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卷第二百五十七 嘲誚五
崔澹 皮日休 薛能 周顗 任轂 王徽 山東人 張登 朱澤 徐彥若 馮涓 張浚伶人 封舜卿 姚洎 李台瑕 織錦人 李主簿 陳癩子 患目鼻人 傴人 田媼
崔 澹
唐崔澹,試以《至仁伐至不仁賦》。
時黃巢方熾,因為無名子嘲曰:「主司何事厭吾皇,解把黃巢比武王。」
(出《摭言》)
唐代人崔澹主持銓選考試,他出的題目是「至仁伐至不仁賦」,當時正逢黃巢起義的興旺時期,因而被一位無名氏嘲笑道:「主考官為什麼這樣厭惡我朝皇上,在試題中把黃巢比作了周武王。」
皮日休
唐皮日休嘗謁歸仁紹,數往而不得見。
皮既心有所慊,而動形於言,因作詠龜詩:「硬骨殘形知幾秋,一屍一骸終不是風一流 。
頑皮死後鑽須遍,都為平生不出頭。」
時仁紹亦有諸子佾、系,與日休同在場中,隨即聞之。
因伺其復至,乃於刺字皮姓之中,題詩授之曰:「八片尖裁浪作球,火中爆了水中揉。
一包閒氣如長在,惹踢招拳卒未休。」
時人以為日休雖輕俳,而仁紹亦浮薄矣。
(出《皮日休文集》)
唐朝時,皮日休曾去拜見過歸仁紹,幾次前往都不會見,皮日休心裡很不滿,因而流露於言表,並寫了一首《詠龜》詩:「已經是破甲殘骨了還能活幾年,既已一堆一屍一骨了怎麼也算不上風一流 吧?那厚臉皮死了以後還到處亂鑽。
都是因為活了一輩子也不曾出頭。」
在他寫這首詩的時候,正好歸仁紹的兒子歸佾、歸系也在當場,歸仁紹當然立即就會知道此事。
因而等他再來的時候,便在他名片的「皮」字下,題了一首詩送給他:「把你裁成八片作成了個球,扔到火中就爆裂扔到水裡好搓揉。
只要一包子閒氣能一直裝在裡面,就會招惹人家拳打腳踢直到死也不會罷休。」
當時人們都認為,皮日休雖很輕佻滑稽,而歸仁紹也夠輕浮刻薄的了。
薛 能
唐趙璘儀質瑣陋,成名後為婿,薛能為儐相。
乃為詩嘲謔,其略曰:「巡關每傍樗蒲局,望月還登乞巧樓。
第一莫教嬌太過,緣人衣帶上人頭。」
又曰:「不知元在鞍轎裡,將為空馱席帽歸。」
又曰:「火爐床 上平身立,便與夫人作鏡台。」
(出《抒情詩》)
唐朝人趙璘相貌猥瑣醜陋,成名以後才當了女婿,婚禮上薛能為儐相,他寫詩對趙璘進行了嘲諷戲弄。
詩中寫道:「巡關每傍樗蒲局(賭一場),望月還登乞巧樓(是說他年齡很大才婚配),第一莫教嬌太過,緣人衣帶上人頭(是說不要太嬌一寵一 新娘子)。」
又寫道:「不知元(首,即腦袋)在鞍橋(馬鞍)裡,將為(還以為)空馱席帽(籐席編的帽子)歸(是說他個子太小)。」
又寫道:「火爐床 上平身立,便與夫人作鏡台(站在炕上才與夫人一樣高,仍是嘲諷他個子矮)。」
周 顗
唐處士周顗洪儒奧學,偶不中第,旅浙西。
與從事歡飲,而昧於令章,筵中皆戲之。
有賓從贈詩曰:「龍津掉尾十年勞,聲價當時斗月高。
唯有紅妝回舞手,似持雙刃向猿猱。」
周答曰:「十載文場敢憚勞,宋都回鶂為風高。
今朝甘被花枝笑,任道樽前愛縛猱。」
(出《抒情詩》)
唐朝有個隱士周顗,學識淵博,曾去應試卻沒有考中,旅居浙西。
與隨從的人歡聚暢飲,常掩藏起自己的身份,宴席上都相互戲耍。
