》詩舊本題下有「獻張相公」四字,見方回《瀛奎律髓》。
此本亦無之。
顯然為明代重刻,有所移改。
至序中「丞相范陽張九齡等與浩然為忘形之交」語,考《唐書》,張說嘗謫岳州司馬,集中稱「張相公」、「張丞相」者凡五首,皆為說作。
若九齡則籍隸嶺南,以「曲江」著號,安得署曰「范陽」?亦明人以意妄改也。
以今世所行別無他本,姑仍其舊錄之,而附訂其舛互如右。
△《常建詩》·三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案唐常建不知其字,其裡貫亦無可考。
據陳振孫《書錄解題》,知為開元十五年進士,終於盱眙尉而已。
詩家但稱曰「常尉」,從其官也。
《唐書·藝文志》載常建詩一卷。
此本三卷,乃毛晉汲古閣所刊,雲不知何人類而析之。
據《書錄解題》作於宋末,尚稱一卷,則元、明人所分矣。
殷作《河岳英靈集》,去取至為精核。
肅、代之間,所錄僅二十四人,以建為冠。
載詩僅二百三十四首,而建詩居十五首。
其序稱「劉楨死於文學,左思終於記室,鮑照卒於參軍,常建亦淪於一尉」,深用悲惋。
又稱「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諸句,而尤推《吊王將軍墓》一篇,以為善敘悲怨,勝於潘岳。
今觀其詩凡五十七首,所與贈答者率莫考其姓氏。
其中最知名者,惟王昌齡一人。
而僅有宿其隱居一篇,為招與張賁共隱。
則非惟宦途寂寞,守道無營,即倡和交遊,亦泊然於名場聲氣之外。
不然則李白與昌齡最契,高、王之渙等亦與昌齡旗亭畫壁,同作俊游,建亦何難因緣牽附,以博一時之譽哉!其人品如是,則詩品之高,固其所矣。
其詩自殷所稱外,歐陽修《題青州山齋》又極賞其「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之句。
稱欲效其語,久不可得。
(案修集本作「竹徑遇幽處」,蓋一時誤記。
姚寬《西溪叢話》已辨之,今據建集改正。
附識於此。
)然全集之中,卓然與王、孟抗行者,殆十之六七,不但二人所稱也。
洪邁《萬首絕句》,別載建《吳故宮》一首,此集不載,語亦不類。
邁所編舛誤至多,不盡足據。
今亦不復增入焉。
△《儲光羲詩》·五卷(內府藏本)
案陳振孫《書錄解題》載:「《儲光羲詩》五卷,唐監察御史魯國儲光羲撰。
與崔國輔、綦毋潛皆同年進士。
天寶末任偽官,貶死。」
《唐書·藝文志》《儲光羲政論》下注曰:「兗州人。
開元進士第。
又詔中書試文章,歷監察御史。
安祿山反,陷賊自歸。」
與振孫所敘爵裡相同,而任偽官事已小異。
又《包融集》條下注曰:「融與儲光羲皆延陵人。
與丁仙芝等十八人皆有詩名。
殷匯次其詩,號曰《丹陽集》。」
則並其裡籍亦異。
自相矛盾,莫之詳也。
《唐志》載其集七十卷。
是集前有顧況序,亦稱所著文篇賦論七十卷。
辛文房《唐才子傳》稱其又有《九經分疏義》二十卷,與所作《政論》十五卷並傳。
今皆散佚,存者惟此詩五卷耳。
其詩源出陶潛,質樸之中有古雅之味。
位置於王維、孟浩然間,殆無愧色。
殷《河岳英靈集》稱其「削盡常言,得浩然之氣」,非溢美也。
△《次山集》·十二卷(內府藏本)
唐元結撰。
結事跡具《新唐書》本傳。
結所著有《元子》十卷,李商隱為作序。
《文編》十卷,李紓為作序。
又《猗子》一卷。
並見《唐志》,今皆不傳。
所傳者惟此本,而書名、卷數皆不合。
蓋後人摭拾散佚而編之,非其舊本。
觀洪邁譏所記二十國事,如方國、圓國、言國、相乳國、無手國、無足國、惡國、忍國、無鼻國、觸國之類,見於《容齋隨筆》者,此本皆無之。
則其佚篇多矣。
結性不諧俗,亦往往跡涉詭激。
初居商餘山,自稱「季」。
及逃難猗洞,稱「猗子」。
又或稱「浪士」,或稱「聱叟」,或稱「漫叟」。
為官或稱「漫郎」,頗近於古之狂。
然制行高潔,而深抱閔時憂國之心。
文章戛戛自異,變排偶綺靡之習。
杜甫嘗和其《舂陵行》,稱其「可為天地萬物吐氣」。
晁公武謂其文如古鐘磬,不諧俗耳。
高似孫謂其文章奇古,不蹈襲。
蓋唐文在韓愈以前,毅然自為者,自結始。
亦可謂耿介拔俗之姿矣。
