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卷第四百二十七 虎二
費忠 虎婦 稽一胡一 碧石 黿嚙虎 李徵 天寶選人
費 忠
費州蠻人,舉族姓費氏。
境多虎暴,俗皆樓居以避之。
開元中,狄光嗣為刺史,其孫博望生於官舍。
博望乳母婿費忠勁勇能射,嘗自州負米還家,山路見阻,不覺日暮。
前程尚三十餘里,忠懼不免,以所持刃,刈薪數束,敲石取火,焚之自守。
須臾,聞虎之一聲 ,震動林藪。
忠以頭巾冒(「冒」原作「胃」,據明抄本改。
)米袋,腰帶束之,立於火光之下,挺身上大樹。
頃之,四虎同至,望見米袋。
大虎前蹶,既知非人,相顧默然。
次虎引二子去,大虎獨留火所。
忽爾脫皮,是一老人,枕手而寐。
忠素勁捷,心頗輕之,乃徐下樹扼其喉,以刀擬頭。
老人乞命,忠縛其手而詰問之,雲是北村費老,被罰為虎,天曹有日曆令食人,今夜合食費忠,故候其人。
適來正值米袋,意甚郁怏,留此須其復來耳,不意為君所執。
如不信,可於我腰邊看日曆,當知之。
忠觀歷畢。
問「何以救我?」
答曰:「若有同姓名人,亦可相代。
異時事覺,我當為受罰,不過十日飢餓耳。」
忠云:「今有南村費忠,可代我否?」
老人許之。
忠先持其皮上樹杪,然後下解老人。
老人曰:「君第牢縛其身附樹,我若入皮,則不相識,脫聞吼落地,必當被食。
事理則然,非負約也。」
忠與訣,上樹,擲皮還之。
老人得皮,從後腳入,復形之後,大吼數十聲,乃去。
忠得還家。
數日,南村費忠鋤地遇啖也。
(出《廣異記》)
費州的蠻人,整族都姓費。
那地方被老虎害的人很多,一般人家都是蓋樓而居,以避免虎害。
開元年中,狄光嗣是刺史。
他的孫子狄博望在官捨出生。
狄博望乳母的丈夫費忠英勇善射,有一天他扛著米從州往家走,山路難走,不知不覺就黑了天。
離家還有三十多里的路程,費忠不免有些害怕。
他用帶在身邊的刀,割了幾捆柴,敲石頭取火,點起火堆守在那裡。
不一會兒,他聽到了虎的聲音。
虎聲震得林木叢都在發抖。
費忠把自己的頭巾蓋在米袋子上,又把自己的腰帶繫在米袋子上,讓米袋子像個人似的站在火光之下。
他自己挺身上了大樹,頃刻之間,四隻老虎一塊來到。
望見米袋之後,那一隻最大的老虎一下子跳過去,一看不見人,便默默相視,無可奈何。
稍小一點的那隻老虎領著兩隻虎崽離去,大虎獨自留在火堆旁。
大老虎突然把皮脫掉,變成一位老人,枕著手睡起覺來。
費忠素來力大敏捷,心中對這位老頭很沒瞧起。
他慢慢從樹上下來,一下子掐住了老頭的喉嚨,用刀抵住老頭的脖子。
老人求他饒命。
費忠把老頭的雙手綁起來,然後開始盤問他。
他說他是北村的老費頭,被罰當老虎,天上的官署有日曆命令他吃人,今夜應該吃費忠,所以就等著費忠來。
剛才來正遇上米袋,心中很是不快,留在這裡等他再來,沒想到讓你捉住了。
要是不信,你可以看看我腰邊的日曆,看看就知道了。
費忠看完了日曆,問道:「怎麼做才能救我?」
老頭說:「如果有姓名相同的人,也可以頂替。
以後事情暴露了,我得受罰,不過只罰挨餓十天罷了。
「費忠說:「現在南村也有個費忠,他可以替我嗎?」
老人答應了。
費忠先拿著他的皮爬到樹上,把皮綁到樹梢上,然後再下來解放老頭。