有一次一個賓客贈詩道:「你現在是不求功名了,可是你為了入朝做官卻花費十年的心血,那時你中第的呼聲真如星月一樣高。
唯有那妙齡女郎飛旋舞動的雙手去招引,就像手持雙刀驅趕猴子一樣,才能把你拉回來。」
周顗答詩道:「十年苦讀書如大病一場,今日象鶂鳥一樣盤旋在這裡,是因為這的風高氣爽。
今天甘願被妙齡女郎們嘲笑了,在這酒樽面前任憑你們捆一綁吧。」
任 轂
唐任轂有經學,居懷谷,望征命而蒲輪不至,自入京中訪問知己。
有朝士戲贈詩曰:「雲林應訝鶴書遲,自入京來探事宜。
從此見山須合眼,被山相賺已多時。」
後至補袞。
(出《幽閒鼓吹》)
唐代人任轂很懂得儒家學問,他住在懷谷,一直盼望有皇上召他入朝的詔書,卻沒有等到,於是就親自到京城去向朋友們打聽。
有一個朝官贈詩戲弄他說:「雲彩樹林都該驚訝這只遲遲飛來的鶴鳥了吧,自己無故跑到京都來探聽皇上對他有沒有詔命。
從此你再見了大山就閉上眼睛吧,看來你是被山蒙騙多時了。」
後來他當了補官。
王 徽
唐廣明歲,薛能失律於許昌,都將周岌代之。
明年,宰相王徽過許,謂岌曰:「昔聞貴藩有部將周撞子,得非司空耶?何致此號?」
岌愧郝良久,答曰:「岌出身走卒,實蘊壯心,每有征行,不避鋒刃,左衝右捽,屢立微功,所以軍中有此名號。」
王笑,復謂岌曰:「當時撲落渦河裡,可是撞不著耶!」岌頃總許卒,征徐方,為賊所敗,溺於渦水,或拯之僅免。
故有是言。
(出《三水小牘》)
唐朝廣明年間,薛能在許昌任職時觸犯法律,他的職務由都將周岌代替。
第二年,宰相王徽路經許昌。
問周岌:「過去聽說貴藩鎮有位部將叫周撞子的,是個不可多得人物,他怎麼得到這麼個稱號呢?」
周岌羞愧很久,才回答說:「岌的出身不過是個小卒子,但心懷壯志,因此每次出征,都不要刀槍,左衝右掠,屢立微功,所以軍中有了這個名號。」
王徽很高興,又對周岌說道:「假如那時掉進渦河,可就撞不著嘍!」周岌不久前,曾率領許昌的軍隊去征討徐力,被徐力打敗,掉進渦河裡,多虧有人搭救才免於一死。
所以才有了這個話柄。
山東人
山東人來京,主人每為煮菜,皆不為美(美原作羹,據明抄本改)。
常憶榆葉,自煮之。
主人即戲云:「聞山東人煮車轂汁下食,為有榆氣。」
答曰:「聞京師人煮驢軸下食,虛實?」
主人問云:「此有何意?」
云:「為有苜蓿氣。」
主人一大慚。
(出《啟顏錄》)
有一個山東人來到京城,主人每次給他做菜,他都覺著味道不美,就自己去做。
主人戲言道:「聽說山東人喜歡煮車轂汁下飯,為的是那股子榆氣?」
山東人道:「聽說京城人愛煮驢軸就飯吃,是真是假?」
主人問:「這是什麼意思?」
山東人道:「為了那股子苜蓿氣。」
主人深感羞赧。
張 登
唐南一陽一張登制舉登科。
形貌枯瘦,氣高傲物。
裴樞與為師友。
樞為司勳員外,舉公群至投文,樞才詆訶瑕謫。
登自知一江一 陵鹽鐵院會計到城,直入司勳廳,冷笑曰:「裴三十六,大有可笑事。」
樞因問登可笑之由,登曰:「笑公驢牙郎,搏馬價。」
此成笑耳。
(出《乾鐉子》)
唐代南一陽一人張登應「制舉」中選。
此人形貌很瘦,但氣勢傲慢。
裴樞與他是師友關係,裴樞任司勳員外,查看各處送來的文狀,他剛剛對某些欠缺詆毀斥責一番,張登便從一江一 陵鹽鐵院的會計到京城來,於是便闖進司勳廳,冷笑道:「裴三十六,大有可笑的事!」裴樞問他可笑的緣由,張登說:「我笑公驢牙郎賣了個馬價錢!」此事成為笑話。
