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卷一百二十二·子部三十二○雜家類六
△《困學齋雜錄》·一卷(浙江吳玉墀家藏本)
元鮮於樞撰。
樞字伯機,漁陽人。
官太常寺典簿。
《書史會要》稱其酒酣豪放,吟詩作字,奇態橫生,趙孟極推重之。
是書所紀,當時詩話雜事為多。
原本不著名氏,故嘉靖中袁跋稱撰人未詳。
曹溶收入《學海類編》,以鮮於樞自號困學民,題所居曰困學齋,遂以此書為樞撰。
今考其書,雖隨筆錄,草草不甚經意,而筆墨之間,具有雅人深致,非俗士所能偽托。
且元初諸人,亦別無稱困學齋者,溶定為樞作,似乎可信。
末有厲鶚跋,謂卷中金源人詩,可補劉祁《歸潛志》之闕,存之亦可以資采錄也。
開卷引李平、許褚二事,但錄舊文,無所論斷,莫詳其意。
卷中趙復初二詩,前後兩見,字句亦有異同。
殆亦偶然雜錄,未經編定之本。
後人因其墨跡,繕錄成書如蘇軾《志林》、仇池《筆記》之類歟。
△《隱居通議》·三十一卷(江西巡撫采進本)
元劉塤撰。
塤字起潛,南豐人。
書中自稱開慶元年年二十,則宋亡之時已年三十六,故於宋多內詞。
然書中又稱至大辛亥為南劍州學官,計其年已七十二矣。
日暮途窮,復食元祿,而是書乃以隱居為名,殊不可解。
考其《水村稿》中延己未重題梅氏海棠詩,有花甲重周人八十之句,則塤入元四十四年尚存,最為老壽。
是書當其晚歲退休時所著也。
凡分十一門。
理學三卷,古賦二卷,詩歌七卷,文章八卷,駢儷三卷,經史三卷,禮樂、造化、地理、鬼神雜錄各一卷。
其論理學,以悟為宗,尊陸九淵為正傳,而援引朱子以合之。
至謂朱子後與道士白玉蟾游,始知讀書為徒勞,蓋姚江晚年定論之說源出於此。
皆鄉曲門戶之私,無庸深辨。
其經史以下六門,考證亦未為精核,且多,而鬼神一門,尤近於稗官小說。
惟評詩、論文之二十卷,則塤生於宋末,舊集多存,其所稱引之文,今多未見其篇帙,其所稱引之人,今亦多莫識其姓名;又多備錄全篇,首尾完具,足以補諸家總集之遺。
如宋《梅花賦》,今惟據田藝衡《留青日札》傳鮮於樞所書一篇,又據李綱《忠定集》,知原賦已亡,綱為補作。
今觀塤所錄,知宋、元間行於世者乃有二本。
又如陸游之從韓胄,以牽於愛妾幼子之故,為他書之所未言,厲鶚《宋詩紀事》載李義山詩,不能舉其仕履;觀塤所記,乃知其嘗以江東提刑守池州。
凡此之類,頗足以廣聞見。
至於論詩、論文,尤多前輩緒餘,皆出於諸家說部之外,於徵文考獻,皆為有裨,固談藝者所必錄也。
塤所著《水村稿》,世有二本。
其一本別題曰《泯稿》,卷帙頗少,不知何人刪取是書三分之一,附諸稿末,殊為闕略。
此為三十一卷之足本,固罕覯之秘笈矣。
書中間有案語,蓋其後人所附,自署其名曰凝。
考國初有南豐劉凝字二至,嘗撰《稽禮辨論》、《韻原表》、《石鼓文定本》三書,或即其人歟。
△《湛淵靜語》·二卷(兩淮鹽政采進本)
元白撰。
字廷玉,錢塘人,家於西湖。
有泉自竺山匯於其門,名曰湛淵,因以為號。
是書為其友海陵周東所編。
前有自序,又有東序,題至大庚戌,稱是年六十三歲。
以長歷推之,當生於宋理宗淳八年戊申。
元兵破臨安時,年二十七矣,故其書於宋多內詞,與劉塤相類。
然考入元以後,以李之薦,授太平路儒學正,未幾攝教授事,尋轉常州路教授,升浙江等處副提舉,遷淮東鹽倉大使,再遷蘭州判官,乃致仕,則食元之祿久矣,而猶作宋遺民之詞,其進退無據,亦與塤相類也。
是書乃其雜記之文。
據卷末有明人跋語,稱嘉靖丙午,鈔自昆山沈玉麟家,而疑其不止此二卷,殆殘本歟?厲鶚作《宋詩紀事》,采極博,而此書開卷載理宗賜林希逸詩一篇,鶚不及收,則鶚未見其本矣。
其中如謂皎然銅碗為龍吟歌詠房事,詩家未有引用者,不知李賀《昌谷集》中實有假龍吟歌;謂《匡謬正俗》為顏真卿作,不知實出顏師古,不免稍有疏舛。
《文中子》李德林一條乃晁公武《讀書志》之語,辨常儀占月一條亦史繩祖《學齋占畢》之說,亦未免偶相剽襲。
其載倪思論司馬光疑孟一條,謂王安石援《孟子》大有為之說,欲神宗師尊之,故光著此書,明其未可盡信,其說為從來所未及。
案晁公武《讀書志》稱王安石喜《孟子》,自為之解,其子與其門人許允成皆有註釋,蓋唐以前《孟子》皆入儒家,至宋乃尊為經。
元豐末,遂追封鄒國公,建廟鄒縣,亦安石所為。
則謂光疑孟實由安石異議相激而成,不為無見。
必以為但因大有為二語,則似又出於牽合,非確論也。
然其他辨析考證,可取者多。
其記汴京故宮,尤為詳備。
在元人說部之中,固不失為佳本矣。
△《敬齋古今︻》·八卷(永樂大典本)
元李冶撰。
冶有《測圓海鏡》,已著錄。
此書原目凡四十卷。
