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卷第四百一十五 草木十
木怪
張叔高 陸敬叔 聶友 董奇 趙翼 魏佛陀 臨淮將 崔導 賈秘 薛弘機
盧虔 僧智通 一江一 夏從事張叔高
桂一陽一太守一江一 夏張遼字叔高,留其使(明抄本、陳校本無「留其使」三字,按《風俗通·怪神篇》「留其使」作「去鄢令」)家居買田。
田中有大樹十餘圍,扶疏蓋數畝,地不生谷。
遣客伐之,有赤汁六七斗出。
客驚怖歸,具白叔高。
高怒曰:「樹老赤汁,有何等血!」因自行,復斫之。
血大流灑。
叔高使先斫其枝。
有一空處,見白頭公可長四五尺,忽出往叔高。
叔高乃逆格之。
如此凡數回頭(「頭」原作「顧」。
據明抄本、陳校本改)。
左右皆怖伏地,而叔高恬如也。
徐熟視,非人非獸。
遂伐其木。
是歲,司空辟高為侍御史兗州刺史,以居二千石之尊,過鄉里,薦祝祖孝,竟無他怪。
(出《風俗通》)
桂一陽一太守一江一 夏的張遼張叔高,派人留在家裡買田地。
買到的一塊田中,有一棵十餘圍的大樹,枝葉茂密的樹冠蔭地好幾畝,不能長莊稼。
張叔高就派食客們去把大樹砍掉。
砍樹的時候,大樹出了六七斗紅色的汁水,食客又驚又怕地回到桂一陽一來,向張叔高作了詳細報告。
張叔高生氣地說:「樹老了就有紅色的汁水,有什麼根據能說那是血呢?」
於是他親自趕回家來,又砍那棵大樹。
大樹流血不止。
張叔高讓人先砍樹枝。
有一個空處,出現一個白頭老漢,這老漢高四五尺,忽然出來走向張叔高。
張叔高迎上去把他擊倒在地。
如此一共出現四次,左右的人都嚇得趴在地上,但是張叔高恬靜自如。
仔細看那些被擊殺的東西,不是人也不是獸。
後來終於把樹伐倒了。
這一年,司空徵召張叔高做侍御史兗州刺史,從而他處於兩千石的尊位上。
路過鄉里的時候,他照樣去祭拜祖先,到底也沒發生別的怪事。
陸敬叔
吳先主時,陸敬叔為建安郡太守。
使人伐大樟樹,不數斧,有血出,樹斷,有物人面狗身,從樹中出。
敬叔曰,此名「彭侯」。
乃烹食之。
白澤圖曰:「木之一精一名彭侯,狀如黑狗,無尾。
可烹食之。」
(出《搜神記》)
吳先主那時候,陸敬叔是建安郡太守。
他派人砍伐一棵大樟樹,砍了不幾斧,就有血流出來。
樹被砍斷以後,有一個人面狗身的東西從樹中鑽出來。
陸敬叔說,這東西名叫彭侯。
於是就把它煮著吃了。
白澤圖說:「樹一精一的名叫彭侯,樣子像黑狗,沒有尾巴,可以煮了吃肉。」
聶 友
吳聶友字文悌,豫章新塗人。
少時貧賤,常好射獵。
見一白鹿,射之中,尋蹤血盡,不知所在。
饑困,臥梓樹下。
仰見所射鹿箭,著樹枝,怪之。
於是還家繼糧,命子弟持斧伐之。
樹有血,遂截為二板。
牽置陂中,常沉,時復浮出。
出家必有吉(「吉」原作「言」,據《搜神後記》八改)。
友欲迎賓客,常乘此板。
或於中流欲沒,客大懼,友呵之,復浮。
仕官如願,位至丹一陽一太守。
其板忽隨至石頭,友驚曰:「此陂中板來,必有意。」
因解職還家。
二板挾兩邊,一日即至。
自爾後,板出或為凶禍。
今新塗北二十里餘,曰封溪,有聶友截梓樹板濤牂柯處。
牂柯有樟樹,今猶存,乃聶友回日所栽,枝葉皆向下生。
(出《搜神記》)
吳時,有一個人姓聶名友字文悌,是豫章新塗人。
此人年輕的時候比較貧賤,常常喜歡上山打獵。
有一天,他發現一隻白色的鹿,就射箭射中了它。
他尋著血蹤追趕,追到不見血跡。
也不知白鹿在哪。
他又饑又困,倒在一棵梓樹下休息。
