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卷第三百九 神十九
蔣琛 張遵言
蔣琛
霅人蔣琛,一精一熟二經,常教授於鄉里。
每秋冬,於霅溪太湖中流,設網罟以給食,常獲巨龜,以其質狀殊異,乃顧而言曰:「雖入余且之網。
俾免刳腸之患。
既在四靈之列,得無愧於鄙叟乎?」
乃釋之。
龜及中流,凡返顧六七。
後歲余,一夕風雨晦冥。
聞波間洶洶聲,則前之龜扣舷人立而言曰:「今夕太湖霅溪松一江一 神境會,川瀆諸長,亦聞應召。
開筵解榻,密邇漁舟。
以足下淹滯此地,持網且久,纖鱗細介,苦於數網。
脫禍之輩,常懷怨心。
恐水族乘便,得肆胸臆。
昔日恩遇,常貯愨誠,由斯而來,冀答萬一。
能退咫尺以遠害乎?」
琛曰:「諾。」
遂於安流中,纜舟以伺焉。
未頃,有龜鼉魚鱉,不可勝計,周匝二里余,蹙波為城,遏浪為地。
開三門,垣通衢,異怪千餘。
皆人質螭首,執戈戟,列行伍,守衛如有所待。
續有蛟蜃數十,東西馳來,乃吁氣為樓台,為瓊宮珠殿,為歌筵舞席,為座裀褥,頃刻畢備。
其尊田徑罍器皿玩用之物,皆非人世所有。
又有神魚數百,吐火珠,引甲士百餘輩,擁青衣黑冠者,由霅溪南津而出。
復見水獸術亦數百,銜耀,引鐵騎二百餘,擁朱衣赤冠者,自太湖中流而來。
至城門,下馬一交一 拜,溪神曰:「一不展覿,五紀於茲雖魚雁不絕,而笑言久曠。
勤企盛德,衷腸惄然。」
湖神曰:「我心亦知此。」
揖讓次,有老蛟前唱曰:「安流王上馬。」
於是二神之候焉。
則有衣虎豹之衣,朱其額,青其足,執蠟炬,引旌旗戈甲之卒,凡千餘,擁紫衣朱冠者,自松一江一 西派而至。
二神迎於門,設禮甚謹,敘暄涼竟。
一江一 神曰:「此去有將為宰執者北渡,而神貌未揚,行李甚艱。
恐神不(不字原空缺,據陳校本補。
)識不知,事須帖屏翳收風,馮夷息浪。
斯亦上帝素命,禮宜躬親。
候(明鈔本作後)吾子清塵,得免舉罰否。
然竊於水濱拉得范相國來,足以補其尤矣。」
乃有披褐者,仗劍而前,溪湖神曰:「欽奉實久。」
范君曰:「涼德韋泯,吳人懷恩,立祠於一江一 濆,春秋設薄祀。
為村醪所困,遂為一江一 公驅來。
唐突盛宴,益增慚慄。」
於是揖讓入門。
既即席。
則有老蛟前唱曰:「湘王去城二里,俄聞軿闐車馬聲。」
則有綠衣玄冠者,氣貌甚偉,驅殿亦百餘。
既升階,與三神相見。
曰:「適輒與汨羅屈副使俱來。」
乃有服飾與容貌慘悴者,傴僂而進。
方即席,范相笑謂屈原曰:「被放逐之臣負波濤之困,讒痕謗跡骨銷未滅,何慘面目,更獵其杯盤?」
屈原曰(屈原曰三字原缺。
據明抄本、陳校本補。
):「湘一江一 之孤魂,魚腹之餘肉,焉敢將喉舌酬對相國乎?然無聞穿七札之箭,不射籠中之鳥;刜洪鐘之劍;不剮幾上之肉。
且足下亡吳霸越,功成身退,逍遙於五湖之上,輝煥於萬古之後。
故鄙夫竊仰重德盛名,不敢以常意奉待。
何今日戲謔於綺席,恃意氣於放臣?則何異射病鳥於籠中,剮腐肉於几上?竊於君子惜金鏃與利刃也。」
於是湘神動色,命酒罰范君。
君將飲,有女樂數十輩,皆執所一習一 於舞筵。
有俳優揚言曰:「皤皤美一女 ,喝《公無渡河歌》。」
其詞曰:「濁波揚揚兮凝曉霧,公無渡河兮公竟渡。
風號水激兮呼不聞,捉衣看入兮中流去。
流排衣兮隨步沒,沈一屍一深入兮蛟螭窟。
蛟螭盡醉兮君血干,推出黃沙兮泛君骨。
當時君死兮妾何適,遂就波瀾兮合魂魄。
願持一精一衛銜石心,窮取(取字原空缺,據陳校本改。
)河源塞泉脈。」
歌竟,俳優復揚言:「謝秋娘舞(舞字原缺,據陳校本補。
