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卷第四百一十九 龍二
柳 毅
柳 毅
唐儀鳳中,有儒生柳毅者應舉下第,將還湘濱。
念鄉人有客於涇一陽一者,遂往告別。
至六七里,鳥起馬驚,疾逸道左。
又六七里,乃止。
見有婦人,牧羊於道畔。
毅怪視之,乃殊色也。
然而蛾臉不舒,中袖無光。
凝聽翔立,若有所伺。
毅詰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
婦始楚而謝,終泣而對曰:「賤妾不幸,今日見辱於長者。
然而恨貫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聞焉:妾洞庭龍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涇川次子。
而夫婿樂逸,為婢僕所惑,日以厭薄。
既而將訴於舅姑。
舅姑愛其子,不能御。
迨訴頻切,又得罪舅姑。
舅姑毀黜以至此。」
言訖,歔欷流涕,悲不自勝。
又曰:「洞庭於茲,相遠不知其幾多也。
長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斷盡,無所知哀。
聞君將還吳,密通洞庭,或以尺書寄托侍者,未卜將以為可乎?」
毅曰:「吾義夫也。
聞子之說,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塵間,寧可致意耶?唯恐道途顯晦,不相通達,致負誠托,又乖懇願。
子有何術,可導我邪?」
女悲泣且謝曰:「負載珍重,不復言矣。
脫獲回耗,雖死必謝。
君不許,何敢言?既許而問,則洞庭之與京邑,不足為異也。」
毅請聞之。
女曰:「洞庭之一陰一,有大橘樹焉,鄉人謂之社橘。
君當解去茲帶,束以他物,然後叩樹三發,當有應者。
因而隨之,無有礙矣。
幸君子書敘之外,悉以心誠之話倚托,千萬無渝。」
毅曰:「敬聞命矣。」
女遂於襦間解書,再拜以進。
東望愁泣,若不自勝。
毅深為之戚,乃置書囊中。
因復問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祇豈宰殺乎?」
女曰:「非羊也,雨工也。」
「何為雨工?」
曰:「雷霆之類也。」
數顧視之,則皆矯顧怒步,飲齕甚異,而大小毛角,則無別羊焉。
毅又曰:「吾為使者,他日歸洞庭,幸勿相避。」
女曰:「寧止不避,當如親戚耳。」
語竟,引別東去。
不數十步,回望女與羊,俱亡所見矣。
其夕,至邑而別其友。
月餘(「月餘」原作「曰余」。
據明抄本、陳校本改)到鄉還家,乃訪於洞庭。
洞庭之一陰一,果有橘社。
遂易帶向樹,三擊而止。
俄有武夫出於波間,再拜請曰:「貴客將自何所至也?」
毅不告其實,曰:「走謁大王耳。」
武夫揭水指路,引毅以進。
謂毅曰:「當閉目,數息可達矣。」
毅如其言,遂至其宮。
始見台閣相向,門戶千萬,奇草珍木,無所不有。
夫乃止毅停於大室之隅。
曰:「客當居此以伺焉。」
毅曰:「此何所也?」
夫曰:「此靈虛殿也。」
諦視之,則人間珍寶,畢盡於此。
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 以珊瑚,簾以水一精一。
雕琉璃於翠楣,飾琥珀於虹棟。
奇秀深杳,不可殫言。
然而王久不至。
毅謂夫曰:「洞庭君安在哉?」
曰:「吾君方幸玄珠閣,與太一陽一道士講大經。
少選當畢。」
毅曰:「何謂大經?」
夫曰:「吾君龍也,龍以水為神,舉一滴可包陵谷。
道士乃人也,人以火為神聖,發一燈可燎阿房。
然而靈用不同,玄化各異,太一陽一道士一精一於人理,吾君邀以聽。
言語畢,而宮門辟,景從雲合,而見一人披紫衣,執青玉。
夫躍曰:「此吾君也。」
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問曰:「豈非人間之人乎?」
毅對曰:「然。」
毅而設拜(明抄本「毅而設拜」作「既而對後拜」),君亦拜。
命坐於靈虛之下。
謂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
夫子不遠千里,將有為乎?」
毅曰:「毅,大王之鄉人也。
長於楚,遊學於秦。
昨下第,間驅涇水右涘,見大王愛女,牧羊於野。
風環雨鬢,所不忍視。
