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卷十五·經部十五○詩類一
《詩》有四家,毛氏獨傳,唐以前無異論,宋以後則眾說爭矣。
然攻漢學者意不盡在於經義,務勝漢儒而已。
伸漢學者意亦不盡在於經義,憤宋儒之詆漢儒而已。
各挾一不相下之心,而又濟以不平之氣,激而過當,亦其勢然歟!夫解《春秋》者惟《公羊》多駁,其中高子、沈子之說,殆轉相附益。
要其大義數十,傳自聖門者,不能廢也。
《詩序》稱子夏,而所引高子、孟仲子乃戰國時人,固後來攙續之明證。
即成伯等所指篇首一句經師口授,亦未必不失其真。
然去古未遠,必有所受。
意其真贗相半,亦近似《公羊》。
全信全疑,均為偏見。
今參稽眾說,務協其平。
苟不至程大昌之妄改舊文,王柏之橫刪聖籍者,論有可采,並錄存之以消融數百年之門戶。
至於鳥獸草木之名,訓詁聲音之學,皆事須考證,非可空談。
今所採輯,則尊漢學者居多焉。
△《詩序》·二卷(內府藏本)
案《詩序》之說,紛如聚訟。
以為《大序》子夏作,《小序》子夏、毛公合作者,鄭玄《詩譜》也。
以為子夏所序《詩》即今《毛詩序》者,王肅《家語注》也。
以為衛宏受學謝曼卿、作《詩序》者,《後漢書·儒林傳》也。
以為子夏所創,毛公及衛宏又加潤益者,《隋書·經籍志》也。
以為子夏不序《詩》者,韓愈也。
以為子夏惟裁初句,以下出於毛公者,成伯也。
以為詩人所自製者,王安石也。
以《小序》為國史之舊文,以《大序》為孔子作者,明道程子也。
以首句即為孔子所題者,王得臣也。
以為毛《傳》初行尚未有《序》,其後門人互相傳授,各記其師說者,曹粹中也。
以為村野妄人所作,昌言排擊而不顧者,則倡之者鄭樵、王質,和之者朱子也。
然樵所作《詩辨妄》一出,周孚即作《非鄭樵詩辨妄》一卷,摘其四十二事攻之。
質所作《詩總聞》,亦不甚行於世。
朱子同時如呂祖謙、陳傅良、葉適皆以同志之交,各持異議。
黃震篤信朱學,而所作《日鈔》,亦申《序》說。
馬端臨作《經籍考》,於他書無所考辨,惟《詩序》一事,反覆攻詰至數千言。
自元明以至今日,越數百年,儒者尚各分左右袒也。
豈非說經之家第一爭詬之端乎?考鄭玄之釋《南陔》曰:「子夏序《詩》,篇義各編,遭戰國至秦而《南陔》六詩亡。
毛公作《傳》,各引其《序》冠之篇首,故《詩》雖亡而義猶在也。」
程大昌《考古編》亦曰:「今六《序》兩語之下,明言有義無辭,知其為秦火之後見《序》而不見《詩》者所為。」
朱鶴齡《毛詩通義序》,又舉《宛丘篇序》首句與毛《傳》異辭,其說皆足為《小序》首句原在毛前之明證。
邱光庭《兼明書》舉《鄭風·出其東門篇》,謂毛《傳》與《序》不符。
曹粹中《放齋詩說》亦舉《召南·羔羊》、《曹風·屍鳩》、《衛風·君子偕老》三篇,謂《傳》意《序》意不相應。
《序》若出於毛,安得自相違戾?其說尤足為續申之語出於毛後之明證。
觀蔡邕本治《魯詩》,而所作《獨斷》,載《周頌》三十一篇之《序》,皆只有首二句,與《毛序》文有詳略,而大旨略同。
蓋子夏五傳至孫卿,孫卿授毛亨,毛亨授毛萇,是《毛詩》距孫卿再傳。
申培師浮邱伯,浮邱伯師孫卿,是《魯詩》距孫卿亦再傳。
故二家之《序》大同小異,其為孫卿以來遞相授受者可知。
其所授受只首二句,而以下出於各家之演說,亦可知也。
且《唐書·藝文志》稱「《韓詩》,卜商序,韓嬰注,二十二卷」,是《韓詩》亦有《序》,其《序》亦稱出子夏矣。
而《韓》詩遺說之傳於今者往往與毛迥異,豈非傳其學者遞有增改之故哉?今參考諸說,定《序》首二語為毛萇以前經師所傳,以下續申之詞為毛萇以下弟子所附,仍錄冠《詩》部之首,明淵源之有自。
並錄朱子之《辨說》,著門戶所由分。
蓋數百年朋黨之爭,茲其發端矣。
《隋志》有顧歡《毛詩集解敘義》一卷,雷次宗《毛詩序義》二卷,劉炫《毛詩集小序》一卷,劉《毛詩序義疏》一卷,(案序敘二字互見,蓋史之駁文,今仍其舊)《唐志》則作卜商《詩序》二卷。
今以朱子所辨,其文較繁,仍析為二卷。
若其得失,則諸家之論詳矣,各具本書,茲不復贅焉。
△《毛詩正義》·四十卷(內府藏本)
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疏。
案《漢書·藝文志》《毛詩》二十九卷,《毛詩故訓傳》三十卷。
然但稱毛公,不著其名。
《後漢書·儒林傳》始云:「趙人毛長傳《詩》,是為《毛詩》。」
其長字不從「[A061]」。
《隋書·經籍志》載《毛詩》二十卷,漢河間太守毛萇傳,鄭氏箋。
於是《詩傳》始稱毛萇。
然鄭玄《詩譜》曰:「魯人大毛公為訓詁,傳於其家,河間獻王得而獻之,以小毛公為博士。」
陸璣《毛詩草木蟲魚疏》亦云:「孔子刪《詩》授卜商,商為之序,以授魯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魯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趙人荀卿,荀卿授魯國毛亨,毛亨作《訓詁傳》以授趙國毛萇。
時人謂亨為大毛公,萇為小毛公。」