朱 澤
唐王軒少為詩,頗有才思。
游西小一江一 ,泊舟苧蘿川,題西施石曰:「嶺上千峰秀,一江一 邊細草春。
今逢浣沙石,不見浣沙人。」
俄見一女子,振璚璫,扶石筍,低回而謝曰:「妾自吳宮還越國,素衣千載無人識。
當時心比金石堅,今日與君堅不得。」
既歡會,復有恨別之辭。
後蕭山郭凝素,聞王軒之遇,每過浣沙溪,日夕長吟,屢題歌詩於石,寂爾無人,乃郁怏而返。
進士朱澤嘲之,聞之莫不嗤笑。
凝素內恥,無復斯游。
詩云:「三春桃李本無言,苦被殘一陽一鳥雀喧。
借問東鄰效西子,何如郭素擬(素擬原作凝素,據明抄本改)。
王軒。」
(出《雲溪友議》)
唐代人王軒少年時就能作詩,很有才氣。
有一次他去游西小一江一 ,船停在苧蘿川,在西施石上題詩道:「嶺上千峰秀,一江一 邊細草春。
今逢浣紗石,不見浣紗人。」
少頃看見有一個女子,身上的佩玉晃動著,扶著石筍,低聲地吟道:「妾自吳宮還越國,素衣千載無人識。
當時心比金石堅,今日與君堅不得。」
二人歡愉之後,那女子還依依難捨地說了些惜別的話。
後來,蕭山的郭凝素聽說了王軒的艷一遇 ,每次路經浣沙溪,都要在那裡長時間地逗留吟詠,多次題詩於浣紗石上,可從來是空寂無人,只好怏怏不快地返回來。
進士朱澤曾寫詩嘲笑他,聽說的人沒有不譏笑的。
郭凝素心裡感到羞恥,便再也不去了。
那詩寫道:「三春桃李本無言,苦被殘一陽一鳥雀喧。
借問東鄰效西子,何如郭素擬王軒。」
徐彥若
唐乾寧中,荊南成汭曾為僧,盜據渚宮,尋即貢命。
末年,每事聘辯。
初以澧、朗在巡屬,為土豪雷滿所據,奏請割隸。
宰相徐彥若在中書,不為處置,由是銜之。
及彥若出鎮番禺,路由渚宮,汭雖加接延,而常怏怏。
饌後,更席而坐,詭辯鋒起。
徐曰:「令公位尊方面,自比桓、文。
雷滿,偏州一火草賊爾,令公不能加兵,而怨朝廷乎?」
成赧焉而屈。
徐文雅高贍,聽之亹亹,成雖甚敬憚,猶以嶺外黃茅瘴,患者發落,而戲曰:「黃茅瘴,望相公保重。」
徐曰:「南海黃茅瘴,不死成和尚。」
蓋譏成公曾為僧也,終席慚恥之。
(出《北夢瑣言》)
唐朝乾寧年中期,荊南人成汭(過去當過和尚)竊據了渚宮,隨即便向朝廷進貢並表示聽命。
到乾寧末,每每有事都要與朝廷爭辯。
最初是因為澧朗這地方雖在自己屬地,卻被土豪雷滿所霸佔,因而奏朝廷割給自己管轄,當時宰相徐彥若正在中書省當政,沒有按其要求處置這件事,因而他懷恨在心。
等到徐彥若去鎮守番禺,路經渚宮時,成汭雖然也加以迎接,但心中常常是怏怏不快。
吃過飯後,換了席位坐下,爭辯又起。
徐彥若道:「令公在地位方面,常與桓文公相比,雷滿不過是偏辟之地的草寇而已,令公難道不能派兵,還要怨恨朝廷?」
成汭赧顏而屈服。
徐彥若文雅而又高瞻遠矚。
所以他的話都令人聽而不倦。
成汭雖然也很敬畏,但還是以嶺南的一種地方病名子黃茅瘴來戲弄他,這種病得上就會掉頭髮,他說道:「嶺南可是要得黃茅瘴的,望相公多加保重。」
徐彥若道:「是啊,南海黃茅瘴,不死成和尚。」
這是譏諷成汭曾當過和尚。
直到席終都使他很羞愧。
馮 涓
馮涓,舊唐名士,雄才奧學。
登進士第,履厲已高。
