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
白話版《資治通鑒》txt·漢紀十四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漢三年(
漢紀十四漢武帝天漢三年(癸未,公元前98年)
[1]春,二月,王卿有罪自一殺,以執金吾杜周為御史大夫。
[1]春季,二月,王卿因罪自一殺,漢武帝任命執金吾杜周為御史大夫。
[2]初榷酒酤。
[2]開始實行酒類專一賣。
[3]三月,上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計。
還,祠常山,玄玉。
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驗,而公孫卿猶以大人跡為解,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猶羈縻不絕,冀遇其真。
自此之後,方士言神祠者彌眾,然其效可睹矣。
[3]三月,漢武帝巡遊泰山,擴建祭天神壇,祭祀於明堂,並在此接受各郡、國的戶籍、財政簿冊。
回京途中,祭祀於常山,並將黑色玉石埋於祭壇之下。
方士們在各地等候神仙降臨和入海尋找蓬萊山等始終沒有結果,而公孫卿仍以所謂「巨人的足印」進行辯解,從而使漢武帝對方士們的奇談怪論日益厭倦,但仍與他們保持聯繫,並不禁絕,希望能遇到真有本領的人。
從此以後,方士們談論神靈之事的雖更加眾多,但其效果是可想而知了。
[4]夏,四月,大旱。
赦天下。
[4]夏季,四月,大旱。
大赦天下。
[5]秋,匈奴入雁門。
太守坐畏棄市。
[5]秋季,匈奴侵入雁門。
雁門太守因畏縮懼敵被朝廷處死。
四年(甲申、前97)
四年(甲申,公元前97年)
[1]春,正月,朝諸侯王於甘泉宮。
[1]春季,正月,漢武帝在甘泉宮接受各諸侯王的朝見。
[2]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騎六萬、步兵七萬出朔方;強一弩一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游擊將軍韓說將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桿將軍公孫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雁門。
匈奴聞之,悉遠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單于以兵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
貳師解而引歸,與單于連鬥十餘日。
游擊無所得。
因桿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
[2]漢武帝征發全國賤民「七科謫」和勇敢之士,派貳師將軍李廣利率騎兵六萬、步兵七萬自朔方出塞,強一弩一都尉路博德率一萬餘人與李廣利會合,游擊將軍韓說率步兵三萬自五原出塞,因桿將軍公孫敖率騎兵一萬、步兵三萬自雁門出塞,襲擊匈奴。
匈奴聽到這一消息後,將其家屬、財物等全部遷徙到余吾水以北地區,然後由單于親率十萬大軍在余吾水南岸迎戰李廣利率領的漢朝軍隊。
李廣利率兵與單于大軍連續交戰十餘日,撤兵而還。
韓說所部沒有收穫。
公孫敖與匈奴左賢王作戰失利,撤兵而回。
時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軍無功遠,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單于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
上於是族陵家。
既而聞之,乃漢將降匈奴者李緒,非陵也。
陵使人刺殺緒。
大閼氏欲殺陵,單于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還。
單于以女妻陵,立為右校王,與衛律皆貴用事。
衛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漢武帝派公孫敖率兵深入匈奴腹地去接李陵,公孫敖無功而回,便上奏說:「據擒獲的匈奴俘虜說,李陵教單于製造兵器,以防備漢軍,所以我無所收穫。」
於是漢武帝下令將李陵的家屬滿門抄斬。
不久聽說,是投降匈奴的漢朝將領李緒所為,並非李陵。
李陵派人將李緒刺殺。
匈奴單于的母親大閼氏要殺李陵,單于將他藏在北方,直到大閼氏死後,李陵才回到王庭。
單于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李陵為妻,封其為右校王,與衛律同時都受到尊重,並握有權力。
衛律經常在單于身邊,李陵則在外地,有大事才到王庭會商。
[3]夏,四月,立皇子為昌邑王。
[3]夏季,四月,漢武帝封皇子劉為昌邑王。
太始元年(乙酉、前96)
太始元年(乙酉,公元前96年)
[1]春,正月,公孫敖坐妻巫蠱要斬。
[1]春季,正月,公孫敖因其妻以「巫蠱」害人而被腰斬。
[2]徙郡國豪桀於茂陵。
[2]漢武帝強迫各郡、國的富豪和有權勢的人遷居茂陵。
[3]夏,六月,赦天下。
[3]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4]是歲,匈奴且侯單于死;有兩子,長為左賢王,次為左大將。
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于。
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
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
左賢王許之,遂立,為孤鹿姑單于;以左大將為左賢王。
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
單于自以其子為左賢王。
[4]這一年,匈奴且侯單于去世。
且侯有兩個兒子,長子為左賢王,次子為左大將。
且侯死後,左賢王沒有及時趕到,匈奴貴族們認為左賢王有病,改立左大將為單于。
左賢王聽說後,不敢前來王庭。
左大將派人將左賢王召來,讓位給他。
左賢王以自己有病為理由推辭不受,左大將不聽,對他說:「如果你不幸死去,再傳位給我。」
左賢王這才答應,即單于位,稱為孤鹿姑單于。
封左大將為左賢王。
幾年後,左賢王病死,其子先賢撣因不能繼承左賢王之位,所以改封為日逐王。
單于封自己的兒子為左賢王。
二年(丙戍、前95)
二年(丙戍,公元前95年)
[1]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1]春季,正月,漢武帝巡遊回中。
[2]杜周卒,光祿大夫暴勝之為御史大夫。
[2]杜周去世,漢武帝任命光祿大夫暴勝之為御史大夫。
[3]秋,旱。
[3]秋季,乾旱。
[4]趙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涇水,首起谷口,尾入櫟陽,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餘頃,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饒。
[4]趙國中大夫白公奏請朝廷,從谷口至櫟陽挖了一條長二百里的引水渠,將涇河水引到渭中地區,使四千五百餘頃農田得到灌溉,因此命名為白渠。
當地百姓因白渠而大大受益。
三年(丁亥、前94)
三年(丁亥,公元前94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宮。
二月,幸東海,獲赤雁。
幸琅邪,禮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還。
[1]春季,正月,漢武帝前往甘泉宮。
二月,巡遊東海郡,捉到一隻赤色大雁。
又巡遊琅邪郡,在成山拜日,並登上之罘山,然後乘船在海上巡遊後返回長安。
[2]是歲,皇子弗陵生。
弗陵母曰河間趙,居鉤弋宮,任身十四月而生。
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
[2]這一年,皇子劉弗陵出生。
劉弗陵的母親是河間人,姓趙,受封為,住在鉤弋宮,懷孕十四個月後生劉弗陵。
漢武帝說:「聽說當年堯是十四十四個月才出生的,如今趙生這個孩子也是如此。」
於是下令將鉤弋宮宮門改稱堯母門。
臣光曰:為人君者,動靜舉措不可不慎,發於中必形於外,天下無不知之。
當是時也,皇后、太子皆無恙,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非名也。
是以一奸一人逆探上意,知其奇一愛一少子,欲以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蠱之禍,悲夫!
臣司馬光曰:作為君主,每一動靜、措施都不能不慎重,內心想的事,外表必然會顯露出來,天下人都會知道。
那時,皇后、太子全部安然健在,漢武帝卻下令將鉤弋宮門稱為堯母門,在名義上是不妥當的。
正因為如此,才使一奸一猾之徒揣摩皇上的心意,認為他非常一寵一愛一幼子,想立幼子為皇位繼承人,於是產生出危害皇后、太子之心,終於釀成巫蠱禍難,可悲啊!