據是二書,則作《傳》者乃毛亨,非毛萇,故孔氏《正義》亦云大毛公為其《傳》,由小毛公而題毛也。
《隋志》所云,殊為舛誤。
而流俗沿襲,莫之能更。
朱彝尊《經義考》乃以《毛詩》二十九卷題毛亨撰,注曰「佚」。
《毛詩訓故傳》三十卷題毛萇撰,注曰「存」。
意主調停,尤為於古無據。
今參稽眾說,定作《傳》者為毛亨。
以鄭氏後漢人,陸氏三國吳人,並傳授《毛詩》,淵源有自,所言必不誣也。
鄭氏發明毛義,自命曰《箋》。
《博物誌》曰:「毛公嘗為北海郡守,康成是此郡人,故以為敬。」
推張華所言,蓋以為公府用記,郡將用箋之意。
然康成生於漢末,乃修敬於四百年前之太守,殊無所取。
案《說文》曰:「箋,表識書也。」
鄭氏《六藝論》云:「注《詩》宗毛為主。
毛義若隱略,則更表明。
如有不同,即下己意,使可識別(案此論今佚,此據《正義》所引)。」
然則康成特因《毛傳》而表識其傍,如今人之簽記,積而成帙,故謂之《箋》,無庸別曲說也。
自鄭《箋》既行,齊、魯、韓三家遂廢(案此陸德明《經典釋文》之說)。
然《箋》與《傳》義亦時有異同。
魏王肅作《毛詩注》、《毛詩義駁》、《毛詩奏事》、《毛詩問難》諸書,以申毛難鄭。
歐陽修引其釋《衛風·擊鼓》五章,謂「鄭不如王」(見《詩本義》)。
王基又作《毛詩駁》,以申鄭難王。
王應麟引其駁《苡》一條,謂「王不及鄭」(見《困學紀聞》,亦載《經典釋文》)。
晉孫毓作《毛詩異同評》,復申王說。
陳統作《難孫氏毛詩評》,又明鄭義(並見《經典釋文》)。
袒分左右,垂數百年。
至唐貞觀十六年,命孔穎達等因鄭箋為正義,乃論歸一定,無復歧途。
毛傳二十九卷,《隋志》附以鄭箋作二十卷,疑為康成所並。
穎達等以疏文繁重,又析為四十卷。
其書以劉焯《毛詩義疏》、劉炫《毛詩述義》為稿本,故能融貫群言,包羅古義,終唐之世,人無異詞。
惟王讜《唐語林》記劉禹錫聽施士講《毛詩》所說「維鵜在梁」、「陟彼岵兮」、「勿翦勿拜」、「維北有斗」四義,稱毛未注,然未嘗有所詆排也。
至宋鄭樵,恃其才辨,無故而發難端,南渡諸儒始以掊擊毛、鄭為能事。
元延科舉條制,《詩》雖兼用古註疏,其時門戶已成,講學者迄不遵用。
沿及明代,胡廣等竊劉瑾之書作《詩經大全》,著為令典,於是專宗朱《傳》,漢學遂亡。
然朱子從鄭樵之說,不過攻《小序》耳。
至於《詩》中訓詁,用毛、鄭者居多。
後儒不考古書,不知《小序》自《小序》,《傳》、《箋》自《傳》、《箋》,哄然佐鬥,遂並毛鄭而棄之。
是非惟不知毛、鄭為何語,殆並朱子之《傳》亦不辨為何語矣。
我國家經學昌明,一洗前明之固陋。
乾隆四年皇上特命校刊《十三經註疏》,頒布學宮,鼓篋之儒,皆乎研求古學。
今特錄其書與《小序》同冠《詩類》之首,以昭六義淵源,其來有自;孔門師授,端緒炳然,終不能以他說掩也。
△《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二卷(通行本)
吳陸璣撰。
明北監本《詩正義》全部所引,皆作陸機。
考《隋書·經籍志》,《毛詩草木蟲魚疏》二卷,注云:「烏程令吳郡陸璣撰。」
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二卷。」
注云:「字元恪,吳郡人。
吳太子中庶子、烏程令。」
《資暇集》亦辨璣字從玉,則監本為誤。
又毛晉《津逮秘書》所刻,援陳振孫之言,謂其書引《爾雅》郭璞注,當在郭後,未必吳人,因而題曰唐陸璣。
夫唐代之書,《隋志》烏能著錄?且書中所引《爾雅注》,僅及漢犍為文學樊光,實無一字涉郭璞,不知陳氏何以云然。
姚士《跋》已辨之,或晉未見士《跋》歟?原本久佚。
此本不知何人所輯,大抵從《詩正義》中錄出。
然《正義·衛風·淇澳篇》引陸璣《疏》:「淇、澳,二水名。」
今本乃無此條。
知由采摭未周,故有所漏,非璣之舊帙矣。
又《衛風》「椅桐梓漆」一條,稱「今南人績以為布。」
考《漢書·地理志》益州郡有南縣。
《後漢書·郡國志》,永昌郡有南縣。
皆一邑之名。
《唐書·地理志》,姚州南郡,武德四年以漢南縣地置。
蓋至是始升為大郡,而袁滋《南記》、竇滂《南別錄》諸書作焉。
璣在三國,即以南配,似乎諸家傳寫,又有所竄亂,非盡原文。
然勘驗諸書所引,一一符合,要非依托之本也。
末附四家《詩》源流四篇,而《毛詩》特詳。
考王柏《詩疑》已詆璣所敘與《經典釋文》不合,王應麟《困學紀聞》亦議其誤以曾申為申公。
則宋本已有之,非後人所附益矣。
蟲魚草木,今昔異名。
年代迢遙,傳疑彌甚。
璣去古未遠,所言猶不甚失真。
《詩正義》全用其說,陳啟源作《毛詩稽古編》,其駁正諸家,亦多以璣說為據。
講多識之學者,固當以此為最古焉。
△《毛詩陸疏廣要》·二卷(內府藏本)
吳陸璣撰,明毛晉注。
晉原名鳳苞,字子晉,常熟人。
家富圖籍,世所傳影宋精本,多所藏收。
又喜傳刻古書,汲古閣版至今流布天下。
故在明季,以博雅好事名一時。
嘗刻《津逮秘書》十五集,皆宋元以前舊帙,惟此書為晉所自編。
陸璣原書二卷,每卷又分二子卷。
蓋儲藏本富,故徵引易繁;采摭既多,故異同滋甚。