毅因詰之,謂毅曰,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於此。
悲泗淋漓,誠怛人心。
遂托書於毅。
毅許之。
今以至此。
因取書進之。
洞庭君覽畢,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鑒(「能鑒」原作「診堅」,據明抄本、陳校本改)聽,坐貽聾瞽,使閨窗孺弱,遠罹構害。
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
幸被齒發,何敢負德?」
詞畢,又哀吒良久。
左右皆流涕。
時有宦人密視君者,君以書授之,令達宮中。
須臾,宮中皆慟哭。
君驚謂左右曰:「疾告宮中,無使有聲。
恐錢塘所知。」
毅曰:「錢塘何人也?」
曰:「寡人之愛弟。
昔為錢塘長,今則致政矣。」
毅曰:「何故不使知?」
曰:「以其勇過人耳。
昔堯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
近與天將失意,塞其五山。
上帝以寡人有薄德於古今,遂寬其同氣之罪。
然猶縻繫於此。
故錢塘之人,日日候焉。」
語未畢,而大聲忽發,天拆地裂,宮殿擺簸,雲煙沸湧。
俄有赤龍長千餘尺,電目血舌,朱鱗火鬣,項掣金鎖,鎖牽玉柱,千雷萬霆,激繞其身,霰雪雨雹,一時皆下。
乃臂青天而飛去。
毅恐蹶仆地。
君親起持之曰:「無懼,固無害。」
毅良久稍安,乃獲自定。
因告辭曰:「願得生歸,以避復來。」
君曰:「必不如此。
其去則然,其來則不然。
幸為少盡繾綣。」
因命酌互舉,以欸人事。
俄而祥風慶雲,融融怡怡,幢節玲瓏,簫韶以隨。
紅妝千萬,笑語熙熙。
後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璫滿身,綃縠參差。
迫而視之,乃前寄辭者。
然若喜若悲,零淚如系。
須臾紅煙蔽其左,紫氣舒其右,香氣環旋,入於宮中。
君笑謂毅曰:「涇水之囚人至矣。」
君乃辭歸宮中。
須臾,又聞怒苦,久而不已。
有頃,君復出,與毅飲食。
又有一人披紫裳,執青玉,貌聳神溢,立於君左右。
謂毅曰:「此錢塘也。」
毅起,趨拜之。
錢塘亦盡禮相接,謂毅曰:「女侄不幸,為頑童所辱。
賴明君子信義昭彰,致達遠冤。
不然者,是為涇陵之土矣。
饗德懷恩,詞不悉心。」
毅為退辭謝,俯仰唯唯。
然後回告兄曰:「向者辰發靈虛,已至涇一陽一,午戰於彼,未還於此。
中間馳至九天,以告上帝。
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遣責,因而獲免。
然而剛腸激發,不遑辭候,驚擾宮中,復忤賓客。
愧惕慚懼,不知所失。」
因退而再拜。
君曰:「所殺幾何?」
曰:「六十萬」。
「傷稼乎?」
曰:「八百里」。
「無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君撫然曰:「頑童之為是心也,誠不可忍。
然汝亦太草草。
賴上帝顯聖,諒其至冤。
不然者,吾何辭焉?從此已去,勿復如是。」
錢塘復再拜。
是夕,遂宿毅於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於凝碧宮。
會友戚,張廣樂,具以醪醴,羅以甘潔。
初笳角鼙鼓,旌旗劍戟,舞萬夫於其右。
中有一夫前曰:「此錢塘《破陣》樂。」
旌鈚傑氣,顧驟悍栗。
坐客視之,毛髮皆豎。
復有金石絲竹,羅綺珠翠,舞千女於其左。
中有一女前進曰:「此貴主《還宮》樂。」
清音宛轉,如訴如慕。
坐客聽之,不覺淚下。
二舞既畢,龍君太悅,錫以褲綺,頒於舞人。
然後密席貫坐,縱酒極娛。
酒酣,洞庭君乃擊席而歌曰:「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聖兮,薄社依牆。
雷霆一發兮,其孰敢當?荷真一人兮信義長,令骨肉兮還故鄉。
齊言慚愧兮何時忘?」
洞庭君歌罷,錢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
此不當婦兮,彼不當夫。
腹心辛苦兮,涇水之隅。
風霜滿鬢兮,雨雪羅襦。
賴明公兮引素書,令骨肉兮家如初。
永言珍重兮無時無。」
錢塘君歌闋,洞庭君俱起奉觴於毅。
毅踧踖而受爵。
