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卷一百四十二·子部五十二○小說家類三
△《山海經》·十八卷(內府藏本)
晉郭璞注。
卷首有劉秀校上奏,稱為伯益所作。
案《山海經》之名始見《史記·大宛傳》,司馬遷但雲《禹本記》、《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而未言為何人所作。
《列子》稱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似乎即指此書而不言其名《山海經》。
王充《論衡·別通篇》曰,禹主行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無所不至,以所見聞作《山海經》。
趙煜《吳越春秋》所說亦同。
惟《隋書·經籍志》雲,蕭何得秦圖書,後又得《山海經》,相傳夏禹所記。
其文稍異,然似皆因《列子》之說推而衍之。
觀書中載夏後啟、周文王及秦、漢長沙、象郡、餘暨、下諸地名,斷不作於三代以上,殆周、泰間人所述,而後來好異者又附益之歟?觀《楚詞·天問》,多與相符,使古無是言,屈原何由杜撰?朱子《楚詞辨證》謂其反因天問而作,似乎不然。
至王應麟《王會補傳》引朱子之言,謂《山海經》記諸異物飛走之類,多雲東向,或曰東首,疑本因圖畫而述之。
古有此學,如《九歌》、《天問》皆其類云云。
則得其實矣。
郭璞注是書,見於《晉書·本傳》。
隋、唐二志皆雲二十三卷,今本乃少五卷,疑後人並其卷帙,以就劉秀奏中一十八篇之數,非闕佚也。
隋、唐志又有郭璞《山海經圖贊》二卷,今其贊猶載璞集中,其圖則《宋志》已不著錄,知久佚矣。
舊本所載劉秀奏中,稱其書凡十八篇,與《漢志》稱十三篇者不合。
《七略》即秀所定,不應自相牾,疑其贗托。
然璞序已引其文,相傳既久,今仍並錄焉。
書中序述山水,多參以神怪,故道藏收入太玄部競字號中。
究其本旨,實非黃、老之言。
然道裡山川,率難考據,案以耳目所及,百不一真,諸家並以為地理書之冠,亦為未允。
核實定名,實則小說之最古者爾。
△《山海經廣注》·十八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國朝吳任臣撰。
任臣有《十國春秋》,已著錄。
是書因郭璞《山海經注》而補之,故曰廣注。
於名物訓詁,山川道裡,皆有所訂正。
雖嗜奇愛博,引據稍繁,如堂庭山之黃金,青邱山之鴛鴦,雖販婦傭奴,皆識其物,而旁徵典籍,未免贅疣,卷首冠雜述一篇,亦涉冗蔓。
然掎摭宏富,多足為考證之資。
所列逸文三十四條,自楊慎《丹鉛錄》以下十八條,皆明代之書,所見實無別本,其為稗販誤記,無可致疑。
至應劭《漢書注》以下十四條,則或古本有異,亦頗足以廣見聞也。
舊本載圖五卷,分為五類。
曰靈,曰異域,曰獸族,曰羽禽,曰鱗介,雲本宋鹹平《舒雅舊稿》,雅本之張僧繇,其說影響依稀,未之敢據。
其圖亦以意為之,無論不真出雅與僧繇,即說果確實,二人亦何由見而圖之?故今惟錄其注,圖則從刪。
又前列引用書目五百三十餘種,多采自類書,虛陳名目,亦不瑣錄焉。
△《穆天子傳》·六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晉郭璞注,前有荀勖序。
案《束傳》雲,太康二年,汲縣人不准盜發魏襄王墓,得《竹書·穆天子傳》五篇,又《雜書》十九篇,周食田法、周書論楚事、周穆王美人盛臣事。
按今盛臣事載《穆天子傳》第六卷,蓋即《束傳》所謂雜書之一篇也。
尋其文義,應歸此傳。
《束傳》別出之,非也。
此書所紀,雖多誇言寡實,然所謂西王母者,不過西方一國君。
所謂縣圃者,不過飛鳥百獸之所飲食,為大荒之圃澤,無所謂神仙怪異之事。
所謂河宗氏者,亦僅國名,無所謂魚龍變見之說,較《山海經》、《淮南子》猶為近實。
郭璞注《爾雅》,於西至西王母句,不過曰西方昏荒之國;於河出崑崙墟句,雖引《大荒西經》而不言其靈異。
其注此書,乃頗引志怪之談。
蓋釋經不敢不謹嚴,而箋釋雜書則務矜博洽故也。
(案:《穆天子傳》舊皆入《起居注類》,徒以編年紀月,敘述西遊之事,體近乎起居注耳,實則恍惚無徵,又非逸周書之比。
以為古書而存之可也,以為信史而錄之,則史體雜,史例破矣。
今退置於《小說家》,義求其當,無庸以變古為嫌也。
)
△《神異經》·一卷(內府藏本)
舊本題漢東方朔撰。
所載皆荒外之言,怪誕不經。
共四十七條。
陳振孫《書錄解題》已極斥此書,稱東方朔撰、張茂先傳之偽。
今考《漢書·朔本傳》,歷敘朔所撰述,言凡劉向所錄朔書俱是,世所傳他事皆非。
其贊又言後世好事者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云云。
則朔書多出附會,在班固時已然。
此書既劉向《七略》所不載,則其為依托,更無疑義。
《晉書·張華本傳》,亦無注《神異經》之文,則並華注亦屬假借,振孫所疑,誠為有見。
然《隋志》載此書,已稱東方朔撰,張華注。
則其偽在隋以前矣。
觀其詞華縟麗,格近齊、梁,當由六朝文士影撰而成,與《洞冥》、《拾遺》諸記先後並出,故其中西北荒金闕銀盤明月珠事,陸垂《石闕銘》引用之。
其中玉女投壺事,徐陵《玉台新詠序》引用之。
流傳既久,固不妨過而存之,以廣異聞。
又考《廣韻》去聲四十一漾收恙字,《說文》、《玉篇》皆所不載。
注稱獸似獅子,實本此經北方有獸焉,其狀如獅子,名曰恙之文。
則小學家已相援據,不但文人詞藻,轉相采摭已也。
《隋志》列之史部地理類,《唐志》又列之子部神仙類。
今核所言,多世外恍惚之事,既有異於輿圖,亦無關於修煉,其分隸均屬未安。
今從《文獻通考》列《小說類》中,庶得其實焉。
△《海內十洲記》·一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舊本題漢東方朔撰。
十洲者,祖洲、瀛洲、懸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也。
又後附以滄海島、方丈洲、扶桑、蓬邱、崑崙五條。
其言或稱臣朔,似對君之詞;或稱武帝,又似追記之文。
