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卷第八十八 異僧二
佛圖澄
佛圖澄
佛圖澄者,西域人也。
本姓帛氏。
少出家。
清真幼學,誦經數百萬言。
以晉懷帝永嘉四年來適洛一陽一,志弘大法。
善念神咒,能役使鬼物。
以麻油雜煙灰塗掌,千里外事,皆徹見掌中,如對面焉,亦能令潔齋者見。
又叫聽鈴音以言事,無不效驗。
欲於洛一陽一立寺,值劉曜寇斥洛台,帝京擾亂,澄立寺之志遂不果。
乃潛身革野,以觀世變。
時石勒屯兵葛陂,專以殺戮為威,沙門遇害者甚眾。
澄憫念蒼生,欲以道化勒,於是杖策到軍門。
勒大將郭黑略素奉法,澄即投止略家。
略從受五戒,崇弟子之禮。
略後從勒征伐,輒預克勝負,勒疑而問曰:「孤不覺卿有出眾智謀,而每知行軍吉凶,何也?」
略曰:將軍天挺神武,幽靈所助。
有一沙門,術智非常,雲將軍當略有區夏。
己應為師,臣前後所白,皆其言也。」
勒喜曰:「天賜也。」
召澄問曰:「佛道有何靈驗?」
澄知勒不達深理,正可以道術為教,因言曰:「至道雖遠,亦可以近事為證。」
即取器盛水,燒香咒之。
須臾生青蓮華,光色曜日。
勒由此信伏。
澄因諫曰:「夫王者德化洽於宇內則四靈表瑞,政弊道消則彗孛見於上。
恆象著見,體咎隨行。
斯乃古今之常理,天人之明戒。」
勒甚悅之。
凡應被誅殘蒙其益者,十有八九,於是中州之一胡一 ,皆願奉佛。
時有痼疾,世莫能知者,澄為醫療,應時瘳損。
一陰一施默益者,不可勝記。
勒自葛陂還河北,過坊頭,人夜欲斫營,澄語黑略曰:「須臾賊至,可令公知。」
果如其言,有備故不敗。
勒欲試澄,夜冠胄衣甲執刃而坐,遣人告澄云:「夜來不知大將軍所在。」
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問曰:「平居無寇,何故夜嚴?」
勒益敬之。
勒後因忿,欲害諸道士,並欲苦澄。
澄乃避至黑略捨,語弟子曰:「若將軍使至,問吾所在者,報雲不知所之。」
使人尋至,覓澄不得,使還報勒。
勒驚曰:「吾有惡意向聖人,聖人捨我去矣。」
通夜不寢,思欲見澄。
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
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權避;公今改意,是以敢來。」
勒大笑曰:「道人謬耳。」
襄國城塹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其水源暴竭。
勒問澄:「何以致水?」
澄曰:「今當敕龍取水。」
勒字世龍,謂澄嘲己,答曰:「正以龍不能致水,故相問耳?」
澄曰:「此誠言,非戲也。
水泉之源,必有神龍居之,往以敕語告之,水必可得。」
乃與弟子法首等數人,至故泉源上。
其源故處,久已乾燥,坼如車轍。
從者心疑致水難得。
澄坐繩床 ,燒安息香,咒願數百言。
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龍,長五六寸許,隨水來出。
諸道士竟往視之,澄曰:「龍有毒,勿臨其上。」
有頃,水大至,隍塹皆滿。
澄閒坐歎曰:「後二日,當有一小人驚動此下。」
即而襄國人薛合,有二子,既小且驕,輕侮鮮卑一奴一。
一奴一忿,抽刃刺殺其弟,執兄於室,以刀擬心,若人入屋,便欲加手,謂薛合曰:「送我還國,我活汝兒。
不然,共死於此。」
內外驚愕,莫敢往觀。
勒乃自往視之,謂薛合曰:「送一奴一以全卿子,誠為善事。
此法一開,方為後害,卿且寬情,國有常憲。」
命人取一奴一,一奴一遂殺兒而死。
鮮卑段末波攻勒,其眾甚盛。
勒懼問澄,澄曰:「昨日寺鈴嗚雲,明旦食時,當擒段末波。」
與勒登城望波軍,不見前後,失色曰:「豈可獲。
是公安我辭耳。」
更遣夔安問澄,澄曰:「已獲波矣。」
時城北伏兵出,遇波執之。
澄勸勒宥波,遣還本國,勒從之,卒獲其用。
時劉載已死,載從弟曜篡襲偽立,稱元光初。
光初八年,曜遣從弟中山王岳將兵攻勒,勒遣石虎率步騎拒之,大戰洛西,岳敗,保石樑塢,虎堅柵守之。
澄與弟子自官寺至中寺,始入寺門,歎曰:「劉岳可憫!」弟子法祚問其故,澄曰:「昨亥時岳已被執。」
果如所言。
光初十一年,曜自率兵攻洛一陽一,勒欲自往拒曜,內外僚佐,無不畢諫,勒以訪澄。
澄曰:「相輪鈴音云:『秀支替戾岡,僕谷劬禿當』,此羯語也。
秀支替戾岡出也,『僕谷』劉曜一胡一 位,劬禿當捉也,此言軍出捉得曜也。」
時徐光聞澄此言苦勸。
勒乃留長子石弘,共澄以鎮襄國,自率中軍步騎直指洛城。
兩軍才一交一 ,曜軍大潰,曜馬沒水中,石堪生擒之送勒。
澄時以物塗掌觀之,見有大眾,中縛一人,朱絲約其肘。
因以告弘。
當爾之時,正生擒曜也。
時平之後,勒乃僭稱趙天王行皇帝事,改元建平,是歲晉成皇帝鹹和五年也。
勒登位已後,事澄益篤。
時石蔥叛,其年,澄戒勒曰:「今年蔥中有蟲,食必害人,可令百姓無食蔥也。」
勒頒告境內,慎無食蔥。
到八月,石蔥果走。
勒益加尊重,有事必咨而後行,號大和尚。
石虎有子名斌,後勒以為子,勒愛之甚重。
忽暴病而亡,已涉二日。
勒曰:「朕聞虢太子死,扁鵲能生。
大和尚國之神人,可急往告,必能致福。」
澄乃取楊枝咒之,須臾能起,有頃平復。