[3]趙人江充為水衡都尉。
初,充為趙敬肅王客,得罪於太子丹,亡逃;詣崑闕告趙太子陰事,太子坐廢。
上召允入見。
充容貌魁岸,被服輕一靡一,上奇之;與語政事,大悅,由是有一寵一,拜為直指銹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逾侈者。
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為忠直,所言皆中意。
嘗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
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一愛一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
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3]趙國人江充被任命為水衡都尉。
當初,江充本是趙敬肅王的門客,因為得罪了趙王太子劉丹,逃出趙國,來到朝廷告發了劉丹的隱私秘事,劉丹因此被廢除趙國太子之位。
漢武帝召江充入宮見面,見他儀表堂堂,身一體魁梧,衣著輕暖而華麗,暗中稱奇。
與他談論一番政事後,漢武帝大為高興,從此對江充一寵一信,封其為直指繡衣使者,讓他督察皇親國戚、天子近臣中的違背體制、奢侈不法行為。
江充檢舉參劾,毫無避諱,漢武帝因此認為他忠正直率,所說的話都合漢武帝的心意。
江充曾隨漢武帝前往甘泉宮,正遇上太子劉據派遣去甘泉宮問安的使者坐著馬車皇帝專用的「馳道」上行走,江充便將其逮捕問罪。
太子聽說後,派人向江充求情說:「我並非一愛一惜車馬,實在是不願讓皇上知道後,認為我平時沒有管教左右,希望江先生寬恕!」江充並不理睬,逕自上奏。
漢武帝說:「作臣子的,就應當這樣!」對江充大加信任,從而使江充威鎮京師。
四年(戊子、前93)
四年(戊子,公元前93年)
[1]春,三月,上行幸泰山。
壬午,祀高祖於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計。
癸未,祀孝景皇帝於明堂。
甲申,修封。
丙戍,禪石閭。
夏,四月,幸不其。
五月,還,幸建章宮,赦天下。
[1]春季,三月,漢武帝巡遊泰山。
壬午(二十五日),在明堂祭祀高祖劉邦,以之配祀上帝,並在此接受各郡、國記錄戶籍財政情況的簿冊。
癸未(二十六日),在明堂祭祀景帝劉啟。
甲申(二十七日),擴建祭天神壇。
丙戌(二十九日),在石閭祭祀地神。
夏季,四月,漢武帝巡遊不其山。
五月返回長安,前往建章宮,下詔大赦天下。
[2]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2]冬季,十月甲寅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3]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西至安定、北地。
[3]十二月,漢武帝巡遊至雍,祭祀於五。
然後西行,到達安定、北地二郡。
征和元年(己丑、前92)
征和元年(己丑,公元前92年)
[1]春,正月,上還,幸建章宮。
[1]春季,正月,漢武帝返回長安,前往建章宮。
[2]三月,趙敬肅王彭祖薨。
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號淖子。
時淖姬兄為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
對曰:「為人多欲。」
上曰:「多欲不宜君國子民。」
問武始侯昌,曰:「無咎無譽。」
上曰:「如是可矣。」
遣使者立昌為趙王。
[2]三月,趙王劉彭祖去世。
劉彭祖娶的是江都易王劉非的一寵一姬淖姬,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劉淖子。
當時淖姬的哥哥在皇宮中當宦官,漢武帝便召他詢問:「淖子為人如何?」
淖姬的哥哥回答說:「他為人欲一望太多。」
漢武帝說道:「欲一望太多的人不適合當國君管理百姓。」
又問武始侯劉昌的情況,淖姬的哥哥說:「劉昌既無過錯,也沒有什麼值得讚揚的地方。」
漢武帝說:「這樣就可以了。」
於是派使臣立劉昌為趙王。
[3]夏,大旱。
[3]夏季,大旱。
[4]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
男子捐劍走,逐之弗獲。
上怒,斬門候。
冬,十一月,以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
巫蠱始起。
[4]漢武帝住在建章宮,看到一個男子帶劍進入中龍華門,懷疑是不尋常的人,便命人捕捉。
該男子棄劍逃跑,侍衛們追趕,未能擒獲。
漢武帝大怒,將掌管宮門出入的門候處死。
冬季,十一月,漢武帝徵調三輔地區的騎兵對上林苑進行大搜查,並下令關閉長安城門進行搜索,十一天後解除戒嚴。
巫蠱事崑開始出現。
[5]丞相公孫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也,賀由是有一寵一。
賀子敬聲代父為太僕,驕奢不奉法,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
是時詔捕陽陵大俠朱安世甚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
後果得安世。
安世笑曰:「丞相禍及宗矣!」遂從獄中上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當馳道埋偶人,祝詛上,有惡言。」
[5]丞相公孫賀的夫人衛君孺,是衛皇后的姐姐,公孫賀因此受到一寵一信。
公孫賀的兒子公孫敬聲接替父親擔任太僕,驕橫奢侈。
不遵守法紀,擅自動用北軍軍費一千九百萬錢,事情敗露後被捕下獄。
這時,漢武帝正詔令各地緊急通緝陽陵大俠客朱安世,於是公孫賀請求漢武帝讓他負責追捕朱安世,來為其子公孫敬聲贖罪,漢武帝批准了他的請求。
後來,公孫賀果然將朱安世逮捕。
朱安世卻笑著說:「丞相將要禍及全族了!」於是從獄中上書朝廷,揭發說:「公孫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他得知皇上將要前往甘泉宮,便讓巫師在皇上專用的馳道上埋藏木偶人,詛咒皇上,口出惡言。」
二年(庚寅、前91)
二年(庚寅,公元前91年)
[1]春,正月,下賀獄,案驗;父子死獄中,家族。
以涿郡太守劉屈犛為丞相,封澎侯。
屈犛,中山靖王子也。
[1]春季,正月,公孫賀被逮捕下獄,經調查罪名屬實,父子二人都死於獄中,並被滅族。
漢武帝任命涿郡太守劉屈犛為丞相,封其為澎侯。
劉屈犛是中山靖王劉勝的兒子。
[2]夏,四月,大風,發屋折木。
[2]夏季,四月,狂風大作,房屋被掀起,樹木被折斷。
[3]閏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長平侯伉皆巫蠱誅。
[3]閏四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及衛皇后之弟衛青的兒子長平侯衛伉,都因巫蠱案而被處死。
[4]上行幸甘泉。
[4]漢武帝巡遊甘泉。
[5]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
甚一愛一之。
及長,一性一仁恕溫謹,上嫌其材能少,不類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閎,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皇后、太子一寵一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
上覺之,謂大將軍青曰:「漢家庶事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制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為此者不得不勞民。
若後世又如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也。