又盛稱武帝不能盡朔之術,故不得長生,則似道家誇大之語。
大抵恍惚支離,不可究詰。
考劉向所錄朔書無此名。
書中載武帝幸華林園射虎事,案《文選》應貞晉武帝《華林園集》詩李善注,引《洛陽圖經》曰,華林園在城內東北隅,魏明帝起,名芳林園,齊王芳改為華林。
武帝時安有是號?蓋六朝詞人所依托。
觀其引衛叔卿事,知出《神仙傳》。
後引五嶽真形圖事,知出《漢武內傳》後也。
然自《隋志》已著於錄,李善注張衡《南都賦》、宋玉《風賦》、鮑照《舞鶴賦》、張衡《思玄賦》、曹植《洛神賦》、郭璞《遊仙詩》第一首、第七首、江淹《擬郭璞遊仙詩》、夏侯玄《東方朔畫贊》、陸垂《新刻漏銘》並引其文為證,足見其詞條豐蔚,有助文章。
陸德明《經典釋文》亦於《莊子·北冥》條下引此書曰:水黑色謂之冥海,無風洪波百丈。
則通儒訓詁,且據其文矣。
唐人詞賦,引用尤多,固錄異者所不能廢也。
諸家著錄,或入地理,循名責實,未見其然。
今與《山海經》同退置小說家焉。
△《漢武故事》·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舊本題漢班固撰,然史不雲固有此書,《隋志》著錄傳記類中,亦不雲固作。
晁公武《讀書志》引張柬之《洞冥記跋》,謂出於王儉。
唐初去齊、梁未遠,當有所考也。
所言亦多與《史記》、《漢書》相出入,而雜以妖妄之語。
然如《藝文類聚》、《三輔黃圖》、《太平御覽》諸書所引甲帳珠簾、王母青雀、茂陵玉碗諸事稱出《漢武故事》者,乃皆無之。
又李善注《文選·西徵賦》,引《漢武故事》二條,其一為柏谷亭事,此本亦無之;其一為衛子夫事,此本雖有之而文反略於善注。
考《隋志》載此書二卷,諸家著錄並同。
錢曾《讀書敏求記》亦尚作二卷,稱所藏凡二本,一是錫山秦汝操繡石書堂本,一是陳文燭晦伯家本。
又與秦本互異,今兩存之云云。
兩本今皆未見,此本為明吳《古今逸史》所刻,並為一卷,僅寥寥七八頁。
蓋已經刊削,又非兩家之本,以其六朝舊帙,姑存備古書之一種云爾。
△《漢武帝內傳》·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舊本題漢班固撰。
《隋志》著錄二卷,不注撰人,《宋志》亦注曰不知作者,此本題曰班固,不知何據。
殆後人因《漢武故事》偽題班固,遂並此書歸之歟?《漢書·東方朔傳贊》,稱好事者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
此書乃載朔乘龍上,與傳贊自相矛盾,其不出於固,灼然無疑。
其文排偶華麗,與王嘉《拾遺記》、陶宏景《真誥體格》相同。
考徐陵《玉台新詠序》有靈飛六甲高擅玉函之句,實用此傳六甲靈飛十二事封以白玉函語,則其偽在齊、梁以前。
又考郭璞《遊仙詩》,有漢武非仙才句,與傳中王母所云殆恐非仙才語相合。
葛洪《神仙傳》所載孔元方告馮遇語,與傳中稱受之者四十年傳一人,無其人,八十年可頓授二人,非其人謂之洩天道,得其人不傳是謂蔽天寶云云相合。
張華《博物誌》載漢武帝好道,西王母七月七日漏七刻乘紫車來云云,與此傳亦合。
今本《博物誌》雖真偽相參,不足為證。
而李善注《文選·洛神賦》已引《博物誌》此語,足信為張華之舊文,其殆魏、晉間文士所為乎?陸德明《莊子釋文》注大宗師篇西王母,亦引《漢武內傳》雲,西王母與上元夫人降帝,美容貌,神仙人也。
事與今本所載同,而文句迥異。
或德明隱括其詞歟?錢曾《讀書敏求記》曰:《漢武內傳》一卷,孱守居士空居閣校本。
(案:孱守居士,常熟馮舒之別號也。
)《廣記》刪去元靈二曲及十二事篇目,又脫朱鳥窗一段,對過始知此本為完書。
案李商隱詩曰: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修成貯阿嬌。
又曰:如何漢殿穿針夜,又向窗前覷阿環。
皆用朱鳥窗事,知古本當有此一段,李善注《文選·郭璞遊仙詩》,引《漢武內傳》西王母侍女歌曰:遂乘萬龍盾,馳騁眄九野二句,正元靈曲中語。
知古本當有此二曲,錢曾所云良是。
今檢此本,亦無元靈二曲及朱鳥窗一段,而有十二事之篇目,與曾所說又不同。
又《玉海》引《中興書目》曰:《漢武帝內傳》二卷,載西王母事。
後有淮南王公孫卿、稷邱君八事,乃唐終南玄都道士游巖所附,今亦無此八事。
蓋明人刪竄之本,非完書矣。
△《漢武洞冥記》·四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舊本題後漢郭憲撰。
憲字子橫,汝南宋人。
官至光祿勳。
事跡具《後漢書·方術傳》。
是書《隋志》止一卷,《唐志》始作四卷,《文獻通考》有《拾遺》一卷。
晁公武《讀書志》引憲自序,謂漢武明雋特異之主,東方朔因滑稽浮誕以匡諫,洞心於道教,使冥跡之奧,昭然顯著,故曰洞冥。
陳振孫《書錄解題》雲,其《別錄》又於御覽中抄出。
則四卷亦非全書,《別錄》當即《拾遺》也。
今憲序與《拾遺》俱已佚,惟存此四卷。
核以諸書所引,皆相符合,蓋猶舊本。
考《范史》載,憲初以不臣王莽,至焚其所賜之衣,逃匿海濱。
後以直諫忤光武帝,時有關東觥觥郭子橫之語,蓋亦剛正忠直之士。
徒以巽酒救火一事,遂抑之方術之中,其事之有無,已不可定。
至於此書所載,皆怪誕不根之談,未必真出憲手。
又詞句縟艷,亦迥異東京,或六朝人依托為之。
然所言影娥池事,唐上官儀用以入詩,時稱博洽,後代文人詞賦,引用尤多。
蓋以字句妍華,足供采摭,至今不廢,良以是耳。
若其中伏生受《尚書》於李克一條,悠謬支離,全乖事實。
朱彝尊乃采以入《經義考》,則嗜博貪奇,有失別擇,非著書之體例矣。
△《拾遺記》·十卷(內府藏本)
秦王嘉撰。
嘉字子年,隴西安陽人。
事跡具《晉書·藝術傳》。
故舊本系之晉代。
然嘉實苻秦方士,是時關中擾,與典午隔絕久矣。
稱晉人者,非也。
其書本十九卷,二百二十篇。
後經亂亡殘闕,梁蕭綺搜羅補綴,定為十卷,並附著所論,命之曰錄,即此本也。
綺序稱文起羲、炎以來,事迄西晉之末。
然第九卷記石虎ㄡ龍至石氏破滅,則事在穆帝永和六年之後,入東晉久矣。
綺亦約略言之也。
嘉書蓋仿郭憲《洞冥記》而作。
其言荒誕,證以史傳皆不合。