其以︻名者,案《漢書·東方朔傳》,︻廣充耳,所以塞聰。
顏師古注曰:示不外聽。
冶殆以專精覃思,穿穴古今,以成是書,故有取於不外聽之義歟。
《元史》本傳、邵經邦《宏簡錄》、黃虞稷《千頃堂書目》俱作《古今難》,當因字形相似,傳寫致訛。
《文淵閣書目》題作宋人,則並其時代亦誤矣。
其書皆訂正舊文。
以考證佐其議論,詞鋒駿利,博辨不窮。
其說《毛詩》草蟲阜螽一條雲,師說相承,五經大抵如此,學者止可以意求之,膠者不卓,不膠則卓矣,是其著書之大旨也。
其中如謂蚩尤之名,取義於蚩蚩之尤。
謂內則一篇卑鄙煩猥,大類世所傳食纂。
謂《中庸》素隱行怪乃素餐之素,謂《孟子》兄戴蓋為一句,祿萬鍾為一句,戴蓋即乘軒之義,或不免於好為僻論,橫生別解。
又如淳化閣帖漢章帝書《千字文》,米芾《書史》、黃伯思《法帖刊誤》、秦觀《淮海集》,俱以為偽帖,而冶據以駁《千字文》非周興嗣作。
《太平廣記》載徐浦鹽官李伯禽戲侮廟神,其事在貞元中,具有年月,而冶即以為李白之子伯禽,亦偶或失考。
然如《辨史》記微子面縛,左牽羊,右把茅,乃其從者牽之把之,司馬遷所記不謬,孔穎達書《正義》所駁為非;辨鄭語收經入行亥極,謂經即京,亥即垓,韋昭不當注經為常;辨《論語》五十以學《易》,謂《論語》為未學《易》時語,《史記》所載,則作《十翼後語》,不必改五十字作卒;辨《孟子》龍斷即《列子》所謂冀之南漢之北無隴斷焉;辨《史記》自敘甌、駱相攻,謂當為閩、越相攻;辨張耒書《鄒陽傳》後,謂韓安國實兩見長公主,《漢書》不誤,而耒誤;辨《衛青傳》三千一十七級,謂級字蒙上斬字,顏師古誤蒙;上捕字,遂以生獲為級;辨魏志穿方負土,謂即《算經》之立方定率;辨《吳志》孫權告天文,謂不當呼上帝為爾;辨《通鑒》握槊不輟,謂胡三省誤以長行局為長矛;以及辨古者私家及官衙皆可稱朝,引《後漢書》劉寵、成晉及《左傳》伯有事為證;辨佝僂丈人承蜩所以供食,引《內則》鄭玄注、《荀子》楊京注為證;辨《吳都賦》軍子長嘯當是常笑,引《山海經》為證。
皆具有根據,要異乎虛騁浮詞,徒憑臆斷者矣。
至於所引《戰國策》蔡聖侯因是已君王之事,因是已二已字今本並作以,而證以李善注阮籍詠懷詩所引,實作已字。
足以考訂古本。
又《大學》矩,今本章句作度也,冶所見本則作圍束也。
蘇軾《赤壁賦》,今本作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冶所見本則作共食,而駁一本作共樂之非。
亦足以廣異聞。
有元一代之說部,固未有過之者也。
雖原本久佚,今采掇於《永樂大典》者不及十之四五,然菁華具在,猶可見其崖略。
謹以經、史、子、集,依類分輯,各為二卷,以備考證之資焉。
△《日聞錄》·一卷(永樂大典本)
元李撰。
不見史傳。
惟書中紀至正甲辰、丙午間事,下距洪武元年僅一二載,其人當已入明。
然書中皆稱元為國朝,則前代遺老,抱節不仕者也。
是書多及歷代故事,略如蔡邕《獨斷》、崔豹《古今注》之體,而辨論差詳,多有可采。
亦間及元代軼事,蓋雜家者流。
其中如謂典命以九為節,以七為節,以五為節,即掌節之節,殊屬臆斷。
又謂唐以後有司給門旗二,龍虎旗一之類,乃變節為旗,不知周禮司常諸侯建旗,孤卿建旗,大夫士建物,師都建旗,州里建旗,縣鄙建,已各以旗常為表識,不得雲自唐以後始變節為旗,考證未免少疏。
又如真德秀題三教圖之類,亦未免傳聞附會。
然大致引據詳核,足與史志相參考,數典者固宜有取也。
舊本久佚,今以《永樂大典》所載,抄合排比,編為一卷。
《千頃堂書目》載有是書,而題作者為凌。
《永樂大典》所題,亦有一條作凌,然其餘無作凌者。
今擇其多者從之,而附載姓氏之異同,備考核焉。
△《勤有堂隨錄》·一卷(編修程晉芳家藏本)
元陳櫟撰。
櫟有《書傳纂疏》,已著錄。
此其隨筆記之文也。
雖多談義理,而頗兼考證,於宋末元初諸人,各舉其學問之源流,文章之得失,非泛泛托諸空言者。
其謂陳安卿為朱門第一人,黃直卿及李方子多有差處,謂楊誠齋亦間氣所生,何可輕議?謂劉辰翁父喪七年不除為好怪釣名,尤平情之論,不規規於門戶之見者矣。
櫟《定宇集》前載有年表一卷,稱至治三年年七十二作《勤有堂記》,則是書當成於晚年。
然其記集中不載,而集末別有朱升記一篇,述其曾孫{般金}之言曰:辛勤三十年,始有此室廬,韓公詩也。
詩書勤乃有,亦韓公詩也。
觀吾家堂名者,惑而弗辨,請為記以昭之云云。
詳其詞意,主於櫟夫婦辛勤,以有此堂。
蓋宋末建陽余氏書坊亦名曰勤有堂,故有是辨歟。
△《玉堂嘉話》·八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元王惲撰。
惲有《承華事略》,已著錄。