唐帝幸梁、洋,涓扈蹕焉。
至漢中,詔除眉州刺史。
赴任,至蜀阻兵,王氏強縻於幕中。
性耿概不屈,恃才傲物,甚不洽於偽蜀主。
知王氏有異圖,輒不相許。
或贈繒帛,必鎖櫃中,題云「賊物」,蜀主雖知,憐其文藝,每強容之。
時或不可,數揖出院。
欲撾殺之,略無懼色。
後朱梁遣使致書於蜀,命諸從事韋莊輩,具草呈之,皆不愜意。
左右曰:「何妨命前察判為之?」
蜀主又有慚色。
梁使將覆命,不獲已,遂請復職。
便亟修回復,涓一筆而成,大稱旨。
於是卻復前歡。
因召諸廳同宴,飲次,涓斂衽曰:「偶記一話,欲對大王說,可乎?」
主許之。
曰:「涓少年,多游謁諸侯,每行,即必廣繼書策,驢亦馱之,馬亦馱之。
初戒途,驢咆哮跳躑,與馬爭路而先,莫之能制。
行半日後,抵一坡,力疲足憊,遍體汗流,回顧馬曰:「馬兄馬兄,吾去不得也,可為弟搭取書,馬兄諾之,遂併在馬上。
馬卻回顧謂驢曰:「驢弟,我為你有多少伎倆,畢竟還搭在老兄身上?」
蜀主大笑。
同幕皆遭凌虐。
及偽蜀開國,終不肯居宰輔。
(出《王氏見聞錄》)
馮涓,是前唐朝的名流。
學識淵博,曾考中進士,官至高位。
有一回,唐朝皇帝去梁洋,馮涓隨駕同行。
到了漢中,皇上下詔任命他為眉州刺史。
他去趕任,進了蜀地卻遇上蜀主的軍隊而被俘,蜀主王氏將他強留於幕府中。
馮涓的性格耿直不屈,恃才傲物,不肯與蜀主和好。
他知道蜀主別有圖謀,因此什麼事也不肯答應。
有人來贈送錦帛綢緞,他都鎖在櫃子裡,上面寫上「賊物」。
蜀主雖然知道,但愛其學問才藝,每次都極力忍受了。
有時也難以容忍,曾數次將他以禮請出院,想抓而殺之,但他絲毫沒有懼色。
後來朱梁朝派遣使者送信給蜀主,命令韋莊等人,草擬回信呈上,都不甚滿意。
左右道:「不妨叫前朝察判(指馮涓)去辦這件事。」
蜀主又覺得有愧色。
梁朝的使者將要回去稟告,不得已,蜀主只好請馮涓來辦,當時亟需寫一答書,馮涓提筆一氣呵成。
蜀主看了很是稱心如意,於是恢復從前的歡悅。
因而召各廳的人一起來參加宴會。
在喝酒的中間,馮涓整整衣襟恭敬地道:「偶然想起一段佳話,想對大王講講,可以嗎?」
蜀主允許了他,於是他便講道:「我年輕的時候,多次到各地去拜訪諸侯。
每次出去,都要帶上許多贈送人的書簡,驢也得馱,馬也得馱。
剛上路時,驢子又叫又跳地撒歡,跟馬搶路跑在前面,不能制止它,走了半天後,遇到上坡,力竭而蹄軟,遍體流汗,回頭對馬說:「馬兄啊馬兄,我走不動了,可以替老弟馱上這些書嗎?」
馬兄答應了它,於是把書全放在馬背上。
馬也回頭對驢子說道:「驢弟,我還以為你有多少伎倆呢,畢竟還都壓在老兄身上了吧?」
蜀主大笑。
同僚們都遭到他的戲虐。
到蜀主建國之後,馮涓到底也沒肯做宰相。
張浚伶人
唐宰相張浚,常與朝士於萬壽寺閱牡丹而飲。
俄有雨降,抵暮不息,群公飲酣未闌。
左右伶人皆御前供奉第一部者,恃一寵一 肆狂,無所畏憚。
其間一輩曰張隱,忽躍出,揚聲引詞曰:「位乖燮理致傷殘,四面牆匡不忍看。
正是花時堪下淚,相公何必更追歡。」
告訖遂去。
闔席愕然,相眄失色,一時俱散。
張但慚恨而已。
(出《南楚新聞》)
唐朝有個宰相張浚,常與朝官們到萬壽寺去一邊觀賞牡丹一邊飲酒作樂。
有一次,忽然下起雨來,直到天黑雨也未停,眾公卿雖已酒酣但尚未盡興。