辨難考訂,其說不能不長也。
其中如「南山有台」一條,則引韻書證其佚脫。
「有集維喬」一條,則引《詩緝》證其同異。
其考訂亦頗不苟。
至於嗜異貪多,每傷支蔓。
如「鶴鳴於九皋」一條,後附《焦山瘞鶴銘考》一篇,蔓延及於石刻,於經義渺無所關。
核以詁經之古法,殊乖體例。
然雖傷冗碎,究勝空疏。
明季說《詩》之家,往往簸弄聰明,變聖經為小品。
晉獨言言徵實,固宜過而存之,是亦所謂論其世矣。
△《毛詩指說》·一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唐成伯撰。
伯爵裡無考。
書凡四篇。
一曰《興述》,明先王陳《詩》觀風之旨,孔子刪《詩》正雅之由。
二曰《解說》,先釋《詩》義,而《風》、《雅》、《頌》次之,《周南》又次之,詁《傳》、《序》又次之,篇章又次之,后妃又次之,終以《鵲巢》、《騶虞》。
大略即舉《周南》一篇,隱括論列,引申以及其餘。
三曰《傳受》,備詳齊、魯、毛、韓四家授受世次,及後儒訓釋源流。
四曰《文體》,凡三百篇中句法之長短,篇章之多寡,措辭之異同,用字之體例,皆臚舉而詳之,頗似劉氏《文心雕龍》之體。
蓋說經之餘論也。
然定《詩序》首句為子夏所傳,其下為毛萇所續,實伯此書發其端,則決別疑似,於說《詩》亦深有功矣。
伯尚有《毛詩斷章》二卷,見《崇文總目》,稱其取《春秋》斷章之義,鈔取《詩》語,匯而出之。
蓋即李石《詩如例》之類。
宋熊克嘗與毗陵沈必豫欲合二書刻之,而《斷章》一書,竟求之不獲,乃先刻《指說》。
此本末有克《跋》,蓋即從宋本傳刻也。
克嘗著《中興小歷》,別見《史部·編年類》中。
其刻此書時,方分教於京口,故《跋》稱刻之泮林雲。
△《毛詩本義》·十六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歐陽修撰。
是書凡為《說》一百十有四篇,《統解》十篇,《時世》、《本末》二論,《豳、魯、序三問》,而《補亡鄭譜》及《詩圖總序》附於卷末。
修文章名一世,而經術亦復湛深。
王宏撰《山志》,記嘉靖時欲以修從祀孔子廟,眾論靡定。
世宗諭大學士楊一清曰:「朕閱《書·武成篇》,有引用歐陽修語,豈得謂修於《六經》無羽翼,於聖門無功乎?」
一清對以「修之論說見於《武成》,蓋僅有者耳。
其從祀一節,未敢輕議」云云。
蓋均不知修有此書也。
自唐以來,說《詩》者莫敢議毛、鄭。
雖老師宿儒,亦謹守《小序》。
至宋而新義日增,舊說俱廢。
推原所始,實發於修。
然修之言曰:「後之學者,因跡先世之所傳而較得失,或有之矣。
使徒抱焚餘殘脫之經,倀倀於去聖人千百年後,不見先儒中間之說,而欲特立一家之學者,果有能哉?吾未之信也。」
又曰:「先儒於經不能無失,而所得固已多矣。
盡其說而理有不通,然後以論正之。」
是修作是書,本出於和氣平心,以意逆志。
故其立論未嘗輕議二家,而亦不曲徇二家。
其所訓釋,往往得詩人之本志。
後之學者,或務立新奇,自矜神解。
至於王柏之流,乃並疑及聖經,使《周南》、《召南》俱遭刪竄。
則變本加厲之過,固不得以濫觴之始歸咎於修矣。
林光朝《艾軒集》有《與趙子直書》曰:「《詩本義》初得之如洗腸,讀之三歲,覺有未穩處。
大率歐陽、二蘇及劉貢父談經多如此。」
又一書駁《本義》《關雎》、《木》、《兔》、《麟趾》諸解,辨難甚力。
蓋文士之說《詩》,多求其意。
講學者之說《詩》,則務繩以理,互相掊擊,其勢則然,然不必盡為定論也。
△《詩集傳》·二十卷(內府藏本)
宋蘇轍撰。
其說以《詩》之《小序》反覆繁重,類非一人之詞,疑為毛公之學,衛宏之所集錄。
因惟存其發端一言,而以下餘文悉從刪汰。
案《禮記》曰:「《騶虞》者,樂官備也。
《首》者,樂會時也。
《采》者,樂循法也。」
是足見古人言《詩》,率以一語括其旨。
《小序》之體,實肇於斯。
王應麟《韓詩考》所載,如「《關雎》,刺時也。
《莒》,傷夫有惡疾也。
《漢廣》,悅人也。
《汝墳》辭家也。
《》,刺奔女也。
《黍離》,伯封作也。
《賓之初筵》,衛武公飲酒悔過也。」
劉安世《元城語錄》亦曰「少年嘗記讀《韓詩》(案《崇文總目》,《韓詩》北宋尚存,范處義《逸齋詩補傳》謂《韓詩》世罕有之,此語不可信,蓋偶未考),有《雨無極篇》,《序》雲,正大夫刺幽王也。
首云『雨無其極,傷我稼穡。
』」云云,是《韓詩》《序》亦括以一語也。
又蔡邕書《石經》,悉本《魯詩》,所作《獨斷》,載《周頌》《序》三十一章,大致皆與《毛詩》同,而但有其首句。
是《魯詩》《序》亦括以一語也。
轍取《小序》首句為毛公之學,不為無見。
史傳言《詩序》者以《後漢書》為近古,而《儒林傳》稱謝曼卿善《毛詩》,乃為其訓。
衛宏從曼卿受學。
因作《毛詩序》,轍以為衛宏所集錄,亦不為無徵。
唐成伯作《毛詩指說》,雖亦以《小序》為出子夏,然其言曰「眾篇之《小序》,子夏惟裁初句耳。
《葛覃》,后妃之本也。
《鴻雁》,美宣王也。
如此之類是也。
其下皆大毛公自以《詩》中之意而系其詞」云云,然則惟取《序》首,伯已先言之,不自轍創矣。