飲訖,復以二觴奉二君。
乃歌曰:「碧雲悠悠兮,涇水東流。
傷美人兮,雨泣花愁。
尺書遠達兮,以解君憂。
哀冤果雪兮,還處其休。
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難久留。
欲將辭去兮悲綢繆。」
歌罷,皆呼萬歲。
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貯以開水犀。
錢塘君復出紅珀盤,貯以照夜璣。
皆起進毅。
毅辭謝而受。
然後宮中之人,鹹以綃彩珠璧,投於毅側,重疊煥赫。
須臾,埋沒前後。
毅笑語四顧,愧揖不暇。
泊酒闌歡極,毅辭起,復宿於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於清光閣。
錢塘因酒作色,踞謂毅曰:「不聞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陳於公。
如可,則俱在雲霄;如不可,則皆夷糞壤。
足下以為何如哉?」
毅曰:「請聞之。」
錢塘曰:「涇一陽一之妻,則洞庭君之愛女也。
淑性茂質,為九姻所重。
不幸見辱於匪人,今則絕矣。
將欲求托高義,世為親戚,使受恩者知其所歸,懷愛者知其所付。
豈不為君子始終之道者?」
毅肅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誠不知錢塘君孱困如是。
毅始聞跨九州,懷五嶽,洩其憤怒。
復見斷鎖金,掣玉柱,赴其急難。
毅以為剛決明直,無如君者。
蓋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愛其生,此真丈夫之志。
奈何簫管方洽,親賓正和,不顧其道,以威加人?豈僕之素望哉?若遇公於洪波之中,玄山之間,鼓以鱗須,被以雲雨,將迫毅以死,毅則以禽一獸 視之。
亦何恨哉?今體被衣冠,坐談禮義,盡五常之志性,負百行之微旨。
雖人世賢傑,有不如者,況一江一 河靈類乎?而欲以蠢然之軀,悍然之性,乘酒假氣,將迫於人。
豈近直哉?且毅之質,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間。
然而敢以不伏之心,勝王不道之氣。
惟王籌之!」錢塘乃逡巡致謝曰:「寡人生長宮房,不聞正論。
向者詞述狂妄,搪(「搪」字原闕,據明抄本、陳校本補)突高明,退自循顧,戾不容責。
幸君子不為此乖間可也。」
其夕復歡宴,其樂如舊,毅與錢塘遂為知心友。
明日,毅辭歸。
洞庭君夫人別宴毅於潛景殿,男女僕妾等悉出預會。
夫人泣謂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暌別。」
使前涇一陽一女當席拜毅以致謝。
夫人又曰:「此別豈有復相遇之日乎?」
毅其始雖不諾錢塘之請,然當此席,殊有歎恨之色。
宴罷辭別,滿宮淒然,贈遺珍寶,怪不可述。
毅於是復循途出一江一 岸。
見從者十餘人,擔囊以隨,至其家而辭去。
毅因適廣陵寶肆,鬻其所得,百未發一,財以盈兆。
故淮右富族鹹以為莫如。
遂娶於張氏,而又娶韓氏。
數月,韓氏又亡。
徙家金陵,常以鰥曠多感,或謀新匹。
有媒氏告之曰:「有盧氏女,范一陽一人也。
父名曰浩,嘗為清流宰,晚歲好道,獨遊雲泉。
今則不知所在矣。
母曰鄭氏。
前年適清河張氏,不幸而張夫早亡。
母憐其少,惜其慧美,欲擇德以配焉。
不識何如?」
毅乃卜日就禮。
既而男女二姓,俱為豪族。
法用禮物,盡其豐盛。
金陵之士,莫不健仰。
居月餘,毅因晚入戶,視其妻,深覺類於龍女,而逸艷豐厚,則又過之。
因與話昔事。
妻謂毅曰:「人世豈有如是之理乎?」
經歲余(「經歲余」原作「然君與余」。
據明抄本改)有一子。
毅益重之。
既產逾月,乃濃飾換服。
召親戚相會(明抄本、陳校本「親戚相會」作「毅於簾室」)之間,笑謂毅曰:「君不憶余之於昔也?」
毅曰:「夙為洞庭君女傳書,至今(明抄本、陳校本「為洞庭君女傳書至今」八字原作「非姻好何以」五字)為憶。」
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
涇川之冤,君使得白。
銜君之恩,誓心求報。
洎錢塘季父論親不從,遂至暌違,天各一方,不能相問。
父母欲配嫁於濯錦小兒。
某惟以心誓難移。
親命難背。
