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卷一百二十一·子部三十一○雜家類五
△《曲洧舊聞》·十卷(浙江汪汝栗家藏本)
宋朱弁撰。
弁字少章,朱子之從父也。
事跡具《宋史》本傳。
《文獻通考》載弁《曲洧舊聞》一卷,《雜書》一卷,《說》一卷。
此本獨《曲洧舊聞》已十卷。
然此本從宋槧影鈔,每卷末皆有臨安府太廟前尹家書籍鋪刊字。
又字避光宗諱,皆闕筆。
蓋南宋舊刻,不應有誤,必《通考》訛十卷為一卷也。
案弁以建炎丁未使金被留,越十七年乃歸。
而書中有臘月八日清涼山見佛光事,雲歲在甲寅。
又記秘魔巖事,其地在燕京。
又記其友述定光佛語雲,俘囚十年。
則書當作於留金時。
然皆追述北宋遺事,無一語及金,故曰舊聞。
《通考》列之小說家。
今考其書惟神怪諧謔數條不脫小說之體,其餘則多記當時祖宗盛德及諸名臣言行,而於王安石之變法,蔡京之紹述,分朋角立之故,言之尤詳。
蓋意在申明北宋一代興衰治亂之由,深於史事有補,實非小說家流也。
惟其中間及《詩話》、《文評》及諸考證,不名一格,不可目以雜史,故今改入之雜家類焉。
△《元城語錄》·三卷、附《行錄》·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元城語錄》三卷,宋馬永卿編。
永卿字大年,揚州人,流寓鉛山。
據《廣信府志》,知其嘗登大觀三年進士。
據所作《懶真子》,知嘗官江都丞、浙川令、夏縣令。
又稱嘗官關中,則不知何官矣。
徽宗初,劉安世與蘇軾同北歸,大觀中寄居永城。
永卿方為主簿,受學於安世,因撰集其語為此書。
安世之學出於司馬光,故多有光之遺說。
惟光有《疑孟》,而安世則篤信之,亦足見君子之交不為苟同矣。
其中藝祖制薰籠一事,周必大《玉堂雜記》謂其以元豐後之官制加之藝祖之時,失於附會,然安世非妄語者,或記憶偶未確耳。
李心傳《道命錄》又論其記程子諫折柳事為虛,謂程子除說書在三月,四月二日方再具辭免,四月上旬非發生之時云云,然四月上旬與三月相去幾何,執此以斷必無方春萬物發生不可戕折之語,則強辨非正理矣。
安世風裁岳岳,氣節震動天下,朱子作《名臣言行錄》,於王安石、呂惠卿皆有所節取,乃獨不錄安世。
董復亨《繁露園集》有是書序曰,朱文公《名臣言行錄》不載先生,殊不可解。
及閱《宋史》,然後知文公所以不錄先生者大都有三。
蓋先生嘗上疏論程正叔,且與蘇文忠交好,又好談禪。
文公左袒正叔,不與文忠,至禪則又心薄力拒者,以故不錄。
其說不為無因,是亦識微之論。
然《道命錄》備載孔平仲諸人彈論程子疏議,以示譏貶,獨不載安世之疏,不過於孔平仲條下附論其不知伊川而已,蓋亦知安世之人品世所共信,不可動搖,未敢醜詆之也。
近時有安邱劉源淥者,作《冷語》三卷,掇拾伊、洛之糟粕,乃以衛道為名,肆言排擊,指安世為邪人,謂其罪甚於章、邢恕,豈非但執朋黨之見,絕無是非之心者歟。
要之,安世心事如青天白日,非源淥一人所能障蔽眾目也。
《行錄》一卷,明崔銑所續編,大名兵備副使於文熙又補綴其文。
舊本附語錄之末,今亦並存之,庶讀者知安世之行,益足證安世之言焉。
至語錄之中,時有似涉於禪者,此在程門高弟游、楊、呂、謝之徒,朱子亦譏其有此弊。
是不必獨為安世責,亦不必更為安世諱矣。
△《懶真子》·五卷(內府藏本)
宋馬永卿撰。
是編乃其雜記之書,然亦多述劉安世語。
又開卷冠以司馬光事,書中亦多稱光,蓋其淵源所自出也。
《宋史·藝文志》著錄,晁、陳二家書目乃皆不載。
然袁文為建炎、紹興間人,王為慶元、嘉泰間人,費袞為紹、熙開禧間人。
文《甕牖閒評》駁其中印文五字一條,《野客叢書》駁其中承露衰一條,袞《梁溪漫志》駁其漢太公無名、母媼無姓一條,是其書未嘗不行於世,特二家偶遺之耳。
其書末稱紹興六年,蓋成於南渡以後。
中間頗及雜事,而考證之文為多。
如據《漢書》王嘉封事,謂書無教逸欲有邦,教當作敖。
謂陶潛游斜川詩開歲倏五十當作五日,與殷晉安別詩本十韻,傳本誤脫一韻,東坡亦誤和九韻。
謂杜甫詩虯鬚十八九字出《漢書·丙吉傳》。
謂韓愈《感二鳥賦序》,貞元十一年誤作十五年。
又考正曹成王碑衍文訛字及《箋釋句讀》,謂前漢百官表少府之遵官,據《唐·百官志》當作導官。
謂成玄英《莊子疏》不知其時已有縣令,誤讀縣為懸,解為高名令聞。
謂古者席面之賓乃稱客,列座之賓皆稱旅,引《左傳》為證。
謂二十八宿中亢、氐、觜三星韻略皆誤音。
謂賜始趙武靈王。
謂河鼓之河當作何。
謂唐中興頌復復指期,復復字本《漢書·匡衡傳》。
皆引據確鑿,不同臆說。
其謂《離騷》正則靈均乃小名小字,雖無所考,亦足以備一解。
惟頗參雜以二氏,至謂韓愈亦深明佛理,是亦安世之學,喜談禪悅之餘派,存而不論可矣。
△《春渚紀聞》·十卷(江西巡撫采進本)
宋何撰。
,浦城人,自號韓青老農。
其書分雜記五卷,東坡事實一卷,詩詞事略一卷,雜書琴事附墨說一卷,記研一卷,記丹藥一卷。
明陳繼儒《秘笈》所刊僅前五卷,乃姚士得於沈虎臣者。
後毛晉得舊本,補其脫遺,始為完書,即此本也。
父曰去非,嘗以蘇軾薦得官,故記軾事特詳。
其雜記多引仙鬼報應兼及瑣事。
如稱劉仲甫弈棋無敵,又記祝不疑勝之,兩條自相矛盾,殊為不檢。
又蔡絛《鐵圍山叢談》稱,前以弈勝仲甫者為王憨子,後以弈勝仲甫者為晉士明,與祝不疑之說亦不合,殆傳聞異詞歟?張有為張先之孫,所作復古編,今尚有傳本,而此書乃作章有。
則或傳寫之訛,非之舊也。
△《石林燕語》·十卷、考異一卷(永樂大典本)
宋葉夢得撰。
夢得有《春秋傳》,已著錄。
夢得為紹聖舊人,徽宗時嘗司綸誥。
於朝章國典,夙所究心,故是書纂述舊聞,皆有關當時掌故。