一仰臉看到他射鹿的那支箭紮在樹枝上,他很奇怪,就回到家裡,準備了乾糧,率領著子弟們帶著斧子來砍伐那棵樹。
樹有血。
他就把它破成兩塊板子,扔在河邊上。
這兩塊板子常常沉下去,也常常浮上來。
凡是浮出來的時候,聶友家中必然有吉事。
他到外地迎送賓客,常乘坐這兩塊板。
有時候正處一中流的時候,板子要沉沒,客人十分驚懼,聶友就呵斥那木板一番,它就再浮上來。
聶友的仕途是如願的,官位一直到了丹一陽一太守。
那兩塊板子忽然間隨他來到石頭城,他大吃一驚,心想,這河邊的兩塊板子來,一定是有意的。
於是他就解職回家。
兩塊板子挾在兩邊,一天就到。
從此後,板子的出現就可能是凶禍。
現在新塗北邊二十多里的地方,叫做封溪。
封溪有當年聶友截梓樹板泛游牂柯的地方。
牂柯那裡有一棵樟樹,現在還活著,那是聶友當年要回來時栽的。
這棵樹的枝葉全向下長。
董 奇
京兆董奇庭前有大樹,一陰一映甚佳。
後霖雨,奇獨在家鄉,有小吏言,太承雲府君來。
乃見承雲著通天冠,長八尺,自言(「言」原作「有」,據明抄本改)。
為方伯,某第三子有雋才,方當與君周旋。
明日,覺樹下有異。
每晡後無人,輒有一少年就奇語戲,或命取飲食。
如是半年。
奇氣強壯,一門無疾。
奇後適下墅,其僕客三人送護。
言樹材可用,欲貸之,郎常不聽,今試共斬斫之。
奇遂許之。
神亦自爾絕矣。
(出《幽明錄》)
京兆的董奇,庭院前有一棵大樹,茂盛遮蔭,挺不錯的。
後來連續幾天下雨,董奇獨自在家,有一個小官對他說,太承雲府的一位先生來見。
於是他看到那位承雲先生頭戴通天冠,身高八尺。
那人自稱是方伯,說:「我的三兒子人才出眾,他將與您周旋。」
第二天,董奇覺得樹下有了變化。
每當午後沒人的時候,總有一個青年人來到董奇面前說話嬉戲,有時候還讓董奇拿吃喝的東西。
如此半年之久。
董奇的氣色強壯,全家都沒病。
董奇後來到下墅去,他的三個僕人送他。
三人對董奇說,這棵大樹的材料有大用,想要賣它,您一直不同意,現在是否可以把它一塊砍了呢?董奇於是就允許了。
神靈也就從此消失了。
趙 翼
永嘉松一陽一趙翼以義熙中與大兒鮮共伐山桃樹,有血流,驚而止。
後忽失第三息所在,經十日自歸。
聞空中有語聲,或歌哭。
翼語之曰:「汝既是神,何不與我相見?」
答曰:「我正氣耳。
捨北有大楓樹,南有孤峰,名曰石樓。
四壁絕立,人一獸 莫履。
小有失意,便取此兒著樹杪及石樓上。
舉家叩頭請之,然後得下。」
(出《異苑》)
永嘉郡松一陽一縣的趙翼,於義熙年中與大兒子趙鮮一起砍伐一棵山桃樹。
剛砍兒斧,見樹流血,大吃一驚,急忙停止。
後來忽然丟失了第三個孩子。
十天以後,這孩子又自己回來了。
趙翼聽到空中有說話的聲音,有時候唱歌,有時候哭泣。
趙翼就對著空中說:「你既然是神仙,為什麼不和我見面呢?」
空中回答說:「我是一股正氣罷了。
屋舍之北有一棵大楓樹,南面有一座孤立的山峰。
孤峰名叫『石樓』,四面全是懸崖絕壁,不管是人是獸,沒有能上去的。
大楓樹有點不高興,就把這孩子弄到那樹梢和石樓上了。
全家磕頭請求,然後才能下來。」
魏佛陀
梁末,蔡州布(明抄本、陳校本「布」作「有」)席家空宅,相承雲,凶不可居。
有回防都督軍人魏佛陀將火入宅,前堂止息。
曛黃之際,堂捨有一物,人面狗身,無尾,在捨跳躑。
佛陀挽弓射之,一發即不復見。
明日發屋,看箭飲羽,得一朽木,可長尺許,下有凝血。
自後遂絕。
(出《五行記》)
梁代末年,蔡州布席家的空宅院,相傳說是座凶宅不能居住。
