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
《資治通鑒》譯注·周紀五 赧王下四十三年(己丑、前272)
周紀五周赧王四十三年(己丑,公元前272年)
[1]楚以左徒黃歇侍太子完為質於秦。
[1]楚國派左徒黃歇侍奉在秦國做人質的太子羋完。
[2]秦置南陽郡。
[2]秦國設置南陽郡。
[3]秦、魏、楚共伐燕。
[3]秦國、魏國、楚國共同進攻燕國。
[4]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4]燕國燕惠王去世,其子即位為燕武成王。
四十四年(庚寅、前271)
四十四年(庚寅,公元前271年)
[1]趙藺相如伐齊,至平邑。
[1]趙國派藺相如進攻齊國,兵抵平邑。
[2]趙田部吏趙奢收租稅,平原君家不肯出;趙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
平原君怒,將殺之。
趙奢曰:「君於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是無趙也。
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強,國強則趙固,而君為貴戚,豈輕於天下邪!」平原君以為賢,言之於王。
王使治國賦,國賦太平,民富而府庫實。
[2]趙國一個收田租的小辟趙奢到平原君趙勝家去收租稅,他的家人不肯交。
趙奢以法處置,殺死平原君家中管事人九名。
平原君十分惱怒,想殺死趙奢,趙奢便說:「您在趙國是貴公子,如果縱容家人而不奉公守法,法紀就會削弱,法紀削弱國家也就衰弱,國家衰弱則各國來犯,趙國便不存在了。
您還到哪裡找現在的富貴呢!以您的尊貴地位,帶頭奉公守法則上下一心,上下一心則國家強大,國家強大則趙家江山穩固,而您作為王族貴戚,難道會被各國輕視嗎?」
平原君認為趙奢很賢明,便介紹給趙王。
趙王派他管理國家賦稅,於是國家賦稅徵收順利,人民富庶而國庫充實。
四十五年(辛卯、前270)
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270年)
[1]秦伐趙,圍閼與。
趙王召廉頗、樂乘而問之曰:「可救否?」
皆曰:「道遠險狹,難救。」
問趙奢,趙奢對曰:「道遠險狹,譬猶兩鼠斗於一穴一中,將勇者勝。」
王乃令趙奢將兵救之。
去邯鄲三十里而止,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
[1]秦國進攻趙國,圍困閼與城。
趙王召見廉頗、樂乘問道:「可以援救嗎?」
兩人都說:「道路遙遠,更兼險峻,難救。」
再問趙奢,趙奢回答說:「道路遙遠險峻,就好比兩隻老鼠在洞一穴一中咬鬥,將是勇敢者取勝。」
趙王於是令趙奢率領軍隊前去援救。
趙奢剛離開邯鄲三十里就停止不前,下令軍中說:「如有人談及軍事,一律處死!」
秦師軍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盡振。
趙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
堅璧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
秦間入趙軍,趙奢善食遣之。
間以報秦將,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趙奢既已遣間,卷甲而趨,一日一一夜而至,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
秦師聞之,悉甲而往。
趙軍士許歷請以軍事諫,趙奢進之。
許歷曰:「秦人不意趙至此,其來氣盛,將軍必厚集其陳以待之;不然,必敗。」
趙奢曰:「請受教!」許歷請刑,趙奢曰:「胥,後令邯鄲。」
許歷復請諫,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後至者敗。」
趙奢許諾,即發萬人趨之。
秦師後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秦師,秦師大敗,解閼與而還。
趙王封奢為馬服君,與廉、藺同位;以許歷為國尉。
秦國軍隊駐紮在武安城西,列陣大喊大擂,武安城內的屋瓦都為之震動。
趙軍中一個軍吏忍不住提議急救武安,被趙奢立即斬首。
趙奢軍堅守二十八天不動,反倒增修營壘。