太子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
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子者乎!聞皇后與太子有不安之意,豈有之邪?可以意曉之。」
大將軍頓首謝。
皇后聞之,脫簪請罪。
太子每諫征伐四夷,上笑曰:「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5]當初,漢武帝二十九歲時才有了戾太子,對他非常喜一愛一。
劉據長大後,一性一格仁慈寬厚、溫和謹慎,漢武帝嫌他不像自己那樣一精一明強幹;漢武帝平日一寵一愛一的王夫人也生一子名叫劉閎,李姬生二子劉旦、劉胥,李夫人生一子劉。
皇后、太子因皇上對他們的一寵一愛一逐漸減少,常常有不能自安的感覺。
漢武帝察覺後,對大將軍衛青說:「我朝有很多事都還處於草創階段,再加上周圍的外族對我國的侵擾不斷,朕如不變更制度,後代就將失去準則依據;如不出師征伐,天下就不能安定,因此不能不使百姓們受些勞苦。
但倘若後代也像朕這樣去做,就等於重蹈了秦朝滅亡的覆轍。
太子一性一格穩重好靜,肯定能安定天下,不會讓朕憂慮。
要找一個能夠以文治國的君主,還能有誰比太子更強呢!聽說皇后和太子有不安的感覺,難道真是如此嗎?你可以把朕的意思轉告他們。」
衛青叩頭感謝。
皇后聽說後,特意摘掉首飾向漢武帝請罪。
每當太子勸阻征伐四方時,漢武帝就笑著說:「由我來擔當艱苦重任,而將安逸留給你,不也挺好嗎!」
上每行幸,常以後事付太子,宮內付皇后;有所平決,還,白其最,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也。
上用法嚴,多任深刻吏;太子寬厚,多所平反,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悅。
皇后恐久獲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應擅有所縱捨。
上聞之,是太子而非皇后。
群臣寬厚長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毀之;邪臣多一黨一與,故太子譽少而毀多。
衛青薨,臣下無復外家為據,競欲構太子。
漢武帝每次出外巡遊,經常將留下的事交付給太子,宮中事務交付給皇后。
如果有所裁決,待漢武帝回來後就將其中最重要的向他報告,漢武帝也沒有不同意的,有時甚至不過問。
漢武帝用法嚴厲,任用的多是嚴苛殘酷的官吏;而太子待人寬厚,經常將一些他認為處罰過重的事從輕發落。
太子這樣做雖然得百姓之心,但那些執法大臣都不高興。
皇后害怕長此下去會獲罪,經常告誡太子,應注意順從皇上的意思,不應擅自有所縱容寬赦。
漢武帝聽說後,認為太子是對的,而皇后不對。
群臣中,為人寬厚的都依附太子。
而用法嚴苛的則都詆毀太子。
由於一奸一邪的臣子大多結一黨一,所以為太子說好話的少,說壞話的多。
衛青去世後,那些臣子認為太子不再有母親一娘一家的靠山,便竟相陷害太子。
上與諸子疏,皇后希得見。
太子嘗謁皇后,移日乃出。
黃門蘇文告上曰:「太子與宮人戲。」
上益太子一宮人滿二百人。
太子後知之,心銜文。
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過,輒增加白之。
皇后切齒,使太子白誅文等。
太子曰:「第勿為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邪佞,不足憂也!」上嘗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
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處,而佯語笑,上怪之;更微問,知其情,乃誅融。
皇后亦善自防閒,避嫌疑,雖久無一寵一,尚被禮遇。
漢武帝與兒子們很少在一起,與皇后也難得見面。
一次,太子進宮謁見皇后,太陽都轉過去半天了,才從宮中出來。
黃門蘇文向漢武帝報告說:「太子調一戲宮女。」
於是漢武帝將太子一宮中的宮女增加到二百人。
後來太子知道了這件事,便對蘇文懷恨。
蘇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經常暗中尋找太子的過失,然後再去添枝加葉地向漢武帝報告。
對此,皇后恨得咬牙切齒,讓太子稟明皇上殺死蘇文等人。
太子說:「只要我不做錯事,又何必怕蘇文等人!皇上聖明,不會相信邪惡讒言,用不著憂慮。」
有一次,漢武帝感到身一體有點不舒服,派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來後對漢武帝言道:「太子面帶喜色。」
漢武帝默然無語。
及至太子來到,漢武帝觀其神色,見他臉上有淚痕,卻強裝有說有笑,漢武帝感到很奇怪,再暗中查問,才得知事情真相,於是將常融處死。
皇后自己也小心防備,遠避嫌疑,所以盡避已有很長時間不再得一寵一,卻仍能使漢武帝以禮相待。
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變幻無所不為。
女巫往來宮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為祝詛上,無道。
上怒,所殺後宮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
上心既以為疑,嘗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
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衛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一奸一,言上疾祟在巫蠱。
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
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
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為大逆無道;自京師、三輔連及郡、國,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這時,方士和各類神巫多聚集在京師長安,大都是以左道旁門的奇幻邪術迷惑眾人,無所不為。
一些女巫來於宮中,教宮中美人躲避災難的辦法,在每間屋裡都埋上木頭人,進行祭祀。
因相互妒忌爭吵時,就輪番告發對方詛咒皇上、大逆不道。
漢武帝大怒,將被告發的人處死,後宮妃嬪、宮女以及受牽連的大臣共殺了數百人。
漢武帝產生疑心以後,有一次,在白天小睡,夢見有好幾千木頭人手持棍棒想要襲擊他,霍然驚醒,從此感到身一體不舒服,一精一神恍惚,記憶力大減。
江充自以為與太子及皇后有嫌隙,見漢武帝年紀已老,害怕皇上去世後被太子誅殺,便定下一奸一謀,說皇上的病是因為有巫術蠱作祟造成的。
於是漢武帝派江充為使者,負責查出巫蠱案。
江充率領胡人巫師到各處掘地尋找木頭人,並逮捕了那些用巫術害人,夜間守禱祝及自稱能見到鬼魂的人,又命人事先在一些地方灑上血污,然後對被捕之人進行審訊,將那些染上血污的地方指為他們以邪術害人之處,並施以鐵鉗燒灼之刑,強迫他們認罪。
於是百姓們相互誣指對方用巫蠱害人;官吏則每每參劾別人為大逆不道。
從京師長安、三輔地區到各郡、國,因此而死的先後共有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為蠱祝詛;有與無,莫敢訟其冤者。
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宮中有蠱氣;不除之,上終不差。」
上乃使充入宮,至省中,壞御座,掘地求蠱;又使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
充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一宮,掘地縱橫,太子、皇后無復施一床一處。