老頭說:「你只管把自己牢牢地綁在樹上。
我要是進入虎皮,就不認識你了,如果你聽到虎嘯就掉下來,一定得讓我吃掉,事情就是這樣,並不是我不守約。」
費忠和他告別,爬到樹上去,把皮扔下來還給他。
老頭接過皮去,從後腳進入,恢復了虎的樣子之後,大吼大叫了幾十聲,就離去了。
費忠回到家中。
幾天後,南村的費忠鋤地時遇上虎被吃了。
虎 婦
唐開元中,有虎取人家女為妻,於深山結室而居。
經二載,其婦不之覺。
後忽有二客攜酒而至,便於室中群飲。
戒其婦云:「此客稍異,慎無窺覷。」
須臾皆醉眠,婦女往視,悉虎也。
心大驚駭,而不敢言。
久之,虎復為人形,還謂婦曰:「得無窺乎?」
婦言初不敢離此。
後忽雲思家,願一歸覲。
經十日,夫將酒肉與婦偕行,漸到妻家,遇深水,婦人先渡。
虎方褰衣,婦戲云:「卿背後何得有虎尾出?」
虎大慚,遂不渡水,因爾疾馳不返。
(出《廣異記》)
唐開元年間,有一隻老虎娶了一個人家的女兒為妻,在深山裡蓋房子居住,過去兩年,那女人也沒發覺丈夫是隻老虎。
後來忽然有一天,來了兩位客人。
客人自己帶著酒,就與丈夫聚飲起來。
丈夫警告她說:「這兩位朋友與別人不太一樣,你可千萬不要偷著看他們!」不多時他們全喝醉了睡在那裡。
她去一看,全是老虎,心中大吃一驚,卻不敢說出來。
過了一些時候,虎又恢復成一人 樣,回來問她道:「你大概偷看了吧?」
她說她根本就不敢離開半步。
後來她忽然說想家,想回去看看。
十天之後,丈夫帶著酒肉和她一塊回娘家。
將要走到娘家的時候,遇到一道深水,妻子先過去了。
丈夫脫一衣 服的時候,妻子戲耍地說:「你身後怎麼有一條虎尾巴伸出來呢?」
虎很羞慚,於是就不渡水,回頭奔入深山,再沒有回來。
稽 一胡一
慈州稽一胡一 者以弋獵為業。
唐開元末,逐鹿深山。
鹿急走投一室,室中有道士,朱衣憑案而坐。
見一胡一 驚愕,問其來由。
一胡一 具言姓名,云:「適逐一鹿,不覺深入,辭謝衝突。」
道士謂一胡一 曰:「我是虎王,天帝令我主施諸虎之食,一切獸各有對,無枉也。
適聞汝稱姓名,合為吾食。
案頭有硃筆及杯兼簿籍,因開簿以示一胡一 。
一胡一 戰懼良久,固求釋放。
道士云:「吾不惜放汝,天命如此。
為之奈何?若放汝,便失我一食。
汝既相遇,必為取免。」
久之乃云:「明日可作草人,以己衣服之,及豬血三斗、絹一匹,持與俱來。」
或當得免。
一胡一 遲回未去,見群虎來朝,道士處分所食,遂各散去。
一胡一 尋再拜而還。
翌日,乃持物以詣。
道士笑曰:「爾能有信,故為佳士。」
因令一胡一 立(「立」字原缺。
據明抄本補。
)草人庭中,置豬血於其側。
然後令一胡一 上樹,以下望之高十餘丈。
云:「止此得矣。
可以絹縛身著樹。
不爾,恐有損落。」
尋還房中,變作一虎。
出庭仰視一胡一 ,大嗥吼數四,向樹跳躍。
知一胡一 不可得,乃攫草人,擲高數丈。
往食豬血盡,入房復為道士。
謂一胡一 曰:「可速下來。」
一胡一 下再拜。
便以硃筆勾一胡一 名,於是免難。
(出《廣異記》)
慈州有個叫稽一胡一 的人以打獵為生。
唐開元年末,他在深山追趕一頭鹿。
鹿跑得很急投入一室。
室中有一位道士。
道士穿著紅衣服靠桌案坐著。
他見了稽一胡一 感到驚愕,問稽一胡一 是怎麼來的。