秦國一個間諜潛入趙軍,趙奢佯裝不知,用好吃好喝招待他。
間諜回去報告秦軍大將,秦軍大將十分高興地說:「援軍離開國都三十里就按兵不動,還增修營壘,閼與一定不是趙國的了!」趙奢放走間諜以後,下令部隊捲起盔甲悄聲前進,一天一一夜便到了離閼與五十里的地方,紮下營來,修起營壘。
秦國軍隊聽說後,披甲前往迎敵。
趙奢軍中有個軍士許歷要求提出軍事建議,趙奢便召他進來。
許歷說:「秦軍沒想到趙軍會到這裡,他們來勢盛氣凌人。
趙將軍你一定要集中兵力排一出戰陣對付,不然必敗。」
趙奢說:「我接受你的指教。」
許歷以自己違反了軍紀,請處死刑,趙奢忙說:「且慢,現在是邯鄲那次軍令以後的事了。」
許歷便再次提出建議說:「先佔領北山的人必勝,後到的必敗。」
趙奢點頭稱是,立即派出一萬人前去北山,秦軍後到,爭奪北山無法攻上。
於是,趙奢指揮全軍猛擊秦國軍隊,秦軍大敗,撤去對閼與的包一皮圍,退兵而還。
趙王因此封趙奢為馬服君,與廉頗、藺相如同等地位;又任命許歷為國尉。
[2]穰侯言客卿灶於秦王,使伐齊,取罷、壽以廣其陶邑。
[2]魏冉向秦王介紹名叫灶的客卿,派他率軍進攻齊國,奪取罷、壽兩地,用來擴大自己的陶邑封地。
初,魏人范睢從中大夫須賈使於齊,齊襄王聞其辯口,私賜之金及牛、酒。
須賈以為睢以國陰事告齊也,歸而告其相魏齊。
魏齊怒,笞擊范睢,折脅,折齒。
睢佯死,卷以簀,置廁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懲後,令無妄言者。
范睢謂守者曰:「能出我,我心有厚謝。」
守都請棄簀中死人。
魏齊醉,曰:「可矣。」
范睢得出。
魏齊悔,復召求之。
魏人鄭安平遂一操一范睢亡匿,更姓名曰張祿。
[2]起初,魏國人范睢隨從中大夫須賈出使齊國,齊襄王聽說他能言善辯,私下贈給他金子及酒食。
須賈以為范睢把魏國的秘密告訴了齊國,回國後便向魏國宰相魏齊告發。
魏齊十分震怒,下令鞭打范睢,折斷了肋骨,打脫了牙齒。
范睢只好裝死,被捲進竹蓆,拋到廁所,魏齊還派醉酒的賓客向他身上溺尿,以懲戒後人,不得妄言。
范睢悄悄對看守說:「你放出我,我必有重謝。」
看守於是去請示把席中死人扔掉,魏齊正喝醉了酒,便說:「可以。」
范睢這才得以脫身。
事後魏齊後悔,又派人去搜索范睢。
魏國人鄭安平把范睢藏匿起來,改換姓名叫張祿。
秦謁者王稽使於魏,范睢夜見王稽。
稽潛載與俱歸,薦之於王,王見之於離宮。
范睢佯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謬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王微聞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對曰:「唯唯。」
如是者三。
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
范睢曰:「非敢然也!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
臣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誅於後,然臣不敢避也。
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補於秦而死,此臣之所大願也。
獨恐臣死之後,天下杜口裹足,莫肯鄉秦耳。」
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見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
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范睢拜,王亦拜。
范睢曰:「以秦國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諸侯,譬若走韓盧而博蹇兔也,而閉關十五年,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亦有所失也。」
王跽曰:「寡人願聞失計!」然左右多竊一聽者,范睢未敢言內,先言外事,以觀王之俯仰。
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也。