是編成於至元戊子。
紀其中統二年初為翰林修撰,知制誥,兼國史館編修官,及調官晉府秩滿,至元十四年復入為翰林待制時,一切掌故及詞館中考核討論諸事。
始於辛酉,終於甲午,凡三十四年之事,所記當時制誥特詳,足以見一朝之制。
如船落致祭文,太常新樂祭文之類,皆他書所未見。
他如記唐張九齡、李林甫告身之式,記平宋所得法書古畫名目,宋聘後六禮金,科舉之法,以及論宣諭、制誥之別。
據柳公權跋,知唐時已有《廣韻》,辨米芾之稱南宮,以贈官太常,記秦檜家廟之制,摘顏真卿書《出師表》之偽,謂《金史·天文志》出於太史張中順,與張德輝述塞北之程,劉郁述西域之事,皆足以資考證。
而宋、遼、金三史之議,尤侃侃中理。
其中如論日月五星則不知推步之法,謂古婦人無謚則不知聲子、文姜之例,論《六帖》則剿襲《演繁露》,論舜事則誤信錢時,論野合則附會《博物誌》,皆為疵累。
《唐六典》女伯女叔一條,二卷、五卷再見,亦失檢校。
然大致該洽,不以瑕掩。
全書已收入《秋澗集》中,此乃其別行之本也。
△《庶齋老學叢談》·三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元盛如梓撰。
如梓,衢州人。
庶齋其自號也。
嘗官崇明縣判官。
其書多辨論經史,評騭詩文之語,而朝野逸事,亦間及之。
分為三卷,而第二卷別析一子卷,實四卷也。
大抵皆隨時掇拾而成。
如載陸游姚將軍、趙宗印二詩,惜不得姚名字,而《渭南集》實有姚平仲傳,王士禎《居易錄》已摘其疏。
他若引《左傳》晉景公病,如廁陷而卒,謂國君何必如廁,而以為文勝,其實不知《國策》趙襄子、《史記》慎夫人皆載有此事。
古人樸質,不以為怪,豈可執此以證《左傳》之誣?又於賈似道有豪傑之譽?載曹東畎疇俚之詞,皆為失當。
然如駁《吹劍錄》謂廣陵散不始於王凌母邱儉,以姑蔑墓證韋昭注《國語》之非,此類亦頗見考據。
又各條之下,間注出某人說,蓋如梓猶及與元初故老游,故所紀多前人緒論,頗有可采雲。
△《研北雜誌》·二卷(內府藏本)
元陸友撰。
友有《墨史》,已著錄。
友嘗取漢上題襟集所載段成式語,自號研北生,因以名其雜著。
前有元統二年二月自序,稱元統元年冬還自京師,索居吳下,追憶所欲言者,命其子錄藏。
蓋虞集柯九思同薦友於朝,會二人去職,友亦罷歸時也。
所錄皆軼文瑣事。
友頗精賞鑒,亦工篆隸,故關於書畫古器者為多,中亦頗有考證。
如解李商隱之金蟾鎖句。
辨徐鍇《說文系傳》之字、禰字互相矛盾。
援《北史》證馬定國以石鼓出宇文周之非,引鄭康成之說證傳注稱錯簡之誤,皆有可采。
至謂仉姓出梁四公子傳,不知孟母先氏仉,以王明清字仲言,謂本張華答何劭詩,其言明且清句,不知《禮記》先有此文,則偶然疏舛也。
徐顯《稗傳》載友撰《研史》、《墨史》、《印史》,不載此書。
此本出自陳繼儒家,末有舊跋,已稱字多訛脫,繼儒刻入《普秘笈》中,更失校讎。
如皇象天發神讖碑事一條,上下卷其文復見,則顛倒錯亂可知矣。
錢曾《讀書敏求記》稱有柯柘湖校本,項藥師刊本,今皆未見也。
△《北軒筆記》·一卷(兩淮鹽政采進本)
元陳世隆撰。
是書前有小傳,不知何人所作,稱世隆字彥高,錢塘人,宋末書賈陳思之從孫,順帝至正中,館嘉興陶氏,沒於兵。
所著詩文皆不傳,惟《宋詩補遺》八卷與此書存於陶氏家。
今《宋詩補遺》亦無傳本,惟此一卷僅存。
所論史事為多,如論西伯戡黎力辨委曲回護之說,論魯兩生不知禮樂,論胡寅譏劉晏之非,論秦王廷美生於耿氏之誣,論周以於謹為三老有違古制,皆援據詳明,具有特見。
至所載僧靜如事,則體雜小說,未免為例不純。
是亦宋以來筆記之積習,不獨此書為然,然不害其宏旨也。
△《閒居錄》·一卷(浙江汪啟淑家藏本)
元吾衍撰。
衍有《學古編》,已著錄。
是書乃衍記手稿,陸友仁得於衍從父家,錄而傳之,猶未經編定之本,故皆隨筆草創,先後不分,次序字句,亦多未修飾。
其中如駁戴侗《六書故》妄造古篆一條,辨徐鉉《篆書筆法》一條,皆與《學古編》互相出入。
蓋先記於此,後采入彼書,而初稿則未削除也。
然零璣碎玉,往往可采,如辨顏氏誤解勿勿,辨魏伯陽《參同契》誤以易字從日月,辨杜甫非不詠海棠,語皆有識。
惟論堯典中星以為四時皆以戌刻為昏,未免武斷。
論借書一謂以甕盛卷軸,亦為穿鑿。
以及論奧灶字與《爾雅》相違,論五伯字不考《後漢書·禰衡傳》,以為唐人行杖之數,皆不免於疏漏。
其他雜談神怪,亦多蕪雜。
以衍學本淹通,藝尤精妙,雖偶然涉筆,終有典型。
故仍錄存之,以備節取焉。
△《雪履齋筆記》·一卷(編修程晉芳家藏本)
元郭翼撰。
翼字羲仲,昆山人,自號東郭生。
因以東郭先生故事名其齋曰雪履。