如皇娥宴歌之事,趙高登仙之說,或上誣古聖,或下獎賊臣,尤為乖迕。
綺錄亦附會其詞,無所糾正。
然歷代詞人,取材不竭,亦劉勰所謂事豐奇偉,辭富膏腴,無益經典,而有助文章者歟?《虞初》九百,漢人備錄。
六朝舊笈,今亦存備采掇焉。
△《搜神記》·二十卷(內府藏本)
舊本題晉干寶撰。
寶字令升,新蔡人。
元帝時以著作郎領國史,遷散騎常侍。
事跡具《晉書·本傳》。
史稱寶感父婢再生事,遂撰集古今靈異神,人物變化為此書。
其自序一篇,亦載於傳內。
《隋志》、新、舊唐志俱著錄三十卷。
《宋志》作《搜神總記》十卷,亦云寶撰,《崇文總目》則雲《搜神總記》十卷,不著撰人名氏,或雲干寶撰,非也。
(案:此條見《玉海》。
)此本為胡震亨《秘冊匯函》所刻,後以其版歸毛晉,編入《津逮秘書》者。
考《太平廣記》所引,一一與此本相同。
以古書所引證之,裴松之《三國誌注》魏志明帝紀引其柳谷石一條,齊王芳紀引其火浣布一條,《蜀志·糜竺傳》引其婦人寄載一條,《吳志·孫策傳》引其於吉一條,吳夫人傳引其夢月一條,朱夫人傳引其朱主一條,皆具在此本中。
劉孝標《世說新語注》引其盧充金碗一條,劉昭《續漢志》注《五行志·荊州童謠》條下引其華容女子一條,建安四年武陵充縣女子重生條下引其李娥一條,桓帝延熹七年條下引其大蛇見德陽殿一條,《郡國志》馬邑條下引其秦人築城一條,故道條下引其旄頭騎一條,李善注王粲贈文叔良詩引其文穎字叔良一條,注《思玄賦》引其張車子一條,注鮑照《擬古詩》引其太康帕頭一條,劉知幾《史通》引其王喬飛舄一條,亦皆具在此本中,似乎此本即寶原書。
惟《太平寰宇記》青陵台條下引其韓憑化蛺蝶一條,此本乃作化鴛鴦;郭忠恕《佩Δ》上篇稱干寶《搜神記》以琵琶為頻婆,此本吳赤烏三年豫章民楊度一條凡三見琵琶字,安陽城南亭一條亦有琵琶字,均不作頻婆;又《續漢志》注《地理志》緱氏條下引其延壽亭一條,巴郡條下引其澤中有龍鳴鼓則雨一條,《五行志》建安七年醴陵山鳴條下引其論山鳴一條,李善《蜀都賦注》引其澹檯子羽一條,陸機《皇太子宴元圃詩》引其程猗說石圖一條,此本亦皆無之。
至於六卷、七卷全錄《兩漢書·五行志》,司馬彪雖在寶前,《續漢書》寶應及見,似決無連篇鈔錄,一字不更之理,殊為可疑。
然其書敘事多古雅,而書中諸論亦非六朝人不能作,與他偽書不同。
疑其即諸書所引,綴合殘文,傅以他說,亦與《博物誌》、《述異記》等。
但輯二書者耳目隘陋,故罅漏百出。
輯此書者則多見古籍,頗明體例,故其文斐然可觀,非細核之,不能辨耳。
觀書中謝尚無子一條,《太平廣記》三百二十二卷引之,注曰出《志怪錄》,是則捃拾之明證。
胡震亨跋但稱謝尚為鎮西將軍,在穆帝永和中,寶此書嘗示劉炎,炎卒於明帝大寧中,則書在尚加鎮西將軍之前二十餘年,疑為後人所附益,猶未考此條之非本書也。
胡應麟《甲乙剩言》曰,姚叔祥見余家藏書目中有干寶《搜神記》,大駭。
曰果有是書乎?余應之曰,此不過從《法苑》、《御覽》、《藝文》、《初學》、《書鈔》諸書中錄出耳,豈從金函石匱幽巖土窟掘得耶?大抵後出異書,皆此類也。
斯言允矣。
△《搜神後記》·十卷(內府藏本)
舊本題晉陶潛撰。
中記桃花源事一條,全錄本集所載詩序,惟增注漁人姓黃名道真七字。
又載干寶父婢事,亦全錄《晉書》。
剽掇之跡,顯然可見。
明沈士龍跋,謂潛卒於元嘉四年,而此有十四十六年兩事。
陶集多不稱年號,以干支代之,而此書題永初、元嘉,其為偽托,固不待辨。
然其書文詞古雅,非唐以後人所能。
《隋書·經籍志》著錄,已稱陶潛,則贗撰嫁名,其來已久。
又陸羽《茶經》引其中晉武帝時宣城人秦精,入武昌山采茗一條,與此本所載相合,《封演見聞記》引其中有人因病能飲一斛二鬥,後吐一物一條,與此書桓宣武督將一條,僅文有詳略;及牛肺字作土肚,茗瘕字作斛二瘕,其事亦與此本所載相合;知今所傳刻猶古本矣。
其中丁令威化鶴阿香雷車,唐、宋詞人並遞相援引,承用至今。
題陶潛撰者固妄,要不可謂非六代遺書也。
△《異苑》·十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劉敬叔撰。
敬叔,《宋書》、《南史》俱無傳。
明胡震亨始采諸書補作之。
稱敬叔,彭城人。
起家中兵參軍,元嘉三年為給事黃門郎,太始中卒。
又稱嘗為劉毅郎中令,以事忤毅,為所奏免官。
今案書中稱毅鎮江州,褊躁愈劇。
又載毅妻為桓玄所得,擅寵有身。
多蓄憾詆毀之詞,則震亨之言當為可信。
惟書中自稱義熙十三年,余為長沙景王驃騎參軍,以《宋書》長沙景王道憐傳考之,時方以驃騎將軍領荊州刺史,與敬叔所記相合,而震亨傳中未之及,則偶疏也。
其書皆言神怪之事,卷數與《隋書·經籍志》所載相合。
劉知幾《史通》謂《晉書》載武庫火,漢高祖斬蛇劍穿屋飛去,乃據此書載入,亦復相合,惟中間《太平御覽》所引傅承亡餓一條,此本失載。
又稱宋高祖為宋武帝裕、直舉其國號名諱,亦不似當時臣子之詞,疑已不免有所佚脫竄亂。
然核其大致,尚為完整,與《博物誌》、《述異記》全出後人補綴者不同。
且其詞旨簡澹,無小說家猥瑣之習,斷非六朝以後所能作,故唐人多所引用。
如杜甫詩中陶侃胡奴事,據《世說新語》但知為侃子小名,勘驗是書,乃知別有一事,甫之援引為精切。
則有裨於考證亦不少矣。
△《續齊諧記》·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梁吳均撰。
均事跡具《梁書》本傳。
《唐·藝文志》作吳筠。
案唐有道士吳筠,乃大歷時人。
是書《隋志》著錄,杜公瞻《荊楚歲時記》注、歐陽詢《藝文類聚》已先引其文,非筠明甚。
《唐志》蓋傳寫之訛。
吳刊本有元陸友跋曰:《齊諧》志怪,蓋莊生寓言。
今均所續,特取義云爾,前無其書也。
案《隋書·經籍志·雜傳類》,均書之前有宋散騎侍郎東陽無疑《齊諧記》七卷,《唐志》小說家亦並載之,然則均書實續無疑。
友謂前無其書,亦為失考。
所記皆神怪之說。
然李善注《文選》,於陸機豫章行,引其田氏三荊樹一條,於謝惠連七月七日夜詠牛女詩,引其成武丁一條,韋絢劉禹錫《嘉話》引其霍光金鳳轄一條,蔣潛通天犀導一條,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引其徐邈畫甾魚一條,是在唐時已援為典據,亦小說之表表者矣。