陪他們來的表演歌舞的人都是專為皇帝表演的御前供奉第一部的人,依仗皇上的一寵一 愛而狂妄,無所畏懼。
其中一個叫張隱的忽然跳出來,大聲地念了一首歌詞:「位乖燮理致傷殘,四面牆匡不忍看。
正是花時堪下淚,相公何必更追歡。」
說完竟揚長而去。
所有宴席上的人都愕然,相互斜視而失色,很快便散去。
張濬也只是慚愧懷恨罷了。
封舜卿
朱梁封舜卿文詞特異,才地兼優,恃其聰俊。
率多輕薄。
梁祖使聘於蜀,時岐、梁眥睚,關路不通,遂溯漢一江一 而上,路出全(明抄本全作金,下同。
)州,土人全宗朝(明抄本朝作朗,下同。
)為帥。
封至州,宗朝致筵於公署。
封素輕其山州,多有傲睨,全之人莫敢不奉之。
及執斝索令,曰:「《麥秀兩歧》。」
伶人愕然相顧:「未嘗聞之,且以他曲相同者代之。」
封擺頭曰:「不可。」
又(又原作文,據明抄本改)曰:「《麥秀兩歧》。」
復無以措手。
主人恥而復惡,杖其樂將。
停盞移時,逡巡,盞在手,又曰:「《麥秀兩歧》。」
既不獲之,呼伶人前曰:「汝雖是山民,亦合聞(聞原作門,據明抄本改)大朝音律乎!」全人一大以為恥。
次至漢中,伶人已知全州事,憂之。
及飲會,又曰:「《麥秀兩歧》,亦如全之筵,三呼不能應。
有樂將王新殿前曰:「略乞侍郎唱一遍。」
封唱之未遍,已入樂工之指下矣。
由是大喜,吹此曲,訖席不易之。
其樂工白帥曰:「此是大梁新翻,西蜀亦未嘗有之,請寫譜一本。」
急遞入蜀,具言經過二州事。
洎封至蜀,置設。
弄參(參原作三,據明抄本改)軍後,長吹《麥秀兩歧》於殿前,施芟麥之具,引數十輩貧兒,襤褸衣裳,攜男抱女,挈筐籠而拾麥,仍合聲唱,其詞淒楚,及其貧苦之意,不喜人聞。
封顧之,面如土色,卒無一詞。
慚恨而返,乃覆命。
歷梁、漢、安、康等道,不敢更言「兩歧」字。
蜀人嗤之。
(出《王氏見聞》)
朱梁朝時封舜卿文詞獨特,才華和所處的地位都很高。
依仗自己聰明而有才智,一向很輕佻不莊重。
梁太祖朱一溫一 派他出使蜀番,當時岐梁有些不睦,關路不能暢通,只好逆漢水而上。
路經全州,當地人全宗朝為一州之帥,封舜卿到來之後,全宗朝在公署設宴接待他。
封舜卿向來輕視山荒之州,他在這裡表現出很傲慢的樣子,全州的人沒有敢不奉迎他的。
等到舉杯飲酒點節目時,封舜卿點道:「請演奏《麥秀兩歧》!」樂手們愕然相顧,他們誰也沒有聽說過這個曲子,就以其他類似的曲子代替。
封舜卿搖搖頭:「不對!」又喊道:「《麥秀兩歧》!》」樂手們又無措手足。
主人由羞愧而生怒,於是杖責了樂手的領班。
宴會不得不暫停,樂手們也都轉來轉去不知如何是好,等再端酒杯時,封舜卿仍喊道:「《麥秀兩歧》!」既然聽不到這支曲子,他便把樂手們叫到跟前斥道:「你們雖然是山民,可也該聽說過大梁朝的音樂吧?」
全州人都覺得很羞恥。
接著封舜卿來到漢中。
這裡的樂手們已經知道全州發生的事,都很擔憂。
到了宴會,封舜卿又點道:「《麥秀兩歧》!」這次也像在全州的宴席上,喊了三次沒有動靜。
此時有個樂手領班叫王新的走到殿前道:「請求侍郎能不能大概地給我們唱一遍?」
封舜卿一遍還沒唱完,樂手們就已經可以演奏了。
因而人們大喜,他們一直演奏這支曲子,到宴席終了也沒更換。