既為君子棄絕,分無見期,而當初之冤,雖得以告諸父母,而誓報不得其志,復欲馳白於君子。
值君子累娶,當娶於張,已而又娶於韓。
迨張韓繼卒,君卜居於茲。
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報君之意。
今日獲奉君子,鹹善終世,死無恨矣。」
因嗚咽泣涕一交一 下,對毅曰:「始不言者,知君無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明抄本、陳校本「感余」作「愛子」)之意。
婦人匪薄,不足以確厚永心。
故因君愛子,以托相生(明抄本、陳校本「相生」作「賤質」)。
未知君意如何,愁懼兼心,不能自解。
君附書之日,笑謂妾曰:『他日歸洞庭,慎無相避。
』誠不知當此之際,君豈有意於今日之事乎?其後季父請於君。
君固不許。
君乃誠將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話之。」
毅曰:「似有命者。
僕始見君子長涇之隅,枉抑憔悴,誠有不平之志。
然自約其心者,達君之冤,余無及也。
以言『慎勿相避』者,偶然耳。
豈思哉?洎錢塘逼迫之際,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
夫始以義行為之志,寧有殺其婿而納其妻者邪?一不可也。
善素以操真為志尚,寧有屈於己而伏於心者乎?二不可也。
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紛綸,唯直是圖,不遑避害。
然而將別之日,見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
終以人事扼束,無由報謝。
吁!今日君盧氏也,又家於人間。
則吾始心未為惑矣。
從此以往,永奉歡好,心無纖慮也。」
妻因深感嬌泣,良久不已。
有頃,謂毅曰:「勿以他類,遂為無心。
固當知報耳。
夫龍壽萬歲,今與君同之,水陸無往不適,君不以為妄也。」
毅嘉之曰:「吾不知國客,乃復為神仙之餌。」
乃相與覲洞庭。
既至而賓主盛禮,不可具紀。
後居南海,僅四十年。
其邸第輿馬,珍鮮服玩,雖侯伯之室,無以加也。
毅之族鹹遂濡澤。
以其春秋積序,容狀不衰,南海之人,靡不驚異。
洎開元中,上方屬意於神仙之事,一精一索道術,毅不得安,遂相與歸洞庭。
凡十餘歲,莫知其跡。
至開元末,毅之表弟薛嘏為京畿令,謫官東南,經洞庭,晴晝長望,俄見碧山出於遠波。
舟人皆側立曰:「此本無山,恐水怪耳。」
指顧之際,山與舟相逼。
乃有彩船自山馳來,迎問於嘏。
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來候耳。」
嘏省然記之,乃促至山下,攝衣疾上。
山有宮闕如人世,見毅立於宮室之中,前列絲竹,後羅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間。
毅詞理益玄,容顏益少。
初迎嘏於砌,持嘏手曰:「別來瞬息,而發毛已黃。」
嘏笑曰:「兄為神仙,弟為枯骨,命也。」
毅因出藥五十丸遺嘏曰:「此藥一丸,可增一歲耳。
歲滿復來,無久居人世,以自苦也。」
歡宴畢,嘏乃辭行。
自是已後,遂絕影響。
嘏常以是事告於人世。
殆四紀,嘏亦不知所在。
隴西李朝威敘而歎曰:「五蟲之長,必以靈者,別斯見矣。
人裸也,移信鱗蟲。
洞庭含納大直,錢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
嘏詠而不載,獨可鄰其境。
愚義之,為斯文。」
(出《異聞集》)
唐朝儀鳳年間,有一個叫柳毅的書生赴京趕考落第,要回湘濱,想到涇一陽一還住著自己的同鄉,就前去告別。
走了六七里路程,突然間鳥起馬驚,馬就飛快地跑到旁邊的岔道上去了。
又跑出六七里才停下。
這時他看到一個女人正在道旁牧羊。
柳毅感到奇怪,仔細一看,那女子竟是殊絕之色。
但是她的俏臉愁苦不舒,她的巾袖污穢無光。
她凝神而立,好像在等盼什麼。
柳毅問她道:「你為什麼如此憂傷呢?」
女子這才痛苦地致謝,哭泣著回答說:「我很不幸,今蒙垂問,使你受辱,但是怨恨至極,也就不能羞愧退避了,請聽聽我的不幸遭遇吧。
我是洞庭龍君的小女兒,由父母作主嫁給涇川龍王的兒子。