有一個回防都督手下的軍人,名叫魏佛陀,他率領著十名兵士進入宅中,在前堂住下。
日落的時候,堂屋裡出現一個東西,人面狗身,沒有尾巴。
那東西在堂屋裡亂跳。
魏佛陀挽弓搭箭射那東西。
一射便看不見了。
第二天在堂屋裡挖掘,挖到一塊被箭射中的朽爛木頭。
木頭有一尺來長,下端有凝結的血跡。
從此以後就根絕了鬧鬼神的現象。
臨淮將
上元中,臨淮諸將等乘夜宴集,燔炙豬羊,芬馥備至。
有一巨手從窗中入,言乞一臠,眾皆不與。
頻乞數四,終亦不與。
乃潛結繩作彄,施於孔所。
紿云:「與肉。」
手復入,因而系其臂。
牽挽甚至,而不能脫。
欲明,乃樸然而斷。
視之,是一楊枝。
持以求樹,近至河上,以碎斷,往往有血。
(出《廣異記》)
上元年間,臨淮的將領們連夜舉行宴會。
炙烤豬羊,美味備至。
有一隻大手從窗口伸了進來,說要塊肉吃。
眾人都沒給。
頻頻要了四次,始終也沒給。
於是人們暗中找繩子繫了一個彄,放在窗戶那個有孔的地方,欺騙說:「給你肉!」手就又伸了進來。
於是一緊繩彄就繫住了那人的胳膊。
繩子拉得很緊,他無法逃脫。
天將亮的時候,那手臂木頭似地折斷了。
一看,不是手臂,而是一個楊樹枝。
拿著這個樹枝去找那棵樹,在不遠的河邊找到了,因為碎斷,到處都有血跡。
崔 導
唐荊南有富人崔導者,家貧乏。
偶種桔約千餘株,每歲大獲其利。
忽一日,有一株化為一丈夫,長丈餘,求見崔導。
導初怪之,不敢出。
丈夫苦求之,導遂出見之。
丈夫曰:「我前生欠君錢百萬,未償而死。
我家人復自欺,君乃上訴於天。
是以令我合門為桔,計傭於君,僅能滿耳。
今上帝有命,哀我族屬,復我本形。
兼我自省前事,止如再宿耳。
君幸為我置一敝廬,我自耕鑿,以卒此生。
君仍盡剪去桔樹,端居守常,則能自保。
不能者,天降禍矣。
何者,昔百萬之資,今已足矣。」
導大驚,乃皆如其言,即為葺廬,且盡伐去桔樹。
後五年而導卒,家復貧。
其人亦不知所在。
(出《瀟湘錄》)
唐朝時,荊南有一個叫崔導的富人。
他家裡本來很窮,偶然種了大約一千株桔樹,每年都能大獲其利。
忽然有一天,有一棵桔樹變成一個一丈多高的成年男子,來求見崔導。
崔導感到奇怪,不敢出去。
那男子苦苦地求他,他就出來見那男子。
男子說:「我前生欠你一百萬錢,沒還就死了。
我的家人又自己欺騙自己,你就上訴到天庭。
所以上帝讓我們全家變成桔樹,計酬僱用給你。
才能還滿一百萬。
現在上帝有命令。
可憐我的家族親屬,復還我的本形。
加上我自己反省以前的事,只再過一夜 便回復人形了。
希望你為我蓋一所小草房,我親自耕種,以了結此生。
你還是把所有的桔樹都砍去,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就能夠保住自己。
不然的話,天就降禍於你了。
為什麼呢?過去我欠的那百萬之資,如今已經還夠了。」
崔導非常吃驚,就完全按照那人說的去做,立即著手為那人蓋房子,而且砍伐了所有的桔樹。
五年後崔導便死去,家又開始變窮。
那個人也不知在哪。
賈 秘
順宗時,書生賈秘自睢一陽一之長安。
行至古洛城邊,見綠野中有數人環飲,自歌自舞。
秘因詣之。
數人忻然齊起,揖秘同席。
秘既見七人皆儒服,俱有禮,乃問之曰:「觀數君子,士流也。
乃敢聚飲於野,四望無人?」
有一人言曰:「我輩七人,皆負濟世之才,而未用於時者,亦猶君之韜蘊,而方謀仕進也。
我輩適偶會論之間,君忽辱臨。
幸且共芳樽,惜美景,以古之興亡為警覺,以人間用捨為擬議,又何必涉綺閣,入龍舟,而方盡一醉也?」