充云:「於太子一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所言不道;當奏聞。」
太子懼,問少傅石德。
德懼為師傅並誅,因謂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崑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征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
可矯以節收捕充等系獄,窮治其一奸一詐。
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一奸一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誅!不如歸謝,幸得無罪。」
太子將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計不知所出,遂從石德計。
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詐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
太子自臨斬充,罵曰:「趙虜!前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此時,漢武帝年事已高,懷疑周圍的人都在用巫蠱詛咒於他;而那些被逮捕治罪的人,無論真實情況如何,誰也不敢訴說自己有冤。
江充窺一探出漢武帝的疑懼心理,便指使胡人巫師檀何言稱:「宮中有蠱氣,不將這蠱氣除去,皇上的病就一直不會好。」
於是漢武帝派江充進入宮中,直至宮禁深處,毀壞皇帝的寶座,挖地找蠱;又派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協助江充。
江充先從後宮中漢武帝已很少理會的妃嬪的房間著手,然後依次搜尋,一直搜到皇后宮和太子一宮中,各處的地面都被縱橫翻起,以致太子和皇后連放一床一的地方都沒有了。
江充揚言:「在太子一宮中找出的木頭人最多,還有寫在絲帛上的文字,內容大逆不道,應當奏聞皇上。」
太子非常害怕,問少傅石德應當怎麼辦。
石德害怕因為自己是太子的老師而受牽連被殺,便對太子說:「先前公孫賀父子、兩位公主以及衛伉等都被指犯有用巫蠱害人之罪而被殺死,如今巫師與皇上的使者又從宮中挖出證據,不知是巫師放置的呢,還是確實有,自己是無法解釋清楚的。
你可假傳聖旨,將江充等人逮捕下獄,徹底追究其一奸一謀。
況且皇上有病住在甘泉宮,皇后和您派去請安的人都沒能見到皇上,皇上是否還在,實未可知,而一奸一臣竟敢如此,難道您忘了秦朝太子扶蘇之事了嗎!」太子說道:「我這作兒子的怎能擅自誅殺大臣!不如前往甘泉宮請罪,或許能僥倖無事。」
太子打算親自前往甘泉宮,但江充卻抓住太子之事一逼一十迫甚急,太子想不出別的辦法,於是按著石德的計策行一事。
秋季,七月壬午(初九),太子派門客冒充皇帝使者,逮捕了江充等人。
按道侯韓說懷疑使者是假的,不肯接受詔書,被太子門客殺死。
太子親自監殺江充,罵道:「你這趙國的奴才,先前擾害你們國王父子,還嫌不夠,如今又來擾害我們父子!」又將江充手下的胡人巫師燒死在上林苑中。
太子使舍人無且持節夜入未央宮殿長秋門,因長御倚華具白皇后,發中廄車載射士,出武庫兵,發長樂宮衛卒。
長安攏亂,言太子反。
蘇文迸走,得亡歸甘泉,說太子無狀。
上曰:「太子必懼,又忿充等,故有此變。」
乃使使召太子。
使者不敢進,歸報云:「太子反已成,欲斬臣,臣逃歸。」
上大怒。
丞相屈犛聞變,挺身逃,亡其印綬,使長史乘疾置以聞。
上問:「丞相何為?」
對曰:「丞相秘之,未敢發兵。」
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謂秘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
以牛車為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一奸一臣欲作亂。」
上於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之。
太子亦遣使者矯制赦長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
侍郎馬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又發楫棹士以予大鴻臚商丘成。
初,漢節純赤,以太子持赤節,故更為黃旄加上以相別。
太子派侍從門客無且攜帶符節乘夜進入未央宮長秋門,通過長御女官倚華將一切報告皇后,然後調發皇家馬的馬車運載射手,打開武器庫拿出武器,又調發長樂宮的衛卒。
長安城中一片混亂,紛紛傳言:「太子造反」。
蘇文得以逃出長安,來到甘泉宮,向漢武帝報告說太子很不像話。
漢武帝說道:「太子肯定是害怕了,又憤恨江充等人,所以發生這樣的變故。
因而派使臣召太子前來。
使臣不敢進入長安,回去報告說:「太子已經造反,要殺我,我逃了回來。」
漢武帝大怒。
丞相劉屈犛聽到事變消息後,一抽一身就逃,連丞相的官印、綬帶都丟掉了,派長史乘驛站快馬奏報漢武帝。
漢武帝問道:「丞相是怎麼做的?」
長史回答說:「丞相封鎖消息,沒敢發兵。」
漢武帝生氣地說:「事情已經這樣沸沸揚揚,還有什麼秘密可言!丞相沒有周公的遺風,難道周公能不殺管叔和蔡叔嗎!」於是給丞相頒賜印有璽印的詔書,命令他:「捕殺叛逆者,朕自會賞罰分明。
應用牛車作為掩護,不要和叛逆者短兵相接,殺傷過多兵卒崑!緊守城門,決不能讓叛軍衝出長安城!」太子發表宣言,向文武百官發出號令說:「皇上因病困居甘泉宮,我懷疑可能發生了變故,一奸一臣們想乘機叛亂。
漢武帝於是從甘泉宮返回,來到長安城西建章宮,頒布詔書徵調三輔附近各縣的軍隊,部署中二千石以下官員,歸丞相兼職統轄。
太子也派使者假傳聖旨,將關在長安中都官獄中的囚徒赦免放出,命少傅石德及門客張光等分別統轄;又派長安囚徒如侯持符節征發長水和宣曲兩地的胡人騎兵,一律全副武裝前來會合。
侍郎馬通受漢武帝派遣來到長安,得知此事後立即追趕前去,將如侯逮捕,並告訴胡人,:「如侯帶來的符節是假的,不能聽他調遣!」於是將如侯處死,帶領胡人騎兵開進長安;又徵調船兵楫棹士,交給大鴻臚商丘成指揮。
當初,漢朝的符節是純赤色,因太子用赤色符節,所以在漢武帝所發的符節上改加黃纓以示區別。
太子立車北軍南門外,召護北軍使者任安,與節,令發兵。
安拜受節;入,閉門不出。
太子引兵去,驅四市人凡數萬眾,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
民間皆云「太子反」,以故眾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太子來到北軍軍營南門之外,站在車上,將護北軍使者任安召出,頒與符節,命令任安發兵。
但任安拜受符節後,卻返回營中,閉門不出。
太子帶人離去,將長安四市的市民約數萬人強行武裝起來,到長樂宮西門外,正遇到丞相劉屈犛率領的軍隊,雙方會戰五天,死亡數萬人,鮮血像水一樣留入街邊的水溝。
民間都說「太子謀反」,所以人們不依附太子,而丞相一邊的兵力卻不斷加強。
庚寅,太子兵敗,南奔覆盎城門。
司直田仁部閉城門,以為太子父子之親,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
丞相欲斬仁,御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當先請,柰何擅斬之!」丞相釋仁。
上聞而大怒,下吏責問御史大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
勝之惶恐,自一殺。
詔譴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後自一殺。
上以為任安老吏,見兵事起,欲坐觀成敗,見勝者合從之,有兩心,與田仁皆要斬。
上以馬通獲如侯,長安男子景建從通獲石德,商丘成力戰獲張光,封通為重合侯,建為德侯,成為侯。
諸太子賓客嘗出入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