齊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闢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
諸侯見齊之罷敝,起兵而伐齊,大破之,齊幾於亡,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
今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
王若用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強則附趙,趙強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附則韓、魏因可虜也。」
王曰:「善。」
乃以范睢為客卿,與謀兵事。
秦國任謁者之職的王稽出使魏國,范睢深夜前去求見。
王稽把他暗中裝上使車,一起帶回國,推薦給秦王。
秦王決定在離宮召見范睢。
范睢假裝不識道路走入宮中巷道。
秦王乘轎輿前來,宦官怒聲驅趕范睢說:「大王來了!」范睢筆意胡說道:「秦國哪裡有大王,秦國只有王太后和穰侯而已!」秦王略微聽見了幾句,便屏退左右隨從,下跪請求說:「先生有什麼指教我的?」
范睢只說:「是的是的。」
如此三次。
秦王又說:「先生到底不願對我賜教嗎?」
范睢才說:「我哪裡敢呢!我是一個流亡在外的人,和大王沒有什麼交往,而想向您陳述的又都是糾正您失誤的大事,關係到您骨肉親人,我即使願意一效愚忠卻還不知大王的真心,所以大王三次下問我都不敢回答。
我知道今天在您面前說出,明天就有處死的危險,但我還是不敢迴避。
死,是人人都無法免除的,如果我的死能對秦國有所裨益,就是我最大的願望了。
我只怕我被處死之後,天下的賢士都閉口不言,裹足不前,不再投奔秦國了。」
秦王又下跪說:「先生您這是什麼話啊!今天我能見到先生,是上天認為我混濁,為了保存秦國的祖業宗廟而把您賜給我的。
無論事情大小,上及王太后,下至大臣,希望您都一一對我指教,不要再懷疑我的真心了!」范睢於是下拜,秦王也急忙回拜。
范睢這才說道:「以秦國的強大,士卒的勇一猛,對付各國,就好比用韓盧那樣的猛犬去追擊跛腳兔子。
而秦國卻坐守關外十五年,不敢派兵出擊崤山以東,這是穰侯魏冉為秦國的謀劃不忠心,但是大王您的方針也有所失誤。」
秦王跪著說:「我想知道錯在何處!」但是左右隨從有不少人在側耳偷一聽,范睢不敢提及內政,便先說到外事,以看秦王興趣的高低。
他於是說:「穰侯越過韓國、魏國去進攻齊國的剛、壽兩地,不是好計劃。
當年齊王向南進攻楚國,破軍殺將,開闢千里土地,而最後齊國連一尺一寸領土也未能得到,難道是他不想要地嗎?實在是因為地理形勢無法佔有。
而各國看到齊國征戰疲勞,便起兵攻打齊國,大破齊軍,使齊國幾乎滅亡。
這個結局就是因為齊國攻打楚國而使好處落到韓、魏兩國手中。
現在大王不如採取遠交而近攻的方針,得一寸地就是您大王的一寸,得一尺地就是您大王的一尺。
魏國、韓國,位於中原,是天下的中樞。
大王如果想稱霸,必須接近中原之地控制天下樞紐,以威一逼一十楚國、趙國,楚國強就收附趙國,趙國強則收附楚國,楚國、趙國一旦歸附您,齊國就驚慌失措了。
齊國再歸附,韓國、魏國便是秦國掌中之物了。」
秦
王說:「好。」
於是以范睢為客卿,與他商議軍事。
四十六年(壬辰、前26一9)
四十六年(壬辰,公元前26一9年)
[1]秦中更胡傷攻趙閼與,不拔。
[1]秦國任中更之職的胡傷率軍進攻趙國閼與,未能攻克。
四十七年(癸巳、前268)
四十七年(癸巳,公元前268年)
[1]秦王用范睢之謀,使五大夫綰伐魏,拔懷。
[1]秦王聽從范睢的計策,派五大夫綰攻打魏國,攻克懷地。
四十八年(甲午、前267)
四十八年(甲午,公元前267年)
[1]秦悼太子質於魏而卒。
[1]秦國太子悼到魏國做人質,死在那裡。
四十九年(乙未、前266)
四十九年(乙未,公元前266年)
[1]秦拔魏邢丘。
范睢日益親,用事,因承間說王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孟嘗君,不聞有王;聞秦有太后、穰侯,不聞有王。
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謂王。
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
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也。