樂手們對長官道:「這是大梁朝的新曲子,西蜀之地也未嘗有之,請求把曲譜抄錄一本,盡快傳送給他們為好。」
等封舜卿來到蜀地,一切都以佈置好,先演過參軍戲後,長時間地在殿前演奏起《麥秀兩歧》。
並設置了割麥的道具,領來數十名貧困百姓,身著破舊衣裳,攜男抱女,提著筐簍而拾麥,並隨著樂曲合聲歌唱,那歌詞很淒楚,表達出極為貧苦之意,讓人聽到看到心裡十分酸楚。
封舜卿觀看時,面如土色,自始至終沒有一句話,愧憾而返。
後來他回梁朝覆命,路經梁、漢、安、康等地,不敢再說「兩歧」的字樣。
蜀人都譏笑他。
姚 洎
(洎原作涓,據明鈔本改,下同)
唐裴廷裕字庸余,乾寧中,在內庭,文書敏捷,號為「下水船」。
梁太祖受禪,姚洎為學士,嘗從容。
上問及廷裕行止,洎對曰:「頃歲左遷,今聞旅寄衡永。」
上曰:「頗聞其人才思甚捷。」
洎對曰:「向在翰林,號為『下水船』。」
太祖應聲謂洎曰:「卿便是『上水船』也。」
洎微笑,深有慚色。
議者以洎為「急灘頭上水船」也。
(出《摭言》)
唐朝末年人裴廷裕,字庸余,乾寧年中期在內庭為官,他文思敏捷,綽號「下水船」。
梁太祖受禪接替皇位時,當時作為學士的姚洎曾慫恿鼓動過,當太祖問到裴廷裕的近況時,姚洎答道:「近年被降職,如今聽說寄住衡一陽一、永州一帶。」
太祖又問道:「聽說這個人才思非常敏捷?」
姚洎道:「他一向在翰林院,綽號叫『下水船』。」
太祖隨即對姚洎說道:「這麼說來你便是『上水船』了?」
姚洎雖在微笑,實際上深帶愧色。
後來議論的人都把姚洎稱作「急灘頭上水船」。
李台瑕
偽蜀韓昭仕王氏為禮部尚書,麗文殿大學士。
粗有文章,至於琴棋書算射法,悉皆涉獵,以此承恩於後主。
朝士李台瑕曰:「韓八座之藝,如拆襪線,無一條長。」
時人韙之。
(出《北夢瑣言》)
偽蜀國的韓昭,做了王氏朝廷的禮部尚書,麗文殿大學士。
他也能粗略地寫幾篇文章,至於琴棋書算射法等,也都有所涉獵,也正是以此受到後主的恩惠。
朝士李台瑕道:「韓八座的技藝,就像拆下的破襪子線,沒有一條是長的。」
當時人們都覺得說的很對。
織錦人
唐盧氏子不中第,徒步及都城門東。
其日風寒甚,且投逆旅。
俄有一人續至,附火良久,忽吟詩曰:「學織繚綾功未多,亂投機杼錯拋梭。
莫教宮錦行家見,把此文章笑殺他。」
又云:「如今不重文章事,莫把文章誇向人。」
盧愕然,憶是白居易詩,因問姓名。
曰:「姓李,世織綾錦。
離亂前,屬東都官錦坊織宮錦巧兒,以薄藝投本行。
皆云:『如今花樣,與前不同。
』不謂伎倆兒以文綵求售者,不重於世,且東歸去。」
(出《盧氏雜說》)
唐朝時,有個姓盧的人應試未中,便徒步到了都城,在都城的門東,正趕上大風寒冷天氣,只好去投宿住店。
不一會兒,又有一人到來,那人烤了一會兒火,忽然吟起詩來:「學織繚綾功未多,亂投機杼錯拋梭。
莫教宮錦行家見,把此文章笑殺他。」
又吟道:「如今不重文章事,莫把文章誇向人。」
盧很驚訝,記憶中好像是白居易的詩,於是就問他的姓名。
那人道:「我姓李,世代織綾錦。
遭亂之前,屬於洛一陽一東都官錦坊織宮錦的手藝人。
我是以淺薄的技藝來幹這行的。
人們都說:「如今的花樣,與從前不同了。
』不講技能而只以色彩艷麗向外兜售,已不被世間看重了。
