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卷第四百五十五 狐九
張直方 張謹 昝規 狐龍 滄渚民 民婦
張直方
唐鹹通庚寅歲,盧龍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抗表請修入覲之禮,優詔允焉。
先是張氏世蒞燕土,燕民世服其恩,禮燕台之嘉賓,撫易水之壯士,地沃兵庶。
朝廷每姑息之。
洎直方之嗣事也,出綺褲之中,據方岳之上,未嘗以民間休戚為意。
而酣酒於室,一婬一獸於原,巨賞狎於皮冠,厚一寵一 集於綠幘。
暮年而三軍大怨,直方稍不自安,左右有為其計者,乃盡室西上至京。
懿宗授之左武衛大將軍,而直方飛蒼走黃,莫親徼道之職。
往往設罝罘於通道,則犬彘無遺,臧獲有不如意者,立殺之。
或曰:「輦轂之下,不可專戮。」
其母曰:「尚有尊於我子者耶?」
其僭軼可知也。
於是諫官列狀上,請收付廷尉。
天子不忍置於法,乃降為燕王府司馬,俾分務洛師焉。
直方至東都,既不自新,而慢游愈極。
洛一陽一四旁,翥者攫者,見皆識之,必群噪長嗥而去。
有王知古者,東諸侯之貢士也。
雖薄涉儒術,而數不中春官選,乃退游於山川之上,以擊鞠揮觴為事,遨遊於南鄰北裡間。
至是有紹介於直方者,直方延之,睹其利喙贍辭,不覺前席,自是日相狎。
壬辰歲冬十一月,知古嘗晨興,僦舍無煙,愁雲塞望,悄然弗怡,乃徒步造直方第。
至則直方急趨,將出畋也,謂知古曰:「能相從乎?」
而知古以祁寒有難色,直方顧丱僮曰:「取短皂袍來。」
請知古衣之。
知古乃上加麻衣焉,遂聯轡而去。
出長夏門則微霰初零,由闕塞而密雪如注。
乃渡伊水而東南,踐萬安山之一陰一麓,而韝弋之獲甚夥。
傾羽觴,燒兔肩,殊不覺有嚴冬意。
及霰開雪霽,日將夕焉,忽有封狐突起於知古馬首,乘酒馳之,數里不能及,又與獵徒相失。
須臾,雀噪煙暝,莫知所如。
隱隱聞洛城暮鐘,但彷徨於樵徑古陌之上。
俄而山川闇然,若一鼓將半,長望間,有炬火甚明,乃依積雪光而赴之。
復若十餘里,到則喬林一交一 柯,而朱門中開,皓壁橫亙,真北闕之甲第也。
知古及門下馬,將徙倚以待旦。
(「旦」原作「且」,據明抄本改。
)無何,小駟頓轡,閽者覺之,隔闔而問阿誰,知古應曰:「成周貢士太原王知古也。
今旦有友人將歸於崆峒舊隱者,僕餞之伊水濱,不勝離觴。
既摻袂,馬逸,復不能止,失道至此耳。
遲明將去,幸無見讓。」
閽曰:「此乃南海副使崔中丞之莊也。
主父近承天書赴闕,郎君復隨計吏西征,此唯閨闈中人耳,豈可淹久乎。
某不敢去留,請聞於內。」
知古雖怵惕不寧,自度中宵矣,去將安適?乃拱立以俟。
少頃,有秉蜜炬自內至者,振管辟扉,引保母出。
知古前拜,仍述厥由。
母曰:「夫人傳語,主與小子皆不在家,於禮無延客之道,然僻居與山藪接畛,豺狼所嗥,若固相拒,是見溺而不援也。
請捨外廳,翌日可去。」
知古辭謝,從保母而入。
過重門。
側聽所,欒櫨宏敞,帷幕鮮華。
張銀燈,設綺席,命知古座焉。
酒三行,復陳方丈之饌;豹胎魴腴,窮水陸之美者。
保母亦時來相勉。
食畢,保母復問知古世嗣官族,及內外姻一黨一 ,知古具言之。
乃曰:「秀才軒裳令胄,金玉奇標,既富春秋,又潔操履,斯實淑媛之賢夫也。