穰侯使者一操一王之重,決制於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
臣又聞之,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
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懸之於廟梁,宿昔而死。
李兌管趙,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餓死。
今臣觀四貴之用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也。
夫三代之所以亡國者,君專授政於臣,縱酒弋獵;其所授者妒賢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
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下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王以為然,於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以范睢為丞相,封為應侯。
[1]秦國攻克魏國邢丘。
秦王日益親信范睢,使他掌權,范睢便趁機建議秦王道:「我在崤山之東居住時,只聽說齊國有孟嘗君,不知道有齊王;只聽說秦國有王太后、穰侯魏冉,不知道有秦王。
所謂獨掌國權稱作王,決定國家利害稱作王,控制生殺大權稱作王。
現在王太后擅自專行,不顧大王;穰侯出使外國也不報告大王;華陽君、涇陽君處事決斷,無所忌諱;高陵君自一由進退,也不請示大王。
有這四種權貴而國家想不危亡,是不可能的。
在這四種權貴的威勢之下,可以說秦國並沒有王。
穰侯魏冉派使者控制大王的外交重權,決斷與各國事務,出使遍天下,征討敵國,無人敢不聽從。
如果戰勝了,他就把所獲利益全部收歸自己的封地陶邑;如果戰敗了,他就把百姓的怨憤推到國家身上。
我還聽說過,果實太多會壓折樹的枝幹,枝幹折斷會損傷樹根,封地過於強大會威脅到國家,大臣過於尊顯會使君主卑微。
當年淖齒管理齊國,用箭射齊王的大一腿,一抽一去齊王的筋,把他吊在房樑上,過了一一夜才折磨死。
李兌統治趙國,把趙主父關在沙丘宮裡,一百天後活活餓死。
如今我看秦國四種權貴的所作所為,也正像淖齒、李兌一類。
夏、商、週三代最後亡國的原因,都是因為君王把專權轉授給臣下,自己縱酒行獵;被授權者嫉賢妒能,欺下瞞上,以售其一奸一。
他們不為主子考慮,而君主也不覺察醒悟,所以失去了國家。
現在秦國自有秩小辟直至各個大官,再到大王您的左右隨從,無一不是丞相魏冉的人。
我看到大王您孤孤零零地在朝廷上,真為您萬分擔憂。
恐怕您去世後,擁有
秦國的將不是大王您的子孫了!」秦王聽後深以為然,於是毅然廢黜太后的專權,把穰侯魏冉、高陵君、華陽君、涇陽君驅逐到關外去;任用范睢為丞相,封為應侯。
魏王使須賈聘於秦,應侯敝衣間步而往見之。
須賈驚曰:「范叔固無恙乎!」留坐飲食,取一綈袍贈之。
遂為須賈御而至相府,曰:「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
須賈怪其久不出,問於門下,門下曰:「無范叔;鄉者吾相張君也。」
須賈知見欺,乃膝行入謝罪。
應侯坐,責讓之,且曰:「爾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請諸侯賓客;坐須賈於堂下,置、豆於前而馬食之,使歸告魏王曰:「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大梁!」須賈還,以告魏齊。
魏齊奔趙,匿於平原君家。
魏王派須賈出使秦國,應侯范睢身穿破衣、徒步前去見他。
須賈驚奇地問他:「范叔你還是很好啊!」留下他用飯,又拿出一件絲棉袍送給他。
范睢便為須賈駕車前去丞相府,說:「我先為你去向丞相通報。」
很久未出,須賈感到奇怪,便問丞相府守門人,守門人回答說:「沒有什麼范叔,剛才進去的是我們丞相張先生。」
須賈大驚失色,知道自己落入圈套,只好用膝蓋匍匐跪行進去謝罪。
應侯坐在上面,怒斥他說:「你之所以還能不死,是我念你贈送絲袍還有一絲照顧故人的舊情!」於是大設酒宴,招待各國賓客,令須賈坐在堂下,放一盤黑豆、碎草之類的餵馬飼料讓他吃,然後命令他回國告訴魏王:「快快砍下魏齊的頭送來,不然,我就殺盡魏都大梁城的人!」須賈回國,把這番話告訴魏齊,魏齊只好逃奔趙國,藏匿在平原君趙勝家裡。