秘甚怪之,不覺肅然致敬。
及歡笑久,而七人皆遞相目,若有所疑。
乃問秘曰:「今既接高論,奚不一示君之芳猷,使我輩服君而不疑也?」
秘乃起而言曰:「余睢一陽一人也。
少好讀書,頗識古者王霸之道。
今聞皇上纂嗣大寶,開直言之路,欲一叩象闕,少伸愚誠。
亦不敢取富貴,但一豁鄙懷耳。
適見七君子高會,故來詣之。
幸無遐棄可也。」
其一人顧諸輩笑曰:「他人自道,必可無傷。
吾屬斷之,行當敗缺。」
其一人曰:「己雖勿言。
人其捨我:「一人曰:「此君名秘,固當為我匿瑕矣。」
乃笑謂秘曰:「吾輩是七樹一精一也:其一曰松,二曰柳,三曰槐,四曰桑,五曰棗,六曰栗,七曰樗。
今各言其志,君幸聽而秘之。」
其松一精一乃起而言曰:「我本處空山,非常材也。
負堅貞之節,雖霜凌雪犯,不能易其操。
設若哲匠構大廈,揮斤斧,長短之木,各得其用。
榱桷雖眾,而欠梁棟,我即必備棟樑之用也。
我得其用(「用」原作「利」,據明抄本、陳校本改),則永無傾危之患矣。」
其次一人起言曰:「我之風一流 之名,聞於古今。
但恨煬帝不回,無人見知。
張緒效我,空耀載籍。
所喜者,絮飛則才子詠詩,葉嫩則佳人學畫,柔勝剛強,且自保其性也。」
其次者曰:「我受一陽一和之恩,為不材之木。
大川無梁,人不我取;大廈無棟,人不我用。
若非遭郢匠之堊,則必不合於長短大小也。
噫!倚我者有三公之名矣。」
其次者言曰:「我平生好蠶(「蠶」原作「吞」,據明抄本、陳校本改)。
無辭吐飼,不異推(「推」原作「惟」,據明抄本、陳校本改)食。
蠶即繭,繭而絲,絲為褲綺。
褲綺入貴族之用。
設或貴族之流,見褲綺之美麗以念我,我又豈須大為梁棟,小為榱桷者也?」
其次者曰:「我自辯士蘇秦入燕之日,已推我有兼濟之名也。
不唯漢武帝號為束束,投我者足表赤心。
我又奚慮不為人所知也?」
其次曰:「我雖處蓬蓽,性實恬然,亦可以濟大國之用也。
倘人主立宗廟,虔祀饗,而法古以用我,我實可以使民之戰慄也。」
其次曰:「我與眾何殊也?天亦覆我,地亦載我。
春即榮,秋即落。
近世人以我為不材,我實常懷憤惋。
我不處澗底,怎見我有凌雲之勢;我不在宇下,焉知我是構廈之材。
驥不騁即駑馬也,玉不剖即頑石也。
固不必松即可構廈凌雲,我即不可構廈凌雲。
此所謂信一人之言,大喪其真矣。
我所以慕隱淪之輩,且韜藏其跡。
我若逢陶侃之一見,即又用之有餘也。」
言訖,復自歌自舞。
秘聞其言,大怖,坐不安席,遽起辭之。
七人乃共勸酒一杯,謂秘曰:「天地間人與萬物,皆不可測,慎勿輕之。」
秘飲訖,謝之而去。
(出《瀟湘記》)
順宗的時候,書生賈秘從睢一陽一到長安去,走到古洛城邊,見綠野之中有幾個人環坐在一起飲酒,自己唱歌,自己跳舞。
於是賈秘就到那邊去了。
那幾個人一齊欣然而起,揖讓賈秘和他們一起坐。
賈秘見七個人都是書生打扮,都彬彬有禮,就問道:「看各位君子,屬於士人階層,怎敢在這四望無人的野外聚飲?」
有人回答說:「我們七個人,都負有濟世之才,之所以沒有被重用於當世,這也和你穎處囊中一樣,正在謀劃仕進的辦法呢。
我們碰巧偶然相會談論之間,您忽然光臨,我們有幸與您一起飲酒,共賞美景,以古代的興亡為警覺,以人間的取捨為話題,又何必居住綺閣,乘坐龍舟才能喝一頓酒呢?」
賈秘特別奇怪,不知不覺就肅然起敬。
等談笑歡樂的時間長了,那七個人都在互相使眼色,好像有什麼懷疑。
於是就問賈秘道:「現在既然在一起一交一 談,何不展示一下您的智謀和觀點,使我們佩服而不生疑呢?」