由是勒諸稚子多在佛寺中養之。
每至四月八日,勒躬自詣寺,觀佛像而發願。
至建平四年四月,天靜無風,而塔上一鈴獨鳴。
澄謂眾曰:「鈴音云:『國有大喪,不出今年矣。
』」是歲七月勒死。
太子弘襲位。
少時,虎廢弘自立,遷都於鄴,改元建武。
傾心事澄,又至於勒。
乃下書曰:「和尚國之大寶,榮爵不加,高祿不受,榮祿匪頒,何以旌德。
從此已往,宜衣以綾錦,乘以雕輦。
朝會之日,和尚升殿,常侍已下,悉助舉舁,太子諸公,扶輦而上。
主者唱大和尚,眾座皆起,以彰其尊。」
又敕偽司空李農旦夕親問,太子諸公,五日一朝,表朕敬焉。
澄時止鄴城內中寺,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國,弟子法佐從襄國還,相遇,在梁塞城下共宿。
對車夜談,言及和尚,比旦各去。
法佐至,始入覲澄。
澄逆笑曰:「昨夜爾與法常一交一 車共說汝師耶。
先民有言:『不曰敬乎?幽而不改;不曰慎乎?獨而不怠。
』幽獨者敬慎之本,而不識乎?」
佐愕然愧懺。
於是國人每共相語曰:「莫起噁心。
和尚知汝。」
及澄之所在,無敢向其方面涕唾便利者。
時太子石邃有二子在襄國,澄語邃曰:「小阿彌比當得疾,可往迎之。」
邃即馳信往視,果已得疾。
太醫殷騰及外國道士自言能治,澄告弟子法常曰:「正使聖人復出,不愈此疾,況此等乎?」
後三日果死。
石邃荒酒,將圖為逆,謂內豎曰:「和尚神通,儻發吾謀,明日來者,當先除之。」
澄月望將入覲虎,謂弟子僧會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還勿過人。
』我儻有所過,汝當止我。」
澄常入,必過邃。
知澄入,要候甚苦。
澄將上南台,僧會引衣,澄曰:「事不得止。」
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謀遂止。
還寺歎曰:「太子作亂,其形將成。」
欲言難言,欲忍難忍,乃因事從容箴虎,虎終不解。
俄而事發,方悟澄言。
後郭黑略將兵征長安北山羌,墮羌伏中。
時澄在堂上座,弟子法常在側,澄忽慘然改容曰:「郭公陷狄。」
令眾生咒願,澄又自咒願,須臾更白:「若東南出者活,余向則困。」
復更咒願,有頃曰: 「脫矣。」
後月餘日,黑略還說,隨羌圍中東南走,馬乏,正遇帳下人推馬與之,曰:「公乘此,小人乘公馬,濟與不濟,任命也。」
略得其馬,故獲免。
推驗日期,正是澄咒願時也。
偽大司馬燕公石斌,虎以為幽州牧,鎮有群凶湊聚,因以肆暴。
澄戒虎曰:「天神昨夜言:『疾牧馬還。
至秋,齊當癱爛。
』」虎不解此語,即敕諸處牧馬送還。
其秋,有人譖斌於虎,虎召斌,鞭之三百,殺其所生齊氏。
虎彎弓捻矢,自視行斌罰。
罰輕,虎乃手殺五百人。
澄諫曰:「心不可縱,死不可生。
禮不親殺,以傷恩也。
何有天子親行罰乎?」
虎乃止。
後晉軍出淮泗,隴北瓦城皆被侵逼,三方告急,人情危擾,虎乃瞋曰:「吾之奉佛,而更致外寇,佛無神矣。」
澄明旦早入,虎以事問澄,因讓虎曰:「王過世經為大商主,至罽賓寺,嘗供大會,中有六十羅漢,吾此身亦預斯會。
時得道人謂吾曰,此主人命盡,當更化身,後晉王地。
今王為王,豈非福耶?疆場軍寇,國之常耳,何為怨謗三寶,夜興毒念乎?」
虎乃信悟,跪而謝焉。
虎常問澄:「佛法不殺,朕為天下之主,非刑殺無以肅清海內,既違戒殺生,雖復事佛,誰獲福耶?」
澄曰:「帝王事佛,當在體恭心順,顯揚三寶。
不為暴虐,不害無辜。
至於凶暴無賴,非化所遷,有罪不得不殺,有惡不得不刑,但當殺可殺,當刑可刑耳。
若暴虐恣意,殺害非罪,雖復輕刑事法,無解殃禍。
願陛下省欲興慈,廣及一切,則佛教永隆,福祚方遠。」
虎雖不能盡從,而為益不少。
虎尚書張離、張良,家富事佛,各起大塔。
澄謂曰:「事佛在於清靜無慾,慈矜為心。
檀越雖儀奉大法,而貪吝未已,遊獵無度,積聚不窮,方受玩世之罪,何福報之可希耶?」
離等後並被戮滅。
時又久旱,自正月至六月。
虎遣太子詣臨漳西釜口祈雨,久而不降。
虎令澄自行,即有白龍二頭降於祠所,其日大雨,方數千里,其年大收。
戎貊之徒,先不識法,聞澄神驗,皆遙向禮拜,並不言而化焉。
澄常遣弟子向西城中市香,即行。
澄告余弟子,掌中見買香弟子在某處被劫,垂死。
因燒香咒願,遙救護之。
弟子後還,雲某月某日某處,為賊所劫,垂當見殺,忽聞香氣,賊無故自驚曰:「救兵已至。」
棄之而走虎於臨漳修治舊塔,少承露盤,澄曰:「臨緇城內有古阿育王塔,地中有承露盤及佛像,其上林木茂盛,可掘取之。」
即畫圖與使,依言掘取,果得盤像。
虎每欲伐燕,澄諫曰:「燕國運未終,卒難可克。」
屢行敗績,方信澄戒。
澄道化即行,以人多奉佛,皆營造塔廟,相競出家,真偽混淆,多生愆過。
虎下書問中書曰:「佛號世尊,國家所奉。
里閭小人無爵秩者,為應得事佛與不?又沙門皆應高潔貞正,行能一精一進,然後可為道士。
今沙門甚眾,或有奸宄避役,多非其人。
卿可同議。」
偽中書著作郎王度奏曰:「夫王者郊祀(祀原作視,據明抄本改)天地,祭奉百神,載在祀典,禮有常饗。
佛出西域,外國之神,功不施民,非天子諸華所應祠奉。
往者漢明感夢,初傳其道,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
漢人皆不得出家。
魏承漢(原本漢下有後字。