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
庚寅(十七日),太子兵敗,南逃到長安城覆盎門。
司直田仁正率兵把守城門,因覺得太子與皇上是父子關係,不願一逼一十迫太急,所以使太子得以逃出城外。
丞相劉屈犛要殺田仁,御史大夫暴勝之對丞相說:「司直為朝廷二千石大員,理應先行奏請,怎能擅自斬殺呢!」於是丞相將田仁釋放。
漢武帝聽說後大發雷霆,將暴勝之逮捕治罪,責問他道:「司直放走謀反的人,丞相殺他,是執行國家的法律,你為什麼要擅加阻止?」
暴勝之惶恐不安,自一殺而死。
漢武帝下詔派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攜帶皇帝下達的諭旨收回皇后的印璽和綬帶,皇后自一殺。
漢武帝認為,任安是老官吏,見出現戰亂之事,想坐觀成敗,看誰取勝就歸附誰,對朝廷懷有二心,因此將任安與田仁一同腰斬,漢武帝因馬通擒獲如侯,封其為重合侯;長安男子景建跟隨馬通,擒獲石德,封其為德侯;商丘成奮力戰鬥,擒獲張光,封其侯。
太子的眾門客,因曾經出入宮門,所以一律處死;凡是跟隨太子發兵謀反的,一律按謀反罪滅族;各級官吏和兵卒凡非出於本心,而被太子挾迫的,一律放逐到敦煌郡。
因太子逃亡在外,所以開始在長安各城門設置屯守軍隊。
上怒甚,群下憂懼,不知所出。
壺關三老茂上書曰:「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一愛一,子乃孝順。
今皇太子為漢適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
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飾一奸一詐,郡邪錯繆,是以親戚之路鬲塞而不通。
太子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無邪心。
《詩》曰:『營營青蠅,止於藩。
愷悌君子,無信讒言。
讒言罔極,交亂四國。
』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
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發盛怒,舉行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唯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臣不勝,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宮下。」
書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敢崑顯言赦之也。
漢武帝憤怒異常,群臣感到憂慮和恐懼,不知如何是好。
壺關三老令孤茂上書漢武帝說:「我聽說:父親就好比是天,母親就好比是地,兒子就好比是天地間的萬物,所以只有上天平靜,大地安然,萬物才能茂盛;只有父慈,母一愛一,兒子才能孝順。
如今皇太子本是漢朝的合法繼承人,將承繼萬世大業,執行祖宗的重托,論關係又是皇上的嫡長子。
江充本為一介平民,不過是個市井中的奴才罷了,陛下卻對他尊顯重用,讓他挾至尊之命來迫害皇太子,糾集一批一奸一邪小人,對皇太子進行欺詐栽贓、一逼一十迫陷害,使陛下與太子的父子至親關係隔塞不通。
太子進則不能面見皇上,退則被亂臣的陷害困擾,獨自蒙冤,無處申訴,忍不住忿恨的心情,起而殺死江充,卻又害怕皇上降罪,被迫逃亡。
太子作為陛下的兒子,盜用父親的軍隊,不過是為了救難,使自己免遭別人的陷害罷了,臣認為並非有什麼險惡的用心。
《詩經》上說:『綠蠅往來落籬笆,謙謙君子不信讒。
否則讒言無休止,天下必然出大亂。
』以往,江充曾以讒言害死趙太子,天下人無不知曉。
而今陛下不加調查,就過分地責備太子,發雷霆之怒,徵調大軍追捕太子,還命丞相親自指揮,致使智慧之人不敢進言,善辯之士難以張口,我心中實在感到痛惜。
希望陛下放寬心懷,平心靜氣,不要苛求自己的親人,不要對太子的錯誤耿耿於懷,立即結束對太子的征討,不要讓太子長期逃亡在外!我以對陛下的一片忠心,隨時準備獻出我短暫的一性一命,待罪於建章宮外。」
奏章遞上去,漢武帝見到後受到感動而醒悟,但還沒有公開頒布赦免。
太子亡,東至湖,藏匿泉鳩裡;主人家貧,常賣屨以給太子。
太子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而發覺。
八月,辛亥,吏圍捕太子。
太子自度不得脫,即入室距戶自經。
山陽男子張富昌為卒,足蹋開一戶,新安令史李壽趨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鬥死,皇孫二人並皆遇害。
上既傷太子,乃封李壽為侯,張富昌為題侯。
太子向東逃到湖縣,隱藏在泉鳩裡。
主人家境貧寒,經常織賣草鞋來奉養太子。
太子有一位以前相識的人住在湖縣,聽說很富有,太子派人去叫他,於是消息洩露。
八月辛亥(初八),地方官圍捕太子。
太子自己估計難以逃脫,便回到屋中,緊閉房門,自縊而死。
前來搜捕的兵卒中,有一山陽男子名叫張富昌,用腳踹開一房門。
新安縣令史李壽跑上前去,將太子抱住解下。
主人與搜捕太子的人格鬥而死,二位皇孫也一同遇害。
漢武帝感傷於太子之死,便封李壽為侯,張富昌為題侯。
初,上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賓客多以異端進者。
當初,漢武帝專門為太子建立了博望苑,讓他與賓客交往,順從他的喜好。
所以太子的賓客,多以異端求進,不是正統的儒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養太子,為之擇方正敦良之士以為保傅、師友、使朝夕與之遊處。
左右前後無非正人,出入起居無非正道,然猶有一婬一放邪僻而陷於禍敗者焉。
今乃使太子自通賓客,從其所好。
夫正直難親,諂諛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終也!
臣司馬光曰:古代明君教養太子,為他選擇正派敦厚、品質優良的人作為老師和朋友,讓他們朝夕相處,使太子的左右前後都是正人君子,出入起居都合於正道。
但仍然有一婬一邪放縱而陷於災禍,最終身敗名裂的。
而今,漢武帝竟讓太子自己延攬門客,順從他的喜好。
而正直的人難於親近,阿諛奉承的人卻容易投合,這本是人之常情,難怪太子沒有好結果!
[6]癸亥,地震。
[6]八月癸亥(二十日),發生地震。
[7]九月,商丘成為御史大夫。
[7]九月,商丘成出任御史大夫。
[8]立趙敬肅王小子偃為平干王。
[8]漢武帝立趙敬肅王劉彭祖的小兒子劉偃為平干王。
[9]匈奴入上谷、五原、殺掠吏民。
[9]匈奴侵入上谷、五原二郡,對當地的地方官和老百姓進行屠一殺和劫掠。
三年(辛卯、前90)
三年(辛卯,公元前90年)
[1]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1]春季,正月,漢武帝巡遊至雍,又到達安定、北地二郡。
[2]匈奴入五原、酒泉、殺兩都尉。
三月,遣李廣利將七萬人出五原,商丘成將二萬人出西河,馬通將四萬騎出酒泉,擊匈奴。
[2]匈奴侵入五原、酒泉、殺死二郡都尉。
三月,漢武帝派李廣利率兵七萬從五原出塞,商丘成率兵二萬從西河出塞,馬通率騎兵四萬從酒泉出塞,襲擊匈奴。
[3]夏,五月,赦天下。
[3]夏季,五月,漢武帝下詔大赦天下。
[4]匈奴單于聞漢兵大出,悉徙其輜重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銜山;單于自將一精一兵渡姑且水。
商丘成軍至,追邪徑,無所見,還。
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轉戰九日,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
馬通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去;通無所得失。
是時,漢恐車師遮馬通軍,遣開陵侯成娩將樓蘭、尉犁、危須等六國兵共圍車師,盡得其王民眾而還。