稽一胡一 首先詳細地通報了自己姓名住址,然後說:「剛才我追趕一頭鹿,不知不覺就跑到你屋裡來,請諒解我的冒失。」
道士對稽胡說:「我是虎王,天帝命令我主管老虎們的吃飯問題。
一切野獸都有各自的被吃對象,沒有冤枉的。
剛才聽你說出你的姓名,你應該被我吃。」
桌案上有筆、杯和簿籍。
道士順手就打開簿子給稽一胡一 看。
稽一胡一 看了,嚇得戰慄了好長時間,苦苦地要求放了他。
道士說:「不是我不放你,天命如此,又能怎樣呢?如果放了你,我就失去一頓飯。
不過你既然遇到我,我就一定要想法救你。」
過了一會又說:「明天你可以做一個草人,把你自己的衣服給草人穿上。
再準備三斗豬血,一匹絹。
把這些東西一塊拿來,也許能得救。」
稽一胡一 遲疑未決的時候,看到一群老虎前來朝拜道士。
道士把吃的分給它們,它們便各自散去。
稽一胡一 不久也下拜告還。
第二天,他就帶著那些東西來到道士這裡。
道士笑著說:「你能守信用,所以是好樣的。」
於是就讓稽一胡一 把草人立在院子裡,把豬血放在草人一側。
然後讓稽一胡一 上樹。
道士在下邊望著他爬到十丈高的時候說:「停在那兒就行了。
可以用絹把身子綁到樹上,不然,恐怕掉下來。」
隨即他便回到房中,變成一隻老虎,來到院子裡仰視著稽一胡一 ,大聲吼叫了幾聲,向著樹上跳躍。
知道吃不到稽一胡一 ,便抓過草人,拋起幾丈高,然後去吃那豬血。
吃光豬血,進屋又變成道士,出來對稽胡說:「可以趕快下來了!」稽一胡一 下來行再拜禮。
老道便用硃筆勾掉稽一胡一 的姓名。
於是稽一胡一 的一場大難免除了。
碧 石
開元末,渝州多虎暴。
設機阱,恆未得之。
月夕,人有登樹候望,見一倀鬼如七八歲小兒,無衣輕行,通身碧色,來發其機。
及過,人又下樹正(「正」原作「止」,據明抄本改。
)之。
須臾,一虎徑來,為陷機所中而死。
久之,小兒行哭而返,因入虎口。
及明開視,有碧石大如雞子在虎喉焉。
(出《廣異記》)
開元年末,渝州多次發生老虎吃人的事,設了有機關的陷阱,總也沒有捉到它。
一個有月光的夜晚,有一個人爬到樹上去望,見有一個倀鬼,就像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光著身子輕手輕腳地行走。
他全身是碧色的,來到陷阱便發現那裡邊的機關。
等他走過,樹上的這個人又下來重新裝好機關。
不一會兒,一隻老虎徑直走來,被陷入陷阱而死。
不一會兒,小男孩哭著走回來,就進到老虎的口中。
等到天明打開陷阱一看,有雞蛋大的一塊碧玉卡在老虎的喉嚨裡。
黿嚙虎
天寶七載,宣城郡一江一 中黿出,虎搏之,黿嚙虎二瘡。
虎怒,拔黿之首。
而虎瘡甚,亦死。
(出《廣異記》)
天寶七年,宣城郡一江一 裡的一個黿爬上岸來,老虎見了就撲過去咬它。
它把虎咬傷了兩處。
老虎大怒,就拔下了黿的腦袋。
但是虎因為傷得太厲害,也死了。
李 徵
隴西李徵,皇族子,家於虢略。
微少博學,善屬文。
弱冠從州府貢焉,時號名士。
天寶十載春於尚書右丞楊沒榜下登進士第。
後數年,調補一江一 南尉。
徵性疏逸,恃才倨傲,不能屈跡卑僚。
嘗鬱鬱不樂。
每同捨會,既酣,顧謂其群官曰:「生乃與君等為伍耶!」其僚佐鹹嫉之。