小君以鍾愛稚女將及笄年,常托媒妁,為求佳對久矣。
今夕何夕,獲遘良人,潘楊之睦可遵,鳳凰之兆斯在。
未知雅抱何如耳?」
知古斂容曰:「僕文愧金聲,才非玉潤;豈室家為望,唯泥塗是憂。
不謂一寵一 及迷津,慶逢子夜;聆清音於魯館,逼佳氣於秦台。
二客遊神,方茲莫計;三星委照,唯恐不揚。
倘獲托彼強宗,眷以嘉偶,則平生所志,畢在斯乎。」
保母喜,謔浪而入白。
復出致小君之命曰:「兒自移天崔門,實秉懿範;奉蘋蘩之敬,知琴瑟之和。
唯以稚女是懷,思配君子;既辱高義,乃葉夙心。
上京飛書,路且不遙;百兩陳禮,事亦非僭。
忻慰孔多,傾矚而已。」
知古罄折而答曰:「某蟲沙微類,分及湮淪,而鐘鼎高門,忽蒙採拾。
有如白水,以奉清塵;鶴企鳧趨,唯待休旨。」
知古復拜,保母戲曰:「他日錦雉之衣欲解,青鸞之匣全開;貌如月暈,室若雲迷。
此際頗相念否?」
知古謝曰:「以凡近仙,自地登漢;不有所舉,孰能自媒?謹當銘彼襟靈,志之紳帶;期於沒齒,佩以周旋。」
復拜。
時則月沈當庭,實為良夜。
保母請知古脫服以休。
既解麻衣而皂袍見,保母誚曰:「豈有縫掖之士,而服短後之衣耶?」
知古謝曰:「此乃假之於與所游熟者,固非己有。」
又問所從,答曰:「乃盧龍張直方僕射所借耳。」
保母忽驚叫仆地,色如死灰。
既起,不顧而走入宅。
遙聞大叱曰:「夫人差事,宿客乃張直方之徒也!」復聞夫人音叱曰:「火急逐出,無啟寇仇!」於是婢子小豎輩群從,秉猛炬,曳白棓而登階。
知古恇儴,趠(明抄本「趠」作「趨」。
)於庭中,四顧遜謝,詈言狎至,僅得出門。
才出,已橫關闔扉,猶聞喧嘩未已。
知古愕立道左,自歎久之。
將隱頹垣,乃得馬於其下,遂馳去。
遙望大火若燎原者,乃縱轡赴之。
至則輸租車方飯牛附火耳。
詢其所,則伊水東,草店之南也。
復枕轡假寐,食頃而震方洞然,心思稍安,乃揚鞭於大道。
比及都門,已有直方騎數輩來跡矣。
遙至其第,既見直方,而知古憤懣不能言。
直方慰之,坐定,知古乃述宵中怪事。
直方起而撫髀曰:「山魑木魅,亦知人間有張直方耶?」
且止知古。
復益其徒數十人,皆射皮飲羽者,享以卮酒豚肩,與知古復南出。
既至萬安之北,知古前導,殘雪中馬跡宛然。
直詣柏林下,至則碑板廢於荒坎,樵蘇殘於密林。
中列大塚十餘,皆狐兔之窟宅,其下成蹊。
於是直方命四周張羅,彀弓以待;內則束蘊荷鍤,且掘且燻。
少頃,群狐突出,焦頭爛額者,罥掛者,應弦飲羽者,凡獲狐大小百餘頭以歸。
(出《三水小牘》)
唐代鹹通年間的庚寅年,盧龍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上書請允許履行朝見皇上的禮儀,皇上特下詔書答應了他。
先前,張家世代主宰燕地,燕地的百姓世世代代蒙受張家的恩惠。
對到燕昭黃金台來的嘉賓禮節周到,對易水上的壯士盡力安撫,土地肥沃,兵多將廣。
朝廷也常常姑息遷就,直到張直方繼承了父親的職務。
這個人出生於富貴家庭,地位在地方長官之上,不曾把人民的喜悅和憂愁放在心上。
卻在家裡盡情地飲酒,在野外無節制地捕獵,戴著皮冠打獵,動則就是巨大的賞錢,對身邊的僕人也表現出特殊的一寵一 愛。