貳師將軍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狹,貳師擊破之,乘勝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敵。
[4]匈奴單于得到漢朝大舉出兵的消息,便將全部輜重向北轉移到郅居水;左賢王驅趕他管轄的匈奴民眾渡過余吾水,遷移六七百里,到兜銜山居住;單于親自率領一精一兵渡過姑且水。
商丘成率兵來到,走捷徑追擊匈奴,但未見匈奴人蹤跡,撤兵而還。
匈奴方面派遣大將與李陵一起率領騎兵三萬餘人追擊漢軍,雙方轉戰九日,來到蒲奴水,匈奴軍作戰失利,退兵而去。
馬通部隊來到天山,匈奴方面派大將偃渠率領騎兵二萬餘人攔截漢軍,見漢軍兵力強盛,只得退走。
馬通率領的漢軍既沒受什麼損失,也沒有什麼收穫。
這時,漢朝怕車師國出兵阻截馬通軍,派開陵侯成娩率領樓蘭、尉犁、危須等六國軍隊共同包一皮圍車師,將車師王及其民眾全部俘獲後返回。
貳師將軍李廣利率兵出塞,匈奴方面派右大都尉與衛律率領騎兵五千在夫羊地區的句山的狹道上攔擊漢軍,李廣利打敗匈奴軍,乘勝追擊敗兵到范夫人城。
匈奴軍奔逃,不敢再抗拒漢軍。
初,貳師之出也,丞相劉屈犛為祖道,送至渭橋。
廣利曰:「願君侯早請昌邑王為太子;如立為帝,君侯長何猶乎,」屈犛許諾。
昌邑王者,貳師將軍女弟李夫人子也;貳師女為屈犛子妻,故共欲立焉。
會內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詛上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為帝」,按驗,罪至大逆不道。
六月,詔載屈犛廚車以徇,要斬東市,妻子梟首華陽街;貳師妻子亦收。
貳師聞之,猶懼,其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復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
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逢左賢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兵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
軍長史與決眭都尉輝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
貳師聞之。
斬長史,引兵還至燕然山。
單于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貳師遂降。
單于素知其漢大將,以女妻之,尊一寵一在衛律上。
宗族遂滅。
當初,李廣利出塞時,丞相劉屈犛為他祭祀路神送行到渭橋。
李廣利說:「希望您早日奏請皇上立昌邑王為太子。
如果昌邑王能即皇帝位,您以後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劉屈犛應諾。
昌邑王劉為李廣利的妹妹李夫人所生,李廣利女兒又是劉屈犛的兒媳婦,所以二人都希望立昌邑王為太子。
就在這時,內者令郭穰向朝廷告發說:「丞相夫人詛咒皇上,又與貳師將軍一起祈禱神靈,要讓昌邑王為帝。」
漢武帝命人調查屬實,定為大逆不道之罪。
六月,漢武帝下令逮捕丞相劉屈犛,將他放在裝載食物的車上遊街示眾,然後押往長安東市腰斬,劉屈犛的夫人和兒子在華陽街斬首後懸首掛頭顱示眾;李廣利的妻子兒女也被逮捕。
李廣利聽到這一消息後,憂愁驚恐。
一位因避罪而從軍的幕僚胡亞夫勸說李廣利道:「將軍的夫人和家屬都已被逮捕下獄,將軍若是回去,稍不如皇上之意,就等於自投羅網。
那時候,郅居水以北,可以再得見嗎?歸降匈奴就不可能了。」
李廣利於是狐疑不定,但仍然希望能夠深入匈奴腹地立功,則皇上或許還能回心轉意,於是率軍繼續北進至郅居水畔。
匈奴軍已然退去,李廣利命令護軍將領率騎兵二萬渡過郅居水,與匈奴左賢王、左大將率領崑的二萬騎兵遭遇,雙方交戰一日,漢軍殺死左大將,匈奴兵死傷甚眾。
漢軍長史與決眭都尉輝渠侯商議道:「貳師將軍已懷有二心,卻想將全軍置於危險境地,以求自己建立功績,恐怕一定要失敗。」
於是二人合謀共同將李廣利擒住。
李廣利聽到消息後,將長史處斬,率兵退至燕然山。
單于知道漢軍已疲勞不堪,便親率騎兵五萬攔擊李廣利,雙方都傷亡慘重。
入夜後,匈奴派人在漢軍前進的路上挖了一條深達數尺的濠溝,然後在漢軍背後發動猛烈攻擊,漢軍大亂,李廣利於是投降。
單于平時早就聽說李廣利是漢朝大將,便將女兒嫁給李廣利為妻,對他的尊一寵一在衛律之上。
漢武帝聽說李廣利投降匈奴,便將其滿門抄斬。
[5]秋,蝗。
[5]秋季,發生蝗災。
[6]九月,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言使督盜賊;淮陽太守田廣明覺知,發兵捕斬焉。
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守尉魏不害等誅之。
封不害等四人為侯。
[6]九月,原城父縣令公孫勇與其門客胡倩等謀反。
胡倩假稱自己是光祿大夫,奉命緝捕盜賊。
淮陽太守田廣明發覺有詐,派兵將胡倩逮捕處死。
公孫勇身穿繡衣,乘坐四匹馬拉的車來圉縣,被圉縣守尉魏不害等殺死。
漢武帝封魏不害等四人為侯。
[7]吏民以巫蠱相告言者,案驗多不實。
上頗知太子惶恐無他意,會高寢郎田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當笞。
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罪哉!臣嘗夢一白頭翁教臣言。」
上乃大感寤,召見千秋,謂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
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公當遂為吾輔佐。」
立拜千秋為大鴻臚,而族滅江充家,焚蘇文於橫橋上;及泉鳩裡加兵刃於太子者,初為北地太守,後族。
上憐太子無辜,乃作思子一宮,為歸來望思之台於湖,天下聞而悲之。
[7]官吏和百姓以巫蠱害人罪相互告發的,經過調查發現多為有不實。
此時漢武帝也頗知太子劉據是因被江充一逼一十迫,惶恐不安,才起兵誅殺江充,並無他意,正好守衛漢高祖劉邦祭廟的郎官田千秋又上緊急奏章,為太子鳴冤說:「作兒子的擅自動用父親的軍隊,其罪應受鞭打。
天子的兒子誤殺了人,又有什麼罪呢!我夢見一位白髮老翁,教我上此奏章。」
於是漢武帝霍然醒悟,召見田千秋,對他說:「我們父子之間的事,一般認為外人難以插言,只有你知道其間的不實之處。
這時高祖皇帝的神靈派您來指教於我,您應當擔任我的輔佐大臣。」
立即就任命田千秋為大鴻臚,並下令將江充滿門抄斬,將蘇文燒死在橫橋之上。
曾在泉鳩裡對太子兵刃相加的人,最初被任命為北地太守,後也遭滿門抄斬。
漢武帝憐惜太子無辜遭害,便特修一座思子一宮,又在湖縣建了一座歸來望思之台,天下人聽說這件事後,都很悲傷。
四年(壬辰、前89)
四年(壬辰,公元前89年)
[1]春,正月,上行幸東萊,臨大海,欲浮海求神山。
群臣諫,上弗聽;而大風晦冥,海水沸湧。
上留十餘日,不得御樓船,乃還。
[1]春季,正月,漢武帝巡遊東萊,來到海邊,想要乘船入海訪求仙山。
群臣勸阻,漢武帝不聽。
然而風勢猛烈,吹得天昏地暗,海水像沸騰般洶湧。
漢武帝在海邊呆了十幾天,無法控制樓船,於是返回長安。
[2]二月,丁酉,雍縣無雲如雷者三,隕石二,黑如。
[2]二月丁酉(初三),雍縣上空沒有烏雲,卻出現三聲像打雷一樣的聲音,落下兩顆隕石,色黑如漆。
[3]三月,上耕於鉅定。
還,幸泰山,修封。
庚寅,祀於明堂。
癸巳,禪石閭,見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所以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眾,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
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
是後上每對群臣自歎:「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