及謝秩,則退歸閉門,不與人通者近歲余。
後迫衣食,乃具妝東遊吳楚之間,以干郡國長吏。
吳楚人聞其聲固久矣。
及至,皆開館以俟之。
宴游極歡。
將去,悉厚遺以實其囊橐。
徵在吳楚且週歲,所獲饋遺甚多。
西歸虢略。
未至,捨於汝墳逆旅中。
忽被疾發狂,鞭捶僕者。
僕者不勝其苦。
如是旬餘,疾益甚。
無何,夜狂走,莫知其適。
家僮跡其去而伺之,盡一月而徵竟不回。
於是僕者驅其乘馬,挈其囊橐而遠遁去。
至明年,陳郡袁參以監察御史奉詔使嶺南,乘傳至商於界。
晨將發,其驛者白曰:「道有虎暴而食人,故過於此者,非晝而莫敢進。
今尚早,願且駐車,決不可前。」
參怒曰:「我天子使,眾騎極多,山澤之獸能為害耶?」
遂命駕去。
行未盡一里,果有一虎自草中突出。
參驚甚。
俄而虎匿身草中,人聲而言曰:「異乎哉,幾傷我故人也!」參聆其音似李徵。
參昔與徵同登進士第,分極深,別有年矣。
忽聞其語,既驚且異,而莫測焉。
遂問曰:「子為誰?得非故人隴西子乎?」
虎呻吟數聲,若嗟泣之狀。
已而謂參曰:「我李徵也。
君幸少留,與我一語。」
參即降騎。
因問曰:「李君,李君,何為而至是也?」
虎曰:「我自與足下別,音問(「問」字原闕。
據明抄本補。
)曠阻且久矣。
幸喜得無恙乎,今又去何適?向者見君,有二吏驅而前,驛隸挈印囊以導。
庸非為御史而出使乎?」
參曰:「近者幸得備御史之列,今乃使嶺南。」
虎曰:「吾子以文學立身,位登朝序,可謂盛矣。
況憲台清峻,分糾百揆,聖明慎擇,尤異於人。
心喜故人居此地,甚可賀。」
參曰:「往者吾與執事同年成名,一交一 契深密,異於常友。
自聲容間阻,時去如流,想望風儀,心目俱斷。
不意今日,獲君念舊之言。
雖然,執事何為不我見,而自匿於草莽中?故人之分,豈當如是耶?」
虎曰:「我今不為人矣,安得見君乎?」
參即詰其事。
虎曰:「我前身客吳楚,去歲方還。
道次汝墳,忽嬰疾發狂走山谷中。
俄以左右手據地而步,自是覺心愈狠,力愈倍。
及視其肱髀,則有厘毛生焉。
又見冕衣而行於道者、負而奔者、翼而翱者、毳而馳者,則欲得而啖之。
既至漢一陰一南,以飢腸所迫,值一人腯然其肌,因擒以咀之立盡。
由此率以為常。
非不念妻孥,思朋友,直以行負神祇,一日化為異獸,有靦於人,故分不見矣。
嗟夫!我與君同年登第,一交一 契素厚,今日執天憲,耀親友,而我匿身林藪,永謝人寰,躍而籲天,俯而泣地,身毀不用。
是果命乎?」
因呼吟咨嗟,殆不自勝,遂泣。
參且問曰:「君今既為異類,何尚能人言耶?」
虎曰:「我今形變而心甚悟,故有撐突。
以悚以恨,難盡道耳。
幸故人念我,深恕我無狀之咎,亦其願也。
然君自南方回車,我再值君,必當昧其平生耳。
此時視君之軀,猶吾機上一物。
君亦宜嚴其警從以備之,無使成我之罪,取笑於士君子。」
又曰:「我與君真忘形之友也,而我將有所托,其可乎?」
參曰:「平昔故人,安有不可哉?恨未知何如事,願儘教之。」
虎曰:「君不許我,我何敢言?今既許我,豈有隱耶?初我於逆旅中,為疾發狂。
既入荒山,而僕者驅我乘馬衣囊悉逃去。
吾妻孥尚在虢略,豈念我化為異類乎?君若自南回,為繼書訪妻子,但雲我已死,無言今日事。
幸記之!」又曰:「吾於人世且無資業,有子尚稚,固難自謀。