於官制科目,言之尤詳,頗足以補史傳之闕,與宋敏求《春明退朝錄》,徐度《卻掃編》可相表裡。
陳振孫《書錄解題》謂其書成於宣和五年,然其中論館伴遼使一條,稱建炎三年,又論宰相一條,謂自元五年至今紹興六年,則書成於南渡之後,振孫之說未核矣。
惟夢得當南北宋間,戈甲倥傯,圖籍散佚,或有記憶失真,考據未詳之處,故汪應辰嘗作《石林燕語辨》,而成都宇文紹奕(案:維奕始末無考,嘉定中有樞密使宇文紹節,疑其昆弟。
)亦作《考異》以糾之。
應辰之書,陳振孫已稱未見,蓋宋末傳本即稀,僅《儒學警悟》(案:《儒學警悟》亦南宋之書,不著撰人姓氏。
)間引數條,與紹奕《考異》同散見《永樂大典》中,然寥寥無幾,難以成編。
惟紹奕之書尚可裒集,謹采考校,各附夢得書本條之下。
雖其間傳聞年月之訛,繕寫字畫之誤,一一毛舉,或不免有意吹求,頗類劉炫之規杜預,吳縝之糾歐陽修,而援引舊文,辨駁詳確者十之八九。
是一朝故事,得夢得之書而梗概俱存,得紹奕之書而考證益密,二書相輔而行,於史學彌為有裨矣。
又夢得之書,宋槧罕覯。
前明有大字刊本,摹印亦稀。
世行毛晉《津逮秘書》所載,脫誤頗多,而商維《稗海》所載,春駁尤甚。
今並參驗諸本,以《永樂大典》所載,詳為勘校。
訂訛補闕,以歸完善。
凡所釐正,各附案語於下方,用正俗刻之訛,庶幾稍還舊觀,不失其真焉。
△《避暑錄話》·二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葉夢得撰。
案晁公武《讀書志》載此書,作十五卷,與此本卷數多寡懸殊,疑今所行者非完帙。
然《文獻通考》已作二卷,毛晉《津逮秘書》跋雲,得宋刻迥異坊本,亦作二卷,則宋代亦即此本。
考諸書所引《避暑錄話》,亦具見此本之中,無一條之佚脫。
知《讀書志》為傳寫之謬矣。
夢得在南渡之初,巋然耆宿,其藏書至三萬餘卷,亦甲於諸家。
故通悉古今,所論著多有根柢。
惟本為蔡京之門客,不免以門戶之故,多陰抑元而曲解紹聖。
如論詩賦一條,為王安石罷詩賦解也。
葉源一條,為蔡京禁讀史解也。
王姬一條,為蔡京改公主曰帝姬解也。
至深斥蘇洵《辨奸論》,則尤其顯然者矣。
然終述於公論,隱約其文,尚不似陳善《捫虱新話》顛倒是非,黨邪丑正,一概肆其狂詆。
其所敘錄,亦多足資考證,而裨見聞。
故善書竟從屏斥,而是編則仍錄存焉。
△《巖下放言》·三卷(兩淮鹽政采進本)
宋葉夢得撰。
其自崇慶節度使致仕退居卞山時作也。
陳振孫《書錄解題》作一卷,此本乃三卷,疑振孫書為傳刻之訛。
又明商維《稗海》中別有《蒙齋筆談》二卷,題曰湘山鄭景望撰,其文全與此同,但刪去數十條耳。
厲鶚作《宋詩紀事》,稱景望為元豐元間人,所錄景望穎川一詩,亦即此書之所載。
此書舊無刻本,或疑其即剽取景望書而作。
然考書中稱先祖魏公,又稱余紹聖間春試不第,又稱大觀初余適在翰林,又稱在穎州時,初自翰林免官,又稱余守許昌時,洛中方營西內,又稱遭錢塘兵亂,又稱余鎮福唐,又稱出入兵間十餘年,所將數十萬,又稱余頃罷鎮建康,所述仕履,皆與夢得本傳相合。
又稱嘗撰《老子解》、《論語釋言》二書,今考《書錄解題》論語類,有葉夢得《論語釋言》十卷,道家類中,有葉夢得《老子解》二卷,並所載《老子解》中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本《韓非子》之說,以為四支九竅云云,亦與此書相符。
然則為《蒙齋筆談》剽此書而作,非此書剽《蒙齋筆談》而作,確有明證。
商維、厲鶚蓋皆誤信偽書,考之未審矣。
夢得老而歸田,耽心二氏,書中所述,多提唱釋、老之旨。
沈作、王宗傳、楊簡等之以禪說《易》,實萌芽於此,殊不可以立訓。
然夢得學問博洽,又多知故事,其所記錄,亦頗有可采。
宋人舊帙,姑存以備一家焉。
△《卻掃編》·三卷(河南巡撫采進本)
宋徐度撰。
度字敦立,熟人。
南渡後官至吏部侍郎。
書中屢稱先公,蓋其父處仁靖康中嘗知政事。
故家遺俗,具有傳聞。
故此編所紀,皆國家典章,前賢逸事,深有裨於史學。
陸游《渭南集》有是書跋曰:此書之作,敦立猶少年。
故大抵無紹興以後事,蓋其書成於高宗初年也。
王明清《揮麈後錄》載,明清訪度於川,度與考定創置右府,與揆路議政,分合因革,筆於是書。
又載其論哲宗實錄及論秦檜刊削建炎航海以後《日曆》、《起居注》、《時政記》諸書二事,則度之究心史學,可以概見。
至謂《新唐書》載事倍於舊書,皆取小說,因欲史官博采異聞,則未免失之泛溢。
此書上卷載葉夢得所記俚語一條,中卷載王鼎嘲謔一條,下卷載翟巽詼諧一條,為例不純,自穢其書,是亦嗜博之一證矣。
然大致纂述舊聞,足資掌故,與《揮麈》諸錄、《石林燕語》可以鼎立;而文簡於王,事核於葉,則似較二家為勝焉。
△《五總志》·一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宋吳炯撰。
炯仕履未詳。
惟宋《中興百官題名記》載紹興十三年七月,吳炯為樞密院編修官,八月除浙西提舉。
其始末則不可考見矣。
前有自序,題建炎庚戌避地無諸城,書於蕭寺之道山亭。
書中有與蘇叔黨自太原至河外事,又有靖康丙午於京兆祥符寓捨被掠事,又第一條內載其大父事仁宗為御史,嘗言大臣未報,復上章乞斬奸臣,以謝天下,上大書鐵御史三字賜之。
又一條稱嘉州歲貢荔枝、紅桑等物,大父為犍為令,作三戒詩見意,九重稱獎。
又載其父嘗居李邦直幕府,及崇寧乙酉,謫居荊南諸事。
蓋亦北宋舊族,隨高宗南渡者也。
其書皆紀所聞見雜事,間亦考證舊說。
取龜生五總,靈而知事之語,名之曰《五總志》。
其論詩推重黃庭堅,以為於詩人有開闢之功,蓋亦江西流派。
其引述故事,得失互見。