嘗獻策張士誠不用,歸耕婁上。
老得訓導官,偃蹇而終。
蘇州知府盧熊題其墓曰遷善先生。
又為撰墓誌,載翼卒於至正二十四年,其文在朱《名跡錄》中,則距順帝北行尚前三載,他書或謂翼至洪武初嘗徵授學官,非其實也。
是編乃江行舟中所紀,隨手雜錄,漫無銓次,然議論多有可采。
如解《商書》兼弱攻昧二句,取張九成說;解《論語》犬馬有養,取何晏《集解》說;駁張九齡《金鑒錄》之偽;辨蔡氏三仁之論;皆為有見。
其論謝師直語一條,論《詩》一條,亦具有義理。
惟解《論語》怪力亂神一條,為力不同科一條,過信古注,未免好奇耳。
其書久無刊本,曹溶嘗收入《學海類編》,然中有近時袁了凡之語。
袁黃萬歷時人,翼在元末,何由得見?殆明人有所竄亂,非其舊本矣。
△《霏雪錄》·二卷(浙江吳玉墀家藏本)
明鎦績撰。
案《說文》有鎦字而無劉字,徐鉉附註以為鎦字,即劉字。
此書作鎦,蓋偶從古體,遂相沿別為一姓,實非有二也。
績字孟熙,先世洛陽人,徙於山陰。
其父渙,通《毛詩》,元時嘗為三茅書院山長,績承其家學,故此書辨核詩文疑義,頗有根據。
又及與元末諸遺老游,故雜述舊聞,亦多有淵源。
然每紀夢幻詼諧之事,頗雜小說家言。
其以杜常詩為杜牧詩,王士禎《香祖筆記》嘗糾之,亦不免小誤。
又如稱其遠祖馬牧君事金太祖,有紀信之節,元修三史時,史臣責賕於其祖,不肯,遂不得書此事。
論史者俱未之及。
然當時元政雖頹,而秉筆諸臣如揭斯、歐陽元等,皆一代勝流,未必遽有索米受金之事,是亦一家之私言,未可概信。
以其可取者多,錄備明初說部一家耳。
此書成化間嘗刊行,有胡謐後序,稱績所著尚有《嵩陽稿》、《詩律》。
今俱未見,殆已散佚矣。
△《蠡海集》·一卷(兩淮鹽政采進本)
舊本題宋王逵撰。
案宋有三王逵,其一王逵,不知何許人,仁宗時官江南西路轉運使,調淮南轉運使。
包拯連具七章彈之,具載拯奏議中。
極斥其貪鄙酷虐,似非能著書之人。
其一王逵,濮陽人。
天禧三年進士,官刑部郎中。
其所著作,惟呂希哲《雜記》載其贈蔡襄詩一首,阮閱《詩話總龜》載其詠酒帘一聯,不聞更有此書。
其一王逵,淄州人。
建炎中知徐州王復之孫,紹興中太僕丞王佾之子。
其所著作,惟蘆浦《筆記》載送田鄂詩一首,亦不聞有此書。
此書中論脈一條,稱七表、八里、九道計二十四,見之於叔和《脈訣》,是熙寧間書也,前兩王逵不得見。
論百刻一條,稱趙緣督又有一說,是至元以後書也,後王逵亦不得見,又安得而引之耶?考明黃姬水《貧士傳》,載王逵,錢塘人,足一跛。
家極貧,無以給朝夕,因賣藥。
復不繼,又市卜。
博究子史百家,客至,輒談今古不休。
人知其辨博,每以疑難質之,無不口應。
列其人於張介福之後,王賓之前,蓋洪武、永樂間人。
作是書者,必此王逵。
商刻《稗海》時,未及詳考,誤以為宋王逵也。
其學蓋出於邵子,其書亦規摹觀物外篇,分天文、地理、人身、庶物、歷數、氣候、鬼神、事義八門,皆即數究理,推求天地人物之所以然,雖頗穿鑿,而亦時有精義。
世稱二十四番花信風,楊慎《丹鉛錄》引梁元帝之說,別無出典,殆由依托,其說亦參差不合。
惟此書所列,最有條理,當必有所受之雲。
△《草木子》·四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明葉子奇撰。
子奇有《太玄本旨》,已著錄。
考子奇所著諸書,有《范通玄理》二卷,《詩》十六卷,《文》二十卷,《本草醫書節要》各十卷,《齊東野語》三卷,又《餘錄》若干卷,紀元季明初事最詳。
今惟《太玄本旨》及此書存,此書黃衷序雲二十二篇,鄭善夫序又雲二十八篇。
正德丙子,其裔孫溥以南京御史出知福州,重刻之,約為八篇,曰管窺,曰觀物,曰原道,曰鉤玄,曰克謹,曰雜制,曰談藪,曰雜俎。
每二篇為一卷,即此本也。
善夫序又云:舊本今纂為四,《野語》今纂為二,並曰《草木子》。
則似此四卷已合《野語》為一書。
然四卷二卷當為六卷,不當為八卷。
《野語》今無別本,無由質其異同,莫之詳也。
子奇學有淵源,故其書自天文、地紀、人事、物理,一一分析,頗多微義。
其論元代故事,亦頗詳核。
惟賈魯勸托克托開河北水田,造至正交鈔,求禹河故道,功過各不相掩,子奇乃竟斥之為邪臣,則不若宋濂《元史》之論為平允也。
書前有子奇自序,題戊午十一月,乃洪武十一年,即子奇罷巴陵主簿,逮系之歲。
此書蓋其獄中所作雲。
△《胡文穆雜著》·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胡廣撰。
廣字光大。
建文庚辰進士第一。
惠帝以其名與漢胡廣同,更名靖,除翰林院修撰。
靖難兵至,迎降。
永樂初,復原名。
累官文淵閣大學士。