君位列周行,素秉夙義,昔日之分,豈他人能右哉?必望念其孤弱,時賑其乏,無使殍死於道途,亦恩之大者。」
言已又悲泣。
參亦泣曰:「參與足下休戚同焉,然則足下子亦參子也。
當力副厚命,又何虞其不至哉?」
虎曰:「我有舊文數十篇未行於代,雖有遺稿,盡皆散落,君為我傳錄,誠不敢列人之閾,然亦貴傳於子孫也。」
參即呼僕命筆,隨其口書,近二十章。
文甚高,理甚遠。
參閱而歎者再三。
虎曰:「此吾平生之素也,安敢望其傳乎?」
又曰:「君銜命乘傳,當甚奔迫。
今久留驛隸,兢悚萬端。
與君永訣,異途之恨,何可言哉?」
參亦與之敘別,久而方去。
參自南回,遂專命持書及撐賻之禮,寄於徵子。
月餘,徵子自虢略來京詣參門,求先人之柩。
參不得已,具疏其事。
後參以己俸均給徵妻子,免饑凍焉。
參後官至兵部侍郎。
(出《宣室志》)
隴西的李徵,是皇族的後代,家住在虢略。
李徵小時候學識淵博,善於寫文章,二十歲就得到州府的推薦,當時被稱為名士。
天寶十年春,他在尚書右丞相楊沒主考下考中進士。
幾年後,被調補任了一江一 南尉。
李徵性情疏遠隱逸,恃才孤傲,不能屈從於卑劣的官吏,常常鬱鬱不樂,悶不作聲。
每次與同僚聚會,酒酣之後,他就看著這群官吏說:「我竟然與你們為伍了嗎?」
他的同僚都嫉恨他。
等到卸了任,他就回到家裡,閉門不與任何人來往。
一年多以後,他家的衣食不保,他就準備了一些衣物東遊吳楚之間,向郡國長吏求取資助。
吳楚一帶的人聽到他的名聲本來已經很久了,等到他到了,人家都大開著館門等著他。
對他招待得特別慇勤,他宴游極歡。
臨走的時候,給他優厚的饋贈都填滿他的口袋。
他在吳楚將近一年,得到的饋贈特別多。
回虢略的路上,住在汝墳的旅店中,他忽然得病發狂,鞭打他的僕從,打得僕從無法忍受。
這樣過了十幾天,病情更重。
不久,他夜裡狂跑,沒有人知道他到哪兒去了。
家僮循著他跑走的方向找他,等著他。
一個月過去了,他也沒回來。
於是,僕人騎上他的馬,帶著他的財物遠遠地逃走了。
到了第二年,陳郡袁參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奉詔出使嶺南,乘坐驛站的車馬來到商於地界。
早晨要出發的時候,驛站的官吏解釋說:「路上有虎,而且吃人,所以從這兒過的人,不是白天沒有敢走的。
現在還早,請在這兒多住一會兒,決不可現在就走。」
袁參生氣地說:「我是天子的使者,人馬這麼多,山澤裡的野獸能怎樣?」
於是他命令立即出發。
走了不到一里,果然有一隻老虎從草叢中突然跳出。
袁參非常吃驚。
很快,虎又藏身回草叢裡了。
那虎用人的聲音說道:「奇怪呀,差點傷了我的老朋友!」袁參聽那聲音象李徵。
袁參和李徵同時登進士第,兩個人的一交一 情極深,離別有些年頭了,忽然聽到他的話,既驚訝又奇怪,而且沒法推測。
於是就問道:「你是誰?莫非是老友隴西子嗎?」
虎呻吟幾聲,像嗟歎哭泣的樣子,然後對袁參說:「我是李徵,希望你少等一下,和我說幾句話。」
袁參從馬上下來,問道:「李兄啊李兄,因為什麼而至此呢?」
虎說:「我自從和你分手,音信遠隔很久了,你沒有什麼變化吧?現在這是要到哪兒去?剛才見到你,有兩個官吏騎馬在前,驛站的官吏拿著印口袋引導,難道是當了御史而出使外地嗎?」