)《採桑曲》。」
凡十餘迭,曲韻哀怨。
舞未竟,外有宣言:「申徒先生從河上來,徐處士與鴟夷君自海濱至。」
乃隨導而入。
一江一 溪湘湖,禮接甚厚。
屈大夫曰:「子非蹈甕抱石扶眼之徒與?」
對曰:「然。」
屈曰:「余得朋矣。」
於是朱弦雅張,清管徐奏。
酌瑤觥,飛玉觴。
陸海珍味,靡不臻極。
舞竟,俳優又揚言:「曹娥喝喝《怨一江一 波》。」
凡五疊,琛所記者唯三。
其詞曰:「悲風淅淅兮波綿綿,蘆花萬里兮凝蒼煙。
虯螭窟宅兮淵且玄,排波疊浪兮沈我天。
所復不全兮身寧全,溢眸恨血兮往漣漣。
誓將柔荑扶鋸牙之啄,空水府而藏其腥涎。
青娥翠黛兮沉一江一 壖,碧雲斜月兮空嬋娟。
吞聲飲恨兮語無力,徒揚哀怨兮登歌筵。」
歌竟,四座為之慘容。
一江一 神把酒,太湖神起舞作歌曰:「白露溥兮西風高,碧波萬里兮翻洪濤。
莫言天下至柔者,載舟覆舟皆我曹。」
一江一 神傾杯,起舞作歌曰:「君不見,夜來渡口擁千艘,中載萬姓之脂膏。
當樓船泛泛於疊流,恨珠貝又輕於鴻毛。
又不見,潮來津亭維一舠,中有一士青其袍。
赴宰邑之良日,任波吼而風號。
是知溺名溺利者,不免為水府之腥臊。」
湘王持杯,霅溪神歌曰:「山勢縈迴水脈分,水光山色翠連雲。
四時盡入詩人詠,役殺吳興柳使君。」
酒至溪神,湘王歌曰:「渺渺煙波接九嶷,幾人經此泣一江一 籬。
年年綠水青山色,不改重華南狩時。」
於是范相國獻境會夜宴詩曰:「浪闊波澄秋氣涼,沈沈水殿夜初長。
自憐休退五湖客,何幸追陪百谷王。
香裊碧雲飄風席,觥飛白玉灩椒漿。
酒酣獨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鄉。」
徐衍處士獻《境會夜宴並簡范詩》曰:「珠光龍耀火烔烔,夜接朝雲宴渚宮。
鳳管清吹淒極浦,朱弦閒奏冷秋空。
論心幸遇同歸友,揣分慚無輔佐功。
雲雨各飛真境後,不堪波上起悲風。」
屈大夫左持杯,右擊盤。
朗朗作歌曰:「鳳騫騫以降瑞兮,患山雞之雜飛。
玉一溫一 一溫一 以呈器兮。
國鹼砆之爭輝。
當候門之四辟兮,瑾嘉謨之重扉。
既瑞器而無庸兮,宜昏暗之相微。
徒刳石以為舟兮,顧沿流而志違。
將刻木而作羽兮,與超騰之理非。
矜孑孓於空闊(闊字原空缺。
據明抄本、陳校本補。
)兮,靡群援之可依。
血淋淋而滂流兮,顧一江一 魚之腹而將歸。
西風蕭蕭兮湘水悠悠,白芷芳歇兮一江一 籬秋。
日晼晼兮川雲牧,棹回起兮悲風幽。
羈魂汩沒兮,我名永浮。
碧波雖涸兮,厥譽長流。
向使甘言順行於曩昔,豈今日居君王之座頭。
是知貪名徇祿而隨世磨滅者,雖正寢而(而原作之,據明抄本改。
)死兮,無得與吾儔。
當鼎足之嘉會兮,獲周旋於君侯。
雕盤玉豆兮羅珍羞,金卮瓊斝兮方獻酬。
敢寫心兮歌一曲,無誚余持杯以淹流。」
申屠先生獻《境會夜宴詩》曰:「行殿秋未晚,水宮風初涼。
誰言此中夜,得接朝宗行。
靈鼉振鼕鼕,神龍耀煌煌。
紅樓壓波起,翠幄連雲張。
玉簫冷吟秋,瑤瑟清含商。
賢臻江湖叟,貴列川瀆王。
諒予衰俗人,無能振穨綱。
分辭昏亂世,樂寐蛟螭鄉。
棲遲幽島間,幾見波成桑。
爾來盡流俗,難與傾壺觴。
今日登華筵,稍覺神揚揚。
方歡滄浪侶,邃恐白日光。
海人瑞錦前,豈敢言文章。
聊歌靈境會,此會誠難忘。」
鴟夷君銜杯作歌曰:「雲集大野兮血波洶洶,玄黃一交一 戰兮吳無全壟。
既霸業之將墜,宜嘉謨之不從。
國步顛蹶兮,吾道遘凶。
處鴟夷之大困,入淵泉之九重。
上帝愍余之非辜兮,俾大一江一 鼓怒其冤蹤。
所以鞭浪山而疾驅波岳,亦粗足展余拂郁之心胸。
當靈境之良宴兮,謬尊俎之相容。