到了晚年三軍將士表現出了極大不滿,張直方的心裡才稍稍有點不安寧,他身邊有人為他出謀劃策,於是全家向西到京城去,懿宗皇帝任命他為左武衛大將軍。
張直方飛蒼鷹跑黃犬,不去盡巡察的職責。
往往在通道上安設捕獸的網,就連狗和豬也剩不下。
如果一奴一僕有不如意的,立刻就殺死他。
有的人說:「在京都之內,不可隨意殺人。」
張直方的母親說:「還有比我的兒子更尊貴的吧?」
他們的犯上行為不是很清楚嗎。
因此諫官列出張直方的罪狀上書給皇帝,要求把他抓起來一交一 給廷尉審查,皇上不忍心對他施加刑罰,於是降職擔任燕王府司馬,讓他分擔洛一陽一軍隊的事務。
張直方到了東都,既不改過自新,卻更加放肆地到處遊玩。
洛一陽一的四周,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看見了,都認識他,一定成群地鳴叫長嗥著離開他。
有個叫王知古的人,是東諸侯的貢士,雖然涉略過儒家學說,卻多次沒有被禮部擢為進士,於是回家去到山水之間遊玩,把擊球喝酒當做正事,在南鄰和北裡之間到處遊玩,到這時才有人把他介紹給張直方。
張直方把他請來,親眼看見了他的伶牙利齒,不自覺地身子就移到座席前面去了,從此天天互相在一起玩耍。
壬辰年冬季十一月,王知古曾經早起,只見屋裡沒有煙火,愁雲佈滿了天空,靜悄悄地令人心裡不自在。
就徒步走向張直方的府第去,就見張直方急匆匆地出來,正準備去打獵。
對王知古說:「能跟我們一塊去嗎?」
王知古因為天太冷臉上有困難的表情,張直方回頭對幼僮說:「取一個黑色的短袍來。」
就請王知古穿上,王知古在短袍外面又加上一件深色衣服,就並排騎馬出發。
出長夏門時還零星地下著小雪花,到闕塞時密雪象下雨似的,於是渡過伊水又向東南走,走過萬安山的北面山坡,途中射獵的收穫很多。
用羽觴喝酒,吃燒兔肉,一點也不覺得有寒冬的樣子。
等到天開雪停,太一陽一也將要落山了,忽然有只大狐狸在王知古的馬頭前面跑過去,王知古趁著酒興去追趕,追了幾里路沒也追上,反而和打獵的夥伴走失了。
不一會兒,雀亂叫雲霧濛濛,不知自己到了哪裡。
隱隱地聽見洛城日暮的鐘聲,只是在山中小路和古老的柏樹之間走來走去,不一會山川變黑暗了,好像是一更天左右,遠遠地望去,看見有個很明亮的火炬,就靠著積雪的光亮走向火炬。
又走了好像十多里,到了就見喬木林樹枝一交一 叉著,有扇紅色大門開在中間,白色的牆壁延伸出去,真像是朝廷的住宅一樣。
王知古到門前下馬,準備就在這裡等待天亮。
不久,馬晃動韁繩的聲音,被守門人覺察了,隔著大門問是誰。
王知古回答說:「我是成周貢士太原人王知古,今天早晨有個隱居的朋友準備回到崆峒山舊居去,我在伊水邊上為他餞行,承受不了這離別酒,就扯著衣袖告別,馬跑起來,就不能止住,迷失道路來到這裡,天一放亮就走,請不要責備我。」
守門人說:「這裡是南海副使崔中丞的莊子,主人最近接到天書到京城去了,公子又跟隨著軍師西征去了,這裡只有女人了,怎能讓你久留在這裡呢?我不敢決定是走還是留下,請讓我傳達到女主人那裡去。」
王知古雖然擔心,自己一想已經半夜了,離開這兒到哪裡去呢?於是兩手合抱恭敬地站著等待。
不一會兒,有人拿著蜜蠟自裡面走來,打開了門鎖,領著保母出來,王知古走上前行禮,仍然述說其中原因,保母說:「夫人傳話說,主人和公子都不在家,照禮法沒有請客人進門的道理。