據高僧傳刪)制,亦循前軌。
今大趙受命,率由舊章。
華戎制異。
人神流別,外不同內,饗祭殊禮。
荒下服禮,不宜雜錯。
國家可斷趙人,悉不聽詣寺燒香禮拜,以尊典禮。
其百辟卿士,下逮眾隸,例皆禁之。
其有犯者,與一婬一祀同罪。
趙人為沙門者,還從四民之服。」
偽中書令王波同度所奏。
虎下書曰:「度議云:『佛是外國之神,非天子諸華所可宜奉。
』
朕生自邊壤,忝當期運,君臨諸夏(夏原作下,據明抄本改)。
至於饗禮,應兼從本俗。
佛是戎神,正所應奉。
夫制由上行,永世作則,苟事克無虧,何拘前代。
其夷趙百蠻,有餘其一婬一禮樂事佛者,悉聽為道。」
於是慢戒之徒,因之以厲。
黃河中舊不生黿,忽得一以獻虎,澄見而歎曰:「桓一溫一 其入河不久。」
一溫一 字元子。
後果如言也。
時魏縣有一流民,莫識氏族,恆著麻襦布裳,在魏縣市中乞丐,時人謂之麻襦。
言語卓越,狀如狂病,乞得米谷不食,輒散置大路,雲飼天馬。
趙興太守藉拔收送詣虎。
先是澄謂虎曰:「國東二百里某月某日當送一非常人,勿殺之也。」
如期果至。
虎與共語,了無異言,唯道「陛下當終一柱殿下。」
虎不解此語,令送以詣澄。
麻襦謂澄曰:「昔在元和中會,奄至今日。
有戎受玄命,絕歷終有期。
金離銷於壤,邊荒不能尊。
驅除靈期跡,莫已已之懿。
裔苗葉繁,其來方積,休期如何斯?永以歎之!」澄曰:「天回運極,否將不支。
九木水為難,無可以術學。
玄哲雖存世,莫能基必馥(高僧傳馥作穨)久游閻浮利,擾擾多此患。
行登凌雲宇,會於虛游間。」
澄與麻襦,講語終日,人莫能解。
有竊一聽 者,唯得此數言,推計似如論數百年事。
虎遣馬驛送還本縣,既出城外,辭能步行,云:「我當有所過,未便得發。
至合口橋,可留見待。」
使如言馳去,未至合口,而麻襦已在橋上。
考其行步,有若飛也。
澄有弟子道進,學通內外,為虎所重。
嘗言及隱士,虎謂進曰:「有楊軻者,朕之民也,徵之十餘年,不恭王命,故往省視。
傲然而臥。
雖不得君臨萬邦,乘輿所向,天沸地湧。
雖不能令木石屈膝,何匹夫而長傲耶?昔太公之齊,先誅華士。
太公賢哲,豈其謬乎?」
進對曰:「昔舜優蒲衣,禹造伯成,魏飾干木,漢美週一黨一 ,管寧不應曹氏,皇甫不屈晉世,二聖四君,共嘉其節,將欲激厲貪竟,以峻清風。
願陛下遵舜、禹之德,勿效太公用刑。
君舉必書,豈可令趙史遂無隱遁之傳乎?」
虎悅其言,即遣軻還其所止,遣十家供給之。
進還,具以白澄,澄睆然笑曰:「汝言善也,但軻命有所縣矣!」後秦州兵亂,軻弟子以牛負軻西奔,戍軍追擒,並為所害。
虎嘗晝寢,夢見群羊負魚,從東北來。
寤已訪澄,澄曰:「不祥也。
鮮卑其有中原乎?」
慕容氏後果都之。
澄嘗與虎共處中堂,澄忽驚曰:「幽州當火災。」
仍取酒灑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
虎遣驗幽州,云:「爾日火從四門起,西南有黑雲來,驟雨滅之,雨亦頗有酒氣。」
至虎建武十四年七月,石宣、石韜將圖相殺。
宣時到寺,與澄同坐。
浮圖一鈴獨鳴,澄謂宣曰:「解鈴音乎?鈴云:『一胡一 子(子原作於,據高僧傳改)洛度。
』」宣變色曰:「是何言與?」
澄謬曰:「老一胡一 為道,不能山居無言,重茵美服,豈非洛度乎?」
石韜後至,澄熟視良久,韜懼而問澄,澄曰:「怪公血臭,故相視耳。」
至八月,澄使弟子十人齋於別室,澄時暫入東閣。
虎與後杜氏問訊,澄曰:「脅下有賊,不出十日,自佛圖從西,北殿以東,當有流血。
慎勿東行走。」
杜後曰:「和尚耄耶,何處有賊?」
澄即易語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賊。
老自應耄,但使少者不暋。」
遂便寓言,不復章的。
後二日,宣果遣人害韜於佛寺中,欲因虎臨喪,仍行大逆。
虎以澄先戒,故獲免。
及宣事發被收,澄諫虎曰:「既是陛下之子,何為重禍耶?陛下若忍怒加慈者,尚可六十餘歲。
如必誅之,宣當為彗星,下掃鄴宮也。」
虎不從,以鐵鎖穿宣領,牽上薪積而焚之,收其官屬三百餘人,皆車裂支解,投之漳河。
澄乃敕弟子罷別室(室原作空,據明抄本改)齋也。
後月餘日,有一妖馬,耄尾皆有燒狀,入中一陽一門,出顯一陽一門,東首東宮,皆不得入,走向東北,俄爾不見。
澄聞而歎曰:「災其及矣。」
至十一月,虎大饗群臣於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將壞人衣。」
虎令發殿石下視之,有棘生焉。
澄還寺,視佛像曰:「悵恨不得莊嚴。」
獨語曰:「得三年乎?」
自答「不得不得。」
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
自答「不得」乃無復言,還房,謂弟子法祚曰:「戊申歲禍亂漸萌,己酉石氏當滅。
吾及其未亂,先從化矣。」
既遣人與虎辭曰:「物理必遷,身命非保,貧道焰幻之軀,化期已及。
既荷恩殊重,故逆以仰聞。」
虎愴然曰:「不聞和尚有疾,乃忽爾告終。」
即自出至寺而慰諭焉。
澄謂虎曰:「出入生死,道之常也。
修短分定,非所能言。
夫道重行全,德貴無怠,苟業操無虧,雖亡若在。
違而獲延,非其所願。
今意未盡者,以國家心存佛理,奉法無吝。
興起寺廟,崇顯莊麗。
稱斯德也,宜享休祉。