擊簫鼓兮撞歌鐘,吳謳趙舞兮歡未極。
遽軍城曉鼓之鼕鼕,願保上善之柔德,何行樂之地兮難相逢。」
歌終,毚郡城樓早鼓絕,洞庭山寺晨鐘鳴。
而飄風勃興,玄雲四起,波間車馬音猶合沓。
頃之,無所見。
曙色既分,巨龜復延首於中流。
顧眄琛而去。
(出《集異記》,明鈔本作出《篡異記》)
湖南簨縣人蔣琛,精通詩經書經,曾經在鄉間教書。
每到秋冬之際,就在霅溪或太湖中張網打魚。
有一次,他捕到一隻大龜,看這大龜長得很特殊,就看著它說,「雖然你進了我的漁網,但我免了你被烹煮開膛之苦,就放了你吧。
都說龜是四靈之一,你這個大龜能對我這個窮老頭有點什麼報答嗎?」
大龜游向湖去時,不時回頭看了六七次。
一年多後,有一天湖面上風雨大作,湖中波濤洶湧。
只見那隻大龜伏在蔣琛的船邊,像人似的站著說,「今晚太湖神、霅溪神和松一江一 神聚會,很多一江一 神河神也被請前來參加。
到時他們要飲酒作樂,怕會貼近你的魚船。
你老長年在這裡打漁,捕了不少魚鱉蝦蟹。
就是那些從你網中逃脫的,也對你很怨恨。
這次他們大聚會時會乘機報復你以發洩對你的仇怨。
過去你放我生還,我十分感恩,所以特來通知你,以報恩於萬一。
希望你離這是非之地遠遠的,以免受到傷害。」
蔣琛感謝地說,「我知道了。」
就把船停在一個僻靜的灣子裡,把船繫好等著看。
不一會兒,就見到成千上萬的魚鱉蝦蟹等湧出水面,在水面二里寬的範圍內,它們興起波浪,波浪就變成了城,弄平了水面成了土地。
城有三個門,城裡有寬闊的街道。
有成千的水族,都長著人的身子和龍頭,手持刀槍,整整齊齊地列著隊,像在等侍什麼。
接著又有幾十個蛟龍和大蛤蜊,從東方游來。
它們吐出的氣立刻變出了樓台宮殿,還變出了歌舞宴席、座椅褥墊,這些都只在片刻間準備好了。
宮殿裡的陳設和用品都是人間所沒有的。
又有幾百個神魚吐著火珠,引導著一百多士兵,簇擁著一黑衣黑帽的大王,從霅溪的南河口湧了過來。
又見幾百個水霅嘴裡叼著閃耀的燈引導著二百多騎士,擁著一位紅衣紅帽的大王,從太湖中流趕來。
他們到了城門口,兩個大王下馬見禮。
溪神說,「咱們分別轉眼五百年了,雖然常常通信,卻不能直接見面,使我能親受指教,心裡常感空曠寂寞。」
湖神說,「我的心中也和你一樣啊!」兩個人又一次作揖謙讓才進了城門。
這時只聽一個老蛟在遠處喊報,「安流王已經上馬了!」於是溪、湖二神恭敬地站著等候。
這時就見一個神人穿著虎豹皮衣,額頭赤紅雙腳烏黑,手裡舉著火把,引導著幾千旌旗儀仗和士兵,擁著一位紫衣紅帽的大王,從松一江一 西面來到城前。
溪神和湖神在城門口十分恭敬地迎接,禮儀十分周到。
問過了安康後,松一江一 神說,「也有一位將要當宰相的要經過這裡向北去。
這位宰相長相很平常,也沒帶更多的侍從儀仗,怕各位神仙不認識他,還望諸位多多關照,不要興波作浪,讓他借道平安地趕路。
其實這位宰相也是奉上天之命去辦事,按理說我應該護送他,但我想各位都是德高望重的,不會因沒有我護送而難為他吧。
這次我在一江一 邊把范蠡相國硬拉來參加咱們的聚會,就算是補償我的失禮吧。」
這時就有一個身披斗篷手執寶劍的人走上前來。
溪湖神說,「對范相國我是欽佩很久了。」
范蠡說,「我由於生前為官有德,一江一 南人感恩,為我在一江一 邊立了祠,經常以酒肉供奉我,我今天喝醉了,被松一江一 神拉來了。
以我的身份能參加這樣高貴的聚會,實在既惶恐又榮幸。」
於是六神一起入席就坐。
這時又聽見老蛟在遠處喊道,「湘水神離城還有二里遠了!」不一會就聽見車聲隆隆,一位綠衣黑帽的人,帶著幾百隨從,氣宇軒昂地走進來了。