如謂《千字文》敕散騎員外郎周興嗣次韻,敕字當作梁,當時帝王命令,尚未稱敕,不知敕字漢時已有。
又謂漢高據廁見大將軍,不冠不見丞相,不知乃漢武帝事。
疏舛亦未能免。
又《唐詩紀事》稱駱賓王從徐敬業起兵,事敗為僧靈隱寺,為宋之問續桂子天香之句,其說已舛駁不合,而此書乃雲賓王未顯時,庸作杭州梵天寺,一老僧苦吟不已,賓王為足成之,更不知其何據。
然於北宋瑣事,紀錄綦詳,猶有足資參證者。
《說郛》所載僅摘錄數條,此本與《永樂大典》所收者檢勘相合。
蓋猶原本也。
△《紫微雜說》·一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舊本題宋呂祖謙撰,又有別本,則但題《東萊呂紫微雜說》,而不著其名。
今考趙希弁《讀書志》,載《東萊呂紫微雜說》一卷,《師友雜誌》一卷,《詩話》一卷,皆呂本中居仁之說,鄭寅刻之廬陵云云。
據此,則當為呂本中所撰。
蓋呂氏祖孫,當時皆稱為東萊先生,傳寫是書者遂誤以為出祖謙之手,不知本中嘗官中書,人故稱曰紫微。
若祖謙僅終於著作郎,不得有紫微之稱。
又書中有自嶺外歸之語,而本中《東萊集》有避地過嶺詩,於事跡亦適相合,其為本中所撰無疑也。
其書分條臚列,於六經疑義,諸史事跡,皆有所辨論,往往醇實可取。
如謂經書致字有取之義,又有納之義,先儒但以至極立解為未盡。
又謂檀弓齊王姬之喪句,當為告,使必知其反也句,知當作如,皆於經訓有合。
又謂《論語》四體不勤五不分句為荷丈人自謂,亦頗有所見。
其他大抵平正通達,切中理道之言,非諸家說部所能方駕。
其書首論衡門之詩一條,所云哀時君之無立志者,祖謙後作《讀詩記》,實祖是說,亦可見其家學之淵源也。
△《辨言》·一卷(永樂大典本)
宋員興宗撰。
興宗有《採石戰勝錄》,已著錄。
興宗著作載於《永樂大典》者,皆冠以《九華集》字,惟《採石戰勝錄》及此書不以《九華集》字為冠,疑二書於集外別行也。
其書歷摭經傳史子下及宋代諸儒之說,凡於理未安者,皆條舉而系以辨,故曰《辨言》。
中間惟論《公羊傳》紀季入齊一條稱紀以千乘畏人為非,乃因紹興時事而發,未為切當。
若其辨《尚書》六宗舊解之誤,《禮記》文王九齡之誕,以及譏劉氏《漢書刊誤》為不知史家行文之法,皆具有特識。
其他亦多中理要。
至以詩不待序而明,而斷序之作為非古,則沿鄭樵之新說,各存一解可矣。
△《墨莊漫錄》·十卷(兵部侍郎紀昀家藏本)
宋張邦基撰。
邦基字子賢,高郵人。
仕履未詳。
自稱宣和癸卯在吳中見朱π所採太湖黿山石,又稱紹興十八年見趙不棄除侍郎,則南北宋間人也。
前有自序,稱性喜藏書,隨所寓榜曰墨、莊,故以為名。
其書多記雜事,亦頗及考證。
如渭州潘源縣土怪,周昕父變羊,胡師文見吳伴姑,明州士人遇裴休,葉世寧嚴清關注諸夢事,雖不免為小說家言。
又如以王安石之妹訛為安石之女,如《宋詩紀事》所糾者,亦時有疏舛。
然如記韓愈詩風稜露液字之異同,蘇軾儋耳詩石字、者字之訛誤,辨杜甫詩王母晝下旗翻句,還如何遜在揚州句,江湖多白鳥句,星落黃姑渚句,功曹非復漢蕭何句,解王詩舞急錦腰迎十八,酒酣玉照東西句,解黃庭堅詩爭名朝市魚千里句,影落華亭千尺月,夢通岐下六州王句,皆極典核。
他如辨《碧》為魏泰作,辨《龍城錄》、《仙散錄》為王至作,皆足資考證。
以及鄭玄注《漢宮香方》、《玫瑰油粘葉書》、《旋風葉書》與穆護為木瓠,具理為瓶罌之類,亦頗資博識。
而所載宋時戶口轉運諸數,尤足與史籍相參考,宋人說部之可觀者也。
《文獻通考》不著於錄,殆當時猶未盛傳歟?
△《寓簡》·十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宋沈作撰。
作字明遠,號寓山,湖州人。
紹興五年進士,以左奉議郎為江西漕司官。
據書中所敘,當和議初成之時,賜諸將田宅,作為岳飛作謝表忤秦檜,則似嘗在飛幕中。
又自稱嘗官維揚,亦不知為何官。
惟《梅間詩話》記其官江西時作哀扇工詩,忤漕帥魏道弼,捃深文劾之,坐奪三官。
後從人使金,韓元吉贈之以詩,有但如王粲賦從軍,莫為班姬詠團扇句,盡指是事。
此書自序題甲午歲,以長歷推之,為孝宗淳熙元年,乃放廢以後所作。
開卷一條,即以古詩諷諫為說,蓋由此也。
作與葉夢得相善,然夢得之學宗王安石,作之學則出於蘇軾,非惟才辨縱橫與軾相似,即菲薄王安石,牾伊川程子,以及談養生,耽禪悅,亦一一皆軾之緒餘。
又為丞相沈該之從子,該有《易小傳》六卷,作沿其家傳,是書亦頗言易理,然所言與該頗殊。
其解帝乙歸妹,以為人君之德與帝者相甲乙,故能正人倫,頗為好異。
其解卦終於未濟,以為即道家所謂神轉不回,回則不轉,釋家所謂不住無為,不斷有為,亦竟以二氏詁經。
然其論乾鑿度太乙行九宮之法出於黃帝《素問》,則能抉讖緯之本根。
論五行者經世之用,紀歲時,行氣運,不可闕一,邵堯夫《皇極經世》用揚雄之四數,加以本無之一,而去其本有之二,為不合於古,亦能判術數之牽合。
至於謂劉敞《解春秋》新作南門為僭天子,其說本陸龜蒙《兩觀銘》。
謂子路結纓在獲麟之後二年,《公羊傳》所記孔子之言為妄。
謂蘇軾《解論語》患得之當作患不得之,證以韓愈《圬者王承福傳》,知古本原如是。
謂揚雄之姓從不從木,楊修箋不應稱修家子。
謂《柳宗元集》柳州謝上表稱於ν在襄陽相留,不知是時ν去襄陽已二年;又有代劉禹錫同州謝上表,不知禹錫遷同州時宗元沒已十七年,斷其出於偽托,皆具有考據。
而掊擊王安石之尊揚雄在《朱子綱目》之前,尤為偉論。
作所著別有一書,名《已意》。
第三卷論淮陰侯為治粟都尉一條,注曰其詳見《已意》。
又雲司馬氏、許氏二夫人事,予於《已意》既言之。
蓋二書本相輔,今《已意》不傳,又有《寓林集》三十卷,亦久佚。