可是我們住的地方與大山大澤相通,是豺狼出沒嗥叫的地方,如果硬是拒絕你,那就是看見別人落水而不伸手相救。
請你住到外廳,明天再走吧。」
王知古說了道謝,跟保母進去了,路過的重重門戶和側廳等地方,樑柱拱頂,十分寬敞,帷帳幕布鮮艷華美,點著銀燈,擺設了綺麗的座席,讓知古坐在上面,喝了三巡酒,又擺上很多菜餚,豹胎肥魚,窮盡了水中陸上的美味,保母也時時來勸酒。
吃完飯,保母又問王知古的家世和當官的親屬,以及內外的姻親,王知古全都說了。
保母說:「你穿著高聳的服裝戴著官帽,金玉美質,奇特的風度,既年青,又行為端正,這實在是賢淑美一女 的好丈夫。
女主人有個十分鍾愛的小女兒,快成年了,經常托人做媒,為女兒尋找好配偶,今天是什麼日子,得到了一個好丈夫。
潘楊兩家的和好能夠變成現實,鳳凰結合的兆頭就在眼前。
不知你的心裡覺得怎麼樣?」
王知古收起笑容說:「我的文章沒有金石的聲音,才學不像玉石那樣潤澤有光彩,怎麼敢去想娶妻安家?只擔心我地位的低下,更不必說我這個迷路的人受到你們的一寵一 愛,值得慶幸的是半夜裡相遇,在這寓館裡聆聽你的指教,使美好的氣氛集中在這秦台之上。
二個客人醉酒亂走迷路,正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福祿壽三星卻照到我的身上,唯恐自己長像太差。
如果能夠寄身在你們這個豪門大族之中受到保護,又把好配偶嫁給我,那是我平生的志願,竟然全在這裡遇上了嗎?」
保母很喜歡,開著玩笑進裡面去稟報給主母,又出來傳達女主人的意見說:「你自從進了我們崔家大門,實在是表現出了你的美德,獻出了蘋蘩一樣的敬意,懂得琴瑟諧和的道理。
只是懷念那年齡小而柔弱的少女,想讓她與一個高尚的人婚配,蒙你慷慨地答應,卻也了卻了我平素的心願。
往京城裡寄封信給主人,路還不算很遠,要你一百兩銀子的聘禮也不算過分,我感到很是欣慰,多囑咐你幾句罷了。」
王知古嚴肅地行禮回答說:「我是小蟲和沙土一類微不足道的東西,按道理應當湮沒無聞,可是你們這個鐘鳴鼎食的高貴家庭,竟蒙受你們看得起,就像是一碗清水,灑在掃淨的土地上。
黃鶴伸長脖子,野鴨子快步疾走,全聽你們的安排。」
說完,王知古又行了一個禮。
保母又對他開玩笑說:「等到那一天,打扮得花一團一 錦簇的新娘子準備脫下衣服,梳妝匣子完全打開,鏡子裡的人臉象月亮有暈一樣迷人,洞房裡像霧繚繞一樣令人目眩,這個時候,你還會想到我嗎?」
王知古道謝說:「以凡人的身份來到神仙的府第,從地下登上天河,不是有人舉薦,誰能自己給自己作中間人?我應當永遠銘記你高尚的心靈,就像帶子束在身上,一輩子也不忘記,佩帶著與人周旋。」
又行禮致謝。
這時就見月光直接照在院子裡,實在是個好夜晚。
保母請王知古脫下衣服休息,脫下麻衣,裡面的黑袍露出來,保母諷刺地說:「難道有貴族而穿後身短的衣服嗎?」
王知古道歉說:「這件衣服是向經常在一塊遊玩的熟人借的,本來不是我自己的衣服。」
又問是向誰借的。
回答說:「是盧龍張直方僕射借給我的。」
保母忽然吃驚地叫著跌在地上。
臉色象死灰一樣。
站起來以後,也不回頭看就走進後宅去了。
遠遠地就聽大聲的叱罵說:「夫人你的事情辦錯了,來求宿的是張直方一類人。」