惟劉阮天台一事,徐子光注李瀚《蒙求》引《續齊諧記》之文,述其始末甚備,而今本無此條。
豈原書久佚,後人於《太平廣記》諸書內抄合成編,故偶有遺漏歟。
△《還冤志》·三卷(內府藏本)
隋顏之推撰。
之推有《家訓》,已著錄。
此書《隋志》不載,《唐書·藝文志》作《冤魂志》三卷,《文獻通考》作《北齊還冤志》二卷。
考《宋史·藝文志》作顏之推《還冤志》,《太平廣記》所引亦皆稱《還冤志》,與今本合,則《唐志》為傳寫之證。
至書中所記,上始周宣王杜伯之事,不得目以北齊。
即之推亦始本梁人,後終隋代,觀陸法言《切韻》序,則開皇之初,尚與劉臻等八人同時定韻,更不得目以北齊。
殆因舊本之首題北齊黃門侍郎顏之推撰,遂誤以冠於書名上歟?觀《宋史》又載釋庭藻《續北齊還冤志》一卷,則誤稱北齊,亦已久矣。
自梁武以後,佛教彌昌,士大夫率皈禮能仁,盛談因果。
之推家訓有《歸心篇》,於罪福尤為篤信,故此書所述,皆釋家報應之說。
然齊有彭生,晉有申生,鄭有伯有,衛有渾良夫,其事並載《春秋傳》。
趙氏之大厲,趙王如意之蒼犬,以及魏其、武安之事,亦未嘗不載於正史。
強魂毅魄,憑厲氣而為變,理固有之,尚非天堂地獄,幻杳不可稽者比也。
其文詞亦頗古雅,殊異小說之冗濫,存為鑒戒,固亦無害於義矣。
陳繼儒嘗刻入《秘笈》中,刊削不完,僅存一卷。
此本乃何堂《漢魏叢書》所刻,猶為原帙,今據以著錄焉。
△《集異記》·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唐薛用弱撰。
案《唐書·藝文志》載用弱字中勝,長慶光州刺史。
其裡籍則未言。
此本卷首題曰河東。
然唐代士族,率題郡望。
劉必彭城,李必隴西,其確生何地則未之知。
《三水小牘》(案:此書今佚,此條見《太平廣記》三百十二卷所引)載其大和中自儀曹郎出守弋陽,為政嚴而不殘。
蓋在當時稱良吏,其事跡亦無考也。
是書所記凡十六條。
晁公武《讀書志》稱其首載徐佐卿化鶴事,此本正以此條為首,與晁氏所記合,蓋猶舊本。
其敘述頗有文采,勝他小說之凡鄙。
世所傳狄仁傑《集翠裘》、王維《郁輪袍》、王積薪《婦姑圍棋》、王之渙《旗亭畫壁》諸事,皆出此書。
其良《常山新宮銘》,洪邁《容齋隨筆》推為奇作。
蘇軾與子過詩所謂爾應奴隸蔡少霞,我亦伯仲山元卿者,即用其事。
卷帙雖狹,而歷代詞人恆所引據,亦小說家之表表者。
陳振孫《書錄解題》謂是書一名《古異記》,然諸家著錄,俱無此名,不知振孫何本。
又唐比部郎中陸勳亦有《集異記》二卷,與用弱此本名同。
故《文獻通考》題勳書曰陸氏《集異記》,以別於用弱書焉。
△《博異記》·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舊本題唐谷神子還古撰,不著姓氏。
考晁公武《讀書志》載《老子指歸》十三卷,亦題谷神子注,不著姓氏。
而《唐書·藝文志》有馮廓注《老子指歸》十三卷,與公武所言書名卷數皆合,則谷神子其馮廓歟?胡應麟《二酉綴遺》則曰:唐有詩人鄭還古,嘗為殷七七作傳。
其人正晚唐,而殷傳文與事皆類,是書蓋其作也。
其說亦似有依據。
然古無明文,闕所不知可矣。
其書載敬元穎、許漢陽、王昌齡、張竭忠、崔元微、陰隱客、岑文本、沈亞之、劉方元、馬燧十人。
《太平廣記》三百四十八卷載李全質一條,稱會昌壬戌濟陰大水,谷神子與全質同舟云云,此本無之。
蓋亦鈔合而成,非完帙也。
所記皆神怪之事,敘述雅贍。
而所錄詩歌頗工致,視他小說為勝。
惟師曠鏡銘一條,不似三代語爾。
陳振孫《書錄解題》謂語觸時忌,故隱其名。
前有自序,亦稱非徒但資笑語,抑亦粗顯箴規,或冀逆耳之詞,稍獲週身之戒。
今觀所載,殊不見觸忌之語。
而證以《太平廣記》所引,又確為本書,非出依托。
未審其寓言之旨何在也。
△《杜陽雜編》·三卷(兩淮鹽政采進本)
唐蘇鶚撰。
鶚有《演義》,已著錄。
此編所記,上起代宗廣德元年,下盡懿宗鹹通十四年,凡十朝之事,皆以三字為標目。
其中述奇技寶物,類涉不經。
大抵祖述王嘉之《拾遺》、郭子橫之《洞冥》,雖必舉所聞之人以實之,殆亦俗語之為丹青也。
所稱某物為某年某國所貢者,如日林、大林、文單、吳明、拘弭、大軫、南昌、淛東、條支、鬼谷、河陵、兜離,《唐書·外國傳》皆無此名,諸帝本紀亦無其事。
即如夫餘國久並於渤海大氏,而雲武宗會昌元年夫餘來貢;罽賓地接蔥嶺,《漢書》、《唐書》均有明文,而雲在西海;尤舛迕之顯然者矣。
然鋪陳縟艷,詞賦恆所取材,固小說家之以文采勝者。
讀者挹其葩藻,遂亦忘其誇飾,至今沿用,殆以是歟。
其曰《杜陽雜編》者,晁公武《讀書志》謂鶚居武功之杜陽,蓋因地以名其書雲。
△《前定錄》·一卷、《續錄》·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唐鍾輅撰。
輅,大和中人。
官崇文館校書郎。
《唐書·藝文志》作鍾。
未詳孰是也。
是書所錄前定之事,凡二十三則,與《書錄解題》所言合。
前有自序,稱庶達識之士知其不誣,奔競之徒亦足以自警,校他小說為有勸戒。
高彥休《唐闕史》曰:世傳《前定錄》,所載事類實繁,其間亦有鄰委曲以成其驗者,蓋即指此書。
然小說多不免附會,亦不能獨為此書責也。
《續錄》一卷,不題撰人名氏,《書錄解題》亦載之。
觀其以唐明皇與唐玄宗析為兩條,知為雜采類書而成,失於刪並。
又柳宗元一條,乃全引《龍城錄》語。
《龍城錄》為宋王至偽撰,則非唐以前書明矣。
△《桂苑叢談》·一卷(內府藏本)
案《新唐書·藝文志》載《桂苑叢談》一卷,注曰馮翊子子休撰,不著姓名。
晁公武引李淑《邯鄲書目》雲,姓嚴,疑馮翊子其號,而子休其字也。
陳繼儒刻入《秘笈》,乃題為唐子休馮翊著,顛倒其文,誤之甚矣。
其書前十條皆載鹹通以後鬼神怪異及瑣細之事,後為史遺十八條。
其十二條亦紀唐代雜事,餘六條則兼及南北朝。
然如高浟捕賊,高延宗縱恣,崔宏度酷虐諸事,齊、隋本史皆已載之,又似摘鈔卷中未及刊削者。
疑已經後人竄亂,非原書也。
其甘露亭一條,稱吳王收復浙右之歲者,當為昭宗天復二年,時始封楊行密為吳王,故子休以此稱之。
然則作是書者,其江南人歟?