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
夏,六月,還,幸甘泉。
[3]三月,漢武帝到鉅定縣親自耕田。
回京途中巡遊泰山,擴建祭天神壇。
庚寅(二十六日),在明堂舉行祭祀儀式。
癸巳(二十九日),在石閭山祭祀地神,並接見群臣,漢武帝說道:「朕自即位以來,干了很多狂妄悖謬之事,使天下人愁苦,朕後悔莫及。
從今以後,凡是傷害百姓、一浪一費天下財力的崑事,一律廢止!」田千秋說:「很多方士都在談論神仙之事,卻都沒有什麼明顯的功效,我請求皇上將他們一律罷斥遣散。」
漢武帝說:「大鴻臚說得對。」
於是將等候神仙降臨的方士們全部遣散。
此後,漢武帝每每對群臣自歎說:「我往日愚惑,受了方士的欺騙。
天下怎會有神仙,全是胡說八道!節制飲食,服用一藥物,最多是可以少生些病而已。」
夏季,六月,漢武帝返回,前往甘泉。
[4]丁巳,以大鴻臚田千秋為丞相,封富民侯。
千秋無他材能,又無伐閱功勞,特以一言寤意,數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也。
然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逾於前後數公。
[4]六月丁巳(二十五日),漢武帝擢升大鴻臚田千秋為丞相,封為富民侯。
田千秋沒有其他的才幹,又沒有什麼資歷和功勞,只因一句話使漢武帝醒悟,就在數月之中登上丞相高位,晉封侯爵,這是世上從未有過的。
然而田千秋為人敦厚,又有智慧,身居相位頗為稱職,超過他前後的幾位丞相。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奏言:「輪台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護,益種五穀;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為斥候;募民壯健耙徙者詣田所,益墾溉田,稍築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
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
而今又請遣卒田輪台。
輪台西於車師千餘里,前開陵侯擊車師時,雖勝,降其王,以遼遠乏食,道死者尚數千人,況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軍候弘上書,言『匈奴縛馬前後足置城下,馳言「秦人,我丐若馬。」
』又,漢使者久留不還,故興遣貳師將軍,欲以為使者威重也。
古者卿、大夫與謀、參以蓍、龜,不吉不行。
乃者以縛馬書遍視丞相、御史、二千石、諸大夫、郎、為文學者,乃至郡、屬國都尉等,皆以『虜自縛其馬,不祥甚哉!』或以為『欲以見強,夫不足者視人有餘。
』公車方士、太史、治星、望氣及太卜龜蓍皆以為『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再得也。
』又曰:『北伐行將,於山必克。
卦,諸將貳師最吉。
』故朕親發貳師下山,詔之必毋深入。
今計謀、卦兆皆反繆。
重合侯得虜候者,乃言『縛馬者匈奴詛軍事也。
』匈奴常言『漢極大,然不耐饑一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
今又請遠田輪台,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伯所弗為也。
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
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
在此之前,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奏道:「輪台東部有能夠灌溉的農田五千頃以上,可派屯田卒前去屯田,設置校尉三人分別掌管,多種五穀;由張掖、酒泉派騎兵下級小吏擔任警戒;招募民間強壯有力、敢於遠赴邊塞的人前往該地,墾荒灌溉;逐漸修築亭燧,城牆向西延伸,用以威鎮西域各國,輔助烏孫。」
為此,漢武帝專門頒布詔書,對他已往的所作所為深表悔恨,說道:「前些時,有關部門奏請要增加賦稅,每個百姓多繳三十錢,用以加強邊防,這是加重老弱孤獨者的負擔。
如今又奏請派遣兵卒赴輪台屯田。
輪台在車師西面一千餘里,上次開陵侯成娩攻打車師時,雖然取得了勝利,迫使車師王歸降,但因路途遙遠,糧食缺乏,死於途中的尚有數千人,何況再往西呢!餅去是朕一時糊塗,聽信了一個名叫作弘的軍候上書所言:『匈奴人將馬的四蹄捆住,扔到城下,揚言說:「中國人,我給你馬匹。」
』再加上匈奴長期扣留漢使不讓回朝,所以才派貳師將軍李廣利興兵征討,為的是維護漢使的威信。
古時候,與卿、大夫商討國家大事,要參照求神問卜的結果,如果不吉利,就不能行動。
先前,朕曾將軍候弘關於『匈奴人捆縛其馬』的奏書交給丞相、御史、二千石大臣、各位大夫、郎官、研究經典的官員等傳閱,又下達到各郡、屬國都太尉等,都認為『匈奴人捆縛自己的戰馬,是最大的不祥』,或者認為『匈奴是為向我國顯示強大,而凡是力量不足的人,總一愛一向別人顯示自己的強大』。
方士、史官、星象家、望氣家和負責求神問卜的官員也都認為『是吉兆、匈奴必敗,時機不可再得』,又說:『遣將北伐,至山必勝。
卦辭顯示,諸將中,以派貳師將軍前去最吉。
』因此,朕親自派遣李廣利率兵前往山,並詔令他務必不要深入。
如今計謀、卦兆全都與事實相反。
重合侯馬通曾擒獲匈奴探馬,奏報說:『匈奴人捆縛戰馬,是為了對漢軍進行詛咒。
』匈奴人崑常說:『漢朝極為廣大,但漢人卻不耐饑一渴,放走一隻狼,就要損失上千隻羊。
』從前李廣利兵敗,將士們或戰死,或被俘,或四散逃亡,朕每念及此,常感悲傷。
如今又奏請要派人遠赴輪台屯墾,想修築亭燧,這是使天下人困擾勞苦之舉,而非對百姓的優待,這樣的建議,朕不忍聽!大鴻臚等又建議招募囚犯護送匈奴使者返回,以封侯作為獎賞,讓他們刺殺匈奴單于,以發洩我們的怨忿,而這樣的事是春秋五霸都不肯作的。
況且匈奴得到漢朝歸降的人,常常渾身上下,嚴密搜查,並加以盤問,此計又怎能施行呢!當今的急務,在於嚴禁官吏對百姓苛刻暴虐,廢止擅自增加賦稅的法令,全力務農,恢復為國家養馬者免其徭役賦稅的法令,用以補充戰馬損失的缺額,不使國家軍備削弱而已。
各郡、國二千石官員要分別進呈本地畜養馬匹補充邊備的計劃,與呈送戶籍、財政簿冊的人員一同赴京奏對。」
由是不復出軍,而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
又以趙過為搜粟都尉。
過能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從此,漢武帝不再派兵出征,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以表示他要使百姓休息,希望能增加財富,養育百姓。
漢武帝又任命趙過為搜粟都尉。
趙過一精一通輪耕保持地力的代田之法,在土地耕耘技術和農具製造方面都有改良。
趙過將這些技巧教給老百姓,使老百姓用力少而收穫多,因此都感到很便利。
臣光曰:天下信未嘗無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銳輕死之士充滿朝廷,闢土廣地,無不如意。
及後息民重農,而趙過之儔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
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別,而士輒應之,誠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興商、周之治,其無三代之臣乎!
臣司馬光曰:天下果然並非沒有人才。
漢武帝先是喜歡征服四周蠻夷建功立業,便有許多武勇一猛不怕死的人充滿朝廷,使其開疆拓土,無不如願。
到後來修養百姓,重視農業生產,又有趙過等人教導百姓耕耘,使百姓們獲得很大的利益。
同一位君王,前後的興趣一愛一好迥然不同,而總有人才相應。
假如漢武帝兼有夏禹、商湯、周文王的器度,來復興商、周時期的太平盛世,難道會沒有夏、商、週三代的輔佐之臣嗎!