而布政猛烈,刑酷罪(原本無罪字,據明抄本補)濫,顯違(違原作為,據明抄本改)聖典,幽背法戒,以不自懲革。
終無佛祐。
若降心易慮,惠此下民,則國祚延長,道俗慶賴。
畢命就盡,沒無遺恨。」
虎悲動嗚咽,知其必逝,即為鑿壙營墳。
至十二月八日,卒於鄴宮寺,是歲晉穆帝永和四年也。
士庶悲哀,號赴傾國。
春秋一百一十七歲矣。
仍窆於臨漳西紫陌,即虎所創塚也。
俄而梁犢作亂,明年虎死,冉閔篡戮,石種都盡。
閔小字棘一奴一,澄先所謂棘子成林者也。
澄左乳旁先有一孔,圍四五寸,通徹腹內,有時光從中出,或以絮塞孔,夜欲讀書,輒拔絮,則一室洞明。
又齋日輒至水邊,引腸洗之,還復內中。
澄身長八尺,風姿甚美,妙解深經,旁通世論。
講說之日,正標宗致,使始末文(明抄本始末文三字作如來之)言,昭然可了。
加復慈洽蒼生,拯救危苦,二石凶強,虐害非道,若不以與澄同日,熟可言哉。
但百姓蒙益,日用而不知耳。
佛天(高僧傳天作調)、須菩提等數十名僧,出自天竺、康居,不遠數萬之路,足涉流沙,詣澄受訓。
樊淝釋道安、中山竺法雅,並跨越關河,聽澄講說。
皆妙達一精一理,研測幽微。
澄自說生處去鄴九萬餘裡,棄家入道一百九年,酒不逾齒。
過中不食,非戒不履,無慾無求。
受業追隨,常有數百,前後門徒,幾且一萬。
所歷州郡,興立佛寺八百九十三所,弘法之盛,莫與先矣。
初虎殮澄以生時錫杖及缽內棺中,後冉閔篡位,開棺唯得缽杖,不得見一屍一。
或言澄死之日,有人見澄於流沙。
虎疑其不死,因發墓開棺視之,唯見一石,虎曰:「石者朕也,師葬我而去矣。」
未幾虎死。
後慕容雋都鄴,處石虎宮中,每夢見虎嚙其臂,意謂石虎為崇。
乃募覓虎一屍一,於東明館掘得之,一屍一僵不毀。
雋翕之罵曰:「死一胡一 敢怖生天子!汝作宮殿成,而為汝兒所圖,況復他耶。」
鞭撻毀辱,投之漳河。
一屍一倚橋柱不移,秦將王猛乃收而葬之。
麻襦所言一柱殿也。
後符堅征鄴,雋子翕為堅大將郭神虎所執,實先夢虎之驗也。
田融趙(趙原作起。
據高僧傳改。
)記云:「澄未亡數年,自營塚壙。」
澄既(既原作記。
據明抄本改。
)知塚必開,又一屍一不在中,何容預作?恐融之謬矣。
澄或言佛圖澄,或言佛屠澄,皆取梵音之不同耳。
(出《高僧傳》)
佛澄圖是西域人。
本姓帛氏。
少年出家。
自幼清真務學,能誦經書數百萬言。
晉懷帝永嘉四年來到洛一陽一。
他志宏大法,善念神咒,能役使鬼神。
他把麻油的煙灰塗在手掌上,能從掌中看見千里之外的事物,就像看見對面的事物一樣清楚,他也能讓潔齋者看見。
他根據佛塔上的鈴聲預言吉凶福禍,沒有不應驗的。
他本想在洛一陽一建立寺院,正值劉曜攻陷洛一陽一,京都擾亂,建立寺院的志願未能實現,於是潛居草野,觀察世事的變化。
當時石勒屯兵於葛陂,隨意殺害無辜,佛門弟子也有許多遇害。
佛圖澄憫念蒼生,想以佛道感化石勒,於是杖策來到軍門。
石勒的大將郭黑略是信奉佛教的,佛圖澄便住到他那裡。
郭黑略跟他接受了五戒,拜他為師父。
後來郭隨石勒征戰時,佛圖澄就為他預卜勝負,石勒驚疑地問郭:「我怎麼不知道你竟有這麼出眾的智謀,每次出兵你都能預知吉凶,這是怎麼回事?」
郭說:「您天賦神威,為神靈所輔助。
有一個沙門、法術、智慧非同尋常,說您略有君臨諸夏的機緣。
我已拜他為師,我所告訴您關於吉凶的話,都是他說的呀。」
石勒高興地說:「真是天賜我也!」他召見佛圖澄問道:「佛道有什麼靈驗?」
佛圖澄知道石勒不懂深奧的道理正適合通過道術教化他,所以說:「真正的佛道雖然很深遠,但也可以以近事為證。」
他當場拿來一個容器盛上水,然後燒香唸咒。
容器內頓見生出一枝水凌凌的蓮花,鮮艷耀眼。
石勒由此表示信服。
佛圖澄接著勸諫說:「為王者以德化遍施宇內則四方獻出靈物表示祥瑞,人政治乃弊道消則乖象叢生,自然現象的呈現,伴隨而來的是人間的吉凶福禍;這是古往今來的常理,天與人的明鑒。」
石勒聽了心悅誠服。
此後,凡屬應被殺害的人,十有八九因佛圖澄的勸諫而免於被害,中國境內的一胡一 人於是都願意奉佛。
當時,凡有痼疾而為世人所不瞭解的,佛圖澄為他們治療就能應時而愈。
他默然施恩於人,使其受益的,不可勝記。
石勒從葛陂回河北時路過坊頭,有人想乘夜間劫營,佛圖澄對郭黑略說:「一會兒賊寇就要來到,你可去通知主公。」
果如其言,因為預先有了防備,所以沒有吃敗仗。
石勒想考一考佛圖澄,一天夜晚,他頂盔掛甲執利刃坐在那裡,卻讓人去告訴佛圖澄自己不知哪裡去了,去的人沒等開口,佛圖澄反而衝他問道:「明明平安無事,主公今晚為什麼全身披掛?」
石勒對他更為敬佩了。
後來石勒為一件事非常惱火,便想加害各位道士,並想叫佛圖澄吃點苦頭,澄便躲到郭黑略家裡,告訴弟子說:「如果主公派人來問我在什麼地方,就說我不知道哪裡去了。」
派的人很快就來了,沒找到沸圖澄,回去報告了石勒。
石勒驚訝地說:「我對聖人有惡意,聖人捨我而去了!」因為很想見到澄,他一宿沒睡著,澄知道石勒心裡後悔,第二天早上去見石勒,石勒說:「昨天夜晚去哪裡了?」
澄說:「因為您惱怒,昨晚上暫時躲起來了;您現在已經回心轉意,所以敢來見您。」
石勒大笑道,「你想錯了!」襄國護城河的水源,在城西北五里處,水源突然枯竭了,石勒問澄用什麼方法弄到水,澄說:「如今應當讓龍取水。」
石勒的字是「世龍」,他以為澄在嘲笑自己,便說:「正因為我這條龍不能取水,所以才問你呀。」
澄說:「我說的是實話,不是開玩笑。