袁參說:「最近有幸被列入御史之列,現在這是出使嶺南。」
虎說:「你是以文學立身的,位登朝廷的殿堂,可謂昌盛旺達了,況且你一向清廉高尚,盡職盡責英明謹慎,特別與眾不同。
我很高興我的老朋友居於這等地位,很值得慶賀。」
袁參說:「以前我和你同時成名,一交一 情甚厚,不同於一般的朋友。
自從分離,時間象流水一樣過去了,想企望你的風度和儀容,真是望眼欲穿。
沒想到今天在這裡聽到你的念舊之言。
既然這樣,那麼你為什麼不見我呢?為什麼要躲藏在草莽之中?咱們是老朋友的情分,難道應該這樣嗎?」
虎說:「我現在已經不是人了,怎麼能見你呢?」
袁參便詰問是怎麼回事。
虎說:「我以前客居吳楚,去年才回來,途中住在汝墳,忽然有病發狂跑到山谷之中,不久就用左右手著地走路。
從此我覺得心更狠了,力氣更大了。
看看胳膊和大腿,已經長出毛來了。
看到穿著衣服戴著帽子在道上走的,看到背負東西奔走的,看到長著翅膀飛翔的,看到長有羽毛奔馳的,我就想吃下他,到了漢一陰一南,因為飢腸所迫,碰上一個人很肥,就把他捉住吃了。
從此就一習一 以為常。
不是不想念妻子兒女,不是不思念朋友,只因為行為有負神祇,一旦變成野獸,有愧於人,所以就不見了。
天哪!我和你同年登第,一交一 情向來很厚,今天你執管王法,榮耀親友,而我藏身草木之間,永不能見人,跳起來呼天,俯下去哭地,身毀無用,這果真是命嗎?」
於是他就呻吟感歎,幾乎不能自勝,於是就哭泣。
袁參問道:「你現在既然是異類,為什麼還能說人話呢?」
虎說:「我現在樣子變了,心裡還特別明白。
所以有些唐突,又怕又恨,很難全說出來。
幸虧老朋友想著我,深深諒解我莫可名狀的罪過,也是一種希望。
但是你從南方回來的時候,我再遇上你,一定會不認識你了。
那時候看你的軀體,就像我要獵獲的一個東西,你也應該嚴加防備,不要促成我的犯罪,讓世人取笑。」
又說:「我和你是真正的忘形之一交一 ,我將求你辦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可以?」
袁參說:「多年的老朋友,哪有不可的呢?是什麼事,你儘管說!」虎說:「你還沒答應,我怎麼敢說。
現在既然已經答應了,難道還能隱瞞嗎?當初我在客棧裡,有病發狂,跑進荒山,兩僕人騎著我的馬帶著我的財物逃去。
我的妻子兒女還在虢略,哪能想到我變成異類了呢?你要是從南方回來,給我捎個信給我的妻子,只說我已經死了,不要說今天的事。
希望你記住。」
又說:「我在人世間沒有資財,有個兒子還年幼,實在難以自謀生路。
你位列仕宦的行列,一向主持正義,昔日的情分哪是他人能比的,一定希望你念他孤弱,時常資助他幾個錢,以免讓他餓死在路上,也就是對我大恩大德了。」
說完,又是一陣悲泣。
袁參也哭泣著說:「我和你休戚與共,那麼你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應當盡全力,怎麼還能擔心我做不到呢?」
虎說:「我有舊文章幾十篇沒有留行於世上,雖然有過遺稿,但是都散失了。
你給我傳錄一下,實在不敢列入名家的行列,但是希望能傳給子孫。」
袁參就喊僕從拿來筆墨,隨著虎的口述作記錄。