卒謚文穆。
事跡具《明史·本傳》。
所著有《晃》、《扈從》諸集。
是書乃其隨手記,已載入《文穆集》中,此其別行之本也。
其中如謂《資治通鑒》論維州悉怛謀事,司馬光非不知李是牛非,特以意主和鄰,不欲生釁,故矯為此言,引其臨終與呂公著簡為證,可謂深明時勢。
又謂灞陵尉禁人夜行,乃其本職,李廣憾之為私意,謂子產論黃熊為啟信妄喜怪之漸,謂申屠嘉大節凜然,班固稱其學術不及陳平,其說非是,持論亦正。
他如謂《易卦》吉凶皆戒,占者當反求諸己,與《左傳》穆姜南蒯之事合,謂問名、納吉、納幣之卜,皆卜其日,非卜吉凶,程子所疑未可憑,謂李白非無與杜甫詩,《容齋隨筆》所考未確,謂灌嬰實定豫章,李白詩不誤,而胡若思指為陳嬰,反誤,亦頗有考據。
《廣文集》未足名家,此書在明初說部之中則猶為可取。
至論季布不死一條,謂班固之言抑揚太過,與其負王艮而迎成祖,截然相反,豈書作於建文壬午以前耶?然論漢黃生、宋蘇軾武王非聖人之說,又似曲為靖難者解。
或自知大節有虧,而故為成仁取義之言,以掩後世之耳目歟。
△《讕言長語》·一卷(內府藏本)
明曹安撰。
安字以寧,號蓼壯,松江人。
正統甲子舉人。
官安邱縣教諭。
是書前有安自序,謂皆零碎之詞,故名曰《讕言長語》。
讕言者逸言也,長語者剩語也,則長當讀為長物之長矣。
書中多據所見聞,發明義理。
其論詩不中肯綮,所錄諸詩,亦大抵不工。
蓋真德秀文章正宗、金履祥濂洛風雅之派。
至於欲取皋陶賡歌、五子之歌、《洪範》及《詩》之三言、五言、七言體刻為一集,使人習之以復古,尤萬不能行之事。
然大致持論醇正,於人心風俗,多有所裨。
其論讀經一條,尤切中明代俗學之弊。
成化丙午顧純題詞,以《輟耕錄》、《水東日記》比之。
正德乙亥史紀重刊跋,又以《霏雪錄》比之。
今以四書相較,劉績、葉盛二家書大致相近,陶宗儀書直小說家言,遠不逮此書也。
△《覃精雋》·十六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徐伯齡撰。
伯齡字延之,自署曰古剡,蓋嵊縣人。
書中十二卷之末有籜冠生傳一篇,即張錫為伯齡作者。
又曰,生杭人也,豈嵊其祖籍歟?傳稱其嘗集籜為冠,嘯歌自得,若不與於人世者。
雖博學能文,善書,工琴,熟律,而不肯以技自試,則亦山林放曠之士。
考張錫,天順壬午舉人,官山西山陰縣教諭。
則伯齡為天順中人,故所記有成化癸巳、癸卯事。
明末杭州別有一徐伯齡,崇禎庚午舉人,官永壽縣教諭。
名姓偶同,非一人也。
是書雜采舊文,亦兼出己說。
凡二百六十一條,大抵文評、詩話居十之九,論雜事者不及十之一,其體例略似孟《本事詩》,其多錄全篇又略似劉塤《隱居通議》。
其中猥瑣之談,或近於小說,而遺文舊事,他書所不載者亦頗賴以傳。
其論周德清《中原音韻》一條,尤為明確。
《千頃堂書目》作二十卷,此本僅十六卷。
前後無序跋,亦無目錄,不能知其完闕。
其中多闕字、闕句,又所錄詩文往往但存其標題,而其文皆作空行,蓋繕錄者圖省工力,因而漏落。
今於有可考者補之,無可考者則亦姑闕焉。
△《震澤長語》·二卷(內府藏本)
明王鏊撰。
鏊有《史餘》,已著錄。
此本乃其退休歸里時隨筆錄記之書,分經傳、國猷、官制、食貨、象緯、文章、音律、音韻、字學、姓氏、雜論、仙釋、夢兆十三類。
鏊文詞醇正,又生當明之盛時,士大夫猶崇實學,不似隆慶萬曆以後聚徒植黨,務以心性相標榜,故持論頗有根據。
惟其辨累朝絲綸簿具存內閣,無楊士奇私送司禮監事,焦《筆乘》嘗據以證士奇之受誣。
然考《復辟錄》載,初朝廷旨意,多出內閣條進,稿留閣中,號絲綸簿。
其後宦寺專恣,奏收簿秘內。
徐有貞既得權寵,乃告上如故事,還簿閣中云云。
則鏊時所見之簿乃徐有貞重取以出,未可為士奇不送之證,其考訂間有未審。
又欲於河北試行井田,殊為迂闊。
夢兆一條,篤信占驗,亦非儒者之言,未免為白璧之瑕耳。
前有賀燦然序,稱鏊玄孫永熙梓鏊所著《長語》、《紀聞》及永熙父《遵考紀聞續卷》、《郢事紀略》,總題曰《震澤先生別集》。
此本蓋別集中之一種。
然舊本別行,今亦各著於錄焉。
△《井觀瑣言》·三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舊本題宋閩南鄭瑗撰。
鍾人傑,《唐宋叢書》亦作宋人,而書中稱明為國朝,所評論者多明初人物,決非宋人所為。
考宏治《八閩通志》,載有莆田人鄭瑗,字仲璧。
成化辛丑進士,官至南京禮部郎中。
朱彝尊《明詩綜》亦載有其人,所著有《明省齋集》。
則此編當即明莆田鄭瑗所作,題宋人者妄也。
其書大抵皆考辨故實,品騭古今,頗能有所發明。