但是我的丈夫玩樂無度,被婢女一奴一僕迷惑,對我一天比一天差,我就把這事告訴了公公婆婆。
公公婆婆溺愛他們的兒子,不能把他管住。
等到我說的次數多了,要求更迫切的時候,這又得罪了公公婆婆。
公公婆婆就把我趕到這裡來了。」
說完,她抽抽搭搭地哭泣,不勝悲切。
又說:「洞庭到這,也不知隔了多遠。
長天茫茫,連封書信都不能通。
心裡頭孤獨絕望,也不知有多麼悲哀。
聽說你要回到吳地去,如果能秘密地去通知洞庭,或者把一尺家書一交一 付給侍者,說不定我還真就有救了呢!」柳毅說:「我是個講義氣的人,聽你如此一說,血往上撞,恨自己沒有翼翅,不能振飛,這還說什麼可不可以呢!但是洞庭湖是深水,我行於塵埃之間,難道可以前去致意嗎?只怕路途一顯一晦不相通達,辜負了你的委託,又違背了你的誠心。
你有什麼法術,可以教給我。」
女子哭著表示感謝,說:「此事的重要不再說了。
如果能得到我家的一點回音,我就是死了也要感謝你。
可你現在還沒有答應,我怎麼敢說?如果你是已經同意了才問的,那麼我告訴你,洞庭和京城,沒什麼兩樣。」
柳毅讓她說清楚些。
她說:「洞庭的南邊,有一棵大桔樹,鄉里人叫它社桔。
你應當解去此帶,用它捆紮別的東西,然後敲桔樹三下。
當有人出來問你的時候,你就跟著往裡走,那就什麼障礙都沒有了。
希望你除了傳書捎信而外,我誠心誠意地全都講出來,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柳毅說:「你就放心好了!」龍女於是就從衣襟裡取出一封書信,拜了兩拜把書信一交一 給柳毅。
她望著東方愁泣,泣不成聲的樣子。
柳毅見了,心中也好不悲切。
他把書信揣起來,就又問道:「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麼用,難道神祇也宰殺生靈嗎?」
龍女說:「這不是羊,是雨工。」
「什麼是雨工?」
龍女說:「雨工就是雷霆之類的東西。」
柳毅仔細看那些羊,羊的行動與其它羊很不一樣,但羊的大小以及羊角羊毛與別的羊完全一樣。
柳毅說:「我是送信人,日後你回到洞庭,可不要把我忘了,不見我呀。」
龍女說:「怎麼會呢,我們應該像親戚那樣,常來常往。」
說完,柳毅作別東去。
走了不到幾十步,回頭望龍女和羊,全都不見了。
那天晚上,來到城裡告別了朋友,一個多月之後便回到家鄉,就到洞庭察訪問。
洞庭湖的南面,果然有一棵社桔樹。
於是他就改換了衣帶,面對著桔樹,拍打了三下。
不大一會兒,水波間出現一個武夫,他拜問柳毅說:「貴客是從哪裡來的?」
柳毅不告訴他實話,說:「我是跑來拜訪龍王的。」
於是,那武夫在前邊揭水指路,拉著柳毅往裡走。
他對柳毅說:「你應該閉上眼睛,一會就到了。」
柳毅照他說的去做,果然不一會兒就來到龍宮。
睜眼一看,樓台殿閣,門戶千萬,奇花異草,無所不有。
那武夫就讓柳毅在一間大廳的一角停下,說:「你在這等著。」
柳毅說:「這是什麼地方?」
武夫說:「這是靈虛殿。」
柳毅仔細觀瞧,則是人間的各種奇珍異寶,全都陳列在這裡。
柱是用白璧雕成的;牆是用青玉砌起的;床 是用珊瑚做成的;簾子是用水一精一做成的;在翠楣上雕飾著琉璃;在虹棟上裝飾有琥珀。
建築之宏偉,雕飾之一精一巧,不可言喻。
然而龍王久久不到,柳毅便對武夫說:「洞庭君在哪呢?」
對方說:「我們龍王正在玄珠閣,與太一陽一道士講大經,不一會兒就能完。」
柳毅說:「什麼是大經?」
武夫說:「我們龍君是龍,龍以水為神,拿一滴水可以包容陵谷;道士是人,人以火為神聖,用一盞燈就可以燒掉阿房宮。
但是靈用之道不同,玄化之理各異。
太一陽一道士精通於人間道理,我們龍君邀他來講聽。」
剛講完,宮門打開,只見一人身披紫衣,手執青玉出現在那裡。
武夫跳起來說:「這就是我們龍王。」
於是他就到龍王面前稟告。
龍王望著柳毅問道:「難道你不是人間的人嗎?」
柳毅回答說:「我是。」
柳毅下拜。
龍君也下拜。
龍君讓柳毅入座,對柳毅說:「水府幽深,寡人愚昧,敢問夫子不遠千里而來,有什麼事嗎?」
柳毅說:「我是大王的同鄉,生長在楚地,遊學於秦地,前些日子赴考不中,走到涇水邊上,看到大王的愛女在野外牧羊,風吹玉環,雨澆兩鬢,窘迫得令人目不忍睹。
於是我就問她。
她對我說,因為夫婿對她不好,公婆不管,以至於到了這種地步。
她講話的時候涕淚淋漓,確實令人傷心。
她請求我來送一封信,我就答應了,所以我才來到這裡。」
於是柳毅取書信一交一 給龍王。