厥後王得臣、程大昌、李樗皆以轍說為祖,良有由也。
轍《自序》又曰:「獨采其可者見於今傳,其尤不可者皆明著其失。」
則轍於毛氏之學亦不激不隨,務持其平者。
而朱翌《猗覺寮雜記》乃曰:「蘇子由解《詩》不用《詩序》。」
亦未識轍之本志矣。
△《毛詩名物解》·二十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蔡卞撰。
卞字元度,興化仙遊人。
熙寧三年與兄京同舉進士第,官至觀文殿學士。
事跡具《宋史》本傳。
自王安石《新義》及《字說》行,而宋之士風一變。
其為名物訓詁之學者,僅卞與陸佃二家。
佃,安石客。
卞,安石胥也。
故佃作《埤雅》,卞作此書,大旨皆以《字說》為宗。
陳振孫稱卞書議論穿鑿,徵引瑣碎,無裨於《經》義,詆之甚力。
蓋佃雖學術本安石,而力沮新法,異議,君子猶或取之。
卞則傾邪奸僉,犯天下之公惡,因其人以及其書,群相排斥,亦自取也。
然其書雖王氏之學,而徵引發明,亦有出於孔穎達《正義》、陸璣《草木蟲魚疏》外者。
寸有所長,不以人廢言也。
且以邢之僉邪,而《爾雅疏》列在學官。
則卞書亦安得竟棄乎?書凡十一類,曰《釋天》、《釋百》、《釋草》、《釋木》、《釋鳥》、《釋獸》、《釋蟲》、《釋魚》、《釋馬》、《雜釋》、《雜解》。
陳氏《書錄解題》稱分十類,蓋傳寫誤脫「一」字也。
△《毛詩集解》·四十二卷(內府藏本)
不著編錄人名氏。
集宋李樗、黃熏兩家《詩》解為一編,而附以李泳所訂呂祖謙《釋音》。
樗字若林,閩縣人。
嘗領鄉貢。
著《毛詩詳解》三十六卷。
熏字實夫,龍溪人。
淳熙中以捨選入對,升進士兩科。
調南劍州教授,終宣教郎。
著《詩解》二十卷,《總論》一卷。
泳字深卿,始末未詳,與樗、熏皆閩人。
疑是書為建陽書肆所合編也。
樗為林之奇外兄(見《書錄解題》),又為呂本中門人(見何喬遠《閩書》),人其學問具有淵源。
《書錄解題》稱其書博取諸家訓釋名物文義,末用己意為論斷。
今觀熏解,體例亦同。
似乎相繼而作,而稍稍補苴其罅漏。
不相攻擊,亦不相附合。
如論《詩序》,樗取蘇轍之說,以為毛公作而衛宏續。
熏則用王安石、程子之說,以為非聖人不能作。
所見迥為不同。
其學雖似少亞於樗,而其說實足以相輔。
編是書者惟音釋取呂祖謙,而訓釋之文則置《讀詩記》而取樗、熏。
殆亦以二書相續,如驂有靳,故不欲參以他說歟?
△《詩補傳》·三十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舊本題曰「逸齋撰」,不著名氏。
朱彝尊《經義考》云:「《宋史·藝文志》有范處義《詩補傳》三十卷,卷數與逸齋本相符。
明朱睦挈《聚樂堂書目》直書處義名,當有證據。
處義,金華人,紹興中登張孝祥榜進士」云云,則此書為處義所作,逸齋蓋其自號也。
大旨病諸儒說《詩》,好廢《序》以就己說,故《自序》稱:「以《序》為據,兼取諸家之長,揆之性情,參之物理,以平易求古詩人之意。」
又稱:「文義有闕,補以《六經》史傳。
詁訓有闕,補以《說文》、《篇》、《韻》。」
蓋南宋之初,最攻《序》者鄭樵,最尊《序》者則處義矣。
考先儒學問,大抵淳實謹嚴,不敢放言高論。
宋人學不逮古,而欲以識勝之,遂各以新意說《詩》。
其間剔抉疏通,亦未嘗無所闡發。
而末流所極,至於王柏《詩疑》,乃並舉二《南》而刪改之。
儒者不肯信《傳》,其弊至於誣《經》,其究乃至於非聖,所由來者漸矣。
處義篤信舊文,務求實證,可不謂古之學者歟?至《詩序》本經師之傳,而學者又有所附益,中間得失,蓋亦相參。
處義必以為尼山之筆,引據《孔叢子》,既屬偽書;牽合《春秋》,尤為旁義。
矯枉過直,是亦一瑕。
取其補偏救弊之心可也。
△《詩總聞》·二十卷(內府藏本)
宋王質撰。
質字景文,興國人。
紹興三十年進士。
官至樞密院編修,出通判荊南府,改吉州。
周亮工《書影》以為宋末人,蓋考之未審也。
亮工又稱是書世久無傳,謝肇制始錄本於秘府。
後肇制諸子盡賣藏書,為陳開仲購得,乃歸諸亮工。
則其不佚者僅矣。
其書取《詩》三百篇,每篇說其大義,復有《聞音》、《聞訓》、《聞章》、《聞句》、《聞字》、《聞物》、《聞用》、《聞跡》、《聞事》、《聞人》,凡十門。
每篇為《總聞》,又有《聞風》、《聞雅》、《聞頌》冠於「四始」之首。
南宋之初,廢《詩序》者三家,鄭樵、朱子及質也。
鄭朱之說最著,亦最與當代相辨難。
質說不字字詆《小序》,故攻之者亦稀。
然其毅然自用,別出新裁,堅銳之氣,乃視二家為加倍。
自稱覃精研思幾三十年,始成是書。
淳癸卯,吳興陳日強始為鋟板於富川。
日強《跋》稱其「以意逆志,自成一家」,其品題最允。
又稱其「刪除《小序》,實與文公朱先生合」,則不盡然。
質廢《序》與朱子同,而其為說則各異。
黃震《日鈔》曰「雪山王質、夾祭鄭樵始皆去《序》言《詩》,與諸家之說不同。
晦庵先生因鄭公之說,盡去美刺,探求古始,其說頗驚俗。
雖東萊先生不能無疑」云云,言因鄭而不言因王,知其趣有不同矣。
然其冥思研索,務造幽深,穿鑿者固多,懸解者亦復不少。
故雖不可訓,而終不可廢焉。