進了宮殿,和三個神至相施禮後說,「我是和汨羅一江一 屈副使一同來的。」
只見衣服破舊面容憔悴的屈原躬著身子走進來。
剛入席。
范相國就嘲笑屈原說,「你這個當初被朝廷放逐的官兒,在水裡呆了這麼多年,是不是當年被誣陷的那些事還沒洗淨,才這麼悲愁嗎?」
說著還把屈原面前的杯盤搶了過來。
屈原說,「我一個湘一江一 的孤魂,被魚蝦吃剩下的身子,怎敢和你這高貴的相國爭辯呢?然而你難道沒聽說過,能穿透七層竹板的箭,不射籠中的小鳥,能劈開大鐘的劍,不會用來切桌上的肉。
范相國你生前滅了吳國使越國成了霸主,功成身退,活著時逍遙在江湖上,死後萬世傳頌。
我素來敬仰你范蠡的功德和盛名,從來不敢有一點不敬,今天你卻在這樣隆重的宴會上當眾嘲笑我這個被誣陷放逐的人,這和用利箭射籠中的病鳥,用寶劍切桌上的爛肉,有什麼不同?我真替你可惜你那利箭和快刀啊!」一番話說得湘神也感動了,就命罰范蠡喝酒。
范相國剛要喝酒,幾十個舞女就開始獻歌舞為宴會助興。
這時有一位藝人一大聲報告說,「現在請一位最美的女子唱歌!」於是一位美一女 唱起了《公無渡河歌》。
歌中唱道,「濁波揚揚兮凝曉霧,公無渡河兮公竟渡。
風號水激兮呼不聞,捉衣看入兮中流去。
浪排衣兮隨步沒,沉一屍一深入兮蛟螭窟。
蛟螭盡醉兮君血干。
推出黃沙兮泛君骨。
當時君死兮妾何適,遂就波瀾兮合魂魄。
願持一精一衛銜石心,窮取河源塞泉脈。」
歌畢,藝人又報說,「現在請謝秋娘舞採桑曲。」
謝秋娘伴著《採桑曲》翩然起舞,曲子反覆了十餘次,音樂十分哀怨。
舞還沒完,外面又有人報說申徒先生從河上來,徐處士與鴟夷君從海上來了。
他們被引進宮殿,一江一 、溪、湘、湖四神對這三位禮遇十分優厚。
屈原說,「你們就是為了忠於國家被奸臣陷害而屈死的那三位名臣吧?」
三人回答說是。
屈原說,「我終於今天有了知音朋友了。」
這時樂隊奏起了笙管笛簫和大琴,宴會上玨杯閃光,山珍海味不斷地呈送上來,好大的排場。
謝秋娘舞完後,藝人又報,「現在由曹娥唱《怨一江一 波》!於是曹娥就在宴前唱了起來。
《怨一江一 波》共有五段,蔣琛只記下了三段。
歌詞是,「悲風淅淅兮波綿綿,蘆花萬里兮凝蒼煙。
虯螭窟宅兮淵且玄,排波迭浪兮沈我天。
所復不全兮身寧全,溢眸恨血兮往漣漣。
誓將柔荑扶鋸牙之啄,空水府而藏其腥涎。
青娥翠黛兮沉一江一 壖,碧雲斜月兮空嬋娟。
吞聲飲恨兮語無力,徒揚哀怨兮登歌宴。」
曹娥唱完,座上的人們都很哀傷。
這時一江一 神舉酒,請太湖神起來邊歌邊舞,唱道,「白露溥兮西風高,碧波萬里兮翻洪濤。
莫言天下至柔者,載舟覆舟皆我曹。」
這時一江一 神乾了一杯,也載歌載舞地唱道,「君不見,夜來渡口擁千艘。
中載萬姓之脂膏。
當樓船泛泛於疊浪,恨珠貝又輕於鴻毛。
又不見,潮來津亭維一舠,中有一士青其袍。
赴宰邑之良日,任波吼而風號。
是知溺名溺利者,不免為水府之腥臊。」
接著湘王持杯請霅溪神歌唱道,「山勢縈迴水脈分,水光山色翠連雲。
四時盡入詩人詠,役殺吳興柳使君。」
酒令傳到溪神,湘王歌唱道,「渺渺煙波接九嶷,幾人經此泣一江一 籬。
年年綠水青山色,不改重華南狩時。」
接著相國范蠡獻詩一首祝賀夜宴:「浪闊波澄秋氣涼,沉沉水殿夜初長。
自憐休退五湖客,何幸追陪百谷王。
香裊碧雲飄風席,觥飛白玉灩椒漿。
酒酣獨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鄉。」
這時徐衍徐處士緊接著范蠡獻詩一首,「珠光龍耀火烔烔,夜接朝雲宴渚宮。