[2]趙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為相。
[2]趙國趙惠文王去世,其子趙丹即位為趙孝成王;任用趙勝為國相。
五十年(丙申、前265)
五十年(丙申,公元前265年)
[1]秦宣太后薨。
九月,穰侯出之陶。
[1]秦國宣太后去世。
九月,魏冉離開咸陽回到陶邑。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災害;薦白起為將,南取鄢、郢,東屬地於齊,使天下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強大者,穰侯之功也。
雖其專恣驕貪足以賈禍,亦未至盡如范睢之言。
若睢者,亦非能為秦忠謀,直欲得穰侯之處,故扼其吭而奪之耳。
遂使秦王絕母子之義,失舅甥之恩。
要之,睢真傾危之士哉!
[1]臣司馬光曰:穰侯魏冉擁立秦昭王,為他除去隱患威脅;舉薦白起為大將,向南攻取鄢、郢兩城,向東開拓地界到齊國,使各國向秦國俯首稱臣。
秦國能夠更加強大,都是穰侯的功勞。
雖然他恣意專權、驕傲貪婪已足以惹禍上身,但也沒有到范睢說的那種地步。
而范睢這個人,也並不能忠心為秦國謀劃,就是想得到穰侯的位置,所以才扼住他的喉嚨,予以搶奪。
於是,使秦王斷絕了母子間的情義,失去了舅甥間的恩一愛一。
總之,范睢真是個顛覆他人的能手!
[2]秦王以子安國君為太子。
[2]秦王立兒子安國君為太子。
[3]秦伐趙,取三城。
趙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於齊。
齊人曰:「必以長安君為質。」
太后不可。
齊師不出,大臣強諫。
太后明謂左右曰:「復言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龍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胥之入。
左師公徐趨而坐,自謝曰:「老臣病足,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故願望見太后。」
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
曰:「食得毋衰乎?」
曰:「恃粥耳。」
太后不和之色稍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憐一愛一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昧死以聞!」太后曰:「諾。
年幾何矣?」
對曰:「十五歲矣。
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
太后曰:「丈夫亦一愛一少子乎?」
對曰:「甚於婦人。」
太后笑曰:「婦人異甚。」
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一愛一燕後賢於長安君。」
太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
左師公曰:「父母一愛一其子則為之計深遠。
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而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
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為之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
太后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王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
曰:「無有。」
曰:「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
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
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哉?」