又聽夫人的聲音叱責說:「火急地趕他走,不要引來仇敵。」
於是婢女和僮僕成群地跟從著,拿著大火炬,拖著白木棒走上台階,王知古惶恐不安,跳到庭院裡,向四面望著道歉,咒罵聲紛紛傳來,僅僅能走出門來。
才出門,已經關上大門,上了門栓,還聽到不停的喧嘩聲。
王知古驚詫地站在道的東面,自己在那裡長久地歎氣。
又在殘破的圍牆邊,找回了自己的馬,就騎馬離開了。
遠遠地看見大火象燎原一樣,於是連提韁繩跑去,到了一個地方,就見徵調的和租用的車正在餵牛和生火做飯。
問這是什麼地方,則是伊水東面,草店的南面。
又枕著馬鞍打了個盹,有一頓飯的時間因受震動才清醒過來。
心情稍稍安定,就在大道上揚鞭飛馳,等趕到都門,已有張直方的好幾個騎士來尋他了。
遠遠地走到張直方的府第,看見張直方以後,王知古卻氣悶得說不出話。
張直方安慰他,坐下以後才說了夜裡遇到的怪事。
張直方站起來拍著大腿說:「山中的鬼怪,也知人間有張直方嗎?」
先讓王知古休息,又召了幾十個人,都是善於打獵的人,讓他們吃豬肉喝足酒,與王知古又出南門,到了萬安的北面,王知古在前面當嚮導。
殘雪中馬的足跡很清楚,一直通向柏樹林。
到裡面一看,石碑棺木在荒山坡上亂扔著,在密林中有打柴割草的殘跡,中間排著十多個大墳墓,都是狐狸野兔的洞穴,墳下面有走出來小路。
於是張直方命令在四周張開網羅,張滿弓一弩一等待著,在網羅以內,就捆亂麻點火,帶著鍬鎬挖洞,一邊挖一邊用煙火熏。
不一會兒,大群狐狸突然跑出來,有焦頭爛額的,有被網纏住的,有跟著弓弦聲被射中的,總計捉了大小一百多隻狐狸,就回城去了。
張 謹
道士張謹者,好符法,學雖苦而無成。
嘗客遊至華一陰一市,見賣瓜者,買而食之。
旁有老父,謹覺其饑色,取以遺之。
累食百餘,謹知其異,奉之愈敬。
將去,謂謹曰:「吾土地之神也,感子之意,有以相報。」
因出一編書曰:「此禁狐魅之術也,宜勤行之。」
謹受之,父亦不見。
爾日,宿近縣村中,聞其家有女子啼呼,狀若狂者,以問主人,對曰:「家有女,近得狂疾,每日昃,輒靚妝盛服,雲召一胡一 郎來。
非不療理,無如之何也。」
謹即為書符,施簷戶間。
是日晚間,簷上哭泣且罵曰:「何物道士,預他人家事!宜急去之!」謹怒呵之,良久大言曰:「吾且為一奴一去。」
(「去」原作「矣」,據明抄本改。
)遂寂然。
謹復書數符,病即都差。
主人遺絹數十疋以謝之。
謹嘗獨行,既有重繼,須得傔力。
停數日,忽有二一奴一詣(「詣」原作「請」,據明抄本改。
)謹,自稱曰「德兒」、歸寶」。
嘗事崔氏,崔出官,因見捨棄,今無歸矣,願侍左右。
謹納之,二一奴一皆謹願黠利,尤可憑信。
謹東行,凡書囊符法,行李衣服,皆付歸寶負之。
將及關,歸寶忽大罵曰:「以我為一奴一,如役汝父。」
因絕走。
謹駭怒逐之,其行如風,倏忽不見。
既而德兒亦不見,所繼之物,皆失之矣。
時秦隴用兵,關禁嚴急,客行無驗,皆見刑戮。
既不敢東度,復還主人。
具以告之,主人怒曰:「寧有是事?是無厭,復將撓我耳!」因止於田夫之家,絕不供給。
遂為耕夫邀與同作,晝耕夜息,疲苦備至。
因憩大樹下,仰見二兒曰:「吾德兒、歸寶也。
汝之為一奴一苦否?」
又曰:「此符法我之書也,失之已久。
今喜再獲,吾豈無情於汝乎?」