鳳管清吹淒極浦,朱弦間奏冷秋空。
論心幸遇同歸友,揣分慚無輔佐功。
雲雨各飛真境後,不堪波上起悲風。」
這時屈原大夫左手舉杯,右手敲著盤子,聲音朗朗地作了一首歌,「鳳騫騫以降瑞兮,患山雞之雜飛。
玉一溫一 一溫一 以呈器兮,因鹼砆之爭輝。
當侯門之四辟兮,瑾嘉謨之重扉。
既瑞器而無庸兮,宜昏暗之相微。
徒刳石以為舟兮,顧沿流而志違。
將刻木而作羽兮,與超騰之理非。
矜孑孓於空闊兮,靡群援之可依。
血淋淋而傍流兮,顧一江一 魚之腹而將歸。
西風蕭蕭兮湘水悠悠,白芷芳歇兮一江一 籬秋。
日晼晼兮川雲收,棹回起兮悲風幽。
羈魂汩沒兮,我名永浮。
碧波雖涸兮,厥譽長流。
向使甘言順行於曩昔,豈今日居君王之座頭。
是知貪名徇祿而隨世磨滅者,雖正寢而死兮,無得與我儔。
當鼎足之嘉會兮,獲周旋於諸侯。
雕盤玉豆兮羅珍羞,金卮瓊斝兮方獻酬。
敢寫心兮歌一曲,無誚余持杯以淹流。」
這時申屠先生獻詩助興說:「行殿秋未晚,水宮風初涼。
誰言此中夜,得接朝宗行。
靈鼉振鼕鼕,神龍耀煌煌。
紅樓壓波起,翠幄連雲張。
玉簫冷吟秋,瑤瑟清含商。
賢臻江湖叟,貴列川瀆王。
諒予衰俗人,無能振穨綱。
分辭昏亂世,樂寐蛟螭鄉。
棲遲幽島間,幾見波成桑。
爾來盡流俗,難與傾壺觴。
今日登華筵,稍覺神揚揚。
方歡滄浪侶,遽恐白日光。
海人瑞錦前,豈敢言文章。
聊歌靈境會,此會誠難忘。」
鴟夷君這時也乾了一杯作了一首歌,「雲集大野兮血波洶洶,玄黃一交一 戰兮吳無全壟。
既霸業之將墜,宜嘉謨之不從。
國步顛蹶兮吾遘凶。
處鴟夷之大困,入淵泉之九重。
上帝愍余之非辜兮,俾大一江一 鼓怒其冤蹤。
所以鞭浪山而疾驅波岳,亦粗足展余拂郁之心胸。
當靈境之良宴兮,謬尊俎之相容。
擊簫鼓兮撞歌鐘,吳謳趙舞兮歡未極。
遽軍城曉鼓之鼕鼕。
願保上善之柔德,何行樂之地兮難相逢。」
唱完這首歌,霅郡城樓的更鼓已敲盡,洞庭山廟裡的晨鐘已響了,一時一江一 水上什麼都消失了。
然而風聲陣陣,黑雲四起,水波間還能隱約聽到車馬聲伴著浪濤聲,片刻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天將明時,那隻大龜又在湖中伸出頭來,看了幾眼蔣琛,然後就沒入湖中。
張遵言
南一陽一張遵言,求名下第,途次商山山館。
中夜晦黑,因起廳堂督芻秣,見東牆下一物,凝白耀人。
使僕者視之,乃一白犬,大如貓,須睫爪牙皆如玉,毛彩清潤,悅懌可愛。
遵言憐愛之,目為捷飛,言駿奔之甚于飛也。
常與之俱,初令僕人張至誠袖之,每飲飼,則未嘗不持目前。
時或飲令不快,則必伺其嗜而啖之。
苟或不足,寧遵言輟味,不令捷飛之不足也。
一年餘,志誠袖行,意以懈怠,由是遵言每行,自袖之。
飲食轉加一精一愛,夜則同寢,晝則同處,首尾四年。
後遵言因行於梁山路,日將夕,天且一陰一,未至所詣,而風雨驟來。
遵言與僕等隱大樹下,於時昏晦,默無所睹。
忽失捷飛所在,遵言驚歎,命志誠等分頭搜討,未獲次。
忽見一人,衣白衣,長八尺餘,形狀可愛。
遵言豁然如月中立,各得辨色。
問白衣人何許來,何姓氏,白衣人曰:「我姓蘇,第四。」
謂遵言曰:「我已知子姓字矣。
君知捷飛去處否?則我是也。
君今災厄合死,我緣愛君恩深,四年已來,能活我至於盡力輟味,曾無毫釐悔恨,我今誓脫子厄。
然須損十餘人命耳。」
言仡,遂乘遵言馬而行,遵言步以從之。
可十里許,遙見一塚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人長丈餘,手持弓箭,形狀瑰偉。