水泉的源頭,定有神龍住在那裡,去用咒語告訴它,水一定能得到。」
他與弟子法首等數人來到了水源處,那裡早已乾裂得開著一條條像車轍般的口子,同去的人都對取水沒有信心。
佛圖澄坐在繩床 上,點燃安息香,口誦咒語數百言。
這樣連續三天,出現了潺潺細流,還有一條小龍,長約五六寸,也隨著水出來了。
各位道士搶著去看,澄說:「龍有毒,不要靠近它。」
過了一會兒,水流變得特別大,壕溝與護城河全都灌滿了。
佛圖澄閒坐著歎息道:「過兩天,會有一個小人驚動這裡。」
後來,襄國有個叫薛合的,他有兩個兒子長得既小又驕橫,哥倆兒侮辱一個鮮卑一奴一,鮮卑一奴一火了,抽刀刺死弟弟,抓著哥哥進了一間房子,用刀逼著他的胸口,如有人進屋就下手,對薛合說:「送我回國,我就放你兒子,不然,我們倆一塊兒死在這裡!」家裡家外的人都驚呆了,誰也不敢到跟前去看。
石勒一人走到跟前看了看,對薛合說:「送回鮮卑一奴一以保全你的兒子,實在是件好事。
但開了這個先例,就會造成後患,你且放寬心,國家是有固定的法令的。」
他命令人抓那個鮮卑一奴一、鮮卑一奴一便殺了薛合的兒子,自己也死了。
鮮卑一奴一段末波出兵攻石勒,來勢兇猛,石勒驚懼,去問佛圖澄。
澄說:「昨天寺廟上的鈴聲告訴我,明天早上吃飯的時候,就能擒獲段末波。」
他與石勒登城遙望段末波的軍隊,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石勒大驚失色,說:「怎麼能夠捉到他呢!這是你安慰我的話罷了。」
他又讓夔安去問澄,澄說:「已經捉到段末波了。」
當時城北的伏兵出動後,遇上段末波就把他抓住了。
澄勸石勒寬宥段末波,遣還回國,石勒聽從了,使他的計謀得用。
當時劉載已死,堂弟劉曜篡襲帝位,年號稱為「光初」。
光初八年,劉曜派堂弟中山王岳帶兵攻石勒,石勒派石虎率領部隊迎擊,兩軍大戰於洛西,劉岳兵敗,石樑塢保住了,石虎關緊城門固守石樑塢。
佛圖澄與弟子從官寺來到中寺,剛踏進寺門他就歎道:「劉岳可憐!」弟子法祚問他何故,澄說:「昨日亥時劉岳已被抓獲。」
果然跟他說的一樣。
光初十一年劉曜親自率兵攻打洛一陽一,石勒想親自領兵前去拒敵,部屬們都勸他不要去,石勒問佛圖澄,澄說:「寺廟裡的鈴聲說:『秀支替戾岡,僕谷劬禿當。
』這是一句羯語。
『秀支替戾岡』是個『出』字,『僕谷』是劉曜的一胡一 位,『劬禿當』是個『捉』字,這句羯語是說,軍隊出擊能捉到劉曜。」
徐光聽到佛圖澄的這番話後也來苦勸。
石勒留下長子石弘,與佛圖澄共同鎮守襄國,自己率領中軍人馬直指洛一陽一。
兩軍剛剛一交一 戰,劉曜的軍隊就潰敗了,劉曜的馬沒入水中,石堪將他生擒了,送到石勒面前。
澄當時以煙灰塗在手掌上觀看洛一陽一的戰況,見在大群人馬中捆縛著一個人,用紅色繩索從背後栓著他的雙肘。
澄把看到的這一場面告訴了石弘。
這個時候,正是石堪生擒劉曜的時候。
時局平定之後,石勒自立為帝,號稱趙天王,改年號為建平,這一年是晉成帝鹹和五年(公元330年)。
石勒登位之後,對待佛圖澄更加器重。
當時石蔥反叛,澄告誠石勒說:「今年蔥中有蟲子,吃蔥對人有害,要叫百姓別吃蔥。」
石勒佈告境內,千萬不要吃蔥。
到了八月,石蔥果然逃走了。
石勒更加尊重佛圖澄,有事必先徵求他的意見,然後再行動,尊稱他為「大和尚」。
石虎有個兒子叫石斌,後來石勒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非常喜愛他。
石斌突然暴病身亡,已經兩天了,石勒說:「我聽說虢國太子死後,扁鵲能讓他復生。
大和尚是我們國家的神人,趕快去告訴他,他定能招來福音。」
澄拿來楊樹枝條,口誦神咒,石斌頓時坐了起來,過了一段時間便恢復健康了。
從此,石勒的小兒子多在佛寺裡寄養著,每年四月八日,石勒親自到佛寺,對著佛像禱告許願。
建平四年四月的一天,天靜無風,佛塔上的一隻銅鈴卻獨自響了起來,佛圖澄對大家說:「鈴的聲音告訴我們:不出今年,國家要有大的喪事。」
這年七月,石勒去世。
太子石弘繼承皇位,不久,石虎廢除石弘,自立為帝,遷都於鄴,改元建武,石虎敬奉佛圖澄比石勒還重,他宣佈:和尚乃國之大寶,榮爵他不要加,高祿他不接受,不給他榮和祿,還用什麼方式來表彰他的仁德呢。
從此以後,應當讓他穿綾錦,乘寶車。
朝會之日,和尚升殿時,常侍以下都要幫助抬舉,太子諸公要扶著他的車上朝。
領班的喊聲『大和尚到』,在座者都要起立。
要通過上述方示表示對他的尊重。
他又頒布命令說,司空李農每天早晚要親自登門問候,太子諸公五天一次前往朝謁,以表達我對他的敬意。
佛圖澄當時住在鄴城內的中寺,他派弟子法常北至襄國,而弟子法佐正從襄國回鄴城,兩人途中相遇,一塊在梁塞城下住宿。
兩人對車夜談,談話中說到和尚,天亮後各自上路。
法佐回到鄴城後首先入見佛圖澄,澄衝著他笑道:「昨夜你與法常一交一 車共談你師父了吧!先人曾說過:『不曰敬乎?幽而不改;不曰慎乎?獨而不怠。
』幽獨者為敬慎之本。
難道你們不懂得這個道理嗎?」
法佐聽了十分驚訝,同時感到慚愧和悔恨。
從此,國人每每互相告訴對方說:「不要有什麼壞心思,和尚會知道你的。」
在佛圖澄所在的地方,沒有人敢朝那個方向吐唾沫甩鼻涕和大小便的。
太子石邃有兩個兒子住在襄國,一天,佛圖澄對石邃說:「你的小兒子現在有病了,應該去接回來。」