△《詩集傳》·八卷(通行本)
宋朱子撰。
《宋志》作二十卷。
今本八卷,蓋坊刻所並。
朱子注《易》,凡兩易稿。
其初著之《易傳》,《宋志》著錄。
今已散佚,不知其說之同異。
注《詩》,亦兩易稿。
凡呂祖謙《讀詩記》所稱「朱氏曰」者,皆其初稿,其說全宗《小序》。
後乃改從鄭樵之說(案朱子攻《序》用鄭樵說見於《語錄》。
朱升以為用歐陽修之說,殆誤也),是為今本。
卷首《自序》,作於淳熙四年,中無一語斥《小序》,蓋猶初稿。
《序》末稱時方輯《詩傳》,是其證也。
其注《孟子》,以《柏舟》為仁人不遇。
作《白鹿洞賦》,以《子衿》為刺學校之廢。
《周頌·豐年篇小序》,《辨說》極言其誤,而《集傳》乃仍用《小序》說,前後不符。
亦舊稿之刪改未盡者也。
楊慎《丹鉛錄》,謂文公因呂成公太尊《小序》,遂盡變其說,雖意度之詞,或亦不無所因歟?自是以後,說《詩》者遂分攻《序》、宗《序》兩家,角立相爭,而終不能以偏廢。
欽定《詩經匯纂》,雖以《集傳》居先,而《序》說則亦皆附錄,允為持千古之平矣。
舊本附《詩序辨說》於後,近時刊本皆刪去。
鄭玄稱毛公以《序》分冠諸篇,則毛公以前,《序》本自為一卷。
《隋志》、《唐志》亦與《毛詩》各見。
今已與《辨說》別著於錄,茲不重載。
其間《經》文訛異,馮嗣京所校正者,如《風》「終然允臧」,「然」誤「焉」。
《王風》「牛羊下括」,「括」誤「栝」。
《齊風》「不能辰夜」,「辰」誤「晨」。
《小雅》「求爾新特」,「爾」誤「我」。
「胡然厲矣」,「然」誤「為」。
「朔月辛卯」,「月」誤「日」。
「家伯維宰」,「維」誤「塚」。
「如彼泉流」,「泉流」誤「流泉」。
「爰其適歸」,「爰」誤「奚」。
《大雅》「天降滔德」,「滔」誤「舀」。
「如彼泉流」,亦誤「流泉」。
《商頌》「降予卿士」,「予」誤「於」。
凡十二條。
陳啟源所校正者,《召南》「無使ζ也吠,」「ζ」誤「」。
《何彼農矣》。
「農」誤「」。
《衛風》「遠兄弟父母」,誤「遠父母兄弟」。
《小雅》「言歸斯復」,「斯」誤「思」。
「昊天大憮」,「大」誤「泰」。
《楚茨》「以享以祀」,「享」誤「饗」。
「福祿[A149]之」,「[A149]」誤「媲」。
「畏不能趨」,「趨」誤「」。
「不皇朝矣」,「皇」誤「遑」(下二章同)。
《大雅》「淠彼涇舟」,「淠」誤「卑」。
「以篤於周」,脫「於」字。
《周頌》「既右饗之」,饗誤「享」。
《魯頌》「其{伐}」,誤「{伐}」。
《商頌》「來格祁祁」,誤「祈祈」。
凡十四條。
又《傳》文訛異,陳啟源所校正者,《召南·騶虞篇》「,牝豕也」,「牝」誤「牡」。
《終南篇》「黻之狀亞,像兩弓相背」,「亞」誤「亞」、「弓」誤「己」。
《南有嘉魚篇》「鯉質鱒鱗」,「鱗」誤「鯽」,又衍「肌」字。
《甫田篇》「或耘或耔」,引《漢書》「苗生葉以上」,脫「生」字。
「ㄨ其土」,誤「其土」。
《弁篇》「賦而比也」,誤增「興又」二字(案此輔廣《詩童子問》所增)。
《小宛篇》「俗呼青雀」,「雀」誤「觜」。
《文王有聲篇》「或成溝也」,「成」訛「城」。
《召篇》「池之竭矣」章「比也」,誤作「賦」。
《閔予小子篇》引《大招》「三公穆穆」,誤「三公揖讓」。
《賚篇》「此頌文王之功」,「王」誤「武」《篇》「此言魯侯牧馬之盛」,「魯侯」誤「僖公」。
凡十一條。
史榮所校正者,《衛風·伯兮篇》,《傳》曰「女為悅己者容」,「己」下脫「者」字。
《王風·采葛篇》「蕭,也」,「」誤「荻」。
《唐風·葛生篇》「域,營域也」,「營」誤「塋」。
《秦風·蒹葭篇》「小渚曰」,「小」誤「水」。
《小雅·四牡篇》「今孚鳩也」,「孚」誤「鵓」。
《蓼蕭篇》「在衡曰鸞」,「衡」誤「鑣」。
《采芑篇》「即今苦荬菜」,「荬」誤「{賣}」。
《正月篇》「申包胥曰:人定則勝天」,「定」誤「眾」。
《小弁篇》「江東呼為卑鳥」,「卑」誤「鴨」。
《巧言篇》「君子不能┼讒」,「┼」誤「」。
凡十條。
蓋《五經》之中,惟《詩》易讀,習者十恆七八。
故書坊刊版亦最夥,其輾轉傳訛亦為最甚。
今悉釐正,俾不失真。
至其音葉,朱子初用吳或《詩補音》(案或《詩補音》與所作《韻補》為兩書,《書錄解題》所載甚明。
《經義考》合為一書誤也)。
其孫鑒又意為增損,頗多舛迕。
史榮作《風雅遺音》已詳辨之,茲不具論焉。
△《慈湖詩傳》·二十卷(永樂大典本)
宋楊簡撰。
簡有《慈湖易傳》,已著錄。
是書原本二十卷。
焦《國史·經籍志》及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尚載其名,而朱彝尊《經義考》注曰「已佚」。
今海內藏書,咸集秘府,而是書之目闕焉,則彝尊所說為可信。
蓋之所錄,皆據史志所載,類多虛列。
虞稷徵刻《書目》,亦多未見原書,固不足盡據耳。
今從《永樂大典》所載裒輯成編,仍勒為二十卷。
又從《慈湖遺書》內補錄《自序》一篇,《總論》四條,而以《攻鬼集》所載褸鑰與簡《論詩解書》一通,附於卷首。
其他論辨若干條,各附本解之下,以資考證。
至其總論列國《雅》、《頌》之篇,《永樂大典》此卷適闕,無從采錄。