而後又向東歸去。」
李主簿
唐方千姿態山野,且又兔缺,然性好凌侮人。
有龍丘李主簿者,不知何許人也,偶於知聞處見千,而與之傳杯。
龍丘目有翳,千改令以譏之曰:「千改令,諸(諸原作謂。
據《摭言》十三改)人像令主(主原作雲,據《摭言》十三改)。
措大吃酒點鹽(鹽原作監。
據《摭言》十三改,)軍將吃酒點醬(醬原作將,據《摭言》十三改),只見門外著籬,未見眼中安障。」
龍丘答曰:「措大吃酒點鹽,(鹽原作監,據《摭言》十三改)下人吃酒點鮓,(千嗜鮓)只見半臂著襴,未見口唇開跨。」
一座大笑。
(出《摭言》)
唐代人方千,長相很粗野,還是個豁嘴,可是很喜好羞辱人。
有個人主簿叫李龍丘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人,偶然在一個相識的人家與方千相見認識,並在那裡喝酒遊戲。
李龍丘眼睛有毛病,方千便想以改令的方式諷刺他,他說:「我先出令,每個人必須改令主的句子。
措大(對讀書人的貶稱)吃酒點鹽,軍將吃酒點醬,只見門外著籬,未見眼中安障。」
李龍丘對道:「措大吃酒點鹽,下人吃酒點鮓(方千愛吃鮓肉),只見半臂著襴,未見口唇開跨。」
在座的人全都大笑。
陳癩子
唐營丘有豪民姓陳,藏鏹鉅萬,染大風疾,眾目之為陳癩子。
自奉之道,則不薄矣,然切諱癩字。
家人一妻 孥,或誤言者,則必遭怒,或至笞棰。
賓客或言所苦減退,則酒食延待,優豐甚至。
言增添,則白眼相顧耳。
有遊客,心利所霑,而不能禁其口,遂謁之。
初謂曰:「足下之疾,近日尤減。」
陳亦欣然,命酒饌延接,乃繼五緡。
客將起,又問之曰:「某疾果退否?」
客曰:「此亦添減病。」
曰:「何謂也?」
客曰:「添者面上添肉渤漚子,減者減卻鼻孔。」
長揖而去。
數日不懌。
又每年五月,值生辰,頗有破費。
召僧道啟齋筵。
伶倫百戲畢備。
齋罷,伶倫贈錢數萬。
時有顐者何岸,高不敏見,既去復入,謂曰:「蒙君厚惠,感荷奚言,然某偶憶短李相公詩,落句一聯,深葉主人盛德也。」
陳曰:「試誦之。」
時陳君處於中堂,坐碧紗幃中,左右侍立,執輕簍白帚者數輩。
伶倫曰:「詩云:『三十年來陳癩子,如今始得碧紗幪。
』」遭大詬而去。
(出《玉堂閒話》)
唐朝時營丘有一個姓陳的豪富,家中藏錢萬萬貫。
但頭上生了一種叫大風的癩瘡,人們都叫他陳癩子。
自己的生活享用,是很優裕的,但是切忌一個癩字。
家人一妻 小如有人失言者,一定會遭到怒斥,有人甚至遭到鞭打。
賓客中如有人說他所苦惱的地方在減退,便以酒飯款待,酒餚豐盛。
如言增添了,則以白眼相看。
有一位遊客,由於利慾熏心,便去拜訪他,但是又不能嚴格地管住自己的嘴。
一開始他對陳說:「你的瘡,近來有減。」
陳十分高興,命人以美酒佳餚盛待,並送錢五千。
後來這位客人要走了,陳又問他道:「我的瘡果然減退了嗎?」
那客人道:「這也叫添減病。」
陳又問道:「是何原因呢?」
客人道:「添,就是臉上添肉渤漚子瘡;減,有一天會減去鼻子。」
說完拱手長揖而去。
陳聽後好長時間心中不悅。
還有每年的五月,遇到他的生日時,也有很大破費。
要請僧道來吃啟齋筵,歌舞百戲都要齊備。
開齋之後,贈送表演的伶人們數萬錢。