皇甫嘗題其《浯溪中興頌》曰:「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
然長於指敘,約結有餘態。
心語相應,出句多分外。
於諸作者間,拔戟成一隊。」
其品題亦頗近實也。
△《顏魯公集》·十五卷、《補遺》·一卷、《年譜》·一卷、《附錄》·一卷(副都御史黃登賢家藏本)
唐顏真卿撰。
真卿事跡具《唐書》本傳。
其集見於《藝文志》者有《吳興集》十卷,又《廬州集》十卷、《臨川集》十卷。
至北宋皆亡。
有吳興沈氏者,采掇遺佚,編為十五卷。
劉敞為之序,但稱沈侯而不著名字。
嘉中,又有宋敏求編本,亦十五卷,見《館閣書目》。
江休復《嘉雜誌》極稱其采錄之博。
至南宋時,又多漫漶不完。
嘉定間,留元剛守永嘉,得敏求殘本十二卷,失其三卷。
乃以所見真卿文別為補遺,並撰次年譜附之,自為後序。
後人復即元剛之本分為十五卷,以符沈、宋二本之原數。
沿及明代,留本亦不甚傳。
今世所行乃萬曆中真卿裔孫允祚所刊,脫漏舛錯,盡失其舊。
獨此本為錫山安國所刻。
雖已分十五卷,然猶元剛原本也。
真卿大節,炳著史冊。
而文章典博莊重,亦稱其為人。
集中《廟享議》等篇,說禮尤為精審。
特收拾於散佚之餘,即元剛所編亦不免闕略。
今考其遺文之見於石刻者,往往為元剛所未收。
謹詳加搜輯,得《殷府君夫人顏氏碑銘》一首,《尉遲迥廟碑銘》一首,《太尉宋文貞公神道碑側記》一首,《贈秘書少監顏君廟碑碑側記》、《碑額陰記》各一首,《竹山連句》詩一首,《奉使蔡州》詩一首,皆有碑帖現存。
又《政和公主碑》殘文、《顏元孫墓誌》殘文二篇,見《江氏筆錄》。
《陶公栗裡》詩見《困學紀聞》。
今俱採出,增入《補遺》卷內。
至留元剛所錄《議》,其文既與《廟享議》復見,而篇末「時議者舉然」云云,乃《新唐書·陳京傳》敘事之辭,亦非真卿本文。
又《干祿字書·序》乃顏元孫作,真卿特書之刻石,元剛遂以為真卿文,亦為舛誤。
今並從刊削焉。
後附《年譜》一卷,舊亦題元剛作。
而譜中所列詩文諸目,多集中所無,疑亦元剛因舊本增輯也。
元剛字茂潛,丞相留正之子。
官終起居舍人。
△《宗元集》·三卷、附錄《元綱論》·一卷、《內丹九章經》·一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唐吳筠撰。
筠字貞節,華陰人,隱於南陽。
天寶中召至京師。
請為道士,居嵩山。
復求還茅山,東遊會稽。
往來天台、剡中,與李白、孔巢父酬唱。
大歷中卒。
弟子私謚曰「宗元先生」。
新舊《唐書》皆載《隱逸傳》。
此本為浙江鮑氏知不足齋所抄。
末有跋云:「收入《道藏》中,世無別本。」
然《文獻通考》云:「吳筠《宗元先生集》十卷,前有權德輿序,列於別集諸人之次。」
則當時非無傳本。
此跋題戊申歲,不著年號。
疑作於《通考》前也。
卷首權德輿序,稱太原王顏類遺文為三十卷。
後又有《吳尊師傳》,亦德輿撰,乃言文集二十卷。
均與《文獻通考》稱十卷者不合。
考德輿序,稱四百五十篇,而此本合詩賦論僅一百十九篇。
則非完書矣。
又舊書筠本傳云:「魯中儒士也。」
新書本傳云:「華州華陰人。」
德輿序稱「華陰人」,而傳又云「魯儒士」。
序稱受正一法於馮尊師,上距陶弘景五傳。
傳又雲受正一法於潘體元,乃馮之師。
亦相乖剌。
考舊書《李白傳》,稱「天寶初客遊會稽,與道士吳筠隱於剡中」。
而傳乃言:「祿山將亂,求還茅山。
既而中原大亂,江淮多盜,乃東遊會稽,與詩人李白、孔巢父詩篇酬和。」
不知天寶亂後,白已因永王事流夜郎矣,安能與筠同隱?此傳殆出於依托。
序又稱筠卒於大歷十三年,後二十五歲乃序此集,其年為貞元十九年。
德輿於貞元十七年知禮部貢舉,明年真拜侍郎。
故是年作序,系銜雲禮部侍郎,其文與史合。
而《金丹九章經》前又載筠自序一篇,題元和戊戌年作。
戊戌乃元和十三年,距所謂先生化去之年又隔四十年。
後且云:「元和中游淮西,遇王師討蔡賊吳元濟,避亂東嶽,遇李謫仙,授以《內丹九章經》。」
殆似藝語。
然則此序與傳同一偽撰矣。
據新舊書皆有《元綱》三篇語,則卷末所附《元綱論》三篇,自屬筠作。