其《公劉》以下詩十六篇,則《永樂大典》不載其《傳》。
豈亦如呂祖謙之《讀詩記》獨闕《公劉》以下諸篇,抑在明初即已殘闕耶?是書大要,本孔子「無邪」之旨,反覆發明。
而據《後漢書》之說,以《小序》為出自衛宏,不足深信。
篇中所論,如謂《左傳》不可據,謂《爾雅》亦多誤,謂陸德明多好異音,謂鄭康成不善屬文。
甚至《自序》之中,以《大學》之釋《淇澳》為多牽合,而詆子夏為小人儒。
蓋簡之學出陸九淵,故高明之過,至於放言自恣,無所畏避。
其他箋釋文義,如以「聊樂我員」之「員」為姓,以「六駁」為「赤駁」之訛,以「天子葵之」之「葵」有向日之義,間有附會穿鑿。
然其於一名一物一字一句,必斟酌去取,旁徵遠引,曲暢其說。
其考核六書則自《說文》、《爾雅》、《釋文》以及史傳之音注,無不悉搜。
其訂正訓詁則自齊、魯、毛、韓以下以至方言、雜說,無不博引。
可謂折衷同異,自成一家之言,非其所作《易傳》以禪詁經者比也。
昔吳或作《詩補音》十卷,又別為《韻補》五卷。
《韻補》明人有刻本,其書采摭《詩》、《騷》以下及歐陽修、蘇軾、蘇轍之作,頗為雜濫,《補音》久佚,惟此書所引尚存十之六七,然往往以漢魏以下之韻牽合古音,其病與《韻補》相等。
《朱子語類》謂才老《補音》亦有推不去者,蓋即指此類。
顧炎武亦嘗作《韻補正》一書,以糾其失。
考古音者,固未可全以為準焉。
△《呂氏家塾讀詩記》·三十二卷(浙江汪汝栗家藏本)
宋呂祖謙撰。
祖謙有《古周易》,已著錄。
此其說《詩》之作也。
朱子與祖謙交最契,其初論《詩》亦最合。
此書中所謂「朱氏曰」者,即所採朱子說也。
後朱子改從鄭樵之論,自變前說,而祖謙仍堅守毛、鄭。
故祖謙沒後,朱子作是書《序》,稱「少時淺陋之說,伯恭父誤有取焉。
既久,自知其說有所未安,或不免有所更定,伯恭父反不能不置疑於其間,熹竊惑之。
方將相與反覆其說,以求真是之歸,而伯恭父已下世」云云,蓋雖應其弟祖約之請,而夙見深有所不平。
然迄今兩說相持,嗜呂氏書者終不絕也。
陳振孫《書錄解題》稱:「自『篤公劉』以下編纂已備,而條例未竟,學者惜之。」
此本為陸弋所重刊。
弋《序》稱得宋本於友人豐存叔,呂氏書凡二十二卷,《公劉》以後,其門人續成之。
與陳氏所說小異,亦不言門人為誰。
然《書錄解題》及《宋史·藝文志》均著錄三十二卷,則當時之本已如此。
弋所云云,或因戴溪有《續讀詩記》三卷,遂誤以後十卷當之歟?陳振孫稱其「博采諸家,存其名氏。
先列訓詁,後陳文義,翦截貫穿,如出一手。
有所發明,則別出之。
《詩》學之詳正,未有逾於此書者」。
魏了翁作《後序》,則稱其能發明詩人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之旨。
二人各舉一義,已略儘是書所長矣。
了翁《後序》乃為眉山賀春卿重刻是書而作。
時去祖謙沒未遠,而版已再新,知宋人絕重是書也。
△《續呂氏家塾讀詩記》·三卷(永樂大典本)
宋戴溪所續呂祖謙之書也。
溪,永嘉人。
淳熙五年為別頭省試第一,歷官工部尚書,文華閣學士。
卒贈端明殿學士。
理宗紹定間賜謚文端。
事跡具《宋史·儒林傳》。
《傳》稱溪字肖望,黃震《日鈔》亦同。
而沈光作溪《春秋講義序》,稱字少望。
震為溪同時人,不應有誤。
溪子桷,刊父遺書,乞光作《序》,亦不應有誤。
或溪有二字歟?溪以呂氏《家塾讀詩記》取毛《傳》為宗,折衷眾說,於名物訓詁最為詳悉,而篇內微旨,詞外寄托,或有未貫,乃作此書以補之,故以《續記》為名。
實則自述己意,非盡墨守祖謙之說也。
其中如謂《梅》為父母之擇胥,《有狐》為國人之憫鰥,《甘棠》非受民訟,《行露》非為侵陵,故《書錄解題》謂其大旨不甚主《小序》。
然皆平心靜氣玩索詩人之旨,與預存成見,必欲攻毛、鄭而去之者,固自有殊。
《溫州志》稱溪「平實簡易,求聖賢用心,不為新奇可喜之說,而識者服其理到。」
於此書可見一斑矣。
原本三卷,久佚不傳。
散見於《永樂大典》中者,尚得十之七八。
謹綴緝成帙,仍為三卷。
《永樂大典》「詩」字一韻,闕卷獨多。
其原《序》、《總綱》無從補錄,則亦姑闕焉。
△《齋毛詩經筵講義》·四卷(永樂大典本)
宋袁燮撰。
燮有《齋家塾書鈔》,已著錄。
此書乃其為崇政殿說書時撰進之本。
《宋史·藝文志》、《直齋書錄解題》皆不著錄,朱彝尊《經義考》亦不列其名。
惟《永樂大典》頗載其文,蓋其失傳亦已久矣。
宋代經筵講章,如朱震、范沖《左氏講義》、戴溪《春秋講義》,類多編輯別行。
燮此書亦同其例。
其中議論和平,頗得風人本旨。
於振興恢復之事,尤再三致意。
如論《式微篇》,則極稱太王、句踐轉弱為強,而貶黎侯無奮發之心。
論《揚之水篇》,則謂平王柔弱為可憐。
論《黍離篇》,則直以汴京宗廟宮闕為言。
皆深有合於獻納之義。
胡安國作《春秋傳》,意主復讎,往往牽《經》以從己。
而燮則因《經》文所有而推闡之,故理明詞達,無所矯揉。
可謂能以古義資啟沃矣。
謹以次編定,為四卷,皆《國風》也。
其《雅》、《頌》諸篇,則《永樂大典》闕載,或輪番進講燮偶未當直歟?