賈秘就站起來說:「我是睢一陽一人,從小喜歡讀書,多少知道一些古代的王霸之道。
如今聽說皇上繼承了皇位,廣開言路,我便想叩一下皇宮的門闕,略盡我的愚忠。
也不敢謀取富貴,只不過施展一下抱負而已。
恰巧遇見七位君子雅會,所以便來到這裡。
多謝各位沒有嫌棄我。」
其中一人看著幾位笑道:「他人自如此說,一定必是無什麼大害處;我們推斷,行將敗缺。」
其中一人說:「自己雖然不說,人家還是不用我。」
一人說:「此人名字叫『秘』,一定能替我隱瞞缺點了。」
於是就笑著對賈秘說:「我們是七個樹一精一。
頭一個是松樹一精一;二一個是柳樹一精一;三一個是槐樹一精一;四一個是桑樹一精一;五一個是棗樹一精一;六一個是栗樹一精一;七一個是樗樹一精一。
現在咱們各言其志,您聽了不要講出去。」
那松一精一就起來說道:「我本來處在空山之中,是非常之材,身負堅貞的氣節,雖然霜也欺凌雪也來犯,但是不能動搖我的高尚情操。
如果高明的工匠建築大廈,揮起斧頭,木頭不論長短,各有用場。
椽子檁子儘管很多,但是缺少棟樑。
我就一定具備棟樑的大用。
我得到重用,那就永遠沒有傾斜倒塌的憂患了。」
其次一個人站起來說:「我的這個風一流 的名字,聞於古今。
我只恨隋煬帝不回來,沒人知道我。
張緒效仿我,空留名字於書籍之中。
令人高興的是,我的花絮飛揚就有才子詠詩;我的葉子還嫩,就有佳人學畫。
我的柔弱勝過剛強。
我將保持自己的性情。」
又一個人說:「我受一陽一和的恩澤,卻是不成材的樹木。
大河裡沒橋,人家不取我;大廈裡沒棟,人家不用我。
如果沒有好木匠加工,那就肯定不合乎長短大小的要求。
噫!依靠我的有三公之名呢!」另一個說道:「我平生喜歡蠶,供蠶食用,從不推辭。
蠶就是繭,繭就是絲,絲織出褲綺,褲綺成為貴族的用品。
如果那些貴族階層的人,看到褲綺的美麗能夠想到我,我又何必做什麼棟樑和檁子椽子什麼的。」
下一個說:「我自從辯士蘇秦進入燕國那天起,就已經有了兼濟的名聲。
不光漢武帝給了我封號,以我為禮物送人,足以表達赤誠之心。
我又何必憂慮不為人所知呢?」
再一個說:「我雖然處在蓬蓽之間,性情樸實而恬靜,但是也可以對大國有所幫助。
倘若皇家立宗廟,虔誠地祭祀鬼神,就會傚法古人而用我。
我實在可以讓百姓戰慄。」
最後一個說:「我與大伙有什麼不同?天也蓋我,地也載我,春天我就繁茂,秋天我就凋落。
近代人認為我不成材,我確實經常感到憤慨不平。
我不處在山澗底下,怎能看到我有凌雲之勢;我不處在屋宇之下,哪能知道我是構廈之材。
千里馬不馳騁就是跑不快的劣馬,美玉不從璞中剖出來就是頑石。
所以,不一定松樹就可以建大廈凌雲霄,不一定我就不能建大廈凌雲霄。
這叫做聽信一個人的話就大喪其真了。
我因此才敬慕隱逸淪落的人們,並且韜藏自己的行跡。
我若能遇上陶侃那樣的長官,就又有用了。」
說完了,樹一精一們又是自歌自舞起來。
賈秘聽了他們的話,很是恐怖,坐立不安,急忙起身告辭。
那七人就一起勸他一杯酒,對他說:「天地間人和萬物都不可預測,希望您謹慎行事,不要輕心。」
賈秘喝完,告辭而去。
薛弘機
東都渭橋銅駝坊,有隱士薛弘機。
營蝸捨渭河之隈,閉戶自處,又無妻僕。
每秋時,鄰樹飛葉入庭,亦掃而聚焉,盛以紙囊,逐其強而歸之。
常於座隅題其詞曰:「夫人之計,將徇(「徇」原作「苟」,據陳校本改)前非且不可,執我見不從於眾亦不可。
人生實難,唯在處中行道耳。」
居一日,殘一陽一西頹,霜風入戶,披褐獨坐,仰張邴之餘芳。
忽有一客造門。