見蘇四郎,俯僂迎趨而拜,拜訖,莫敢仰視。
四郎問何故相見,白衣人曰:「奉大王帖,追張遵言秀才。」
言訖,偷目盜視遵言。
遵言恐,欲踣地。
四郎曰:「不得無禮,我與遵言往還,君等須與我且去。」
四人憂恚啼泣。
而四郎謂遵言曰:「勿憂懼,此輩亦不能戾吾。」
更行十里,又見夜叉輩六七人,皆持兵器,銅頭鐵額,狀貌可憎惡,跳梁企躑,進退獰暴。
遙見四郎,戢毒慄立,惕伏戰悚而拜。
四郎喝問曰:「作何來?」
夜叉等霽獰毒為戚施之顏,肘行而前曰:「奉大王帖,專取張遵言秀才。」
偷目盜視之狀如初。
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取固不可也。」
夜叉等一時叩地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使決鐵杖五百,死者活者尚未分。
四郎今不與去,某等盡死。
伏乞哀其性命,暫遣遵言往。」
四郎大怒,叱夜叉,夜叉等辟易,崩倒者數十步外,流血跳迸,涕淚又言。
四郎曰:「小鬼等敢爾,不然,且急死。」
夜叉等啼泣喑嗚而去。
四郎又謂遵言曰:「此數輩甚難與語,今既去,則奉為之事成矣。」
行七八里,見兵仗等五十餘人,形神則常人耳,又列拜於四郎前。
四郎曰:「何故來?」
對答如夜叉等。
又言曰:「前者夜叉牛叔良等七人,為追張遵言不到,盡以付法。
某等惶懼,不知四郎有何術,救得我等全生。」
四郎曰:「第隨我來,或希冀耳。」
凡五十人,言可者半。
須臾,至大烏(明抄本烏作鳥)頭門。
又行數里,見城堞甚嚴。
有一人具軍容,走馬而前。
傳王言曰:「四郎遠到,某為所主有限,法不得迎拜於路。
請且於南館小休,即當邀迓。」
入館未安,信使相繼而召,兼屈張秀才。
俄而從行,宮室欄署,皆真王者也。
入門,見王披兗垂旒,迎四郎而拜,四郎酬拜,禮甚輕易,言詞唯唯而已。
大王盡禮,前揖四郎升階,四郎亦微揖而上。
回謂遵言曰:「地主之分,不可不邇。」
王曰:「前殿淺陋,非四郎所宴處。」
又揖四郎。
凡過殿者三,每殿中皆有陳設盤榻食具供帳之備。
至四重殿中方坐,所食之物及器皿,非人間所有。
食訖,王揖四郎上夜明摟。
樓上四角柱,盡飾明珠,其光為晝。
命酒具樂,飲數巡,王謂四郎曰:「有佐酒者,欲命之。」
四郎曰:「有何不可。」
女樂七八人,飲酒者十餘人,皆神仙間容貌粒飾耳。
王與四郎各衣便服,談笑亦鄰於人間少年。
有頃,四郎戲一美人,美人正色不接。
四郎又戲之,美人怒曰:「我是劉根妻,不為奉上元夫人處分,焉涉於此。
君子何容易乎?中間許長史,於雲林王夫人會上輕言,某已贈語杜蘭香姊妹。
至多微言,猶不敢掉謔,君何容易歟?」
四郎怒,以酒卮擊牙盤一聲,其柱上明珠,轂轂而落,暝然無所睹。
遵言良久懵而復醒,元在樹下,與四郎及鞍馬同處。
四郎曰:「君已過厄矣,與君便別。」
遵言曰:「某受生成之恩已極矣。
都不知四郎之由,以歸感戴之所。
又某之一生,更有何所賴也?」
四郎曰:「吾不能言。
汝但於商州龍興寺東廊縫衲老僧處問之,可知也。」
言畢,騰空而去。
天已向曙,遵言遂整轡適商州,果有龍興寺。
見縫衲老僧,遂禮拜。
初甚拒遵言,遵言求之不已。
老僧夜深乃言曰:「君子苦求,吾焉可不應?蘇四郎者,乃是太白星一精一也;大王者,仙府之謫官也,今居於此。」
遵言以他事問老僧,老僧竟不對,曰:「吾今已離此矣。」
即命遵言歸,明辰尋之,已不知其處所矣。
(出《博異記》)
南一陽一張遵言,趕考沒有中,回鄉時路上住在商山一個旅店。