△《毛詩講義》·十二卷(永樂大典本)
宋林撰。
字仲山,古田人。
紹熙元年特奏名。
嘉定間嘗守全州。
《宋史》不為立傳。
而《福建通志》稱其「在郡九年,頗多惠政。
重建清湘書院,與諸生講學,勉敦實行,郡人祀之柳宗元廟」。
則亦循吏也。
是編皆其講論《毛詩》之語。
觀其體例,蓋在郡時所講授,而門人錄之成帙者。
大都簡括《箋》、疏,依文訓釋,取裁毛、鄭而折衷其異同。
雖範圍不出古人,然融會貫通,要無枝言曲說之病。
當光寧之際,廢《序》之說方盛。
獨力闡古義,以詔後生,亦可謂篤信謹守者矣。
《宋史·藝文志》、馬端臨《經籍考》及《文淵閣書目》,此書皆作五卷。
自明初以來,久無傳本。
故朱彝尊《經義考》以為已佚。
今從《永樂大典》各韻所載,次第匯輯,用存其概。
《永樂大典》所原軼者,則亦闕焉。
因篇帙稍繁,謹為一十二卷,不復如其舊目雲。
△《詩童子問》·十卷(浙江吳玉墀家藏本)
宋輔廣撰。
廣字漢卿,號潛齋,其父本河朔人。
南渡居秀州之崇德縣。
初從呂祖謙游,後復從朱子講學,即世所稱慶源輔氏也。
是編大旨,主於羽翼《詩集傳》,以述平日聞於朱子之說,故曰《童子問》。
卷首載《大序》、《小序》,采錄《尚書》、《周禮》、《論語》說《詩》之言,各為註釋。
又備錄諸儒辨說,以明讀《詩》之法。
書中不載《經》文,惟錄其篇目,分章訓詁。
末一卷則惟論葉韻。
朱彝尊《經義考》載是書二十卷,有胡一中《序》,言閱建陽書市,購得而鋟諸梓。
且載文公《傳》於上,《童子問》於下。
此本僅十卷,不載朱子《集傳》,亦無一中《序》。
蓋一中與《集傳》合編,故卷帙加倍。
此則汲古閣所刊廣原本,故卷數減半,非有所闕佚也。
其說多掊擊《詩序》,頗為過當。
張端義《貴耳集》載陳善《送廣往考亭》詩曰「見說平生輔漢卿,武彝山下吃殘羹」,似頗病其暖暖姝姝,奉一先生。
然各尊其所聞,各行其所知,謹守師傳,分門別戶,南宋以後亦不僅廣一人,不足深異。
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糾其注《周頌·潛篇》不知「季春薦鮪」為《月令》之文,誤以為《序》說而辨之,則誠為疏舛。
蓋義理之學與考證之學分途久矣。
廣作是書,意自有在,固不以引經據古為長也。
△《毛詩集解》·二十五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段昌武撰。
昌武字子武,廬陵人。
焦《國史·經籍志》作段文昌,蓋因唐段文昌而誤。
朱睦挈《授經圖》作段武昌,則傳寫倒其文也。
其始末無考,惟書首載其從子維清《請給據狀》稱「先叔朝奉昌武以《詩經》而兩魁秋貢,以累舉而擢第春官」而已。
其書舊本題《叢桂毛詩集解》,蓋以所居之堂名之。
其書首為《學詩總說》,分《作詩之理》、《寓詩之樂》、《讀詩之法》三則。
次為《論詩總說》,分《詩之世》、《詩之次》、《詩之序》、《詩之體》、《詩之派》五則。
餘皆依章疏解,大致仿呂祖謙《讀詩記》而詞義較為淺顯。
原書三十卷。
明代惟朱睦挈萬卷堂有宋槧完本,後沒於汴梁之水。
此本為孫承澤家所鈔,僅存二十五卷。
其《周頌·清廟之什》以下,並已脫佚。
朱彝尊《經義考》載是書三十卷,注曰「闕」。
又別載《讀詩總說》一卷,注曰「存」。
《讀詩總說》今未見傳本,而卷首《學詩總說》、《論詩總說》今在原目三十卷之外,疑即所謂《讀詩總說》者。
或一書而彝尊誤分之,或兩書而傳寫誤合之,則莫可考矣。
△《詩緝》·三十六卷(直隸總督采進本)
宋嚴粲撰。
粲字坦叔,邵武人。
官清湘令。
是書以呂祖謙《讀詩記》為主,而雜采諸說以發明之。
舊說有未安者,則斷以己意。
如論《大、小雅》之別,特以其體不同,較《詩序》「政有大小」之說,於理為近。
又如《邶》之《柏舟》,舊謂賢人自比,粲則以「柏舟」為喻國,以「」為喻無維持之人。
《干旌》之「良馬四之」,「良馬五之」,舊以為良馬之數,粲則以為乘良馬者四五輩,見好善者之多。
《中谷有{推}》,舊以{推}之乾喻夫婦相棄,粲則以水旱草枯,由此而致離散。
凡若此類,皆深得詩人本意。
至於音訓疑似,名物異同,考證尤為精核。
宋代說《詩》之家,與呂祖謙書並稱善本,其餘莫得而鼎立,良不誣矣。