儀狀瑰古,隆隼龐眉,方口廣顙,嶷然四皓之比。
衣早霞裘,長揖薛弘機曰:「足下性尚幽道,道著嘉肥。
僕所居不遙,嚮慕足下操履,特相詣。」
弘機一見相得,切磋今古,遂問姓氏。
其人曰:「藏經姓柳。」
即便歌吟,清夜將艾。
云:「漢興,叔孫為禮,何得以死喪婚姻而行二載制度?吾所感焉。」
歌曰:「寒水停圓沼,秋池滿敗荷。
杜門窮典籍,所得事今多。」
弘機好《易》,因問。
藏經則曰:「易道深微,未敢學也。
且劉氏六說,只明《詩》、《書》、《禮》、《樂》及《春秋》,而亡於《易》。
其實五說。
是道之難。」
弘機甚喜此論。
言訖辭去,窣颯有聲,弘機望之,隱隱然丈餘而沒。
後問諸鄰,悉無此色。
弘機苦思藏經,又不知所。
尋月餘,又詣弘機。
弘機每欲相近,藏經輒退。
弘機逼之,微聞朽薪之氣,藏經隱。
至明年五月又來,乃謂弘機曰:「知音難逢,日月易失,心親道曠,室邇人遐。
吾有一絕相贈,請君記焉。」
詩曰:「誰謂三才貴,余觀萬化同。
心虛嫌蠹食,年老怯狂風。」
吟訖,情意搔然,不復從容,出門而西,遂失其蹤。
是夜惡風,發屋拔樹。
明日,魏王池畔有大枯柳,為烈風所拉折。
其內不知誰人藏經百餘卷,盡爛壞。
弘機往收之,多為雨漬斷,皆失次第,內唯無《周易》。
弘機歎曰:「藏經之謂乎?」
建中年事。
(出《乾鐉子》)
東都渭橋銅駝坊,有一個隱士叫薛弘機。
薛弘機在渭河邊上蓋了一所小草房,閉戶自處,又沒有妻室一奴一僕。
每到秋天,鄰近的樹葉飛落到院子裡來,他就把它們掃到一塊,裝進紙口袋,找到那樹的地方而歸還。
他曾經在座席角落題詞說:「為人之計,順從以前的過錯是不行的,固執己見不為群眾所理解也是不行的。
人生之難,只在人的思想行為罷了。」
過了一天,殘一陽一西斜,秋風入戶,他正披著衣衫獨坐,仰慕張邴的美名,忽然有一客人來到門前。
客人的樣子挺古怪,眍睫眼,花白眉,口方額大超絕的樣子完全可以與四皓相比。
他身穿早霞裘,長揖薛弘機說:「先生您的性情喜尚幽靜之道,頗有修養,造詣很深。
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一向仰慕您的德才,特意來拜見。」
薛弘機一見就喜歡他,正好可以和他切磋一些今古學問。
於是就問他的姓名。
他說他姓柳,名藏經。
於是就一起唱歌吟詩,直到夜深。
他說:「漢朝興,叔孫氏制定禮法,怎麼能以死喪和婚姻而行二載制度?這是我有所感的。」
接著唱道:「『寒水停圓沼,秋池滿敗荷。
杜門窮典籍,所得事今多。」
薛弘機喜好《周易》,就向他問起《周易》的事。
他剛說:「《周易》的道理深奧一精一微,我沒敢學。
況且劉氏的六說,只說明了《詩》、《書》、《禮》、《樂》和《春秋》,而把《易》丟了。
其實是五說。
這是因為道理太難。」
薛弘機特別贊同此論。
柳藏經說完就告辭了,走的時候窣窣窸窸地有聲音。
薛弘機望著他,見他走出一丈多遠就影影綽綽地隱沒了。
後來向鄰居打聽,都說沒有這樣一個人。
薛弘機苦苦地思念柳藏經,卻又不知他在什麼地方。
一個多月以後,柳藏經又來見薛弘機。
薛弘機每次想要接近他,他總是往後退。
薛弘機逼近他,就能聞到略微有一點朽爛木材的氣味。
柳藏經便隱去了。
到第二年五月他又來了,竟然對薛弘機說:「知音難覓,日月易失。
心相親,道理明,室很近,人卻遠。
我有一首《絕句》贈你,請記住它。」
詩說:「誰謂三才貴,余觀萬化同。
心虛嫌蠹食,年老怯狂風。」
吟罷,他就有些不安的樣子,不再那麼從容,出門向西走去。