惟《哀扇工歌》全篇見周《清波雜誌》中,然詞殊不工。
此十卷中亦無一論詩之語,知吟詠非其所長矣。
△《欒城遺言》·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宋蘇籀撰。
籀字仲滋,眉州人。
轍之孫,遲之子也。
南渡後居婺州,官至監丞。
籀年十餘歲時,侍轍於穎昌。
首尾九載,未嘗去側,因錄其所聞可追記者若干語,以示子孫,故曰《遺言》。
中間辨論文章流別,古今人是非得失,最為詳晰,頗能見轍作文宗旨。
其精言奧義,亦多足以啟發來學。
惟籀私於其祖,每陰寓抑軾尊轍之意,似非轍之本心。
又謂呂惠卿、王安石之隙起於《字說》及《三經義》,核之史傳,亦非事實。
至謂轍母夢蛟龍伸臂而生轍,引孔子生時二龍附徵在之房為比,又雜載轍崇寧丙戌夢見王介甫事,尤為失之誕妄。
特籀親承祖訓,耳濡目染,其可信者亦多,究非影響比也。
△《東園叢說》·三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舊本題宋李如篪撰。
如篪始末未詳。
據卷首紹興壬子自序,則括蒼人,時為桐鄉丞。
正德《崇德縣志》載,宋李如篪字季牖,崇德人。
少游上庠,博學能文,著有《東園叢說》、《樂書》行世。
晚以特科官桐鄉丞。
人名、書名、仕履併合,當即其人也。
其書諸家不記錄,莫考其所自來。
下卷雜說中所作初夏詩及其父歡喜口號三首,為自來錄宋詩者所未及。
又是書自序作於壬子,為紹興元年。
周庭筠刊書跋作於甲寅,為紹興三年。
而記時事一條,記紹興六年楊、李成事:僉佞一條,記紹興二十四年秦塤登第事;以少敗眾一條,記紹興三十一年兩淮失守事;且有稱高宗廟號者,則書當成於孝宗時,年月殊不相應,且語孟說一門,語、孟合稱,不似南宋初語;所辨北辰不動一條,與明陳士元《論語類考》之說同,似乎曾見《集注》,故有此說,亦不似朱子以前語;其天文歷數說,謂今之渾天,實蓋天之法,亦似歐羅巴書既入中國之語;宋以前,即推步之家未明此理,無論儒生,或近時好事者因如篪書名捃摭舊文,益以所見,偽為此帙歟?今但就其書而論,如春秋行夏時一條,謂以建子為周正月乃左氏之失,不知左氏周人,記他事或失之誣,至於本朝正朔,則婦豎皆知,左氏不容有誤。
《詩》亡《春秋》作一條,謂孔子所聞所見之世無詩,不知株林夏南詩有姓名,不能移之東遷前也。
召公不悅一條,謂周公朝諸侯於明堂,召公嘗北面而事之,則誤信明堂位之謬說。
《左傳》其處者為劉氏一條,疑邱明先知,又疑其附會,則未考此句為漢儒增入,孔穎達《正義》已有明文。
然如解王用三驅,引周官大司馬立表為證,解坤六五爻,駁程傳女媧武氏之非,解說卦生蓍,糾揚雄產蓍之誤,解系辭太極生兩儀為生蓍之法,引《左傳》楚有句ㄛ、章ㄛ、雍ㄛ、蓬ㄛ諸地,證三ㄛ非水名,解關雎為后妃求淑女,引崔靈恩三禮義宗,證縮酒用茅之義,以及考究《易》之八法,及六日七分之說,推算絳縣人甲子之類,皆典核不苟,於經義頗為有裨。
故雖顯有可疑,而其書可采。
亦姑並存之,以資參訂焉。
△《常談》·一卷(永樂大典本)
宋吳箕撰。
箕字嗣之,新安人。
乾道五年進士,授仁和主簿,分教臨川。
歷知當塗縣。
為趙汝愚所重,召主審察。
尋以疾卒。
《宋史》不為立傳,其事跡僅見於《徽州志》。
所著尚有《聽詞類稿》十二冊,已久佚不傳。
惟此書之目,《宋史·藝文志》載有一卷。
今散見《永樂大典》各韻中者,抄撮薈萃,猶存一百餘條。
大抵皆評騭史事,而間及於考證。
《徽州志》稱箕之在臨川也,與陸九淵游,相與講明義理,蓋深有得於金之學。
今以此書與《九淵文集》互勘,如《九淵經德堂記》論漢高祖為義帝討項羽一事,謂新城三老深知天下大計,而箕亦謂新城老人獨知而言之,漢有天下,遂定於此。
又《九淵語錄》論曹參相漢,謂其能師蓋公,用黃老術,漢家之治,血脈在此;而箕亦謂參得安靜之體,蓋公清心之言,有以先入之。
其旨趣往往相合,似乎墨守不變者。
及觀其論汲黯一條,《九淵集》中稱黯仗節守義,雖曰未學,必謂之學,而箕乃以謂黯之直諫,本於氣質,非學而得,故昧於大道。
其說又如枘鑿之不相入。
可見箕之學術雖本陸氏,而亦不為苟同,與輔廣詩《童子問》一字一句堅持門戶者,其心術之公私,相去遠矣。
觀尤袤與箕同時,而所輯《遂初堂書目》已列有常談之名,則當日即珍重其書也。
今以所存各條,依次裒綴,勒為一帙,用還《宋志》卷目之舊。
中間所引《外史杌》、《國史補長編》諸條,或摘錄原書,無所論斷,疑《永樂大典》已有脫文。
今無可校補,亦姑仍原本錄之焉。
△《麓漫鈔》·十五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宋趙彥衛撰。
彥衛字景安,紹熙間宰烏程,又通判徽州。
此書有開禧二年序,自署新安郡守。
其所終則不可考矣。
據自序,初名《擁爐閒記》,本止十卷,先刻於漢東學宮。
後官新安,並刻後五卷,始易今名。
案《文獻通考》載《麓漫抄》二十卷,又續二卷,與自序不符,豈其後此十五卷之外又有所增,抑《通考》誤十卷為二十卷,誤續五卷為二卷也。
世傳朱彝尊《曝書亭》所抄宋本,乃止十卷,是此書原非一本,未能斷其孰是矣。
書中記宋時雜事者十之三,考證名物者十之七,其記事於秦檜父子無貶詞,而枉殺曲端一事,遺張浚而獨歸王庶,又稱勘端反狀,殊為曲筆,其考證頗為賅博。
中有偶然紕漏者,如謂《論語》翔而後集,當非一雉,不知《詩》如集於木,《春秋外傳》獨集於枯,《家語》有隼集於陳庭,皆非群棲義也。
謂魏之如姬乃取尊如王姬之意,不知古有如姓。
而宋玉之賦神女,呂不韋之奉異人,戰國之時,以姬為媵侍美稱久矣。
他如芙蓉花根為斷腸草。
乃陶宏景《名醫別錄》之說,而引為老圃之言以解李白詩。