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
齊師乃出,秦師退。
[3]秦國進攻趙國,奪取三座城市。
因為趙王新即位,趙太后便執掌政事,派人向齊國求救。
齊國答覆:「必須以趙公子長安君做人質。」
趙太后不答應,於是齊國的救兵便不出發。
趙國大臣一再勸說趙太后,太后卻公然對左右隨從說:「誰再提讓長安君去做人質的事,我老婆子就要往他臉上吐口水!」左師觸龍求見趙太后,太后氣沖沖地等待他進來。
觸龍卻慢吞吞走過來坐下,道歉說:「老臣我腿腳不好,很久沒有來看望太后了,常常以此自我寬恕。
又擔心太后的身一體有什麼不適,所以還是希望能見到太后。」
趙太后說:「老婆子我只能靠人推車來往了。」
觸龍又問:「飯量也減少了吧?」
太后說:「只喝粥而已。」
這時,太后臉上的不悅之色已稍稍寬解。
觸龍又說:「我的兒子舒祺,年歲最小,又不成器,而我因為年老,私下最憐一愛一他,想讓他補個黑衣衛士的缺去護衛王宮,在此向您冒昧請求!」太后說:「可以。
他年齡多大了?」
回答說:「十五歲了。
雖然還年輕,可我想趁我這把老骨頭還沒入土為他做個安排。」
太后說:「大丈夫也知道疼一愛一小兒子嗎?」
回答說:「比婦人還厲害呢!」太后笑著說:「還是婦人更厲害!」觸龍卻說:「我覺得,老太太您一愛一女兒燕後勝過一愛一兒子長安君。」
太后說:「你錯了!我對燕後遠不如對長安君。」
觸龍又說:「父母疼一愛一孩子,就要為他們考慮深遠。
老太太您送燕後出嫁時,抓住她的腳後跟直掉眼淚,想到她要到遙遠的燕國去,心情十分哀傷。
待到燕後離去,您不是不想她,可一逢祭祀就祝願說:「千萬別讓人把她退回來。」
這難道不是為她長久打算,希望她的子孫能在燕國相繼為王嗎?」
太后點頭說:「是的。」
觸龍又說:「從現在起三代以前,趙王的子孫被封侯的,現在還有沒有繼承人在位的?」
太后回答:「沒有了。」
觸龍說:「這就是說,近的,災禍殃及其身;遠的,殃及其子孫。
難道說君王封侯的兒子都不成才?只是因為他們地位尊貴而無軍功,俸祿豐厚而無勞苦,卻享有國家的許多寶器。
如今老太太您提高小兒子長安君的地位,封給他良田美宅,賜給他許多寶器,卻不讓他趁現在為國家立功。
一旦您不在世上,長安君靠什麼在趙國自立呢?」
太后恍然大悟說:「好吧,隨你去安排他吧!」於是下令為長安君備齊一百乘車,去齊國做人質。
齊國隨即發兵,秦國軍隊便退回。
[4]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以伐燕,取中陽;又伐韓,取注人。
[4]齊國安平君田單指揮趙國軍隊進攻燕國,奪取中陽;又攻打韓國,奪取注城。
[5]齊襄王薨,子建立。
建年少,國事皆決於君王后。
[5]齊國齊襄王去世,其子田建即位。
田建年幼,國事都由王太后決斷。
五十一年(丁酉、前264)
五十一年(丁酉,公元前264年)
[1]秦武安君伐韓,拔九城,斬首五萬。
[1]秦國武安君白起進攻韓國,攻克九座城,殺死五萬人。
[2]田單為趙相。
[2]田單任趙國國相。
五十二年(戊戌、前263)*五十二年(戊戌,公元前263年)
[1]秦武安君伐韓,取南陽;攻太行道,絕之。
[1]秦國武安君白起進攻韓國,奪取南陽;又攻打太行山道,予以切斷。
[2]楚頃襄王疾病。
黃歇言於應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歸其太子。
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也。
不歸,則咸陽布衣耳。
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
應侯以告王。
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問疾,反而後圖之。」
黃歇與太子謀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
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陽文君子二人在中。
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陽文君子必立為後,太子不得奉宗廟矣。
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