因擲行李還之曰:「速歸,鄉人待爾書符也。」
即大笑而去。
景得行李,復詣主人,方異之。
更遺絹數疋,乃得去。
自爾遂絕書符矣。
(出《稽神錄》)
道士張謹,喜歡符法,學的雖然很刻苦卻沒有成就。
曾經到華一陰一遊歷作客。
看見一個賣瓜的人,就買瓜吃。
旁邊有個老人,張謹看出他臉有饑色,拿過瓜來送給老人吃,累計吃了一百多個瓜。
張謹知道他是個異人,對他更加恭敬。
即將離去時,對張謹說:「我是土地神,感謝你的心意,有個東西想用來報答你。」
接著拿一本書說:「這是禁除狐魅法術,應當勤學苦練。」
張謹接過書,老人也不見了。
有一天,他住在近縣的村中,聽到這家有個女子啼哭呼喊,樣子像是瘋狂。
因此問主人,主人說:「我家有個女兒,近來得了瘋病,每天日頭西斜,就搽脂抹粉穿著華麗服裝,說是要召喚一胡一 郎來。
不是不給她治病,是對她的病沒有辦法啊。」
張謹就為他寫了符,貼在房簷和門上。
這天晚上,房簷上有人一邊哭一邊罵說:「是哪個老道,管別人的家事,應當快點離開這裡。」
張謹憤怒地呵叱他。
很久後,大聲說:「我暫且為你離開這裡。」
就靜了下來。
張謹又寫了幾道符,病就都好了。
主人家送給他十疋絹表示感謝。
張謹是獨身行走,既然帶著重物,就須要有侍從幫著出力。
停了幾天,忽然有兩個一奴一僕來見張謹,自稱叫德兒和歸寶,說:「曾經事奉崔氏,崔氏出去作官,我們因而被拋棄,現在沒有家了,願意在你的身邊侍候你。」
張謹收納了他們。
二個僕人都謹慎順從,做事聰慧伶俐,很可以信任他們。
張謹向東走,所有書袋符法、行李和衣服,都一交一 給歸寶背著,快到關口時,歸寶忽然大罵說:「把我當一奴一僕使用,像支使你的父親一樣。」
於是就跑了。
張謹又驚又怒去追他,他走得像風一樣,一會就不見了,不久,德兒也不見了,所攜帶的東西,全丟光了。
這時秦隴之間正在打仗,關口查得特別嚴,行路的客人沒有證明,全被殺了。
既然不敢向東走,就又回到主人家,把事情全告訴主人了,店主人生氣地說:「怎麼會有這種事,這是不滿足,又要一騷一擾我了。」
就把張謹安排在農民家裡住,也不供給他吃喝。
就被農民邀請共同耕作,白天耕種,夜間休息,又累又苦到了極點。
因在大樹下休息,仰起頭看見二個小孩說:「我們是德兒、歸寶,你做一奴一僕苦不苦?」
又說:「這本符法是我的書,丟失很久了,現在高興又得到了書,我怎能對你無情!」於是扔下行李還給他說:「快回家,家鄉的人等著你寫符法呢。」
就大笑著走了。
已經得到行李,又去見那家主人。
主人這才覺事情奇異。
又贈給他幾疋絹,才能離開。
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寫符作法了。
昝 規
唐長安昝規因喪母,又遭火,焚其家產,遂貧乏委地。
兒女六人盡孩幼,規無計撫養。
其妻謂規曰:「今日貧窮如此,相聚受饑寒,存活終無路也。
我欲自賣身與人,求財以濟君及我兒女,如何?」
規曰:「我偶喪財產,今日窮厄失計。
教爾如此,我實不忍。」
妻再言曰:「若不如此,必盡饑凍死。」
規方允之。
數日,有一老父及門,規延入。
言及兒女饑凍,妻欲自賣之意,老父傷念良久,乃謂規曰:「我累世家實,(明抄本「家實」作「富家」。
)住藍田下。