至《內丹九章經》,核之以序,偽妄顯然。
以流傳已久,姑並錄之,而辨其牾如右。
△《杼山集》·十卷(內府藏本)
唐僧皎然撰。
案《唐書·藝文志》,皎然字清晝,湖州人。
謝靈運十世孫。
居杼山。
顏真卿為刺史,集文士撰《韻海鏡源》,預其論著。
貞元中,取其集藏集賢御書院,刺史於ν為序。
此集卷數與唐志合,ν序亦存。
蓋猶舊本。
前有贊寧所為傳,蓋自《高僧傳》錄入。
末有集外詩,則毛晉所補緝也。
皎然及貫休、齊己皆以詩名。
今觀所作,弱於齊己而雅於貫休。
在中唐作者之間,可廁末席。
集末附載雜文數篇,則聊以備體,非其所長矣。
別本附刊《杼山詩式》一卷。
案《唐志》晝公《詩式》、《詩評》皆載文史類中,不附本集。
今亦析出別著錄焉。
△《劉隨州集》·十一卷(編修鄒炳泰家藏本)
唐劉長卿撰。
長卿字文房,河間人。
姚合《極元集》作宣城人。
莫能詳也。
開元二十一年登進士第。
官終隨州刺史,故至今稱曰「劉隨州」。
是集凡詩十卷。
文一卷。
第二卷中《送河南元判官赴河南勾當苗稅充百官俸錢》詩,不書「勾」字,但注曰:「御名。」
蓋宋高宗名構,當時例避同音,故勾字稱御名。
則猶從南宋舊本翻雕也。
然編次叢脞頗甚,諸體皆以絕句為冠。
中間古體、近體亦多淆亂。
如「四月深澗底,桃花方欲然。
寧知地勢下,遂使春風偏」四句,第四卷中作《晚桃》詩前半首,乃《幽居八詠上李侍郎》之一。
而第一卷又割此四句為絕句,題曰《入百丈澗見桃花晚開》。
是二者必有一訛也。
舊原有外集一卷,所錄僅詩十首,而《重送》一首已見八卷中,又佚去題中「裴郎中貶吉州」六字。
《次前溪館作》一首,已見二卷中。
《贈袁贊府》一首,已見九卷中。
而又誤以題下所注「時經劉展平後」句為題,並佚「時經」二字。
《送裴二十七端公》詩,亦見二卷中。
《哭李宥》一首,亦見九卷中。
《秋嶺》、《洞山陽》、《橫龍渡》、《赤沙湖》四首,即四卷中《湘中紀行》十首之四,又訛「秋嶺」為「秋嶺」,「洞山陽」為「山陽洞」。
《寄李侍郎行營五十韻》一首,已見七卷,又佚其題首「至德三年」等二十四字。
不知何以舛謬至此。
蓋宋本亦有善不善,不能一一精核也。
今刊除《入百丈澗見桃花晚開》一首。
其外集亦一併刊除,以省重複。
長卿詩號「五言長城」,大抵研煉深穩,而自有高秀之韻。
其文工於造語,亦如其詩。
故於盛唐、中唐之間,號為名手。
但才地稍弱,是其一短。
高仲武《中興間氣集》病其「十首以後語意略同」,可謂識微之論。
王士禎《論詩絕句》乃云「不解雌黃高仲武,長城何意貶文房」,非篤論也。
△《韋蘇州集》·十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唐韋應物撰。
應物,京兆人。
新舊《唐書》俱無傳。
宋姚寬《西溪叢話》載,吳興沈作為作補傳,稱「應物少游太學。
當開元、天寶間,充宿衛,扈從游幸,頗任俠負氣。
兵亂後,流落失職。
乃更折節讀書。
由京兆功曹累官至蘇州刺史、太僕少卿,兼御史中丞,為諸道鹽鐵轉運江淮留後。
年九十餘,不知其所終」。
先是。
嘉中王欽臣校定其集。
有序一首。
述應物事跡與補傳皆合。
惟雲以集中及時人所稱推其仕宦本末。
疑止於蘇州刺史。
考《劉禹錫集》有《蘇州舉韋中丞自代狀》,則欽臣為疏略矣。
《李觀集》有《上應物書》,深言其褊躁。
而李肇《國史補》云:「應物性高潔,鮮食寡慾,所居焚香掃地而坐。」
二說頗異。
蓋狷潔之過,每傷峭刻,亦事理所兼有也。
其詩七言不如五言,近體不如古體。
五言古體源出於陶,而化於三謝。
故真而不樸,華而不綺。
但以為步趨柴桑,未為得實。
如「喬木生夏涼,流吐華月」,陶詩安有是格耶?此本為康熙中項以宋槧翻雕,即欽臣所校定。
首賦,次雜擬,次燕集,次寄贈,次送別,次酬答,次逢遇,次懷思,次行旅,次感歎,次登眺,次遊覽,次雜興,次歌行。
凡為類十四,為篇五百七十一。
原序乃雲分類十五,殊不可解。
然字畫精好,遠勝毛氏所刻四家刻本,故今據以著錄。
其毛本所載拾遺數首,真偽莫決,亦不復補入焉。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