《周禮》冬官散在五官,乃俞庭椿復古之說,而矜為獨見。
至於以孟婆為元冥之配,以阿房宮之阿為阿嬌、阿連之阿,以《詩》不顯文王證太宗派下趙不衰等命名之非。
而壽亭侯印一條,與《三國誌》剌謬,米元章評書一條,與所作《書史》互異,皆不能知其依托,均為瑕類。
然而辨《十八學士圖》乃欽宗畫賜張叔夜、李綱,誤題為閻立本,又開元亦有十八學士,不止太宗,辨以黑為盧即《尚書》盧弓之訓,非北方土語,辨行香非國忌之禮,辨《史記·龜策傳》諸兆之名,辨王獻之保母墓磚之偽,辨《博古圖》誤駁《三禮圖》,辨王莽律權石,辨羅靖碑非父子同名,辨墓祭已見《周禮》,辨蕭翼無賺蘭亭事,皆言有根據,足資考核。
至於呂大防《長安圖》,原書已佚,此存其概。
唐制科之名目,與宋送迎金使之經費,皆史志之所未詳,自序以為可敵葉夢得《避暑錄話》,殆不誣也。
△《示兒編》·二十三卷(兵部侍郎紀昀家藏本)
宋孫奕撰。
奕字季昭,號履齋,廬陵人。
其歷官無可考。
第十卷中稱紹熙丁巳三月,侍宴春華樓,聞大丞相周益公議論。
考之《宋史》,紹熙元年為庚戌,至五年甲寅,即內禪。
丁巳實慶元三年。
殆寧宗時嘗官侍從,傳寫誤為紹熙歟?是編凡總說一卷,經說五卷,文說詩說共四卷,正誤三卷,雜記四卷,字說六卷。
中第九卷前為文說,後為詩說。
李維楨序謂文說三卷,詩說二卷,誤也。
前有開禧元年自序,稱考評經傳,漁獵訓詁,非敢以污當代英明之眼,姑以示之子孫,故名曰《示兒編》。
其書雜引眾說,往往曼衍,又徵據既繁,時有筆誤。
如經說類中以《廣雅》、《博雅》並言,而皆雲張揖作;詩說類中以杜甫襲用白居易詩;雜記類中謂唐太宗納巢剌王妃為妻嫂;字說類中謂詩有陳佗(案:陳佗之名見於《詩序》,奕以為詩則非);皆失於考訂。
以至荊舒是懲句,經說類中反覆論僖公無此事,故孟子歸之周公,正誤類中又謂僖公之事孟子誤以為周公。
王安石《字說》霸字條下,稱其學務穿鑿無定論。
藝苑雌黃一條,又稱熙、豐間定有成書,是正舛謬,學者不能深考,類以穿鑿嗤之,亦間或自相矛盾。
文說類中契丹空紙祭文一事,尤委巷不根之談。
其經說類中於竊比老彭訓彭為旁,於黽勉從事訓黽為蛙,王士禎《古夫於亭雜錄》深取之,實亦附會之論。
然其中字音、字訓,辨別異同,可資考證者居多。
其冗雜者可削,其精核者究不可廢也。
△《游宦紀聞》·十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張世南撰。
陳振孫《書錄解題》載其字曰光叔,鄱陽人,然其名則作士南。
未詳孰是。
其紀年稱嘉定甲戌,又稱紹定癸巳,蓋寧宗、理宗間人。
自稱嘗官閩中,多記永福縣事,亦不知永福何官也。
世南與劉過、高九萬、趙蕃、韓虎諸人游,而述程迥之說尤多。
蓋其兄為董胃婿,胃為迥婿,故聞之親串間也。
其書多記雜事舊聞,而無一語及時政。
如記秦觀元刺字,記黃師尹解打字義,記張嵩先借紫,記諱名諱字,記蘇黃用一鴟字,記古書刀,記何致初拓岣嶁碑始末,皆足資考證。
其駁黃伯思八十一首之說,及推闡王百六之義,尤極精核。
其他如論犀角、龍涎、端硯、古器之類,亦足以資博識。
宋末說部之佳本也。
△《密齋筆記》·五卷、《續記》·一卷(永樂大典本)
宋謝采伯撰。
采伯字元若,台州臨海人。
宰相深甫之子,理宗後謝氏之伯叔行也。
中嘉泰二年傅行簡榜進士,歷知廣德軍、湖州,監六部門,大理寺丞,大理寺正。
《宋史》無傳,其事跡不甚可考,官爵名字僅見於陳耆卿《赤城志》中。
是編乃其易班東歸時所撰,錄以示其子者。
雜論經史文義凡五萬餘言,自序以為無牾於聖人。
其間援據史傳,頗足以考鏡得失。
雜錄前賢懿言[A134]行,亦多寓懲勸。
雖持論間有未醇,其援引證據,亦未能如《容齋隨筆》、《夢溪筆談》之博洽。
而語有本源,瑜多瑕少,要亦說部之善本也。
史稱謝後父渠伯早卒,兄奕宗封郡王,侄並節度使。
端平初,頗干國政。
采伯以世家貴介,易歷中外,存更麾節,政當謝後用事之時,獨能解組逍遙,至使史官佚其姓氏,則蕭然於榮利之外,一無所預可知。
王宗旦原序謂,士大夫晚節嗜好,鮮有不迷其初者,密齋獨以書籍詒謀後人,使知其老不忘學,則采伯潛心著述,殆以一生之精力為之,宜其言多中理矣。
原本久佚,僅散見《永樂大典》中。
謹采錄編綴,分為《筆記》五卷,《續記》一卷,仍所題之舊目焉。
△《梁漫志》·十卷(內府藏本)
宋費袞撰。
袞字補之,無錫人。
卷端有開禧二年國史實錄院牒,稱為國子免解費進士。
禮部韻略條例中有開禧元年國子監發解進士費袞論韻略經弦二字子一篇,經禮部看詳,當即其人。
其始末則不可詳矣。
其書《宋志》作一卷,今本實作十卷,與《牒文》卷數相符。
末有嘉泰元年施濟跋,亦作十卷,則《宋志》由傳寫誤也。
《牒文》稱編修高宗、孝宗、光宗三朝正史,取是書以備參考。
然是書惟首二卷及第三卷首入閣一條,言朝廷典故。
自元黨人一條以下,則多說雜事。
而卷末王鞏一條,及第四卷,則全述蘇軾事。
五卷以下多考證史傳,品定詩文。
末卷乃頗涉神怪。
蓋雜家者流,不盡為史事作也。
惟其持論具有根柢,舊典遺文往往而在。
如不試而授知制誥始梁周翰,不始楊億,則糾歐陽修歸田錄之訛。
薛映、梁鼎與楊億同命,不與梁周翰同命,則糾葉夢得《避暑錄話》之失。
蘇軾《烏台詩案》在元豐二年,上距熙寧變法僅十年,無二三十年之久,則糾王鞏《甲申雜記》之謬。
朱勝非起複製乃綦崇禮貼麻,非陳與義自貼,謝顯道崇寧元年入黨籍、崇寧四年未入黨碑,則糾謝《四六談麈》之失。
歐陽修為程文簡作碑誌,隱其進武氏七廟圖事,實未受帛五千端,則糾邵博《聞見後錄》之誣。
皆考據鑿鑿,不同他小說之剽襲。
當時以一不第舉子之作,至錄之以入史館,其亦有由矣。