臣請止,以死當之!」太子因變服為楚使者御而出關;而黃歇守舍,常為太子謝病。
度太子已遠,乃自言於王曰:「楚太子已歸,出遠矣。
歇願賜死!」王怒,欲聽之。
應侯曰:「歇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
不如無罪而歸之,以親楚。」
王從之。
黃歇至楚三月,秋,頃襄王薨,考烈王即位;以黃歇為相,封以淮北地,號曰春申君。
[2]楚頃襄王病重。
黃歇對應侯范睢說:「現在楚王的病恐怕難以痊癒,秦國不如讓楚太子回國。
太子能夠即位,一定會更加侍奉秦國,感戴相國您的無窮恩德,這樣做既與鄰國結好,又為秦國儲存下一個有萬乘兵車的幫手。
如果不讓太子回去,他只是咸陽城裡一個普通老百姓而已。
楚國再立一個君王,肯定不會侍奉秦國,那麼秦國就失去友邦又斷送了與一個有萬乘兵車大國間的和平。
不是上策。」
應侯范睢把此話告訴秦王,秦王說:「讓太子的老師先去看看楚王病的情況,回來再做商議。」
黃歇與楚太子盤算道:「秦國留下太子,想以此來換取利益。
現在太子的力量又做不到什麼有利秦國的事。
陽文君的兩個兒子都在楚國,楚王一旦去世,太子不在國中,陽文君的兒子肯定會被立為繼承人,那麼太子就不能接替祖業了。
太子不如與使者一起逃離秦國,我留在這裡,以死來對付秦王。」
太子於是換上衣服扮作楚國使者的車伕混出關外;黃歇守在館舍中,常常稱太子生病謝絕來訪。
他估計太子已經走得很遠,便自己去告訴秦王說:「楚國太子已經歸國,走得很遠了。
我黃歇情願領受死罪。」
秦王勃然大怒,想照此處理。
應侯范睢勸道:「黃歇作為臣下,獻身以救他的主子,如果楚太子即位,一定會重用黃歇。
我們不如赦免黃歇無罪放他回去,以與楚國結好。」
秦王聽從了勸告,放走黃歇。
黃歇回到楚國三個月後的秋天,楚頃襄王去世,太子即位為楚考烈王;任命黃歇為國相,封給他淮河以北的領地,號稱春申君。
五十三年(己亥、前262)
五十三年(己亥,公元前262年)
[1]楚人納州於秦以平。
[1]楚國把州陵獻給秦國,以求和平。
[2]武安君伐韓,拔野王。
上一黨一路絕,上一黨一守馮亭與其民謀曰:「鄭道已絕,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一黨一歸趙。
趙受我,秦必攻之;趙被秦兵,必親韓;韓、趙為一,則可以當秦矣。」
乃遣使者告於趙曰:「韓不能守上一黨一,入之秦,其吏民皆安於趙,不樂為秦。
有城市邑十七,願再拜獻之大王!」趙王以告平陽君豹,對曰:「聖人甚禍無故之利。」
王曰:「人樂吾德,何謂無故?」
對曰:「秦蠶食韓地,中絕,不令相通,固自以為坐而受上一黨一也。
韓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禍於趙也。
秦服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強大不能得之於弱小,弱小碧能得之於強大乎!豈得謂之非無故哉?不如勿受。」
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請受之。
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萬戶都三封其太守為華陽君,以千戶都三封其縣令為侯,吏民皆益爵三級。
馮亭垂涕不見使者,曰:「吾不忍賣主地而食之也!」
[2]秦國武安君白起進攻韓國,攻克野王。
上一黨一與外界通道被切斷。
上一黨一郡守馮亭與民間人士商議說:「去都城新鄭的道路已經斷絕,秦國軍隊每日推進,韓國又無法接應救援,不如以上一黨一去歸順趙國。
趙國如果接受我們,秦國必定進攻他們;趙國面對秦兵,一定會與韓國親善,韓、趙聯為一體,就可以抵擋秦國了。」
於是派使者去告訴趙國說:「我們韓國無法守住上一黨一,想把它獻給秦國,但郡中官員百姓都心向趙國,不願做秦國的屬下。
我們現有大邑共十七個,願意恭敬地獻給趙王!」趙王把此事告訴平陽君趙豹,趙豹說:「聖人認為接受無緣無故的利益不是好兆頭。」
趙王說:「別人仰慕我的恩德,怎麼能說是無緣無故呢?」
回答說:「秦國蠶食吞併韓國土地,從中切斷,不使他們相通,本來以為可坐待上一黨一歸降。
韓國人之所以不把它獻給秦國,就是想嫁禍於趙國。
秦國付出千辛萬苦而趙國坐收其利,即使我們強大也不能這樣從弱小手中奪取利益,何況我們本來就弱小無法與強大秦國相爭。
這難道還不是無緣無故嗎?我們不應該接受上一黨一。」
趙王又把此事告訴平原君趙勝,趙勝卻勸趙王接受。