△《劇談錄》·二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唐康駢撰。
王定保《摭言》作唐,蓋傳寫之訛。
《唐書·藝文志》作康,以其字駕言證之,二字義皆相合,未詳孰是。
諸書引之,皆作駢,疑亦《唐志》誤也。
駢,池陽人。
乾符四年登進士第,官至崇文館校書郎。
是書成於乾寧二年,皆記天寶以來瑣事,亦間以議論附之,凡四十條。
今以《太平廣記》勘之,一一相合。
非當時全部收入,即後人從《廣記》抄合也。
此本末有臨安府陳道人書籍鋪刊行字,蓋猶影抄宋本。
如潘將軍一條,注中疑為潘鶻字。
今本《劍俠傳》從《廣記》剽掇,此條訛為潘鶴碎,遂不可解,知此本為善矣。
其中載元微之年老擢第,執贄謁李賀一條,《古夫於亭雜錄》辨之曰,案元擢第,既非遲暮,於賀亦稱前輩,詎容執贄造門,反遭輕薄,小說之不根如此。
其論最當。
然稗官所述,半出傳聞。
真偽互陳,其風自古。
未可全以為據,亦未可全以為誣,在讀者考證其得失耳。
不以是廢此一家也。
△《宣室志》·十卷、《補遺》·一卷(內府藏本)
唐張讀撰。
陳振孫《書錄解題》稱讀字聖朋。
《唐書·藝文志》載讀建中《西狩錄》十卷,注曰讀字聖用。
朋用字形相近,義亦兩通,未詳孰是也。
深州陸澤人。
《舊唐書》附見其祖張薦傳中。
稱其登進士第,有俊材。
累官至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典貢舉,時稱得士。
位終尚書左丞。
《新唐書·藝文志》則稱為僖宗時吏部侍郎。
高彥休《唐闕史》亦稱張侍郎讀為員外郎張休復之子,(案:《舊唐書》作希復。
)牛僧孺之外孫。
年十九,登進士第。
不言其為吏部禮部。
以典貢舉之文證之,蓋《新唐志》為誤矣。
是書所記,皆鬼神靈異之事。
豈以其外祖牛僧孺嘗作《玄怪錄》,讀少而習見,故沿其流波歟?《補遺》一卷,舊本並題讀撰。
然諸家書目皆無之。
疑刊刻者摭他書所引,載於後也。
宣室之義,蓋取漢文帝宣室受,召賈誼問鬼神事。
然鬼神之對,雖在宣室,而宣室之名,實不因鬼神而立。
取以題志怪之書,於義未當,特久相沿習不覺耳。
今特附訂其失,庶讀者有考,無相沿用焉。
△《唐闕史》·二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舊本題唐高彥休撰。
彥休始末未詳。
書中鄭少尹及第一條,有開成二年愚江夏伯祖再司文柄語。
考《舊唐書·高鍇傳》,鍇於大和三年以吏部員外郎奉詔審定敕試《別頭進士明經》,開成元年以中書舍人權知禮部貢舉,尋為禮部侍郎。
掌貢部者三年,出為鄂岳觀察使而卒。
鄂岳正江夏之地,所言官品事跡俱合,則彥休當為鍇之從孫。
惟新舊書皆失鍇之裡籍,遂不知彥休為何地人耳。
陳振孫《書錄解題》曰:彥休自號參寥子,《唐·藝文志》注亦同。
《宋史·藝文志》載《闕史》一卷,注曰參寥子述。
又載高彥休《闕史》三卷,分為兩書兩人,殊為舛誤。
又黃伯思《東觀餘論》有此書跋雲,敘稱甲辰歲編次,蓋僖宗中和四年,而其間有已書僖號者,或後人追改之。
今考序中自言乾符甲子生,乾符無甲子,當為甲午之訛。
下距中和四年僅十年,不應即能著書。
由是以後,惟晉開運元年為甲辰,上推乾符元年甲午生,年當七十一歲,尚有著書之理。
然則彥休蓋五代人也。
是書諸家著錄皆三卷。
今止上、下二卷,似從他書抄撮而成,非其原本。
張耒《宛邱集》稱賈長卿嘗辨此書所載白居易母墮井事,此本無之,是亦不完之一證。
然自序言共五十一篇,分為上、下二卷,又似非有脫遺者,或後人並追改其序歟?王士禎《居易錄》譏其首載李師道之黨丁約獻俘闕下,臨刑幻化仙去事,以為導逆。
其說甚當。
然所載如周墀之對文宗,崔閫之對宣宗,鄭薰判宦官之蔭子,盧攜之議鎮州,皆足與史傳相參訂。
李可及戲論三教一條,謂伶人不當授官,持論尤正。
他如皇甫作福先寺碑,劉蛻辨齊桓公器單長鳴非姓單諸事,亦足以資考證,不盡小說荒怪之談也。
△《甘澤謠》·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唐袁郊撰。
晁公武《讀書志》雲,載譎異事九章,鹹通中久雨臥疾所著。
陳振孫《書錄解題》述其自序雲,以春雨澤應,故有甘澤成謠之語,以名其書。
此本為毛晉所刊,雲得之華陰楊儀。
篇數與《讀書志》合,然但有儀序而無郊自序。
儀序稱郊為唐祠部郎中。
考《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郊字子乾,官至虢州刺史,不知儀何所據也。
《書影》曰,甘澤謠別自有書。
今楊夢羽所傳,皆從他書抄撮而成,偽本也。
或曰夢羽本未出時,已有抄《太平廣記》二十餘條為《甘澤謠》以行者,則夢羽本又贗書中之重台矣。
今考《書影》所稱夢羽,即儀之字。
其所稱先出之一本,今未之見。
錢希言《會園薄明經》為魚一條,稱嘗見唐人小說有《甘澤謠》,載《魚服記》甚詳。
今此本無《魚服記》,豈希言所見乃先出一本耶?然據此本所載,與《太平廣記》所引者一一相符。
則兩本皆出《廣記》,不得獨指儀本為重台。
又裒輯散佚,重編成帙,亦不得謂之贗書。
所論殊為未允。
其書雖小說家流,而瑣事軼聞,往往而在。
如杜甫《飲中八仙歌》,葉夢得《避暑錄話》謂惟焦遂不見於書傳,今考此書陶峴條中,實有布衣焦遂,而絕無口吃之說,足以證師古偽注之謬。
是亦足資考證,不盡為無益之談矣。
△《開天傳信記》·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唐鄭綮撰。
綮字蘊武,滎陽人。
登進士第,累官右散騎常侍。
好以詩謠托諷昭宗,意其有所蘊蓄。
擢為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所謂歇後鄭五作宰相,時事可知者,即其人也。
《舊唐書》本傳稱綮嘗歷監察,殿中、倉戶二員外,金、刑、右司三郎,而是書原本首署其官為吏部員外郎,本傳顧未之及。
或史文有所脫漏歟?書中皆記開元、天寶故事,凡三十二條。
自序稱簿領之暇,搜求遺逸,期於必信,故以傳信為名。
其紀明皇戲游城南,王琚延過其家,謀誅韋氏一條,據《唐書》琚傳,乃琚選補主簿過謝太子乘機進說,以除太平公主,並無先過琚家之事。
司馬光作《通鑒》,亦不從是書,惟《新唐書》兼采之。
然韋氏稱制時,琚方以王同皎黨亡命江都,安得復卜居韋杜?綮所記恐非事實,宜為《通鑒》所不取。
又如華陰見岳神、夢遊月宮,羅公遠隱形、葉法善符錄諸事,亦語涉神怪,未能盡出雅馴。
然行世既久,諸書言唐事者多沿用之,故錄以備小說之一種焉。
△《稽神錄》·六卷(內府藏本)
宋徐鉉撰。
鉉字鼎臣,廣陵人。
仕南唐為翰林學士。
隨李煜歸宋,官至直學士院,給事中,散騎常侍。
淳化初,坐累謫靜難軍司馬,卒於官。
事跡具《宋史》本傳。
是編皆記神怪之事。