他如蘇舜欽與歐陽修辨謗書為本集所不收,陳東《茶錄跋》為今本所未載,蘇軾乞校正陸贄奏議上進札子,獵鬼章告裕陵文,具錄其塗注增刪之稿,尤論蘇文者所未及,皆足以廣異聞。
至於和凝、范質衣缽相傳,本第十三名而訛為第五。
漢太上皇名,本見《後漢書注》,而誤以為《後漢書》。
小小疵累,亦時有之。
然其可采者最多,不以一二小節掩也。
△《澗泉日記》·三卷(永樂大典本)
宋韓虎撰。
虎字仲止,澗泉其號。
世居開封,南渡後其父流寓信州,因隸籍於上饒。
陶宗儀《說郛》載此書數條,題曰宋虎撰,蓋傳刻訛脫。
《江西通志》作韓琥,厲鶚《宋詩記事》又作韓。
考虎兄名沆,弟名濟,皆連水旁,則其名從水不從玉,作琥為誤。
又考《說文》水名。
徐鉉注,息稱切,別無他義。
又虎,水流貌,即詩彪池之彪。
徐鉉音皮彪切,則名取流而字取止,於義為協,作亦誤也。
虎《宋史》無傳,仕履始末無考。
惟戴復古《石屏集》有挽韓仲止詩雲,雅志不同俗,休官二十年。
隱居溪上宅,清酌澗中泉。
慷慨商時事,淒涼絕筆篇。
三篇遺稿在,當並史書傳。
自注云:時事驚心,得疾而卒。
作所以商山人、所以桃源人、所以鹿門人三詩,蓋絕筆也。
知虎乃遭逢亂世,坎坷退居,繼志以歿之士矣。
是書《宋史·藝文志》不著錄,無從知其卷帙之舊。
今以散見《永樂大典》中者裒合排次,勒為三卷,約略以次相從,其有關史事者居前,品評人物者次之,考證經史者,又次之,品定詩文者又次之,雜記山川古跡者又次之。
雖未必盡復其舊,然亦粲然可觀矣。
考《東南紀聞》載虎清高絕俗,不妄見貴人,亦不妄受饋遺,其人品學問,即具有根柢。
又參政韓億之裔,吏部尚書韓元吉之子,其親串亦皆當代故家,如東萊呂氏之類,故多識舊聞,不同剿說。
所記明道二年明肅太后親謁太廟事,可證《石林燕語》之誤。
大觀四年四月命禮部尚書鄭允中等修哲宗正史事,亦可補史傳之遺。
其他議論,率皆精審。
在宋人說部中固卓然傑出者也。
△《老學筆記》·十卷、《續筆記》·二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陸游撰。
游有《入蜀記》,已著錄。
案《宋史·藝文志·雜史類》中載陸游《老學筆記》一卷,陳振孫《書錄解題》作十卷,與此本合,《宋史》蓋傳刻之誤。
《續筆記》二卷,陳氏不著於錄,疑當時偶未見也。
振孫稱其生識前輩,年及耄期,所記見聞,殊有可觀。
《文獻通考》列之小說家中。
今檢所記,如楊戩為蝦蟆精,錢遜叔落水神救之類,近怪異者僅一兩條。
鮮於廣題《逸居集》,曾純甫對蕭鷓巴之類,雜諧戲者亦不過七八事。
其餘則軼聞舊典,往往足備考證。
惟以其祖陸佃為王安石客,所作《埤雅》,多引《字說》,故於《字說》無貶詞,於安石亦無譏語,而安石龍睛事並述《埤雅》之謬談,不免曲筆。
杜甫詩有蔚藍天字,本言天色,故韓駒承用其語,有水色天光共蔚藍句,游乃稱蔚藍為隱語天名。
今考蔚藍天名別無所出,惟杜田注引《度人經》。
然《度人經》所載三十二天有東方太黃皇曾天,其帝曰郁監玉明,則是帝名郁監,非天名蔚藍。
遊說反誤。
又稱宋初人尚《文選》,草必稱王孫,梅必稱驛使,月必稱望舒,山水必稱清暉。
今考驛使寄梅出陸凱詩,昭明所錄,實無此作,亦記憶偶疏。
不止朱國楨《湧幢小品》所糾游岱之魂一條不知引駱賓王《請中宗封禪文》,王肯堂《郁岡齋筆麈》所糾記諸晁謂婿為借倩之倩一條不知出郭璞《方言注》也。
然大致可據者多,不以微眚而掩。
《宋史·藝文志》又載游《山陰詩話》一卷,今其書不傳。
此編論詩諸條頗足見游之宗旨,亦可以補詩話之闕矣。
△《愧郯錄》·十五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岳珂撰。
珂有《九經三傳沿革例》,已著錄。
是書多記宋代制度,參證舊典之異同。
曰愧郯者,取《左傳》郯子來朝,仲尼問官之事,言通知掌故,有愧古人也。
其中記魚袋頒賜及章飾之始末,公主之改稱帝姬,辨論甚確。
同二品之起於五代,金帶之有六種,金塗帶之有九種,皆史志所未備。
至敘《尚書》之名,引戰國時已有尚冠、尚衣之屬,皆杜氏《通典》職官所未及者,其徵引可雲博洽,與《石林燕語》諸書亦如驂有靳矣。
其間偶爾舛訛,如論金太祖建元始於天輔,而以收國為遼帝年號,及《通考》所摘誤以九品中正為官品之類,亦間有之。
然大致考據典贍,於史家、禮家均為有裨,不可謂非中原文獻之遺也。
△《祛疑說》·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宋儲泳撰。
泳字文卿,號華谷,僑居華亭。
工於吟詠,其詩集今已失傳。
惟《詩家鼎臠》、《至元嘉禾志》中稍載其遺篇一二而已。
是書以平生篤好術數,久而盡知其情偽,因作此以辨之。
明商維嘗刻入《稗海》中,而多所刪削,僅存十之五六,題曰《祛疑說纂》,殊非儲氏之舊。
此為左圭《百川學海》所載,蓋猶當時完本也。
中間惟辨脈一條為論醫理,墨說一條為論雜藝,餘皆考陰陽五行家言及辟方士幻妄之術與黃白之說。
其論鬼神為氣之聚散,持煉為心之誠正。
又謂神像之靈靈於人心。
又謂陰陽拘忌之說大而緊者避之,小而緩者略之,合於理者存之,背於理者去之。
其言皆平易切實,足以警醒世俗。
泳嘗作《易說》,見於丁易東所引。
又嘗為《老子注》。
蓋雖氾濫道術,而能折衷於經義者,宜其立說之悉軌於正也。
△《琴堂諭俗編》·二卷(永樂大典本)
案《宋史·藝文志》載鄭玉道《諭俗編》一卷,彭仲剛《諭俗續》一卷。
雖相因而作,實各自為書。
此本為宜豐令應俊輯二家之書為一編,而又為之補論。
其末擇交遊一篇,又元人左祥所增入,以拾原書之遺者也。
其書大抵采摭經史故事關於倫常日用者,旁證曲喻,以示勸戒,故曰《諭俗》。