△《詩傳遺說》·六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朱鑒編。
鑒有《朱文公易說》,已著錄。
是編乃理宗端平乙未鑒以承議郎權知興國軍事時所成。
蓋因重槧朱子《集傳》,而取《文集》、《語錄》所載論《詩》之語足與《集傳》相發明者,匯而編之,故曰《遺說》。
其書首《綱領》,次《序辨》,次《六義》,繼之以《風》、《雅》、《頌》之論斷,終之以《逸詩》、《詩》譜、葉韻之義。
以朱子之說,明朱子未竟之義,猶所編《易傳》例也。
鑒《自序》有曰:「先文公《詩集傳》,豫章、長沙、後山皆有本,而後山校讎最精。
第初脫稿時,音訓間有未備,刻版已竟,不容增益。
欲著補脫,終弗克就。
仍用舊版,葺為全書,補綴趲那,久將漫漶。
來富川,郡事餘暇,輒取家本,新加是正,刻學宮」云云。
國朝寧波史榮撰《風雅遺音》,據鑒此《序》,謂今本《集傳》音葉,多鑒補苴,非朱子所手定。
其說似非無因。
然則以音葉之誤議朱子,與以朱子之故而委曲回護吳或書者,殆均失之矣。
△《詩考》·一卷(直隸總督采進本)
宋王應麟撰。
應麟有《周易鄭康成注》,已著錄。
此編則考三家之《詩》說者也。
《隋書·經籍志》云:「《齊詩》魏代已亡,《魯詩》亡於西晉。
《韓詩》雖存,無傳之者。」
今三家《詩》惟《韓詩外傳》僅存,所謂《韓故》、《韓內傳》、《韓說》者亦並佚矣。
應麟檢諸書所引,集以成帙,以存三家逸文。
又旁搜廣討,曰《詩異字異義》,曰《逸詩》,以附綴其後。
每條各著其所出。
所引《韓詩》較夥,齊、魯二家僅寥寥數條。
蓋《韓詩》最後亡,唐以來注書之家引其說者多也。
卷末別為《補遺》,以掇拾所闕。
其搜輯頗為勤摯。
明董斯張嘗摘其遺漏十九條。
其中《子華子》「清風婉兮」一條,本北宋偽書,不得謂之疏略。
近時會稽范家相,因應麟之書,撰《三家詩拾遺》十卷。
其所條錄,又多斯張之所未搜。
並摘應麟所錄《逸詩》,如《楚辭》之《駕辨》、夏侯玄《辨樂論》之《網罟》、《豐年》,《穆天子傳》之《黃竹》,《呂氏春秋》之《燕燕》、《破斧》、葛天《八闋》,《尚書大傳》之《陽》、《南陽》、《初慮》、《朱於》、《苓落》、《歸來》、《縵縵》,皆子書雜說,且不當錄及殷以前所言。
亦不為無理。
然古書散佚,搜采為難,後人踵事增修,較創始易於為力。
篳路襤褸,終當以應麟為首庸也。
△《詩地理考》·六卷(通行本)
宋王應麟撰。
其書全錄鄭氏《詩譜》,又旁采《爾雅》、《說文》、《地誌》、《水經》以及先儒之言,凡涉於詩中地名者,薈萃成編。
然皆采錄遺文,案而不斷,故得失往往並存。
如《小雅》《六月》之四章「嚴狁匪茹,整居焦獲。
侵鎬及方,至於涇陽」。
其五章曰「薄伐嚴狁,至於太原」。
其地於周為西北,鎬、方在涇陽外,焦獲又在其外,而太原更在焦獲之外。
故劉向疏稱千里之鎬,猶以為遠。
孔穎達乃引郭璞《爾雅注》池陽之瓠中以釋焦獲。
考《漢書》,池陽屬左馮翊,而涇陽屬安定,不應先至焦獲,乃至涇陽。
又以太原為晉陽,是嚴狁西來,周師東出,尤乖地理之實,殊失訂正。
又《大雅·韓奕》首章曰「奕奕梁山」,其六章曰「溥彼韓城,燕師所完」。
應麟引《漢志》「夏陽之梁山」、《通典》「同州韓城縣,古韓國」,以存舊說。
引王肅「燕,北燕國」,及「涿郡方城縣有韓侯城」,以備參考。
不知漢王符《潛夫論》曰:「昔周宣王時有韓,其國近燕,後遷居海中。」
《水經注》亦曰:「高梁水首受水於戾陵堰,水北有梁山」。
是王肅之說確有明證。
應麟兼持兩端,亦失斷制。
然如《騶虞》,毛《傳》云「仁獸」,賈誼《新書》則曰「騶者,天子之囿」。
「俟我於著」,毛《傳》云「門屏之間曰著」,《漢志》則以為濟南著縣。
「彪池北流」,毛《傳》云「彪,流貌」,《水經注》則有彪池水,《十道志》亦名聖女泉。
兼采異聞,亦資考證。
他如《二子乘舟》,引《左傳》「盜待於莘」之說;秦穆「三良」,引《括地誌》「塚在雍縣」之文:皆《經》無明文,而因事以存其人。
亦徵引該洽,固說《詩》者所宜考也。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