這天夜裡颳大風,毀屋拔樹。
第二天,魏王池畔的一棵大枯柳,被大風刮斷。
樹洞裡不知什麼人藏經書一百多卷,全都朽爛腐壞。
薛弘機去把這些經書收回來,大多被雨水浸泡了,完全沒了次序。
其中唯獨沒有《周易》。
薛弘機歎道:「這就叫做『柳藏經』啊!」這是建中年的事。
盧 虔
東洛有故宅,其堂奧軒級甚宏特,然居者多暴死,是以空而鍵之且久。
故右散騎常侍萬一陽一盧虔,貞元中為御史,分察東台,常欲貿其宅而止焉。
或曰:「此宅有怪,不可居。」
虔曰:「吾自能弭之。」
後一夕,虔與從吏同寢其堂,命僕使盡止於門外。
從吏勇悍善射,於是執弓矢,坐前軒下。
夜將深,聞有叩門者,從吏即問之。
應聲曰:「柳將軍遣奉書於盧侍御。」
虔不應。
已而投一幅書軒下,字似濡筆而書者,點畫纖然。
虔命從吏視其字云:「吾家於此有年矣。
堂奧軒級,皆吾之居也。
門神戶靈,皆吾之隸也。
而君突入吾捨,豈其理耶?假令君有餘,吾入之,可乎?既不懼吾,寧不愧於心耶?君速去,勿招敗亡之辱。」
讀既畢,其書飄然四散,若飛燼之狀。
俄又聞有言者,「柳將軍願見盧御史」。
已而有大厲至,身長數十尋,立庭,手執一瓢。
其從吏即引滿而發,中所執,其厲遂退,委其瓢。
久之又來,俯軒而立,俯其首且窺焉,貌甚異。
從吏又射之,中其胸。
厲驚,若有懼,遂東向而去。
至明,虔命窮其跡。
至宅東隙地,見柳高百餘尺,有一矢貫其上,所謂柳將軍也。
虔伐其薪。
自此其宅居者無恙。
後歲余,因重構堂室,於屋瓦下得一瓢。
長約丈餘,有矢貫其柄,即將軍所執之瓢也。
(出《宣室志》)
東洛有一所舊宅院,它的堂、奧、軒、級非常宏偉奇特,但是在此居住的人多半都暴死。
所以已經空鎖著放了很久。
貞元年中,右散騎常侍萬一陽一的盧虔,當時是御史,分察東台,曾經想要買這所宅院而住在裡邊。
有的人告訴他說:「這個宅子裡有鬼怪,不能住人。」
盧虔說:「我自有辦法除掉它。」
後一天夜裡,盧虔和他的一個從吏一起睡在堂屋裡,讓其他手下人全都住到門外。
這個從吏勇猛善射,於是他就拿著弓和箭,坐在窗下。
夜將深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
從吏就問是誰。
外邊答應說:「柳將軍給盧御史送來一封信。」
盧虔不應聲。
過一會扔一幅書在窗下,字跡好像是用柔軟的毛筆寫的,點畫挺細的。
盧虔讓從吏看看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上面寫道:「我家住在這裡有年頭了。
堂、奧、軒、級,都是我的住處。
門神戶靈,都是我的屬下。
而你突然來到我屋裡來,哪有這樣的道理呢?假如你有房舍,我去住了,可以嗎?你既然不怕我,難道你心中無愧嗎?你趕快離開,不要招致敗亡的恥辱!」讀完,那書就飄然四散,像飛去的灰燼那樣。
不久又聽到有人說話:「柳將軍願意見一見盧御史。」
過一會兒便有一個大惡鬼來到院子裡,身長好幾十尋,手裡頭握著一個大瓢。
那個從吏立刻拉滿弓射出一箭,射到了那瓢上。
那鬼於是就退回去,找地方把瓢放下,過一會兒又來。
那鬼立在窗外,俯身低頭往屋裡看,面貌極怪。
那從吏又射一箭,射中鬼的胸部。
鬼驚慌,好像害怕了,就向東而去。
到了天亮,盧虔讓人查尋鬼的蹤跡,來到宅子東面的一塊空地上,見一棵一百多尺高的柳樹上,紮著一支箭。
這就是所謂的柳將軍。
盧虔把柳樹砍了,從此這宅院裡的任何居者都安全無恙。