如論王柏改經之非,斥綱目發明《書法考異》之曲說,辨李匡《資暇集》解律令之誤。
駁史伯《管窺外編》言天地之自相牾。
及摘胡三省《通鑒注》所未備,皆中要。
又引《宋書·柳元景傳》,證魏崔浩因有異圖被誅,特假史事為名,所論亦有根據,在明人說部中尚稱典核。
惟不喜宋濂,謂其文多浮詞,於性命之學不甚理會,未免失之過刻。
其論諸史紀年之例,尤偏駁不足為據雲。
△《南園漫錄》·十卷(湖北巡撫采進本)
明張志淳撰。
志淳有《永昌二芳記》,已著錄。
是書前有正德十年自序,稱因讀洪邁《容齋隨筆》、羅大經《鶴林玉露》二書,仿而為之。
卷首數條,皆掎摭《容齋隨筆》之語,辨其是非,蓋其書之所緣起也。
其餘則述所見聞,各為考證。
大抵似洪書者十之一,似羅書者十之九。
所論如江神一條,譏洪邁舍人事而諂鬼神,邱著書一條,譏其《大學衍義補》不敢論及宦官,立意皆極正大。
其避諱一條,謂蜀本書多闕唐諱,乃相沿舊刻,桂辨一條,謂桂花、桂樹兩種,張籍詩意一條,謂瞿宗吉《歸田詩話》不知其作還珠吟時已先居幕下,駁正皆頗明核。
其辨永昌非金齒地諸條考證致誤之由,亦極詳核。
他如春草王孫一條,王維詩語自本《楚辭》,而昧其所出,橫生訓詁之類,或失之陋。
元順帝一條,誤據《庚申外史》、《符台外集》之說,以順帝為瀛國公子之類,或失之無稽。
蓋瑕瑜不掩之書也。
中頗紀載時事,臧否人物,故卷末又有嘉靖五年題後一篇,辨何喬新《撫夷錄》之失實,而以書中所載自比於孫盛書枋頭事。
其所紀錄,亦可與《明史》相參考雲。
△《雨航雜錄》·二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明馮時可撰。
時可有《左氏釋》,已著錄。
是書上卷多論學、論文,下卷多記物產,而間涉雜事。
隆萬之間,士大夫好為高論,故語錄、說部往往漾自恣,不軌於正。
時可獨持論篤實,言多中理。
如雲漢人之於經,台史之測天也,不能盡天,而觀象者不能廢。
宋人之於學,規矩之畫地也,不能盡地,而經野者莫能違。
又曰:子靜之求心,而其徒棄經典。
紫陽之窮理,而其徒泥章句。
非教者之過,學者之失也。
又曰:宋儒之於文也,嗜易而樂淺。
於論人也,喜核而務深。
於奏事也,貴直而少諷。
皆平心靜氣之談。
其論王世貞悲歌碣石虹高下,擊築咸陽日動搖句,以為近於造作而遠自然。
正其一病。
又引徐叔明語,論世貞為人作傳志,極力稱譽,如膠庠試最,乃至細微事而津津數說,此非特漢以前無是,即唐、宋人亦無此陋識。
亦皆有見。
惟其論《十三經註疏》立而西京諸儒之訓亡,未免失之過高,偶涉當時習尚耳。
△《采芹錄》·四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明徐三重撰。
三重有《餘言》,已著錄。
是編第一卷論養民、教民,第二卷、三卷多論學校貢舉,政事利弊,第四卷多論明代人物臧否。
大抵皆考稽典故,究悉物情,而持論率皆平允,無激烈偏僻之見,亦無恩怨毀譽之私,勝明人所作諸說部,動涉卮言,亦勝三重所作他語錄,借周子之一言,遂太極陰陽,連篇累牘,講學於天地之外。
惟力主均田、限田之議,反覆引據,持之最堅。
究而論之,自阡陌既開以後,田業於民,不授於官,二千年於茲矣。
雖有聖帝明王,斷不能一旦舉天下之民,奪其所有、益其所無而均之,亦斷不能舉天下之田,清厘其此在限外,此在限內,此可聽其買賣,此不可聽其買賣而限之,使黠豪反得隱蔽為奸,猾胥反得挾持漁利,而閭裡愚懦,紛紛然日受其擾。
故漢董仲舒、北魏李安世、唐陸贄、牛僧孺、宋留正、謝方叔,元陳天麟皆反覆言之,而卒不能行。
此猶可曰權不屬,時不可也。
宋太宗承五季凋殘之後,宋高宗當南渡草創之初,以天子之尊,決意行之,亦終無成效。
則三重所言,其迂而寡當,可見矣。
然如論漕粟則駁邱海運之非,論養兵則駁徐階塞外不可屯田之謬,皆卓然明論。
其他亦多篤實近理,切於事情,猶可謂留心經世之學者也。
△《畫禪室隨筆》·四卷(內府藏本)
明董其昌撰。
其昌有《學科考略》,已著錄。
是編第一卷論書,第二卷論畫,中多微理,由其昌於斯事積畢生之力為之,所解悟深也。
第三卷分記游、記事、評詩、評文四子部。
中如記楊成以蔡經為蔡京之類,頗涉輕薄,以陸龜蒙白蓮詩為皮日休之類,亦未免小誤。
其評文一門,多談制藝,蓋其昌應舉之文與陶望齡齊名,當時傳誦,故不能忘其結習也。
四卷亦分子部四,一曰雜言上,一曰雜言下,皆小品閒文,然多可采,一曰楚中隨筆,其冊封楚王時所作,一曰禪悅大旨,乃以李贄為宗。
明季士大夫所見,往往如是,不足深詰,視為蜩螗之過耳可矣。
△《六研齋筆記》·四卷、《二筆》·四卷、《三筆》·四卷(禮部尚書曹秀先家藏本)