適聞人說君家妻意,今又見君言,我今欲買君妻,奉錢十萬。」
規與妻皆許之。
老父翌日,送錢十萬,便挈規妻去。
仍謂規曰:「或兒女思母一之 時,但攜至山下訪我,當令相見。」
經三載後,兒女皆死,又貧乏,規乃乞食於長安。
忽一日,思老父言,因往藍田下訪之。
俄見一野寺,門宇華麗,狀若貴人宅。
守門者詰之,老父命規入。
設食,兼出其妻,與規相見。
其妻聞兒女皆死,大號泣,遂氣絕。
其老父驚走入,且大怒,擬謀害規,規亦怯懼走出,回顧已失宅所在,見其妻死於古塚前,其塚旁有穴。
規乃自山下共發塚,見一老狐走出,乃知其妻為老狐所買耳。
(出《奇事記》)
唐代長安的昝規因為母親去世,又遭了火災,燒光了家產,生活變得貧窮困難,六個兒女全很幼小,昝規沒有辦法撫養。
妻子對他說:「現在貧窮到這步田地,在一起生活就要挨餓受凍,最後還是沒有活路。
我想把自己賣給別人,得點錢財用來接濟你和我的孩子們,怎麼樣?」
昝規說:「我偶然喪失了財產,現在困窘艱難沒有辦法,卻使你想這麼做,我實在不忍心。」
妻子又說:「如果不這麼做,一定全都凍餓而死。」
昝規才答應了她。
幾天後,有一個老人上門來,昝規請進屋,談到兒女挨餓受凍,妻子要出賣自身的意思。
老人傷心地思考很久,才對昝規說:「我家多少代都很富有,住在藍田一帶,剛才聽別人說了你妻子的意思,現在又聽見你的話,我現在想買你的妻子,給你十萬錢。」
昝規與妻子都應許了他。
老人第二天就送來十萬錢,就領昝規的妻子走了,還對昝規說:「在兒女們想念母親的時候,只要攜帶著到山下找我,我會讓她與你們相見。」
過了三年,兒女們都死了,又窮得沒辦法,昝規就到長安去求乞。
忽然有一天,想起老人的話,因而就去藍田一帶尋找老人。
不久看見郊外有一個寺廟,門庭華麗,樣子像是貴人家的住宅。
守門人詢問他,老人就讓昝規進去。
拿出吃的,並讓他妻子出來,和昝規見面,他妻子聽說兒女全死了,大聲哭起來,哭著就斷氣了。
那個老人急忙地跑進來,並且很生氣,打算害死昝規,昝規也嚇得逃了出去。
回頭看時已沒有了住宅。
只見他的妻子死在一座古墳前面,尋墳旁有洞穴,昝規就自己在山下發掘古墳,看見一隻老狐狸跑出來,這才知道他的妻子被老狐狸買去了。
狐 龍
驪山下有一白狐,驚撓山下人,不能去除。
唐乾符中,忽一日突一溫一 泉自浴。
須臾之間,雲蒸霧湧,狂風大起,化一白龍,升天而去。
後或一陰一暗,往往有人見白龍飛騰山畔。
如此三年,忽有一老父,每臨夜,即哭於山前。
數日,人乃伺而問其故。
老父曰:「我狐龍死,故哭爾。」
人間之:「何以名狐龍?老父又何哭也?」
老父曰:「狐龍者,自狐而成龍,三年而死。
我狐龍之子也。」
人又問曰:「狐何能化為龍?」
老父曰:「此狐也,稟西方之正氣而生,一胡一 白色,不與眾游,不與近處。
狐托於驪山下千餘年,後偶合於雌龍。
上天知之,遂命為龍。
亦猶人間自凡而成聖耳!」言訖而滅。
(出《奇事記》)
驪山下有一隻白狐狸,驚擾山下的百姓,也沒辦法除去它。
唐代乾符年間的中期,忽然有一天白狐到一溫一 泉來自己洗浴,不一會兒,水氣升騰霧氣翻滾,刮起一陣大風,變成一條白龍,升天而去。
那以後有時遇上一陰一天,常常有人看見白龍在驪山的附近飛騰。
這種情況連續三年。