文義頗涉於鄙俚。
然本為鄉里愚民設,不為士大夫設,故取其淺近易明,可以家諭戶曉。
以文章工拙論之,則乖著書之本意矣。
《宋志》列之子部雜家,而史部刑法類中又出鄭玉道《諭俗編》一條,不但前後重複,且非獄牘之詞,亦非禁令之事,列於刑法,殊春駁不倫。
今仍列之雜家,庶不失其實焉。
△《鶴林玉露》·十六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羅大經撰。
大經字景綸,廬陵人。
事跡無考。
惟所記竹谷老人畏說一條,有同年歐陽景顏語,知嘗登第。
又高登忤秦檜一條,有為容州法曹掾語,知嘗官嶺南耳。
其書體例在詩話、語錄之間,詳於議論而略於考證。
所引多朱子、張…、真德秀、魏了翁、楊萬里語,而又兼推陸九淵。
極稱歐陽修、蘇軾之文,而又謂司馬光《資治通鑒》且為虛費精力,何況呂祖謙《文鑒》。
既引張…之說謂詞科不可習,又引真德秀之說謂詞科當習。
大抵本文章之士而兼慕道學之名,故每持兩端,不能歸一。
然要其大旨,固不謬於聖賢也。
陳耀文《學林就正》譏其載馮京《偷狗賦》乃捃摭滕元發事,偽托於京,今檢侯青錄所載滕賦,信然。
蓋是書多因事抒論,不甚以記事為主。
偶據傳聞,不復考核,其疏漏固不足異耳。
△《貴耳集》·一卷、《二集》·一卷、《三集》·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宋張端義撰。
端義字正夫,自號荃翁,鄭州人。
居於蘇州。
端平中應詔三上書,坐妄言,韶州安置。
此書即在韶州所作,凡三集。
每集各有自序。
初集成於淳元年。
序言生平接諸老緒餘,著短長錄一帙,得罪後為婦所火。
因追舊事記之,名《貴耳集》。
以耳為人至貴,言由音入,事由言聽,古人有入耳著心之訓,且有貴耳賤目之說也。
集末一條,自序生平甚悉。
《二集》成於淳四年。
《三集》成於淳八年。
其書多記朝廷軼事,兼及詩話,亦有考證數條。
《二集》之末綴王排岸女孫一條,始涉神怪。
《三集》則多記猥雜事,故其序有稗官虞初之文也。
書中如論制誥,引陸游《南唐書》載李煜詞臣有陶、徐鉉;考陶由晉、漢、周入宋,未仕李煜,《南唐書》亦無此文也。
論物從中國,名從主人,引《梁傳》謂長狄謂善稻為伊緩,考《梁傳》乃吳謂善伊謂稻緩,不雲長狄也。
論《易卦》謂漢之《周易》不以乾坤為首卦,然後知揚雄《太玄經》以中孚為首卦即漢之《易》,考卦氣起中孚,見《易緯稽覽圖》,即孟喜六日七分之法,非《易卦》之次序也。
論《春秋》謂王安石黜《春秋》非聖經,故元諸人多作《春秋解》,自胡安定先生始,考胡瑗仁宗時人,不及見熙寧之制也。
論施宜生《日射三十六熊賦》,謂熊即侯也,非獸也,案《呈史》載金海陵王校獵國中,一日而獲三十六熊,廷試多士,遂以命題,則熊獸也,非侯也。
論《藝文類聚》以雞為稽山子,以驢為廬山公,吳越毛勝作《水族加恩簿》祖歐陽詢之遺意也,考此乃《藝文類聚》禽部、獸部集錄舊文,非詢作也。
論伶官謂自漢武帝時東方朔以諧謔進,案優施遠見《春秋》,不始於朔,朔自官大中大夫,非伶人也。
觀其三集,大抵本江湖詩派中人,而負氣好議論,故引據非其所長,往往顛舛如此。
然所載頗有軼聞,足資考證,其論詩、論文、論時事皆往往可取,所長固亦不可沒焉。
△《吹劍錄外集》·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俞文豹撰。
文豹字文蔚,括蒼人。
其始末未詳。
所作先有《吹劍錄》,故此曰《外集》。
然卷首有淳庚戌序,稱續三為四,以驗其學之進否,則中間尚有二編,今已佚矣。
《吹劍錄》持論偏駁,多不中理,今別存其目。
此集卷末載二詩,詩前題詞有絕筆斯錄之語,蓋其晚年之所作,故學問既深,言多醇正。
其記道學黨禁始末甚詳。
所稱韓、范、歐、馬、張、呂諸公無道學之名,有道學之實,故人無間言。
伊川、晦{}二先生言為世法,行為世師,道非不宏,學非不粹,而動輒得咎,由於以道統自任,以師嚴自居,別白是非,分毫不貸。
與安定角,與東坡角,與東川、象山辨,求必勝而後已,亦未始非平心之論也。
△《腳氣集》·二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車若水撰。
若水字清臣,號玉峰山民,黃巖人。
此書據其從子惟一跋,蓋成於鹹淳甲戌,因病腳氣,作書自娛,故名曰《腳氣集》。
書中論孟子集義章一條,下有細字夾注雲,此二章是癸酉八月所書,今錄於此。
則餘皆是冬所著也。
若水少師事陳耆卿,學為古文,晚乃棄去,改師陳文蔚,刻意講學。
書中所謂窗先生者,耆卿號。
克齋先生者,文蔚號也。
故此書體例,頗與語錄相近。
其論《詩》,攻小序;論《春秋》,主夏正;論《禮記》,掊擊漢儒,皆堅持門戶之見。
論《周禮》冬官,譏俞庭椿斷定撥置,其說甚正,然必證以周官尚存三百五十,謂冬官不亡,則仍留柯尚遷等割裂之根。
論《詩》三百篇為漢儒所偽托,與王柏之說相同。
論《禮記》之畏壓溺,以畏為疫氣傳染,尤為杜撰。
其論史謂諸葛亮之勸取劉璋為申明大義,其論文謂李邕諸碑文不成文,理不成理,亦皆乖剌。
然如論《周禮》載師乃園塵之征,非田賦之制,駁蘇洵說之誤,論春秋蔑之盟,主程子盟誓結信,先王不禁之說,及宋人盟於宿,主公羊以及為與之說,宰亙歸。
主直書天王而是非自見之說,均有裨經義。
於朱子《四書集注》服膺甚至,惟謂《大學》格物難以訓至,當從玉篇舊訓,作比方思量之義。
謂《論語》惟求則非邦也與以後,皆聖人之言,稍立異同,然大旨不殊。
又謂詩集傳當於綱領之後列諸家名氏,使之有傳,此書不比《論》、《孟》,自和鳴摯別以下皆是取諸家見成言語,若不得前人先有此訓,詩亦懵然,亦為公論。