半夜時天很黑,張遵言起來看看僕人給馬添草料沒有。
忽然見東牆下有個東西,非常白,亮得耀眼。
叫僕人去看,是一隻白色的狗,像貓那樣大,渾身皮毛和爪子牙齒都像玉,色彩特別光潔,十分可愛。
遵言十分喜歡它,給它起名叫「捷飛」,意思是說這狗跑起來像飛一樣。
他常常和這白狗在一起,起初讓僕人張志誠裝在袖子裡帶著。
張遵言每次吃飯,都要把那白狗弄到面前。
如果狗不愛吃東西,張遵言就想法做它喜歡吃的東西來餵它。
如果飯食不夠了,寧肯自己不吃,也要省出來給白狗吃。
一年多白狗一直在僕人袖子裡呆著,僕人好像有點不耐煩了,張遵言就把白狗要來放在自己袖子裡,而且喂得更加一精一心。
夜裡和狗一同睡,白天和狗呆在一起,整整四年過去了。
有一次張遵言到梁山去,天色將晚而越來越一陰一,仍然沒到目的地,又忽然下起了大雨。
張遵言只好和僕人躲在大樹下避雨。
當時天昏地暗,什麼也看不見,忽然發現那小白狗不見了。
遵言非常著急,就讓僕人四處去找,正在找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人,有八尺多高,穿著白衣,長得很英俊可愛。
當時就覺得好像在月亮下站著,什麼都看得很清楚。
就問白衣人從那兒來,姓什麼。
白衣人說:「我姓蘇,排行第四。」
又對遵言說,「我已經知道你的姓名了。
你的白狗不是丟了嗎?我就是啊。
你眼前有必死的大難了,可是我對你十分敬愛,四年以來,你能夠養著我,甚至都捨出自己的飯食來餵我,而且毫不後悔。
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救你逃脫大難,然而會搭上十多條命哩。」
說完,就騎上遵言的馬,遵言步行跟在後面。
走了有十里地,遠遠看見一個墳上有三四個人。
穿白衣戴白帽子,個個都有一丈多高,手裡拿著刀劍,非常威嚴。
可是他們見到蘇四郎後,立刻伏在地上跪拜迎接。
拜完也不敢抬頭。
四郎問他們有什麼事,他們說,「奉大王的公文,捉拿秀才張遵言。」
說完,還不住地偷看張遵言。
遵言非常害怕,差點跌倒在地上。
蘇四郎說,「不許無禮!我與遵言同行同止,你們快給我走開!」那四個白衣人一聽就嚇得哭了起來。
四郎對遵言說,「別擔心,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
又走了十里,看見有幾個象夜叉的傢伙,都拿著刀槍,個個銅頭鐵額,模樣十分可憎,他們蹦蹦跳跳,作出十分凶殘的樣子。
他們看見蘇四郎後,立刻規規矩矩的站住,然後戰戰兢兢地向四郎叩拜。
四郎喝問,「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夜叉們立刻收起猙獰的面孔,換上一副老實可憐的表情,用胳膊爬到四郎跟前說,「我們奉大王的命令,專門來抓張遵言秀才。」
然後都賊眉鼠眼的偷看張遵言。
四郎說,「張遵言是我的朋友,不准你們抓他!」夜叉們立刻不住地叩頭,把頭都叩得流血了,他們說,「剛才那四個白衣人,因為沒有抓到張遵言,大王已下令每人挨五百鐵棍,現在不知他們是死是活。
現在你不讓我們把張遵言帶走,我們是非死不可了。
請立即救我們一條命,暫時讓我們把張遵言帶走吧。」
四郎大怒,把夜叉們痛罵了一頓,夜叉嚇得屁滾尿流,有的嚇得跪到幾十步外,但仍然淌著血流著淚不斷的請求。
四郎說,「小鬼好大膽,再不滾開,我叫你們立刻都死!」夜叉們又哭又號地跪了。
四郎又對遵言說,「這些傢伙們很難對付,不容易說通,現在他們都被我趕走,事情就算成了。」