石邃立即派親信騎馬跑去看望,兒子果然得了病。
太醫殷騰與外國道士都說自己能治,佛圖澄告訴弟子法常說:「縱使聖人復出,也不能治癒這種病,何況是他們這幾個人呢。」
過了三天果然死了,石邃沉溺於酗酒,要圖謀反叛,對宮內太監說:「和尚有神通,倘或發覺我的計劃,明天來時就先除掉他。」
這個月十五日佛圖澄要入朝見石虎,他跟弟子僧會說:「昨夜天神招呼我說:『明日如果入朝,見完主公之後就回來,不要探望別人。
』如果我要去探望,你就要制止我。」
澄平常入朝時,一定要去探望石邃,石邃知道他今天要入朝,等候他等得很苦,澄要上南台看望石邃時,僧會拉他的衣服制止,澄說:「按常禮必須打打招呼,現在你不能制止我。」
當上南台還沒等坐穩,就起身告辭了,石邃極力挽留也沒留住,原來的預謀只好作罷。
澄回到寺院後歎道:「看樣子,太子肯定要作亂。」
他想告訴石虎又難於開口,想忍著不說又忍不住,便藉著別的事情很委婉地提示石虎,石虎卻一直沒有明白他的示意,不久,事情暴露了,石虎才明白澄的意思。
後來,郭黑略領兵征伐長安北部山中的羌人,陷入羌兵的埋伏中。
此時澄正在佛堂上打坐,弟子法常在他身邊,澄忽然臉色淒慘地說:「郭公陷入狄兵的包圍了!」他令弟子們為郭禱告,自己也口誦咒語,一會兒又說:「如果從東南方向突圍就能逃命,其他方向都不成。」
說完之後又唸咒語,過了一陣他說:「逃脫了!」一個月後的一天,郭黑略回來說,陷入羌兵包圍後他跟著人群往東南方向跑,馬跑累了,正遇一個手下人推過一匹馬給他,說:「您乘這匹馬,我騎您的,能不能逃脫,只能由命。」
郭黑略得到了那匹馬,所以才能逃脫。
推算時間,這正是佛圖澄為他唸咒的時候。
石虎任命大司馬燕公石斌為幽州牧,鎮上有許多兇徒聚結在一起,肆意妄為驕橫殘暴,澄告誡石虎說:「天神昨夜說:『疾牧馬還。
至秋,齊當癱爛。
』」石虎不理解這句話,便令各處將牧馬送回來。
那年秋天,有人向石虎告發石斌,石虎召回石斌,決定打他三百鞭子,殺死他所生的齊氏。
石斌受罰時,石虎彎弓捻箭親自監督。
罰的輕了,石虎便親手殺死五百人。
澄勸石虎說:「禍心不可縱容,當死者不可使其活。
但是禮不親殺,以免傷了恩情。
哪有天子親手執行刑罰的呢?」
石虎於是罷手。
後來,晉軍從淮河出擊。
隴北瓦城都受到侵凌,三方告急,人心惶惶,石虎生氣地說:「我現在奉佛,反而招致更多的外寇侵凌,佛實在沒有神威呀!」第二天早上佛圖澄入朝時,石虎以此事問澄,澄責備石虎說:「你上一生曾經是個大商人,到了罽的寺院,曾給寺院的大會提一供經費,那次大會中有六十個羅漢,我此身也參加了這個大會,當時有個得了道的人告訴我說,這個大會的主人壽命已經完了,他要轉化成另一個人。
他死後安葬在你們墓地裡。
現在你已當了國王,這豈不是福分嗎?打仗禦寇,這是國家的常事,為什麼要抱怨、譭謗佛法,夜興毒念呢?」
石虎聽信了他的話,省悟了,跪在地上謝罪。
石虎時常問澄:「佛法不殺生,我為天下之主不用刑罰殺人無法肅清天下,既然違戒殺生,即使又來信奉佛教,誰還能夠得到佛主的保祐呢?」
澄說:「帝王奉佛,應當是心地虔誠地顯揚佛法,不為暴虐之事,不殺無辜之人。
至於兇徒無賴,並非教化所能改變,有罪不得不殺,有惡不得不刑,如若暴虐恣意,妄殺無罪者,即使再去減刑罰,信奉佛法,也不能免除災禍。
願陛下省欲興慈,廣及一切。
如此,則佛教永隆,福運久遠。」
石虎對這些意見雖不能全部採納,但這些話對他還是很有教益的。
石虎的尚書張離、張良,家裡極奢華但都供奉佛教,各自建立起大的佛塔。
佛圖澄對他們說:「事佛在於清靜無慾,以慈悲為懷,施主雖然供奉佛法,卻又貪婪無厭,遊獵無度,積聚無窮;如今正受玩世之罪,請問有何福報可求?」
張離等人後來都被殺掉了。
有一年久旱不雨,從正月一直到六月。
石虎派遣太子到臨漳西釜口祈雨,很長時間沒有求下雨來。
石虎又令佛圖澄自行祈雨,當即有兩條白龍降臨他祈雨的廟祠,那天大雨普降,方圓幾千里解除了旱情,這一年獲得了大豐收。
許多落後民族,原不懂佛法,後聞澄如此神驗,便都遙向禮拜,澄並未對他們宣講佛法而用具體行動感化了他們。
澄常常派弟子到西域去買香,有一次,買香的正在道上,澄對其餘弟子說,他在手掌上看見這個買香的弟子在某處被搶劫,面臨死的危險。
他便燒香唸咒祝願,遠遠地救護他。
這個弟子回來後,說某月某日於某處被賊所搶,眼看要被殺死,忽然聞到一股香氣,盜賊無故自驚道:「救兵來了!」扔下他就跑了。
石虎在臨漳維修舊的佛塔,缺少露盤,佛圖澄說:「臨緇城內有座古阿育王塔,地下埋有承露盤和佛像,上面生有茂盛的林木,可以去挖取。」
他畫了一張位置圖給使者,石虎派人按照他說的地方和畫的位置圖去挖,果然挖到了佛像和承露盤。
石虎幾次想征伐燕國,澄規勸道:「燕國的氣運未終,很難攻克。」
石虎屢攻不克,連吃敗仗,才相信澄的規勸。
佛圖澄的道化既已普遍傳揚,信佛的人越來越多,到處建造寺塔,人們競相出家,結果真偽混亂,多生弊端。
石虎下書給中書說:「佛號世尊,乃國家所信奉。
至於閭裡小人沒有爵位官職的,應當奉佛與否?沙門皆應高潔純正,才能一精一誠進取,然後可成為道士。
如今沙門甚眾,其中或有犯法作亂而逃避刑役之徒,多非真心奉佛之人。
此事你可共我一起議之。」
中書著作郎王度奏道:「為王者祭祀天地,供奉門神,自古如此,但據祀典記載,祭祀都有固定的禮儀。