其他論蔡琬《十八拍》之偽,論白居易《長恨歌》非臣子立言之體,論《文中子》鼓蕩之什為妄,論錢塘非吳境,不得有子胥之潮,論子胥鞭屍為大逆,論王羲之帖不宣字,皆鑿然有理。
論擊壤為以杖擊地,論應劭注《漢書》誤以夏姬為丹姬,皆足以備一說。
論杜鵑生子百鳥巢一條,雖未必果確,亦足以廣異聞也。
△《藏一話腴》·四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陳郁撰。
郁字仲文,號藏一,臨川人。
理宗朝充緝熙殿應制,又充東宮講堂掌書。
始末略見其子世崇《隨隱漫錄》中。
世崇載度宗嘗贊郁像,有文窺西漢、詩到盛唐之語,寵獎甚至。
岳珂序稱其閉戶終日,窮討編籍,足不蹈毀譽之域,身不登權勢之門。
然劉塤《隱居通議》有度宗御札跋,惜其下訪陳郁父子之卑陋。
(語詳《隱居通議》條下。
)又周密《武林舊事》載諸色伎藝人姓名,所列御前應制者八人,姜特立為首而郁居第四,則亦特立之流。
惟特立名列《宋史·佞幸傳》,而郁不與焉,似乎未可同日語耳。
是書分甲乙二集,又各分上下卷,多記南北宋雜事,間及詩話,亦或自抒議論。
珂序又稱其出入經史,研究本末,具有法度。
而風月夢怪,嘲戲訛誕,淫麗氣習,淨洗無遺。
今觀所載,如謂周子游廬山大林寺詩水色含白,禽聲應谷清一聯,前句是明,後句是誠,附會迂謬,殆可笑噱。
惠洪解杜甫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一聯,以老妻比臣,以稚子比君,固為妄誕。
郁必謂上句比君子之直道事君,下句比小人之以直為曲,亦穿鑿無理。
所錄諸詩,亦皆不工。
其持論,如謂孔子不當作《世家》,豫讓不當入《刺客傳》,斥《史記》不醇,頗涉庸膚。
謂李虛中以年月日時推命,而不知韓愈作虛中墓誌,其推命實不用時,尤失考證。
然所記遺聞,多資勸戒,亦未嘗無一節之可取焉。
△《佩韋齋輯聞》·四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宋俞德鄰撰。
德鄰字宗大,號大迂山人,永嘉人。
徙居京口。
舉鹹淳癸酉進士。
宋亡不仕,跡以終。
是書多考論經史,間及於當代故實及典籍文藝。
大抵皆詳核可據,不同於稗販之談。
惟第四卷專說四書,頗出新意,往往傷於穿鑿。
如論九合諸侯謂自莊十五年再會於鄄,齊桓始霸,至葵邱而九故曰九合。
其北杏及鄄之始會,霸業未成,皆不與焉,是猶有一說之可通。
至於謂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為憂陳氏強而齊將亂。
又謂匏瓜系而不食為系以濟涉,引衛風及莊子為證。
又謂子擊磬於衛,為磬以立辨,欲其辨上下之分,則務生別解,不顧其安矣。
蓋永嘉之學,自朱子時已自為一派,故至其末流猶不合也。
然其說實不足以相勝,原本所有,姑以贅疣存之可也。
△《書齋夜話》·四卷(兩淮馬裕家藏本)
宋俞琬撰。
琬有《大易集說》,已著錄。
此書乃其平日讀書論文隨所得而筆記者。
卷一皆辨論經義,其斥孔安國稱《洛書》錫禹之非,確為有見。
於諸經字訓,正訛考異,頗為該洽。
如謂《論語》富與貴章當就不以其道為句,《孟子》則慕少艾為慕愛少衰之意,當讀少字為上聲,其說亦頗足資參正。
二卷、三卷皆推闡先儒之說,多發明《河圖》、《洛書》及《先天》、《太極》二圖。
蓋陳摶所述,以丹訣通之於《易》,其原本出道家,琬所注《陰符經》、《參同契》,皆詮釋黃老神仙之說,所著《席上腐談》、《易外別傳》,亦研究爐火修煉之術,故其注《易》,皆傳邵學。
是書反覆申明,亦不出是義也。
末一卷皆論文之語,然頗乏精奧。
蓋琬詞章之學不及其易學之深,觀所作《林屋山人集》,亦可以概見雲。
△《齊東野語》·二十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朱周密撰。
密有《武林舊事》,已著錄。
密本濟南人,其曾祖扈從南渡,因家吳興之弁山,自號弁陽老人。
然其志終不忘中原,故戴表元序述其父之言,謂身雖居吳,心未嘗一飯不在齊。
而密亦自署歷山,書中又自署華不注山人。
此書以《齊東野語》名,本其父志也。
中頗考正古義,皆極典核。
而所記南宋舊事為多,如張浚三戰本末,紹熙內禪,誅韓本末,端平入洛,端平襄州本末,胡明仲本末,李全本末,朱漢章本末,鄧友龍開邊,安丙矯詔,淳紹歲幣,岳飛逸事,巴陵本末,曲壯閔本末,詩道否泰,景定公田,景定彗星,朱唐交奏,趙葵辭相,二張援襄,嘉定寶璽,慶元開禧六士,張仲孚反間諸條,皆足以補史傳之闕。
自序稱其父嘗出其曾祖及祖手澤數十大帙,又出其外祖日錄及諸老雜書示之,曰世俗之言,殊傳訛也。
國史之論,異私意也。
定、哀多微詞,有所避也。
牛、李有異議,有所黨也。
愛憎一衰,議論乃公。
國史凡幾修,是非凡幾易,而吾家書不可刪也云云。
今觀記張浚、趙汝愚、胡寅、唐仲友諸事,與講學者之論頗殊,其父所言,殆指此數事歟?明正德十年,耒陽胡文璧重刻此書。
其序稱,或謂{付}離、富平等役,頗涉南軒之父。
若唐、陳之隙,生母之服,則晦庵、致堂有嫌焉。
書似不必刻,刻則請去數事,殊失密著書之旨。
文璧不從,可謂能除門戶之見矣。
明商維嘗刻入《稗海》,刪去此書之半,而與《癸辛雜識》混合為一,殊為乖謬。
後毛晉得舊本重刻,其書乃完。
故今所著錄,一以毛本為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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