又走了七八里,見手執刀槍的四五十人,和平常人長得一樣。
他們列隊拜在四郎面前,四郎問,「你們來做什麼?」
他們回答得和夜叉一樣。
又說,「前面的夜叉牛叔良等七個人,因為沒有抓到張遵言,都被法辦了。
我們非常害怕,不知四郎你有什麼法術,能救我們活命。」
四郎說,「你們排好隊隨我來,也許有辦法,怎樣?」
那五十個人,有一半跟著走。
過了一個大黑城門,又走了幾里,見城樓上戒備森嚴,有一個騎馬的軍官來到四郎面前,傳達大王的話說,「我應該出城去迎接四郎,但因為我的權力有限,按規定不能到路上迎拜。
先請四郎在南館休息片刻,我會立刻去迎接您。」
四郎剛在南館坐下,大王派的信使就跟著來請,並且請張遵言也一同去。
他們就一同走。
見宮殿樓閣,和人間真正的王一樣華貴。
進了宮門,見大王披著長袍、帽子上垂著流蘇,迎接四郎,恭敬行禮。
四郎只很隨便地還了禮,說話也不跟尊敬。
大王卻禮儀很重,揖拜迎下階來,四郎隨便拜了拜就隨著走進前殿,還回頭小聲對遵言說,「他是主人,禮儀不能不重。」
這時大王說,「前殿太簡陋,怎能在這裡宴請您。
又請四郎走過了三個大殿,每個殿裡都陳設華麗,擺著酒食設著床 榻。
到了第四個大殿裡,才請四郎和張遵言入席。
所吃的東西,用的器具,都和人間不同。
吃完了飯,又請四郎登上夜明樓。
樓上四角柱子上,都裝飾著明珠,照得周圍如同白天。
大王安排了酒宴音樂,請四郎宴飲,酒過幾巡後,大王對四郎說,「我想找人歌舞助興,不知可不可以?」
四郎說,「為什麼不可以呢?」
這時來了七八個舞女,還有十幾個善喝酒的人,都像是神仙的容貌和裝飾。
這時大王和四郎都換上了便服,在一起說話談笑,好像是在人間的兩個少年朋友。
過了一會兒,四郎和一個美一女 調笑,那美一女 態度很嚴肅,不理四郎。
四郎又進一步戲她,那美人發怒說,「我是劉根的妻子,不是受上元夫人的安排,怎能到這裡?請你放尊重些。
宴會上曾經有位許長史,在雲林王夫人都不敢開的宴會上,口出輕薄之言。
我已經對杜蘭香講了這事。
她也不過是口出薄言,而不敢過於無禮,四郎怎麼可以這樣輕狂無禮呢?」
四郎大怒,用酒杯使勁敲了一下盤子,震得柱子上的明珠撲撲地落了下來,四郎就像根本沒看見。
過了一陣,張遵言好像大夢初醒。
一看,自己還在那棵避雨的樹下。
四郎和那匹馬也都在跟前。
四郎說:「你已經逃出了大難,咱倆該分別了。」
遵言說:「我接受你這樣大的恩惠,今後想對你有一點報答,也不知道你在那裡,我這一生又有誰可以依靠呢?」
四郎說,「我不能對你說出我的所在。
你可以到商州龍興寺,找一個在東廊縫補袈紗的和尚,問他就行。」
說完,騰空飛去了。
這時天色微明,遵言就準備好了馬匹,準備上路。
到了商州,一打聽,果然真有個龍興寺。
找到那位補袈紗的和尚,趕快上前拜見,問四郎的去處和所在。
起初和尚堅決不對遵言說,後來遵言苦苦哀求,老和尚才在夜深人靜時對遵言說,「既然你這樣苦苦地求我,我就告訴你吧。
四郎,就是太白星一精一。
大王,是仙界貶下來的官,現在管我們這一方。」
遵言再問別的事,老和尚什麼也不說了,說,「我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
老和尚讓遵言快離去。
第二天遵言再去時,老和尚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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