[5]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5]秋季,八月辛酉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6]衛律害貳師之一寵一,會匈奴單于母閼氏病,律飭胡巫言:「先單于怒曰:『胡故時祠兵,常言得貳師以社,何故不用?』」於是收貳師。
貳師罵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
[6]衛律對李廣利在匈奴受到的尊一寵一感到忌恨,正好單于的母親大閼氏生病,衛律便指使胡人巫師聲稱:「已故老單于生氣地說:『我們匈奴以前在出征時祭祀,常說:如能生擒李廣利,就用他來祭祀土地之神。
如今為什麼不用呢?』」於是將李廣利逮捕。
李廣利罵道:「我死之後,作鬼也定要滅亡匈奴!」於是匈奴將李廣利屠斬,用來祭祀。
後元元年(癸巳、前88)
後元元年(癸巳,公元前88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遂幸安定。
[1]春季,正月,漢武帝前往甘泉宮,在泰祭祀天神,然後巡遊安定。
[2]昌邑哀王薨。
[2]昌邑哀王劉去世。
[3]二月,赦天下。
[3]二月,大赦天下。
[4]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詛自一殺。
[4]夏季,六月,商丘成因被指控詛咒皇帝而自一殺。
[5]初,侍中僕射馬何羅與江充相善。
及衛太子起兵,何羅弟通以力戰封重合侯。
後上夷滅宗族、一黨一與,何羅兄弟懼及,遂謀為逆。
侍中駙馬都尉金日視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陰獨察其動靜,與俱上下。
何羅亦覺日意,以故久不得發。
是時上行幸林光宮,日小疾臣臥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制夜出,共殺使者,發兵。
明旦,上未起,何羅無何從外入。
日奏廁,心動,立入,坐內戶下。
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廂上,見日,色變;走趨臥內,欲入,行觸寶瑟,僵。
日得抱何羅,因傳曰:「馬何羅反!」上驚起。
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並中日,止勿格。
日投何羅殿下,得禽之。
窮治縛,皆伏辜?。
[5]當初,侍中僕射馬何羅與江充關係很好。
太子劉據起兵時,馬何羅的弟弟馬通因奮力作戰,被封為重合侯。
後漢武帝誅滅江充全族之人及其同一黨一,馬何羅兄弟害怕牽連受害,便密謀反叛朝廷。
侍中駙馬都尉金日看到馬氏兄弟的心思不同尋常,感到可疑,便獨自在暗中注意他們的動靜,與他們一起進出。
馬何羅也覺察到了金日的用意,所以過了很長時間沒敢發動。
這時,漢武帝前往林光宮,金日因身一體有些不舒服,躺在值班室休息。
馬何羅、馬通和小弟馬安成假傳聖旨,乘夜出宮,一同將朝廷使者殺死,發兵造反。
第二天早上,漢武帝尚未起一床一,馬何羅無故從外面闖進入宮中,金日正要去上廁所,忽然心中一動,立刻進入寢殿,坐在漢武帝的臥室門前。
不久,馬何羅袖中藏著利刃從東廂房上殿,看見金日,臉色一變,便跑向漢武帝的臥室,想要進去,奔跑中撞到陳放的寶瑟,摔倒在地。
金日抱住了馬何羅,大聲叫道:「馬何羅謀反!」漢武帝驚起,身邊的侍衛要刺殺馬何羅,漢武帝怕一併傷到金日,急忙加以制止。
金日將馬何羅摔到殿前,侍衛上前將其捆一綁起來。
經過嚴厲的追究和審訊、所有參與謀反的人全部認罪伏法。
[6]秋,七月,地震。
[6]秋季,七月,發生地震。
[7]燕王旦自以次第當為太子,上書求入宿衛。
上怒,斬其使於北闕;又坐藏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三縣。
上由是惡旦。
旦辯慧博學,其弟廣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動作無法度,多過失,故上皆不立。
[7]燕王劉旦認為自己按長幼次序應被立為太子,便上書請求回京侍衛皇帝左右。
漢武帝大怒,將燕王的使者斬於皇宮北門。
又因劉旦被指控私藏逃犯,漢武帝下令削去燕國封地中的良鄉、安次、文安三縣。
漢武帝從此厭惡劉旦。
劉旦聰明善辯,博學多才,其弟廣陵王劉胥勇武有力,但二人的舉動都不合法度,多有過失,所以二人都未被漢武帝立為太子。
時鉤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數歲,形體壯大,多知,上奇一愛一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猶與久之。
欲以大臣輔之,察群臣,唯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黃門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
後數日,帝譴責鉤弋夫人;夫人脫簪珥,叩頭。
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獄!」夫人還顧,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賜死。
頃之,帝閒居,問左右曰:「外人言雲何?」
左右對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兒曹愚人之所知也。
往古國家所以亂,由主少、母壯也。
女住獨居驕蹇,一婬一亂自恣,莫能禁也。
汝不聞呂後邪!筆不得不先去之也。」
此時,鉤弋夫人所生的皇子劉弗陵,雖然只有幾歲,卻長得身一體粗一壯,聰明懂情,漢武帝對他極為疼一愛一,想立他為太子,只因其年紀幼小,母親也太年輕,所以一直猶豫不決。
漢武帝想選擇合適的大臣輔佐劉弗陵,觀察群臣,只有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霍光為人忠厚,可以當此重任。
於是,漢武帝讓黃門官畫了一幅周公背負周成王接受諸侯朝見的圖畫賜給霍光。
幾天後,漢武帝藉故譴責鉤弋夫人,鉤弋夫人摘去首飾,叩頭請求寬恕。
漢武帝說:「拉出去,送到掖庭獄中!」鉤弋夫人回頭看著漢武帝求饒,漢武帝說:「快走,你不能活下去!」終於將她處死。
不久之後,漢武帝閒居無事,向周圍的人們問道:「外面對處死鉤弋夫人一事怎麼說?」
被問者回答說:「人們都說『將要立她兒子為太子,為什麼還要殺他母親呢?』」漢武帝說道:「是啊,這就不是你們這些愚蠢的人能夠懂得的了。
自古以來,所以出現亂國之事,都是因為國君年幼而其母青春正盛。
女主一人獨居,就會驕橫不法,荒一婬一|穢亂,為所欲為,而無人能夠禁止。
你沒聽說過呂後之事嗎!所以不能先將她除掉。」
二年(甲午,前87)
二年(甲午,公元前87年)
[1]春,正月,上朝諸侯王於甘泉宮。
二月,行幸五柞宮。
[1]春季,正月,漢武帝在甘泉宮接受諸侯王的朝見。
二月,前往縣五柞宮。
[2]上病篤,霍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
上曰:「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日亦曰:「臣,外國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輕漢矣!」乙丑,詔立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歲。
丙寅,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日為車騎將軍,太僕上官桀為左崑將軍,受遺詔輔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夫,皆拜臥內一床一下。
光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出則奉車,入侍左右,小心謹慎,未嘗有過。
為人沈靜祥審,每出入、下殿門,止進有常處,郎、僕設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
日在上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女,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不肯;其篤慎如此,上尤奇異之。
日長子為帝弄兒,帝甚一愛一之。
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適見之,惡其一婬一亂,遂殺弄兒。
上聞之,大怒。
日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
上甚哀,為之泣;已而心敬日,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為未央廄令;上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復見馬邪!」欲下吏。
桀頓首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
言未卒,泣數行下。
上以為一愛一己,由是親近,為侍中,稍遷至太僕。
三人皆上素所一愛一信者,故特舉之,授以後事。
丁卯,帝崩於五柞宮;入殯未央宮前殿。
[2]漢武帝病重,霍光哭著問道:「萬一陛下不幸離去,應當由誰繼承皇位呢?」
漢武帝說:「你難道沒有理解先前賜給你的那幅畫的含意嗎?立我最小的兒子,由你擔任周公的角色!」霍光叩頭推辭說:「我不如金日!」金日也說:「我是外國人,不如霍光。
況且由我輔政,會使匈奴輕視我大漢!」乙丑(十二日),漢武帝頒布詔書,立劉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歲。
丙寅(十三日),漢武帝任命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為車騎將軍,太僕上官桀為左將軍,由他們三人接受遺詔,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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