當時有一個愛開玩笑的大個子伶人,看上去很厚道,出去後又返回來,說道:「承蒙你的厚惠,感激之情難以言表,我偶然想起李相公一首詩,那落句的一聯是,『深葉主人勵德也』。」
陳接著道:「我試著背背看,『時陳君處於中堂』。」
於是他便坐於碧紗圍帳之中,左右侍立於兩旁,幾個人舉著個輕簍白帚。
這時那個伶人說:「聽我贈你一首詩:三十年來陳癩子,如今始得碧紗幪……」他遭到大罵後離去。
患目鼻人
一人患眼側睛及翳,一人患齆鼻,俱以《千字文》作詩相詠。
齆鼻人先詠側眼人云:「眼能日月盈,為有陳根委。」
患眼人續下句:「不別似蘭斯,都由雁門紫。」
(出《啟顏錄》)
一個人患有眼病,眼珠向一側眼角斜而被遮住;一個人患有鼻塞病。
倆人以《千字文》體作詩相互嘲戲對方。
塞鼻人先詠斜眼人道:「眼能像日月那麼滿,因為是有舊根在。」
斜眼人續下句道:「不能像一朵蘭花,都因為它是紫色的雁門。」
傴 人
有人患腰曲傴僂,常低頭而行。
傍人詠之曰:「柱杖欲似乃,播笏便似及;逆風蕩雨行,面干頂額濕;著衣床 上坐,肚緩脊皮急;城門爾許高,故自匍匐入。」
(出《啟顏錄》)
有一個人患了腰彎傴僂病,因而走路時常常是低著頭。
有人便編成歌謠詠道:「拄著枴杖像個『乃』字,插上笏便像個『及』字。
頂風蕩雨走路,臉干而額頂濕。
穿著衣裳在床 上坐,肚子松但後脊樑皮緊。
城門如此之高,還要匍匐而走。」
田 媼
唐京城中,有婦人姓田,年老,口無齒。
與男娶同坊人張氏女。
張因節日盛饌,召田母飲啖,及相送出,主人母云:「慚愧,無所啖嚼,遣親家母空口來,空口去。」
如此者數矣,田終不悟。
歸語夫曰:「張家母喚(喚原作去,據明抄本改)我,大有飲食,臨別即云:『慚愧,親家母空口來,空口去。
』不知何也?」
夫曰:「此是弄君無齒。
張家母面上有瘡瘢,眼下皮急,極沾視,若更有此語,可報云:『只是眼下急。
』」田私記之。
居數日,張復召田,臨起復云:「慚愧,空口來,空口去。」
田母乃熟視主人母眼,良久忘卻「眼下急」。
直云:「是眼皮沾視。」
閤家大笑。
(出《啟顏錄》)
唐朝時,京城裡有個婦人姓田,年歲已老,口中沒了牙,她給兒子娶了臨近一家張氏的女兒作媳婦。
張氏因節日做好吃的,便把田老太太找來飲酒吃飯。
等到送她回去的時候,張氏道:「真不好意思呀,也沒有什麼好吃的,讓親家母空口來空口去。」
這樣的話已經說過好幾次了,田老太太始終沒有醒悟過來。
有一次回來後對丈夫說:「張老太太把我叫過去,本來準備的吃喝又好又多,可是臨別就說,不好意思呀,讓親家母空口來空口去,不知是啥意思?」
丈夫說:「這是戲弄你無齒。
張老太太臉上有瘡疤,眼下皮急(緊),極沾視(沾了很多眼屎)。
若是再有那樣的話,你可報復她說,『只是眼下急』。」
田老太太默默記下。
又過了幾天,張氏又叫田老太太過去吃飯,臨走時又說:「不好意思呀,又讓你空口來空口去了。」
田老太太盯著張氏的眼睛,過了好長時間,竟忘了「眼下急」,脫口而出:「是眼皮沾視。」
全家人都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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