龍王看完信,用袖子捂著臉哭道:「這是老爹爹的罪過呀!我成了聾子和瞎子,不能親自過問女兒的情況,致使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在遙遠的異地遭受迫害。
你是一個行路之人,竟能以此事為急,天高地厚之恩,永不敢志!」說完,又哀歎半天,左右的人也都跟著流淚。
這時候有一個侍者來到龍王面前,龍王把書信一交一 給他,讓他送到宮中去。
不多時,宮中上下全都慟哭失聲。
龍王吃驚地對左右說:「趕快告訴宮中,不要哭出聲來,恐怕被錢塘聽了去就得出亂子。」
柳毅問:「錢塘是什麼人?」
龍王說:「是我弟弟,以前是錢塘君,如今則已經把政權一交一 與他人了。」
柳毅問:「為什麼不讓他知道?」
龍王說:「因為他勇猛過人。
以前堯帝那時候遭洪水九年,就是他一生氣干的。
近來與天將不如意,填塞五山。
上帝因為我略有一點恩德於古今,就寬恕了他的罪過,但還是把他拘留在我這裡。
所以錢塘的人,天天等著他回去呢。」
話還沒完,忽然有大聲傳來,天搖地動,宮殿抖顫,雲煙奔湧,霎時有一條一千多尺長的赤色臣龍,瞪著雷電一樣大眼,張著血盆一樣的大口出現了。
鱗和鬣火一樣紅。
脖子上套著重鎖,鎖連著玉柱。
千震萬霆,前後左右滾響,風雪冰雹,一時大作,於是向青天飛去。
柳毅嚇得倒在地上,龍王親自把他扶起來說:「不要怕,本來無害。」
柳毅老半天才稍微安定下來,於是就向龍王告辭,說:「我希望能活著回去,以避免他再來。」
龍王說:「一定不會的。
他去的時候是這個樣子,他回來的時候就不是這樣子了。
請暫留一時,讓我略表情意。」
於是就擺下酒宴,熱情款待。
不長時間,和風吹來,祥雲飄動,喜氣融融,旗旛招展,簫鼓相隨,絲竹悅耳,紅妝千萬,笑語連連。
後邊走著一人,神態自若,玉珮滿身,衣裙華麗。
走近一看,正是先前托自己捎信的那一位。
但是她若喜若悲,零淚成串。
一會兒,紅煙從她的左邊冒出,紫氣從她的左邊飄來。
香氣繚繞,她便進入宮中。
龍王笑著對柳毅說:「涇水的被囚之人到了。」
龍王也告辭回到宮中。
片刻間,又聽到怨恨叫苦之一聲 ,久而不止。
過了一會兒,龍王又出來,和柳毅一起飲食。
又有一人身穿紫衣、手執青玉,神貌重重,立在龍王左右。
龍王對柳毅說:「這就是錢塘。」
柳毅起身上前拜見。
錢塘也還禮相迎。
他對柳毅說:「我侄女不幸,被頑童凌辱,多虧您信義昭彰,不遠萬里來送信,不然,這時候已變成涇陵之土了。
蒙受大恩大德,用言詞是不能完全表達出內心的感激之情的。」
柳毅謙虛地退讓,辭謝,畢恭畢敬。
然後,錢塘回頭向兄長報告說:「剛才,我是辰時從靈虛殿出發的,巳時到了涇一陽一,午時在那打了一仗,來時回到這裡。
這中間,我還馳到九天,把事情告訴了上帝。
上帝知道侄女的冤屈,寬恕了她的過失,所以我到涇一陽一去問罪,得到上帝的赦免。
但是我剛腸激發,沒來得及告辭,驚擾了宮中,又忤犯了賓客,心中又愧又怕,不知還有什麼過失。」
於是他退而再拜。
龍王說:「一共殺了多少人?」
錢塘說:「六十萬。」
又問:「傷了莊稼沒有?」
回答說:「八百里。」
龍王又問:「那個無情郎在哪?」
錢塘說:「讓我吃了。」
龍王安慰他說:「那頑童做出這等事,實在是不可忍受。
但是你也做得太魯莽了。
仰仗上帝顯聖,體諒她的大冤。
不然,我怎麼推辭呢?從此以後,不要再這麼幹了。」
錢塘又拜。
這天晚上,就讓柳毅宿在凝光殿。
第二天,又在凝碧宮設宴招待柳毅。
會見親戚朋友,擺設宏大的樂隊,各種美酒糖果應有盡有,各種樂器,各式旌旗,各樣兵器應有盡有,右邊有一萬人隨樂起舞。
有一個人上前報告說:「這是錢塘的《破陣》樂。」
旗旛透著豪傑之氣,勇猛異常,見了令人戰慄,在座的人看了,毛髮都豎起來。
左邊有一千名女子跳舞,羅綺珠翠,重石絲竹。
一女子上前報告說:「這是《貴主還宮》樂。」
清新的樂聲輕柔宛轉,如訴如慕。
在座的人聽了,不覺淚下。
兩邊的舞蹈結束之後,龍王十分高興,賜褲綺獎勵跳舞的人們。
然後,大家依次坐好,縱酒娛樂。
酒酣,龍王拍著坐席唱道:「高天蒼蒼啊,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啊,怎麼能思量?狐神鼠聖啊,薄社依牆。
雷霆一發啊,其誰敢當?威謝真一人啊,信義長,令我骨肉啊,還故鄉。
齊說慚愧啊,何時忘?」
龍王唱完,錢塘又唱道:「上天配合啊,生死有途。