佛出自西域,是外國之神,不適於我國人民,不是天子與華夏人應供奉的。
過去漢朝明帝感夢,開始傳佈佛道,當時只讓西域人在都邑建立佛寺,以奉其神,漢人皆不得出家。
魏承漢制,也遵循舊規。
如今大趙受命立國,一律遵照舊章行事。
華與戎異制,人神也都不同,祭祀的禮儀差別更大。
荒下服禮,不應當錯雜不一。
國家可以明令趙國人,一律不許到佛寺去燒香禮拜,以維護舊有典禮的規定。
上自公卿士人下至皂隸平民,一律禁止奉佛。
如有犯者,與私立一婬一祠同罪。
趙國人已經出家成為沙門的,要恢復士、農、工、商原來的身份。」
中書王波同意王度的意見。
石虎下書說:「王度議稱:『佛是外國之神,非天子諸華所可宜奉。
』朕生於邊境地區,有幸遇上時運,得以君臨諸夏。
至於祭奉佛教的禮儀,應當兼顧我們原來的一習一 俗。
佛是西域之神,正好是應當信奉的。
制度禮儀由上層人頒行,成為永久的規則,只要於事無害,何必拘守前代的規定。
趙國各族萬姓,有捨其亂雜禮儀而願意奉佛者,悉聽其自一由 選擇。」
於是,不能嚴守佛教戒規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隨便。
黃河裡面原來不生長黿(龜類),一天突然抓到一隻,獻給了石虎,佛圖澄看見後歎息道:「桓一溫一 這個人才入河不長時間。」
恆一溫一 的字為「元子」。
後來得知果然像澄所說的一樣。
當時魏縣有一個流浪漢,不知他是什麼氏族,總穿著麻布衣裳,在魏縣市場上乞討,時人稱他為麻衣。
他言語非凡,狀如瘋狂,討得乾糧不吃,動不動就撒在大道上,說是喂天馬。
趙興太守藉拔將他收留後送給了石虎。
在這之前,佛圖澄曾對石虎說過:「國都東面二百里處在某月某日會送給你一個非常的人,不要殺他。」
到這一天果然送來了。
石虎與他談話,他只是反覆說「陛下當死於一柱殿下」,其他話一句沒有。
石虎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讓人把他送到佛圖澄那裡。
麻衣對澄說:「從前在元和年間相會,忽而到了今天,有戌受玄命,絕歷經有期。
金離銷於壤,邊荒不能尊。
驅除靈期跡,莫已已之懿。
後代繁盛,綿延不斷,到底何時終了呢?只好歌詠以表感慨!」佛圖澄道:「天回運轉無終期,天地不一交一 將不支。
枯木太多水難養,術數學問皆無濟。
縱使玄聖猶存世,也無起死回生力。
久游塵世間,擾擾多此患,所幸即將登天宇,屆時會於虛游間。」
澄與麻衣一直講到天黑,別人不知道他們講了些什麼,有偷一聽 的人也只記得上面幾句,推想起來,他們似乎在談論幾百年前的事。
石虎派馬通過驛道把麻衣送還本縣,剛出城門,他就下馬說能步行,並說:「我要去拜訪一個人,不能馬上就走,到了合口橋時,你可以在那裡等著我。」
使者遵從他的話,自己上馬飛馳而去。
沒等使者到合口,麻衣已經站在橋上。
算算他走路的速度,就像飛一樣,佛圖澄有個弟子叫道進,學問貫通中外,為石虎所看重。
有一次談到隱士,石虎對道進說:「有個叫楊軻的,是朕國內的一個百姓,徵調十餘年,他一直不從王命,所以親自去探望。
他則傲然而出,連君臣禮都不行。
朕雖未能君臨萬邦,但大駕所到之處,無不天沸地湧。
朕雖不能令木石屈膝,但他一介匹夫,為什麼總是這麼傲慢呢?從前太公到齊國,先殺華而不實之士,太公是賢能之人,難道他這麼做不對嗎?」
道進說:「從前舜帝禮讓於浦衣,禹帝造訪於伯成,魏國誇飾段士木,漢代讚美週一黨一 ,管寧不應於曹氏,皇甫不屈於晉進。
兩位聖賢與四位君子,他們的節操都應受到嘉許,以此游厲貪競之人,藉以端正清明之風。
願陛下遵從舜、禹之仁德,不要傚法太公濫用刑罰。
您的舉措行為將來必然記載於史冊,難道能讓趙國的史書上竟無隱遁之士的傳記嗎?」
石虎對他的話十分悅服,立即派人送楊軻回到原來的住處,並派十戶人家供給他衣食,道進回去把此事告訴了佛圖澄,澄開朗地笑道:「你的話很好。
但是楊軻的生命危險呀!」後來秦州發生戰亂,楊軻的弟子用牛馱著他往西逃奔,被守兵追上擒獲,一起被殺害了。
石虎曾在白天睡覺時,夢見一群羊馱著魚從東北方向走來。
醒後訪向佛圖澄,澄說:「這個夢不吉祥。
鮮卑有人要統治中原嗎?」
慕容氏後來果然建都於中原。
佛圖澄有一次與石虎共同坐在正廳中間,澄忽然驚道:「幽州起火了!」他拿酒來潑灑出去,過了一會兒又笑道:「已經救下來了!」石虎派人去幽州檢查,回來說:「那天大火從四門燒起來,驟然降雨把大火澆滅了,雨水有一股很濃的酒氣。」
建武十四年(公元348年)七月,石宣與石韜要互相殘殺。
一天,石宣來到佛寺,與佛圖澄坐在一起,寺塔上有一銅鈴獨自響了起來,澄對石宣說:「能聽懂鈴音嗎?鈴音在說:『一胡一 子洛度。
』」石宣臉色大變,說:「這話說的是什麼?」
澄撒謊道:「我這個老一胡一 人身為道士,不能像山居之人那樣不說話,又受到這麼優厚的待遇,難道這不是洛度嗎?」
石韜後來到了佛圖澄那裡,澄盯著他看了好久,石韜感到恐懼,便問澄,澄說:「我奇怪你身上有血腥味,所以直瞅你。」
八月的一天,佛圖澄讓弟子十人在另一間屋裡去做齋事,自己暫時進了東閣,石虎與杜後前來問訊,澄說:「你身邊有賊,不出十天,在我的西南與北殿的東面,會有人流血,你千萬不要往東面去。」
杜後說:「和尚老一胡一 塗了!哪裡來的賊呢。」
澄立即改變口吻說:「人所有的六情,都是賊。
老的自然難免,只要少的不糊塗就行。」