晁公武《讀書志》載其自序,稱自乙未歲至乙卯,凡二十年。
則始於後唐廢帝清泰二年,迄於周世宗顯德二年,猶未入宋時所作。
書中惟乾寧、天復、天、開成、同光書其年號,自後唐明宗以後則但書甲子。
考馬永卿《懶真子》,稱南唐自顯德五年用中原正朔,士大夫以為恥,碑文但書甲子。
此書猶在李去帝號前三年,殆必原用南唐年號,入宋以後追改之。
其稱楊行密曰偽吳,稱南唐曰江南,其官亦稱偽某官,亦入宋以後所追改歟?《讀書志》雲所載一百五十事。
陳振孫《書錄解題》雲,元本十卷,此無卷第,當是他書中錄出者。
案今本止六卷,而反有一百七十四事,末又有拾遺十三事。
與晁氏、陳氏所云卷數,條數俱不合。
案《楓窗小牘》雲,太宗命儒臣修《太平廣記》,時徐鉉實與編纂。
《稽神錄》,鉉所著也。
每欲採擷,不敢自專,輒示宋白,使問李。
曰:詎有徐率更言無稽者。
於是此錄遂得見收。
疑是錄全載《太平廣記》中,後人錄出成帙。
而三大書徵引浩博,門目叢雜,所列諸事,凡一名疊見者,《太平御覽》皆作又字,《文苑英華》皆作前名字,《廣記》皆作同上字。
其間前後相連,以甲蒙乙者,往往而是。
或緣此多錄數十條,亦未可知也。
《讀書志》又雲,楊大年雲,江東布衣蒯亮好大言夸誕,鉉喜之,館於門下,《稽神錄》中事,多亮所言。
考鉉《騎省集》中有送蒯參軍亮詩,前四句云:昔年聞有蒯先生,二十年來道不行。
抵掌曾談天下事,折腰猶忤俗人情。
則鉉客實有蒯亮,然不言及說鬼事。
又書中載破瘤得棋子得針二章雲,聞之於亮。
則不題亮名者,似非亮諫。
趙與[B081]《賓退錄》備載洪邁《夷堅志》諸序,稱其三志庚集序,考徐鉉《稽神錄》,辨楊文公《談苑》所載蒯亮之事非是。
其說必有所考,今不得而見之矣。
△《江淮異人錄》·二卷(永樂大典本)
宋吳淑撰。
淑有《事類賦》,已著錄。
是編所紀,多道流俠客術士之事,凡唐代二人,南唐二十三人。
徐鉉嘗積二十年之力,成《稽神錄》一書。
淑為鉉胥,殆耳濡目染,挹其流波,故亦喜語怪歟。
鉉書說鬼,率誕漫不經。
淑書所記,則周禮所謂怪民,《史記》所謂方士,前史往往見之,尚為事之所有。
其中如耿先生之類,馬令、陸游二《南唐書》皆採取之,則亦未盡鑿空也。
尤袤《遂初堂書目》載此書,作《江淮異人傳》,疑傳寫之訛。
又《宋史》淑本傳載是書三卷,而陳振孫《書錄解題》作二卷,《宋·藝文志》亦同,則列傳以二為三,由字誤矣。
其書久無傳本。
今從《永樂大典》中掇拾編次,適得二十五人之數,首尾全備,仍為完書。
謹依《宋志》,仍分為上、下二卷,以復其舊焉。
△《太平廣記》·五百卷(內府藏本)
宋李奉敕監修,同修者扈蒙、李穆、湯悅、徐鉉、宋白、王克貞、張洎、董淳、趙鄰幾、陳鄂、呂文仲、吳淑十二人也。
以太平興國二年三月奉詔,三年八月表進(此據《宋會要》之文。
《玉海》則作二年三月戊寅所集,八年十二月庚子書成。
未詳孰是),六年正月敕雕版印行。
凡分五十五部,所採書三百四十五種,古來軼聞瑣事,僻笈遺文鹹在焉。
卷帙輕者往往全部收入,蓋小說家之淵海也。
《玉海》稱《廣記》鏤本頒天下,後以言者謂非後學所急,收版貯之太清樓,故北宋人多未及睹。
鄭樵號為博洽,而《通志校讎略》中乃謂《太平廣記》為《太平御覽》中別出《廣記》一書,專記異事,誤合兩書而一之,是樵亦未嘗見矣。
其書雖多談神怪,而采摭繁富。
名物典故,錯出其間,詞章家恆所採用,考證家亦多所取資。
又唐以前書,世所不傳者,斷簡殘編,尚間存其什一,尤足貴也。
此本為明嘉靖中右都御史談愷所刊,卷頁間有闕佚。
胡應麟《二酉綴遺》曰,談於此書頗肆力校讎,第中闕嗤鄙類二卷,無賴類二卷,輕薄類一卷,而酷暴類闕胡制等五事,婦人類闕李誕等七事。
談謂遍閱諸藏書家悉然,疑宋世已亡。
又曰,輕薄類劉祥、許敬宗等皆見六朝諸史及唐書雜說,談已考補。
餘目中有名姓者,尚多互見諸書。
惟出小說中而其書今亡者,難悉究矣云云。
則書在當時已非完帙,今亦姑仍舊本錄之焉。
△《茆亭客話》·十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黃休復撰。
休復有《益州名畫錄》,已著錄。
是編乃雜錄其所見聞。
始王、孟二氏,終於宋真宗時,皆蜀中軼事,無一條旁涉他郡。
陳振孫《書錄解題》稱其所記多蜀事,似未遍檢其書,但約略言之也。
李畋作《益州名畫錄》序,稱其通春秋學,又稱其鬻丹養親。
書中李處士一條,極論杜預以《左傳》合經之誤,足徵其深於《春秋》。
其他論燒煉服餌導引之術,臚列道家靈跡者,居全書之大半,足徵其嫻於丹法。
餘雖多及神怪,而往往藉以勸戒,在小說之中最為近理。
其記吳王客省使高弼以王羲之石本蘭亭一軸獻偽蜀太子,當時識者謂是羲之撰序之後,刻石蘭亭之本。
其說為自古錄金石者所未聞。
(案:《賓退錄》引蔡絛之言曰,定武本乃江左所傳晉會稽石也,其說殆即因此事而附會。
)又記唐德宗疑韋{白本}有異志,陰遣僧行勤誘之餌丹,至貞元二十年,丹毒發而死,亦《唐史》所不載。
又記雷琴所以為異者,岳雖高而低,雖低而不拍,面按之,若指下無鉉,吟振之,則有餘韻。
皆足以廣異聞。
其駁《北夢瑣言》所記高駢鎮蜀時術士王劍換福感寺塔金相輪事,謂淳化五年相輪墜地,實銅鐵所鑄,證孫光憲為誣。
亦足訂小說之訛也。
△《分門古今類事》·二十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不著撰人名氏,《宋史·藝文志》亦未著錄。
卷首題蜀本二字。
第八卷內載有先大夫龍泉夢記一篇。
記中稱崇寧乙酉拔漕解,次年叨第。
末署政和七年三月宋如璋記,是作此書者即如璋之子。
特前後無序跋,其名已不可考矣。
書分十二類,凡帝王運兆門二卷,異兆門三卷,夢兆門三卷,相兆門二卷,卜兆門二卷,讖兆門二卷,祥兆門一卷,婚兆門一卷,墓兆雜誌門一卷,為善而增門一卷,為惡而損門一卷。
大旨在徵引故事,以明事有定數,無容妄覬,而又推及於天人迪吉從逆之所以然。
雖采摭叢瑣,不無涉於誕幻,而警發世俗,意頗切至,蓋亦《前定錄》、《樂善錄》之類。
且其書成於南渡之初,中間所引,如《成都廣記》、《該聞錄》、《廣德神異錄》、《唐宋遺史》、《賓仙傳》、《蜀異記》、《紳脞說》、《靈驗記》、《靈應集》諸書,皆後世所不傳,亦可以資博識之助也。
△《陶朱新錄》·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宋馬純撰。
純字子約,自號樸敕翁。
單州武城人。
紹興中為江西漕使。
隆興初以太中大夫致仕。
居越之陶朱鄉,搜輯見聞,著是書,因名曰《陶朱新錄》。
純事跡不概見。
惟《會稽志》載其題能仁寺壁一詩,以譏僧宗昂有黃紙除書猶到汝,定知清世不遺賢之句,為當時傳誦。
是書自宋以來,史志及各家書目亦皆不著錄。
然周《清波雜誌》引其中韓南一條,稱為樸敕翁陶朱集,又稱樸敕翁單父人,嘗宦於宣、政間,蓋即此書。