明李日華撰。
日華有《梅墟先生別錄》,已著錄。
日華工於書畫,故是編所記論書畫者十之八。
詞旨清雋,其體皆類題跋,蓋錦玉軸,流覽既久,意與之化,故出筆輒肖之也。
其他所記雜事,亦楚楚有致。
而每一真跡,必備錄其題詠跋語,年月姓名,尤足以資考證。
王士禎《居易錄》嘗譏其以韓愈《山石詩》為白居易、陸游作,以唐莊宗《如夢令詞》為李白作,以韋應物《西澗詩》為杜牧作,以林逋為與文同李公麟同時,以趙秉文為元人,皆誠為舛謬。
其他如以蘇若蘭與渤海高氏並列於能書婦人中,不知何據。
又文徵明詩竹符調水沙泉活句,乃用蘇軾詩語,今見《東坡集》中。
而以為吳中諸公遣力往寶取泉,先以竹作籌子,付山僧為質,其事未經人用,亦屬疏漏。
大抵工於賞鑒,而疏於考證。
人各有能有不能,取其所長可矣。
是書分三集,集各四卷。
《明史·藝文志》作十二卷,蓋總而言之,其實即此三集也。
△《物理小識》·十二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明方以智撰。
以智有《通雅》,已著錄。
此書為其子中通、中德、中發、中履所編,又《通雅》之緒餘也。
首為總論,中分天類、歷類、風雷雨類、地類、占候類、人身類、鬼神方術類、異事類、醫藥類、飲食類、衣服類、金石類、器用類、草木類、禽獸類凡十五門,大致本《博物誌》、《物類相感志》諸書而衍之。
但張華贊寧所撰但言克制生化之性,而此則推闡其所以然。
雖所錄不免冗雜,未必一一盡確,所論亦不免時有附會,而細大兼收,固亦可資博識,而利民用。
《冠子》曰:中流失船,一壺千金。
韓愈曰:牛溲馬勃,敗鼓之皮,兼收並蓄,待用無遺。
則識小之言,亦未可盡廢矣。
△《春明夢餘錄》·七十卷(內府刊本)
國朝孫承澤撰。
承澤有《尚書集解》,已著錄。
是書首以京師建置、形勝、城池、畿甸,次以城防、宮殿、壇廟,次以官署,終以名跡、寺廟、石刻、巖麓、川渠、陵園。
似乎地誌,而敘沿革者甚略。
分列官署,似乎職制。
每門多錄明代章疏,連篇累牘,又似乎故事。
體例頗為龐雜。
且書中標目,悉以明制為主,則不當泛及前代。
既泛及前代,則當元元本本,絲牽繩貫,使端委粲然,不當掛一漏萬,每門寥寥數語,或有或無,絕不畫一。
即如禮部第一子目標曰禮制,而首以朱子《儀禮經傳通解》一條,次以吳澄《三禮考注》一條,又次以《朱子家禮》一條,此儒者之著述,非朝廷之典章,不當繫於禮部。
又周與宋之舊文,非明代之新制,尤不當繫於明之禮部,是何義也?太醫院門自敘官一條外,皆雜錄古人醫書序文,及諸家脈論,以足一卷,此無論不能遍載,即遍載之,何預明太醫院,然則翰林院門將備錄歷代制誥詩賦耶?又承澤沿門戶餘波,持論皆存偏黨。
如萬曆以後曆法差舛,眾論交爭,至崇禎中,西法、中法宣呶彌甚。
此沿革之大者,乃欽天監門於鄭世子載育諸說今見於《明史》者悉刪不錄,於徐光啟等改法之事亦僅存其略,且謂舊法不過時刻之差,不害於事,又謂新法將來亦必差,殊有意抑揚,不為平允。
蓋其時論者多攻大統歷,而大統歷曾經許衡參修,承澤以講學家宗派所繫,故為之左袒,其反覆以衡為詞,宗旨了然可睹也。
又周延儒招權納賄,賜死非枉,承澤乃於內閣門中錄其直房記一篇,以為美談,復於刑部門中以閣臣公救延儒揭列之慎刑條下,益乖是非之公矣。
其好惡任情,往往如是,蓋不足盡據為典要。
然於明代舊聞,采摭頗悉,一朝掌故,實多賴是書以存,且多取自實錄、邸報,與稗官野史據傳聞而著書者究為不同。
故考勝國之軼事者,多取資於是編焉。
△《居易錄》·三十四卷(山東巡撫采進本)
國朝王士禎撰。
士禎有《古歡錄》,已著錄。
是書乃其康熙己巳官左副都御史以後,至辛巳官刑部尚書以前,十三年中所記。
前有自序,稱取顧況長安米貴居大不易之意,末又以居易俟命為說,其義兩岐,莫知何取也。
中多論詩之語,標舉名俊,自其所長。
其記所見諸古書,考據源流,論斷得失,亦最為詳悉。
其他辨證之處,可取者尤多。
惟三卷以後,忽記時事。
九卷以後,兼及差遣遷除,全以《日曆起居注》體編年紀月,參錯於雜說之中。
其法雖本於龐元英《文昌雜錄》,究為有乖義例。
又喜自錄其平反之獄辭,伉直之廷議,以表所長。
夫鄴侯家傳乃自子孫,魏公遺事亦由僚屬,自為之而自書之,自書之而自譽之,節言言實錄,抑亦淺矣。
是則所見之狹也。
△《池北偶談》·二十六卷(山東巡撫采進本)
國朝王士禎撰。
凡談故四卷,皆述朝廷殊典及衣冠勝事。
其中如戊己校尉、裙帶官之類,亦間及古制。
談獻六卷,皆明紀中葉以後及國朝名臣、碩德、畸人、列女。
其中如論王縉、張商英、張采之類,間有摘斥其惡者,蓋附錄也。