此不當婦啊,彼不當夫。
心中辛苦啊,涇水之隅。
風霜滿鬢啊,雨雪羅襦。
靠明公啊傳素書,讓骨肉啊家如初,永說珍重啊無時無。」
錢塘歌罷,龍王也站起來,二人一起捧杯來到柳毅面前,柳毅恭敬不安地接過杯子,喝完之後,又回敬了兩杯,然後唱道:「碧水悠悠啊,涇水東流。
傷美人啊,雨泣花愁。
尺書遠達啊,以解君憂。
哀冤果然昭雪啊,還處重玉之優。
承受和雅啊感甘饈,家中寂寞啊這裡難久留,想要離去啊心裡多悲愁。」
他唱完,在座的都呼萬歲。
於是,洞庭龍王和錢塘龍王各出一物,一個是盛有開水犀的碧玉箱,一個是盛著照夜璣的紅珀盤,二人一塊捧給柳毅。
柳毅先辭謝後接受。
然後,宮中之人,全都向柳毅送來珠寶絲帛等禮物,重重疊著,光彩煥然。
不一會,他就被前前後後堆積如山的禮物埋沒了。
柳毅看看四面的人,不斷地說話,不斷地微笑,不斷地揖手致謝。
等到酒興極濃之時,柳毅辭席,又在凝光殿住了一宿。
次日,又在清光閣宴請柳毅。
錢塘龍王借酒遮臉,對柳毅說:「沒聽說『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嗎?我有幾句心裡話,想要對你說一說。
如果可以,那咱們就都在雲霄;如果不行,那就都成糞土。
你認為如何呢?」
柳毅說:「請講。」
錢塘說:「涇一陽一的妻子,就是洞庭龍王的女兒。
她性情淑雅相貌美麗,被九姻推重,不幸被壞蛋凌辱。
現在那壞蛋已經沒了,想要與你結為親戚,使受恩的知恩,讓懷愛的能愛,這不是君子有始有終的做法嗎?」
柳毅肅然站起,忽然笑著說:「實在不知道錢塘君如此謹小慎微。
我剛開始時聽說您跨九州,懷五嶽,發洩憤怒。
又看到您掙斷重鎖、拉倒玉柱,去救急難。
我以為剛烈耿直,沒有能趕上你的。
犯法的不避死,感動的不貪生,這是真正的大丈夫的志氣。
為什麼音樂正優美,賓客正和諧,不顧君子之道,以威力強加於人呢?難道這是我平素希望的嗎?如果在洪波之中,在玄山之間遇上您,您鼓起鱗片和長鬚,披著雲和雨,用死來逼迫我,我就會視您為禽一獸 。
現在,你身穿錦衣,頭頂高帽,坐在這裡談論禮義,盡五常的志性,負百行的微旨,即使是人間的賢傑,也比不上你,況且你還是一江一 河裡的靈類呢?而你想要以蠢大的身軀,勇猛的性情,憑藉著酒氣,強迫別人,難道這是正直的嗎?況且我的氣質,不足以藏到你的一甲之間,但是我敢於以不屈服的決心,勝過你不道德的霸氣。
希望你三思。」
錢塘龍王於是尷尬地說:「我從小生長在宮中,沒聽過正論,剛才說話狂妄,搪突了高明,退回來自我審視,可謂罪大惡極,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一不愉快的事情發生而疏遠就行了。」
那天晚上又歡宴,音樂如舊,柳毅和錢塘龍王成了知心朋友。
第二日,柳毅告辭要回家,洞庭龍王的夫人在潛景殿宴請柳毅,男女僕妾等全都不在場,夫人哭著對柳毅說:「我的親生骨肉受您的深恩,遺憾的是還沒有很好報答,就到了告別的時候。」
於是讓前涇一陽一女當席向柳毅下拜致謝。
夫人又說:「現在一別,難道還有再相遇的日子嗎?」
柳毅雖然當時沒有應允錢塘王的提親之請,但是現在,他很有歎恨的表情。
宴罷相別,滿宮人都很淒然。
贈送的珍寶,盡難述說。
柳毅於是循著來路走回岸來,有十幾個人擔著東西跟在他身後。
到家之後,那十幾個人才離去。
柳毅就到廣陵珠寶店去,出賣他帶回來的寶貝,賣了還不到百分之一,錢數已足夠一兆。
所以淮西的富戶都以為不如他。
他就娶了一個張氏女為妻。
又娶了韓氏。
幾個月後,韓氏又死了。
他搬家到了金陵,常因為沒有妻室而感慨,有的人就為他另謀配偶。
有一個媒人告訴他說,有一個盧氏女,是范一陽一人。
她父親叫范浩,曾經是清流縣令,晚年喜歡道教,獨自各地周遊,如今也不知在什麼地方。
她母親姓鄭。
前年她嫁到清河的張家,不幸姓張的丈夫早死。
母親可憐她年紀還小,愛惜她賢慧漂亮就想再選好郎君配她,不知柳毅有沒有意。
柳毅就選擇了好日子舉行婚禮。
男女兩家都是豪門富戶,典禮所用之物,盡量地豐盛,金陵的各界人士,沒有不敬仰的。
一個多月之後,柳毅晚上進屋,見自己的妻子很像龍女,而且比龍女還豐腴美艷。
於是就和她談起他與龍女的事。
妻對他說:「人世間哪能有這樣的道理呢?」
經過一年多的時間,妻子為他生下一子,他就更看重妻子了。
孩子滿月,就給孩子修飾打扮換上衣服,召集親友相會。
這期間,妻子對柳毅說:「你不記得我的過去了。」