知實出宋人,非後來依托也。
所載皆宋時雜事。
大抵涉於怪異者十之七八,亦洪邁《夷堅志》之流。
末附元黨籍一碑,與全書體例頗為不類。
考錄中所記馬默思、郭真人詩,純蓋默之諸孫。
默在神宗朝,以戶部侍郎寶文閣待制致仕奉祠,後人黨籍。
南渡以後,力反宣和之政,以收人心,凡黨人子孫皆從優敘。
故張綱《華陽集》中有論其除授太濫一疏,然士大夫終以為勞。
純載是碑,蓋以其祖之故,亦陸游自稱元黨家之意雲。
△《睽車志》·六卷(內府藏本)
宋郭彖撰。
彖字伯象,和州人。
由進士歷官知興國軍。
是書皆紀鬼怪神異之事,為當時耳目所見聞者。
其名《睽車志》,蓋取易睽卦,上六,載鬼一車之語也。
張端義《貴耳集》曰:憲聖在南內,愛鬼怪幻誕等書,郭彖《睽車志》始出,洪景盧《夷堅志》繼之。
似此書嘗經進御矣。
《宋史·藝文志》小說家類載有是書一卷,陳振孫《書錄解題》作五卷,而明商維刻人《碑海》者又作六卷,參錯不一。
考《夷堅志》載趙三翁得道事,有張儔朋父為作傳,郭彖伯象得其文,載於《睽車志》末云云。
今勘檢此本,惟張儔作張壽,傳寫異文,其在卷末,則與洪說相應,知猶舊本。
特後人屢有分析,故卷目多寡互異耳。
書中所載,多建炎、紹興、乾道、淳熙間事,而《汴京舊聞》亦間為錄入。
各條之末,悉分注某人所說,蓋用《杜陽雜編》之例。
其大旨亦主於闡明因果,以資勸戒。
特摭拾既廣,亦往往緣飾附會,有乖事實。
如米芾本北宋名流,而疑為蟒精。
程迥亦南渡宿儒,多所著述,而以為其家奉玉真娘子,由此致富。
張{角}能斥奸平亂,志操甚正,身後尚廟食邵武,而以為挾嫌殺人,白晝見鬼而卒。
皆灼然可知其妄。
其他亦多涉荒誕。
然小說家言,自古如是,不能盡繩以史傳,取其勉人為善之大旨可矣。
△《夷堅支志》·五十卷(編修汪如藻家藏本)
宋洪邁撰。
邁所著《容齋隨筆》,已著錄。
是書所記,皆神怪之說,故以《列子》夷堅事為名。
考《列子》謂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正謂珍禽異獸,如《山海經》之類。
邁雜錄仙鬼諸事,而名取於斯,非其本義。
然唐華原尉張慎素已有《夷堅錄》之名,則邁亦有所本也。
陳振孫《書錄解題》稱《夷堅志》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一百卷,三甲至三癸一百卷,四甲四乙二十卷,共四百二十卷。
趙與[B081]《賓退錄》亦載《夷堅志》三十二編,凡三十一序,不相重複。
各節錄其序之大略,頗為詳備。
此本僅存自甲至戊五十卷,標題但曰《夷堅志》。
以其序文校與[B081]之所載,乃支甲至支戊非其正集。
惟與[B081]記支丙作支景,謂避其曾祖之嫌名,而此仍作丙,殆傳寫者所改歟?胡應麟《筆叢》謂所藏之本有百卷。
核其卷目次第,乃支甲至三甲共十一帙。
此殆胡氏之本,又佚其半也。
朱國楨《湧幢小品》不知為志中之一集,乃雲《夷堅志》本四百二十卷,今行者五十一卷。
蓋病其煩蕪刪之,則誤之甚矣。
陳振孫譏邁為謬用其心,其說頗正。
陳櫟《勤有堂隨錄》則謂邁欲修國史,借此練習其筆,似乎曲為之詞。
然其中詩詞之類,往往可資采錄,而遺聞瑣事,亦多足為勸戒,非盡無益於人心者。
小說一家,歷來著錄,亦何必拘於方隅,獨為邁書責歟?──右「小說家類」異聞之屬,三十二部,七百二十四卷,皆文淵閣著錄。
△《博物誌》·十卷(內府藏本)
舊本題晉張華撰。
考王嘉《拾遺記》,稱華好觀秘異圖緯之部,捃采天下遺逸,自書契之始,考驗神怪及世間閭裡所說,造《博物誌》四百卷,奏於武帝。
帝詔詰問,卿才綜萬代,博識無倫,然記事采言,亦多浮妄,可更芟截浮疑,分為十卷云云。
是其書作於武帝時。
今第四卷物性類中稱武帝泰始中武庫火,則武帝以後語矣。
《書影》有謂《藝文類聚》引《博物誌》子貢說社樹一條,今本不載者。
案此條實在第八卷中,《書影》蓋偶然未檢。
然考裴松之《三國誌注·魏志》太祖紀、文帝紀、傳,《吳志·孫賁傳》引《博物誌》四條,今本惟有太祖紀所引一條,而佚其前半,餘三條皆無之。
又江淹《古銅劍贊》引張華《博物誌》曰:鑄銅之工,不可復得,惟蜀地羌中時有解者。
今本無此語,足證非宋、齊、梁時所見之本。
又《唐會要》載顯慶三年太常丞呂才奏,案張華《博物誌》曰,白雪是泰帝使素女鼓五鉉曲名,以其調高,人遂和寡,又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引張華《博物誌》曰,劉褒,漢桓帝時人,曾畫漢圖,人見之覺熱,又畫北風圖,人見之覺涼,今本皆無此語。
李善注《文選》引張華《博物誌》十二條,見今本者九條。
其《西京賦》注引王孫公子皆古人相推敬之詞一條,《閒居賦注》引張騫使大夏得石榴、李廣利為貳師將軍伐大宛得蒲陶一條,七命注引橙似橘而非、若柚而有芬香一條,則今本皆無此語。
段公路《北戶錄》引《博物誌》五條,見今本者三條。
其鵂留一名雞鵂一條,金魚腦中有麩金出邛婆塞江一條,則今本皆無此語,足證亦非唐人所見之本,《太平廣記》引《博物誌》鄭宏沉釀川一條,趙彥衛《麓漫鈔》引《博物誌》黃藍張騫得自西域一條,今本皆無之。
晁公武《讀書志》稱卷首有理略,後有贊文,今本卷首第一條為地理,稱地理略。
自魏氏曰以前云云,無所謂理略,贊文惟地理有之,亦不在卷後。
又趙與[B081]《賓退錄》稱張華《博物誌》卷末載湘夫人事,亦誤以為堯女,今本此條乃在八卷之首,不在卷末。
皆相矛盾,則並非宋人所見之本。
或原書散佚,好事者掇取諸書所引《博物誌》,而雜采他小說以足之。
故證以《藝文類聚》、《太平御覽》所引,亦往往相符。
其餘為他書所未引者,則大抵剽《大戴禮》、《春秋繁露》、《孔子家語》、《本草經》、《山海經》、《拾遺記》、《搜神記》、《異苑》、《西京雜記》、《漢武內傳》、《列子》諸書,成帙,不盡華之原文也。
又劉昭《續漢志注·律歷志》引《博物記》一條,《輿服志》引《博物記》一條,《五行志》引《博物記》二條,《郡國志》引《博物記》二十九條。
《齊東野語》引其中日南野女一條,謂《博物記》當是秦、漢間古書,張華取其名而為志,楊慎《丹鉛錄》亦稱據《後漢書注》,《博物記》乃唐蒙所作。
今觀裴松之《三國誌注》引《博物記》四條,又於《魏志·涼茂傳》中引《博物記》一條,灼然二書,更無疑義。
此本惟載江河水赤一條,又載漢末關中女子及范明友奴發塚重生,一條而分為兩條,又載日南野女一條,訛群行不見夫句為群行見丈夫,訛其狀且白句為狀晶目。
其餘三十一條,則悉遺漏。
豈非偶於他書見此三條,以博物二字相同,不辨為兩書而貿貿采入乎?至於雜說下所載豫章衣冠人有數婦一條,乃《隋書·地理志》之文。
唐人所撰,華何自見之?尤雜合成編之明證矣。
書中間有附註,或稱盧氏,或稱週日用。
案《文獻通考》載周盧注《博物誌》十卷,又盧氏注《博物誌》六卷,此所載寥寥數條,殆非完本,或亦後人偶為摘附歟?