近二十章,文品很高,道理深遠。
袁參讀後讚歎再三。
虎說:「這是我平生的真實情感,哪敢希望它傳世呢?」
又說:「你奉王命乘坐驛站車馬,應該是特別奔忙的,現在耽擱了這麼久,誠惶誠恐。
和你永別,異途的遺憾,怎麼說得完呢?」
袁參從南方回來,就專門派人把書信和辦喪事的禮物送給李徵的兒子。
一個多月以後,李徵的兒子從虢略來到京城拜訪袁參,要找他父親的靈柩。
袁參沒有辦法,就詳細地述說了這件事。
以後袁參從自己的俸祿中拿出一部分給李徵的妻子兒女,以免他們的饑寒之苦。
袁參後來官做到兵部侍郎。
天寶選人
天寶年中,有選人入京,路行日暮,投一村僧房求宿。
僧不在。
時已昏黑,他去不得,遂就榻假宿,鞍馬置於別室。
遲明將發,偶巡行院內。
至院後破屋中,忽見一女子。
年十七八,容色甚麗。
蓋虎皮。
熟寢之次,此人乃徐行,掣虎皮藏之。
女子覺,甚驚懼,因而為妻。
問其所以,乃言逃難,至此藏伏。
去家已遠,載之別乘,赴選。
選既就,又與同之官。
數年秩滿,生子數人。
一日俱行,復至前宿處。
僧有在者,延納而宿。
明日,未發間,因笑語妻曰:「君豈不記余與君初相見處耶?」
妻怒曰:「某本非人類,偶爾為君所收,有子數人。
能不見嫌,敢且同處。
今如見恥,豈徒為語耳?還我故衣,從我所適。」
此人方謝以過言,然妻怒不已,索故衣轉急。
此人度不可制,乃曰:「君衣在北屋間,自往取。」
女人一大怒,目如電光,猖狂入北屋間尋覓虎皮,披之於體。
跳躍數步,已成巨虎,哮吼回顧,望林而往。
此人驚懼,收子而行。
(出《原化記》)
天寶年間,有一個候選的官員入京,這一天走到天色很晚,就到一個村子的僧房去求宿。
和尚不在,當時天已經昏黑,不能另找別的地方了,於是就在和尚的床 上睡下了。
鞍馬放在另一間屋裡。
天要亮的時候,將要出發,偶然在院子裡巡行,來到院後的破屋中,忽然看到一位女子。
這女子十七八歲,容色非常美麗。
她蓋著虎皮,正在熟睡。
此人就慢慢走過去,拽虎皮藏起來。
女子醒了之後,非常驚懼,因而做了這人的妻子。
這人問她為什麼如此,她說是因為逃難來到這裡,離家已經很遠。
這人就讓她另騎一匹馬,和他一起進京赴選。
選就之後,又共同赴任為官。
幾年後任期已滿,她給他生了好幾個兒子。
這一天他們一起走路,又來到以前借宿的地方。
和尚把他們迎納進去,住了一宿。
第二天,出發之前,那人笑著對妻子說:「你是不是還記得我和你初次相見的地方呢?」
妻子生氣地說:「我本來不是人類,偶爾被你收去,有了好幾個兒子,能不嫌我,和我共同生活。
現在你卻恥笑我,難道只是說說而已嗎?你還給我以前的衣服,讓我到我要去的地方。」
此人這才道歉說自己說了過頭話。
然而妻子怒氣不消,要原先的衣服要得更急。
此人估計不可制止她,就說:「你的衣服在北屋裡,自己去取吧!」女人一大怒,雙目射出電光,瘋狂地跑到北屋,翻出虎皮披到自己身上,跳躍幾步,變成一隻大虎,咆哮幾聲,向山林奔去。
此人非常害怕,領著孩子上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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