談藝九卷,皆論詩文,領異標新,實所獨擅,全書精粹,盡在於斯。
談異七卷,皆記神怪,則文人好奇之習,謂之戲錄可矣。
池北者,士禎宅西有圃,圃中有池,建屋藏書,取白居易語,以池北書庫名之,自為之記。
庫旁有石帆亭,嘗與賓客聚談其中,故以名書。
前有自序,康熙辛未作也。
△《香祖筆記》·十二卷(山東巡撫采進本)
國朝王士禎撰。
皆康熙癸未甲申二年所記,至乙酉乃排纂成書。
其曰香祖者,王象晉《群芳譜》曰,江南以蘭為香祖,士禎蓋取其祖之語,以名滋蘭之室,因以名書也。
是書體例與《居易錄》同,亦多可采。
惟論尹吉甫一條,最為紕繆。
又如姚旅露書以章八元詩為盧照鄰,某詩話以柳惲詩為趙孟(案:某詩話原本不著其名,蓋有所諱,今亦仍其舊文),記憶偶誤,事所恆有,指其疏舛足矣。
而一則以為無目人語,一則以為瞇目人道黑白,肆口毒詈,皆乖著書之體。
士禎《池北偶談》任表語一條,何嘗不以劉禹錫覆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二句為白居易詩,漁洋文略游攝山記,何嘗不以左思振衣千刃岡,濯足萬里流二句為郭璞詩乎?此由晚年解組,傺未平,筆墨之間,遂失其沖夷之故度,斯亦盛德之累矣。
又第十二卷一條曰,《輟耕錄》言或題畫曰特健藥,不喻其義。
余因思昔人如秦少遊觀《輞川圖》而愈疾,黃大癡、曹西、沈石田、文衡山輩皆工畫,皆享大年,人謂是煙供養,則特健藥之名,不亦宜乎。
案《法書要錄》,載武平一徐氏《法書記》曰,駙馬武延秀聞二王之跡,強學寶重,乃呼薛稷、鄭及平一評其善惡。
諸人隨事答稱,為上者題雲特健藥,雲是突厥語(案:《唐書》稱延秀嘗質於突厥,解其國語,《法書要錄》所載太平公主三馱藐提四字印,亦突厥語也),其解甚明。
士禎乃以字義穿鑿,殊為失考。
此非僻事,殆耄而忘乎?然其品題文藝,弘獎風流,至於老而不衰,固足尚也。
△《古夫於亭雜錄》·六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國朝王士禎撰。
士禎以康熙甲申罷刑部尚書裡居,乙酉續成《香祖筆記》之後,復采掇聞見,以成此書。
自序謂無凡例,無次第,故曰雜。
以所居魚子山有古夫於亭,因以為名。
其中如據《西京雜記》鉤弋夫人事以駁正史,則誤采偽書。
據《貴耳集》以王安石為秦王廷美後身,則輕信小說。
據《詩》元龜象齒之文,謂韓非希見生象之語不足為信。
據《易》匪其彭之文,謂《論語》竊比老彭,彭當音旁,訓為側。
據《子華子》證《詩》有美一人。
據《示兒編》解《詩》黽勉從事,則附會經義。
以張為為南唐人,以俞文豹為元人,亦失於考核。
然如謂岳珂《呈史》之名出於李德裕,辨劉表碑非蔡邕作,辨貼黃今古不同,辨《劇談錄》元稹見李賀之妄,辨《丹鉛錄》載蘇軾詞之謬,辨洪邁萬首絕句,辨《西溪叢語》誤引田子春,辨《才調集》誤題王之渙,辨唐彥謙誤詠齊文惠太子宮人,皆引據精核,品題諸詩,亦皆愜當。
而記董文驥論擬李白、孟浩然詩,記汪琬論新異字句,不諱所短,若預知其詩派流弊而防之者,可謂至公之論,異乎沾沾自護者矣。
△《分甘餘話》·四卷(山東巡撫采進本)
國朝王士禎撰。
此書成於康熙己丑罷刑部尚書家居之時。
曰分甘者,取王羲之與謝萬書中語也。
大抵隨筆記錄,瑣事為多。
蓋年逾七十,藉以消閒遣日,無復考證之功,故不能如《池北偶談》、《居易錄》之詳核。
中如引《懶真子》稱《漢書》昌邑王賀妾名羅紂即羅敷,不言二字何以通用,俟考云云。
今案《漢書》昌邑王傳,實作羅付。
顏師古注曰,付音敷。
《說文》系字部有此字,注曰布也,一曰粗由,從系付聲。
蓋付字同音,故得與敷字通用,馬永卿誤引《漢書》,士禎不加辨正,而轉以設疑,殊為疏舛。
是亦隨時摘錄,不暇番檢之明驗矣。
其他傳聞之語,偶然登載,亦多有未可盡憑者,然如繁台之當讀蒲禾切,梅福為吳門市卒之非,蘇州宣室之有二,此類皆有典據,不同摭拾,披沙揀金,尚往往見寶也。
其中《滄浪詩話》一條,獨舉馮班《鈍吟雜錄》之說,反覆詆排,不遺餘力,則以士禎論詩宗嚴羽,而趙執信論詩宗馮班。
核其年月,在《談龍錄》初出之時,攻班所以攻執信也。
然執信訟言詆士禎,而士禎僅旁借其詞,不相顯斥,則所養勝執信多矣。
──右「雜家類」雜說之屬,八十六部,六百三十六卷,皆文淵閣著錄。
(案:雜說之源,出於《論衡》。
其說或抒己意,或訂俗訛,或述近聞,或綜古義,後人沿波,筆記作焉。
大抵隨意錄載,不限卷帙之多寡,不分次第之先後。
興之所至,即可成編。
故自宋以來作者至夥,今總匯之為一類。
)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