忽然有一個老人,每到天剛黑時,就在山前哭泣,哭了好幾天。
有人就等在那裡問他哭的原因,老人說:「我的狐龍死了,所以才哭。」
有人問他:「為什麼叫狐龍?老人又為什麼哭呢?」
老人說:「狐龍,就是從狐狸變成了龍,三年就死去,我是狐龍的兒子。」
有人又問:「狐為什麼能變成龍?」
老人說:「這隻狐狸,稟受了西方的正氣而出生,一胡一 子是白色的,不與同類遊玩,也不和同類接近相處。
這隻狐狸寄住在驪山下面已一千多年,後來偶然與雌龍一交一 配,上天知道了這件事,就下命令讓它變成龍。
也就好比人類,從凡人變成聖人一樣。」
說完就不見了。
滄渚民
一江一 南無野狐,一江一 北無鷓鴣,舊說也。
晉天福甲辰歲,公安縣滄渚村民辛家,犬逐一婦人,登木而墜,為犬嚙死,乃老狐也,尾長七八尺。
則正(「正」原作「止」,據明抄本改。
)首之妖,一江一 南不謂無也,但稀有耳。
蜀中彭漢邛蜀絕無,唯山郡往往而有,裡人號為野犬。
更有黃腰,尾長頭黑,腰間焦黃,或於村落鳴,則有不祥事。
(出《北夢瑣言》)
長一江一 南沒有野狐狸,長一江一 北沒有鷓鴣鳥,這是舊的說法。
五代晉天福年間甲辰這一年,公安縣滄渚村姓辛的村民家,有隻狗追逐一個婦女,爬樹時掉了下來,被狗咬死,卻是一隻老狐狸,尾巴有七八尺長。
那麼,死則首必向丘穴的狐妖,一江一 南不能說沒有,只是極稀少罷了。
四川中部的彭山、漢中、邛崍、蜀郡等地絕對沒有,只是山裡的城鎮往往有這種狐狸,村裡人叫做野狗。
有黃色的腰,尾長頭黑,腰間焦黃。
有的在村落裡鳴叫時,就有不吉利的事情發生。
民 婦
《世說》雲,狐能魅人,恐不虛矣。
鄉民有居近山林,民婦嘗獨出於林中,則有一狐,忻然搖尾,款(「款」原作「數」,據明抄本改。
)步循擾(「擾」原作「優」,據明抄本改。
)於婦側,或前或後,莫能遣之。
如是者為常,或聞丈夫至則遠之,弦弧不能及矣。
忽一日,婦與姑同入山掇蔬,狐亦潛逐之。
婦姑於叢間稍相遠,狐即出草中,搖尾而前,忻忻然如家犬。
婦乃誘之而前,以裙裙裹之,呼其姑共擊之,舁而還家。
鄰里竟來觀之,則暝其雙目,如有羞赧之狀,因斃之。
此雖有魅人之異,而未能變。
《任氏》之說,豈虛也哉!(出《玉堂閒話》)
《世說》上傳說,狐狸能迷人,恐怕不是假話。
有一家在山林附近居住的鄉民,民婦曾經獨身到樹林中去時,就見有一隻狐狸,高興地搖著尾巴,慢慢地走近跟在婦人身邊糾纏,有時在身前,有時在身後,趕不走它。
像這樣已經成為常事。
有時聽到男人來了就走開了,弓箭也射不著。
忽然有一天,那個民婦與小姑一起進山采菜,狐狸也暗中跟著她們,民婦與小姑在樹叢之間稍稍離得遠些,狐狸就走出草從,搖著尾巴走上前來,高興得像家養的狗。
民婦就誘騙它走近前來,用裙子把它包了起來,招呼她的小姑來一起打它,然後抬著回到家裡。
鄰居們都爭著來看狐狸,狐狸就閉上雙眼,像是有點害羞的樣子,接著就打死了它。
這隻狐狸雖然有迷惑人的不尋常的行為,卻不能變化。
沈既濟《任氏傳》所述,難道是虛妄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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