柳毅說:「過去我為洞庭龍王的女兒傳書,至今還記憶猶新。」
妻子說:「我就是洞庭龍王的女兒啊!涇川的冤枉,你使我得到昭雪。
我蒙受你的恩情,決心求報。
等到我的叔父錢塘龍王提親你不應允,就離開了。
天各一方,不能相問。
父母要把我嫁給濯錦龍王的小兒子,但是我的決心難以改變。
父母一之 命也難違。
被你拒絕之後,分處兩地沒有相見之期,而當初的冤情,雖然能告之於父母,卻不能滿足報恩的願望,就又想跑來向你表白。
正趕上你幾次娶親,先娶張氏,又娶韓氏,等到張韓二人相繼早亡,你搬家到這裡,所以我的父母就成全了我報答你的心願。
今天能夠侍奉你,一定要白頭到老,死而無恨。」
於是就嗚咽啼泣,淚如雨下,對柳毅說:「才成親的時候我沒說實情,是因為知道你沒有重色之心。
至今天才說,是因為知道你有感動於我的意思。
婦人微薄,不值得你立下永遠對我好的決心,所以就藉著你的愛子,來托付我的一生。
不知你意下如何,心裡又愁又怕,不能自解。
你把我的書信接到手的時候,笑著對我說:『日後回到洞庭,一定不要避而不見我。
』實在不知道那個時候,你難道就有意於今天的事了嗎?後來叔父向你提親,你堅決不應,你是確實不願意嗎?還是因為生氣呢?你說說好嗎?」
柳毅說:「這好像是命裡注定的。
我當初在涇一陽一之野見到你時,見你受冤抑鬱而憔悴,確實有不平之心,心裡想的只是幫你昭雪冤恨,沒想別的。
對你說『一定不要避而不見』的話,是偶然說出來的,哪有什麼想法?等到錢塘逼迫我的時候,只是因為沒有那樣的道理,才把我激怒的。
當初我就是以正義的行為為決心,哪有用幫了人家逼人家作妻的道理呢?這是一個不可。
我平素善於以恪守真誠為志尚,難道能委屈了自己又心安理得嗎?這是第二個不可。
當時紛紛互相敬酒,我因為直率地抒發胸臆,只圖痛快,來不及避害。
但是要分別的時候,見到你有依戀的表情,我心裡就特別後悔。
但是終於因為人事的限制,不能報謝。
唉,今天你是盧氏,又住在人間,那麼我當初的想法不用疑惑了。
從此以後,咱們永遠相親相愛,心裡沒有絲毫的顧慮了。」
妻子被深深感動,嬌泣良久不已。
過了片刻,妻子對柳毅說:「不要因為我不是人類,就以為我沒有情意,我本來就知道應該報答。
龍的壽命是一萬歲,現在我和你一樣了。
水陸兩地沒有不能去的地方,你不要以為荒唐。」
柳毅讚歎說:「我不知道什麼是皇帝的客人,卻又能吃到神仙的酒宴!」於是夫妻共同到洞庭探親,到了之後,賓主的盛禮難以紀得周詳。
後來他家住在南海,將近四十年,他家的屋宇、車馬、珍寶、物玩,即使是侯伯之家,也無法相比。
柳毅的族人全都沾光受惠。
一年年過去,卻不見柳毅衰老。
南海的人們,沒有不驚異的。
到了開元年中,皇上有意於神仙之事,到處求索道術,柳毅不得安寧,就和全家一起歸居洞庭。
一共十幾年沒人知道他的蹤跡。
到了開元年末,柳毅的表弟薛嘏是京畿令,貶官東南路過洞庭,大白天裡向水上一望,但見青山從水中升起。
船上人都望著說道:「這本來沒有山,恐怕是水怪吧?」
指顧之間,山和船接近了,就一條彩船從那山中駛來,迎著薛嘏就發問。
其中有一個人喊他說:「柳公等著你呢!」薛嘏恍然記起柳毅,就急忙跑到山下,抓著衣襟急急忙忙上了山,見上面有一所宮闕和人間一樣,柳毅站在宮室之中,前邊排列著樂隊,後邊羅列著珠翠,古玩珍寶之多,比人間多出許多倍。
柳毅的談論更加玄奧,容顏更加年少。
一開始在牆下迎接薛嘏。
他拉著薛嘏的手說:「咱倆才分別不長時間,而你的毛髮都黃了!」薛嘏笑著說:「你是神仙,我是枯骨,這是命啊!」柳毅於是就拿出五十丸藥來送給薛嘏,說:「此藥一丸,可增壽一歲。
歲數滿了你再來,不要久居人世,自己苦自己。」
歡宴之後,薛嘏就辭行。
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蹤跡。
薛嘏常把這事告訴別人。
大概四十年以後,薛嘏也不知去向。
隴西李朝威敘述這事並歎道:「五蟲一定以靈者為長,有別於這裡見到的。
人是裸蟲,而去相信鱗蟲。
洞庭龍王胸懷博大率直,錢塘龍王迅疾磊落,應該有所繼承。
對薛嘏只詠歎而未作詳細記載,只有他可鄰近仙境。
我認為有意義,就寫了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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