他借題暗示,不願直說。
過了兩天,石宣果然派人在佛寺裡殺害了石韜,想借石虎前去弔喪之機,行刺大王,石虎因為佛圖澄預先有勸誡,所以得免。
石宣的事情敗露了,被收入監,澄勸諫石虎道:「既然是陛下的兒子,為什麼要加給他重刑呢。
陛下如果忍怒而施以慈悲,王位可延至六十餘歲,如果定要殺了他,石宣會成為掃帚星,下掃鄴宮的。」
石虎沒有聽從他的勸告,用鐵鎖鏈拴著石宣的頭,牽到柴堆上點火燒了,又將其官屬三百餘人抓來,全部車裂分一屍一,扔到漳河裡。
佛圖澄便令弟子停止在另一件屋裡的齋事。
一個月後的一天,有一匹妖馬,鬃毛與馬尾都有被燒的痕跡,進中一陽一門,出顯一陽一門,頭衝著東宮,哪裡也進不去,向東北方向跑了,眨眼之間就不見了。
佛圖澄聽說這件事情後,歎道:「災難到來了!」十一月,石虎大宴群臣於太武前殿,佛圖澄吟唱道:「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將壞人衣!」石虎令人欣開殿前石頭一看,見有棘子生在石下,佛圖澄回到寺院,看著佛像說:「很遺憾,沒有能夠維護佛祖的莊嚴。」
又自語道:「還能有三年嗎?」
「不能,不能。」
「有二年、一年、一百天、一個月嗎?」
「都不能。」
於是不再說話。
默默走回自己房裡,對弟子法祚說:「戊申年禍亂興起,己酉年石氏就會滅亡,我要在末亂之前,先從化(死)了。」
他即刻派人給石虎送去辭別信,信中寫道:「萬物之理在於變遷,自身生命不能永保。
貧道焰幻之軀,從化之期已到。
既往蒙恩殊重,故特奉告。」
石虎悲傷地說:「沒聽說和尚有病,怎麼突然告終。」
他立即出宮親自到寺院慰問佛圖澄。
澄對石虎說:「出入生死乃道之常也,壽長壽短皆由命定,不是誰能說了算的。
道重於行為圓滿,德貴在永無懈怠,如能做到事業操守無虧於廣道無損於德,雖死猶存。
違背這些而去延長壽命,非我所願。
如今意有未盡的是,國家心存佛理而全力奉法,興起的寺廟崇顯莊麗,堪稱德政,應享神祐;然而,施政苛刻,刑酷罪濫,顯然有違於聖典有背於法戒,如不自省而革除,終當無佛保祐。
若能改變心思,施惠於民,國運得以延長,道與俗皆固有了依賴而慶賀;貧道命盡壽終,死無遺恨!」石虎悲慟嗚咽,知其必逝,立即為他挖壙營造墳穴。
十二月八日,佛圖澄逝世於鄴宮寺,這一年是晉穆帝永和四年(公元348年),享年一百一十七歲。
士人黎庶無不悲哀,傾國哭赴喪。
遺體葬於臨漳西紫山間,就是石虎為他修造的墳地。
不久梁犢作亂,第二年石虎死了,冉閔篡位殺戮,石氏一家全被殺盡。
閔的乳名叫「棘一奴一」,佛圖澄原先所說的「棘子成林」,指的就是他。
佛圖澄左乳一房旁邊原先有個小孔,周長約有四五寸,直通胸腔,時常有光亮從裡面透出來。
他有時候用棉絮將小孔堵塞上,夜晚要讀書時,就把棉絮掏出來,滿屋通明,每逢齋戒之日,他就到水邊將腸子從這個小孔裡引出來清洗,洗完後再放回去。
佛圖澄身高八尺,風姿甚美,妙解深奧的經書,兼通治世之論。
每逢講經的時候,他能正確闡明教義的宗旨和細微的意思,使經典的古奧原文明確清晰易懂。
他能以慈悲大度的襟懷對待蒼生,竭誠拯救世人的危難困苦。
石勒、石虎凶暴強橫,動不動虐害無辜,殘忍無道;若不是與佛圖澄生活在同一時日,誰能勸說了他們兩個啊!然而百姓每天都在蒙恩受益,卻不知道是澄勸導二石的結果呢。
佛調、須菩提等數十位名僧,出自天竺、康居,不遠數萬里,足涉流沙荒野,前來從澄受學。
樊淝的釋道安、中山的竺法雅等本土名僧,也跋山涉水來聽他講道。
他們都能通經明理,研究教義幽微之處。
佛圖澄自己說他出生的地方離鄴城九萬餘裡,他棄家入道一百零九年,平生酒不入口,過了中午不食,不符合戒規的不做,無慾無求。
跟他受業的弟子常有數百名之多,前後門徒幾近一萬,他所經歷的州郡,興立佛寺多達八百九十三所,他弘揚佛法的盛況,沒有人比得上。
當初,石虎把佛圖澄生前的錫杖及缽盂裝殮在棺材裡面,後來冉閔篡位,開棺時只見有錫杖和缽子,沒有見到一屍一體。
有人說,佛圖澄死的那天,有人在流沙上看見過他。
石虎懷疑他沒有死,便打開墳墓和棺材看一看,棺材裡只見到一塊石頭,石虎說:「石頭就是我呀,大師埋葬了我而他卻走了。」
沒過多久石虎就死了。
後來慕容雋建都於鄴城,住在原先石虎的宮裡,每每夢見老虎咬他的胳膊,心裡說,一定是石虎作祟,便找人尋找石虎的一屍一體。
後來在東明館掘到了,一屍一體僵硬沒有腐敗。
慕容雋踢著一屍一體罵道:「死一胡一 人竟要嚇唬活天子!你把宮殿建成後連你兒子都要圖謀,更何況其他人呢!」他把石虎的一屍一體鞭打毀辱夠了,又讓人扔進了漳河。
一屍一體倚著橋柱不動地方,秦將王猛便將他收起來安葬了。
這橋柱,就是當年那個叫「麻衣」的人所說的「一柱殿」。
後來符堅攻大鄴城,慕容焦的兒子慕容暐,被符堅的大將郭神虎抓獲,這才是慕容雋原先夢見虎的真實驗證。
田融在《趙記》中說:「澄在未死之前數年,自己營造墳壙。」
澄既知道墳墓一定被掘開,他的一屍一體又不在裡面,為什麼還要預先營造呢?恐怕是田融搞錯了吧。
澄,有人寫作佛圖澄,有人寫作佛屠澄,都是因為根據梵文音譯時出現的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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