△《述異記》·二卷(內府藏本)
舊本題梁任撰。
字彥升,樂安人。
官至新安太守。
事跡具《梁書·本傳》。
此書《宋志》始著錄,卷數與今本相符。
晁公武《讀書志》曰:家藏書三萬卷。
天監中采輯先世之事,纂新述異,皆時所未聞,將以資後來屬文之用,亦《博物誌》之意。
《唐志》以為祖沖之所作,誤也。
案《隋志》先有祖沖之《述異記》十卷,《唐志》蓋沿其舊文,以為別自一書,則可;以為誤題祖沖之,則史不誤而公武反誤矣。
其書文頗冗雜,大抵剽諸小說而成。
如開卷盤古氏一條,即采徐整《三五歷記》。
其餘精衛諸條,則采《山海經》。
圖客諸條,則采《列仙傳》。
龜歷諸條,則采《拾遺記》。
老桑諸條,則采《異苑》。
以及防風氏、蚩尤、夜郎王之類,皆非僻事,不得雲世所未聞。
其武陵源一條,則襲陶潛所記,而於桃外增李,移其地於吳中。
周禮孤竹之管、空桑之琴瑟二條,則附會竹生東海,空桑生大野山,尤為拙文陋識。
考本傳,稱著《雜傳》二百四十七卷,《地誌》二百五十二卷,文章三十三卷,不及此書。
且卒於梁武帝時,而下卷地生毛一條雲,北齊武成河清年中。
案河清元年壬午,當陳天嘉三年,周保定二年,後梁蕭巋天保元年,距之卒久矣,安得而記之?其為後人依托,蓋無疑義。
姚寬《西溪叢語》,謂潘岳《閒居賦》房陵朱仲之李句,李善注朱仲未詳。
此書中乃有其事,撫以補善注之逸。
今考李善《閒居賦注》,此句下引《荊州記》曰:房陵縣有朱仲者,家有縹李,代所希有,並無未詳之語。
寬偶讀誤本,不知此書之剽《文選注》,反謂選注未見此書,舛誤甚矣。
考《太平廣記》所引《述異記》,皆與此本相同,則其偽在宋以前。
其中桃都天雞事,溫庭筠雞鳴埭歌用之;燕昭王為郭隗築台事,白居易《六帖》引之;則其書似出中唐前。
蛇珠龍珠之諺乃剽竊《灌畦暇語》,則其書又似出中唐後。
或後人雜采類書所引《述異記》,益以他書雜記,足成卷帙,亦如世所傳張華《博物誌》歟?
△《酉陽雜俎》·二十卷、《續集》·十卷(內府藏本)
唐段成式撰。
成式字柯古,臨淄人。
宰相文昌之子。
官至太常卿。
事跡具《唐書·本傳》。
是書首有自序雲,凡三十篇,為二十卷。
今自忠志至肉攫部,凡二十九篇,尚闕其一。
考語資篇後有雲,客徵鼠虱事,余戲摭作《破虱錄》。
今無所謂《破虱錄》者,蓋脫其一篇,獨存其篇首引語,綴前篇之末耳。
至其續集六篇十卷,合前集為三十卷,諸史志及諸家書目並同。
而胡應麟《筆叢》雲,《酉陽雜俎》世有二本,皆二十卷,無所謂續者。
近於《太平廣記》中抄出續記,不及十卷,而前集漏軼者甚多。
悉抄入續記中為十卷,俟好事者刻之。
又似乎其書已佚,應麟復為抄合者然。
不知應麟何以得其篇目,豈以意為之耶?其書多詭怪不經之談,荒渺無稽之物。
而遺文秘籍,亦往往錯出其中。
故論者雖病其浮誇,而不能不相徵引。
自唐以來,推為小說之翹楚,莫或廢也。
其曰《酉陽雜俎》者,蓋取梁元帝賦訪酉陽之逸典語。
二酉,藏書之義也。
其子目有曰諾皋記者,吳曾《能改齋漫錄》以為諾皋太陰神名,語本《抱朴子》,未知確否。
至其貝編、玉格、天咫、壺史諸名,則在可解不可解之間,蓋莫得而深考矣。
△《清異錄》·二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宋陶撰。
字秀實,州新平人。
本唐彥謙之孫,避晉諱,改陶氏。
仕晉為知制誥,倉部郎中。
仕漢為給事中。
仕周為兵部侍郎,翰林承旨。
入宋仍原官,加戶部尚書。
事跡具《宋史》本傳。
是書皆采摭唐及五代新穎之語,分三十七門,各為標題,而注事實緣起於其下。
陳振孫《書錄解題》以為不類宋初人語,胡應麟《筆叢》嘗辨之。
今案雖入宋,實五代舊人,當時文格不過如是,應麟所云良是。
惟本北人,僅一使南唐,而花九品九命一條雲,張翊者世本長安,因亂南來,先主擢置上列。
乃似江南人語,是則稍不可解耳。
豈亦雜錄舊文,刪除未盡耶?所記諸事,如出一手。
大抵即所造,亦《仙散錄》之流,而獨不偽造書名,故後人頗引為詞藻之用。
樓鑰《攻鬼集》有白醉軒詩,據其自序,亦引此書。
則宋代名流即已用為故實。
相沿既久,遂亦不可廢焉。
△《續博物誌》·十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舊本題晉李石撰。
然第二卷稱今上於前朝作鎮睢陽,洎開國,號大宋,是宋太祖時人矣。
而又稱曾公亮得龍之脊,王安石得龍之睛,全摭陸佃《埤雅》之說。
又引《子華子》、陳正敏《齋閒覽》、曾造《集仙傳》,均南北宋間之書,則並非北宋初人。
別本末有其門人迪功郎眉山簿黃宗泰跋,稱為方舟先生。
方舟為宋李石之號,所作《詩如例》,已著錄經部中。
則稱晉李石誤也。
然石為紹興、乾道間人,亦不應稱太祖為今上,殆亦剽掇說部以為之,仍其舊文,未及削改歟。
其書以補張華所未備。
惟華書首地理此首天象,體例小異。
其餘雖不分門目,然大致略同。
故自序謂次第仿華說,一事續一事。
然龜巢蓮葉一條,與華說復出,竟不及檢。
又王士禎《香祖筆記》摘其既雲劉亮合仙丹,得白蝙蝠,服之立死。
又雲陳子真得蝙蝠,大如鴉,食之,一夕大洩而死。
乃更雲丹水石穴蝙蝠,百歲者倒懸,得而服之,使人神仙。
自相矛盾。
又摘其以文帝使掌故歐陽生受伏生尚書,以伏生墓為在漯水,以溪為在汲郡,皆附會舛誤。
特以宋人舊笈,軼聞瑣語,間有存焉。
姑錄以備參考云爾。
──右「小說家類」瑣語之屬,五部,五十四卷,皆文淵閣著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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