後來一年多,因為重建堂室,在屋瓦的下面弄出一個大瓢,長一丈多,有支箭紮在把上。
這就是柳將軍拿著的那個大瓢。
僧智通
臨湍寺僧智通常持《法華經》。
入禪宴坐,必求寒林淨境,殆非人跡所至處,經年,忽夜有人環其院呼智通。
至曉,聲方息。
歷三夜。
聲侵戶,智通不耐,因應曰:「呼我何事?可入來言也。」
有物長六尺餘,皂衣青面,張目巨吻。
見僧,初亦合手。
智通熟視良久,謂曰:「爾寒乎?就此向火。」
物乃就坐。
智通但唸經。
至五更,物為火所醉,因閉目開口,據爐而鼾。
智通觀之,乃以香匙舉灰火,置其口中。
物大呼起,至門若蹶聲。
其寺背山。
智通及明,視蹶處,得木皮一片。
登山尋之數里,見大青桐樹梢已老矣。
其下凹根若新缺,僧以木皮附之,合無綖隙。
其半,有薪者創成一蹬,深六七寸餘,蓋魅之口。
灰火滿其中,久猶熒熒。
智通焚之,其怪遂絕。
(出《酉一陽一雜俎》)
臨湍寺有一個叫智通的和尚,經常念《法華經》。
他入禪宴坐,一定找寒林靜境,幾乎是沒有人跡到過的地方。
一年之後,忽然有人繞著院子喊智通。
直到天亮喊聲才止。
三個夜晚都這樣。
第三夜,喊聲從窗口傳進來,智通忍耐不下去了,就答應說:「喊我有什麼事?可以進來講。」
有一個怪物走來。
怪物長六尺多,黑衣黑臉,大睜著眼,嘴挺大。
怪物見了智通,一開始也合一下手。
智通仔細地端詳他許久,說道:「你冷嗎?坐近來烤烤火。」
那怪物就坐下了。
智通只是唸經。
到了五更天,怪物被火陶醉了,就閉著眼張著口,擁著火爐發出鼾聲。
智通見狀,就用香匙取炭火,放到怪物口中。
怪物怪叫而起,跑到門外好像有摔倒的聲音。
這座寺廟背靠著山。
智通等到天明,看那怪物摔倒的地方,拾到一塊樹皮。
登山尋找了幾里,看到一棵大青桐樹,樹梢已經老了,它的根部有一塊凹陷的地方好像是新近弄掉的。
智通把手中的樹皮往上一安,正好合上。
樹幹一半處,有砍柴人砍成的一個陷窩兒,深六七寸還多,大概這就是怪物的嘴。
這裡邊還裝著炭火,時間這麼長還熒熒有光。
智通把這棵樹燒了,那鬼怪也就從此絕跡了。
一江一 夏從事
太和中,有從事一江一 夏者,其官捨嘗有怪異。
每夕,見一巨人身盡黑,甚光。
見之即悸而病死。
後有許元長者,善視鬼。
從事命元長以符術考召。
後一夕,元長坐於堂西軒下,巨人忽至,元長出一符飛之,中其臂。
剨然有聲,遂墮於地。
巨人即去。
元長視其墮臂,乃一枯木枝。
至明日,有家僮謂元長曰:「堂之東北隅,有枯樹焉,先生符今在其上。」
即往視之,其樹有枝梢折者,果巨人所斷臂也。
即伐而焚之,宅遂無怪。
(出《宣室志》)
太和年中,有一個叫一江一 夏的從事,它的官捨裡有怪物。
每到夜晚,就有一個渾身發黑而且有光的巨人出現,看見的人就會驚悸而病死。
後來有個叫許元長的人,善於捉鬼,一江一 從事就讓他用符術制一服 它。
後一個夜晚,巨人忽然而至,許元長坐在堂屋的西窗下,許元長投出一符直飛過去,擊中了巨人的手臂。
隨著一聲響,那隻手臂掉到地上,巨人立即離去。
許元長看那斷臂,原來是一個枯樹枝。
到了第二天,有個家僮對許元長說:「堂屋的東北邊,有一棵枯樹,先生的那張符現在那棵樹上呢。」
於是就去查看。
這棵樹上有一個斷了的樹枝,果然是那巨人的斷臂。
於是就把這棵樹砍了,燒了,這宅子也就無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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