趙王於是派趙勝前去接收,封原上一黨一太守為華陽君,賜給他三個擁有萬戶百姓的城市做封地;又封縣令為侯,賜給三個擁有千戶百姓的城鎮做封地。
官員和地方人士都晉爵三級。
馮亭不願見趙國使者,垂著淚說:「我實在不忍心出賣君主的土地還去享用它!」
五十五年(辛丑、前260)
五十五年(辛丑,公元前260年)
[1]秦左庶長王攻上一黨一,拔之。
上一黨一民走趙。
趙廉頗軍於長平,以按據上一黨一民。
王因伐趙。
趙軍數戰不勝,止一裨將、四尉。
趙王與樓昌、虞卿謀,樓昌請發重使為媾。
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軍矣,雖往請媾,秦將不聽。
不如發使以重寶附楚、魏,楚、魏受之,則秦疑天下之合從,媾乃可成也。」
王不聽,使鄭朱媾於秦,秦受之。
王謂虞卿曰:「秦內鄭朱矣。」
對曰:「王必不得媾而軍破矣。
何則?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
夫鄭朱,貴人也,秦王、應侯必顯重之以示天下。
天下見王之媾於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矣。」
既而秦果顯鄭朱而不與趙媾。
[1]秦國派左庶長王進攻上一黨一,予以攻克。
上一黨一百姓逃往趙國。
趙國派廉頗率軍駐守長平,接應上一黨一逃來的百姓。
王於是揮兵攻打趙國。
趙軍迎戰,幾戰都不勝,一員副將和四名都尉陣亡。
趙王與樓昌、虞卿商議,樓昌建議派地位高的使節與秦國媾和。
虞卿反對說:「和與不和,控制權在秦國;秦國現在已下決心要大破趙軍。
我們即使去求和,秦國也不會同意。
我們不如派出使者用貴重珍寶拉攏楚國、魏國。
楚國、魏國一接受,秦國就會疑心各國重新結成了抗秦陣線,那時媾和才可成功。」
趙王不聽虞卿的意見,仍派鄭朱赴秦國求和。
秦國接待了鄭朱。
趙王便對虞卿說:「秦國接納鄭朱了。」
虞卿說:「大王肯定見不到和談成功而趙軍就被擊破了。
為什麼呢?各國都派使者赴秦國祝賀勝利,鄭朱是趙國地位很高的人,秦王、應侯肯定會把鄭朱來求和的事向各國宣揚,各國看到趙王派人去求和,便不會再出兵援救趙國;秦國知道趙國孤立無援,就愈發不肯講和了。」
不久,秦國果然大肆宣揚鄭朱來使,而不與趙國進行和談。
秦數敗趙兵,廉頗堅壁不出。
趙王以頗失亡多而更怯不戰,怒,數讓之。
應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趙為反間,曰:「秦之所畏,獨畏馬服君之子趙括為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趙王遂以趙括代頗將。
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鼓瑟耳。
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
王不聽。
初,趙括自少時學兵法,以天下莫能當;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然不謂善。
括母問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
使趙不將括則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
乃括將行,其母上書,言括不可使。
王曰:「何以?」
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與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
今括一旦為將,東鄉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
王以為如其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母因曰:「即如有不稱,妾請無隨坐!」趙王許之。
趙兵屢次被秦軍打敗,廉頗便下令堅守營壘,拒不出戰。
趙王以為廉頗損兵折將後更加膽怯,不敢迎敵,氣憤得多次斥責他。
應侯范睢又派人用千金去趙國施行反間計,散佈說:「秦國所怕的,只是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做大將。
廉頗好對付,而且他也快投降了!」趙王中計,便用趙括代替廉頗為大將。
藺相如勸阻說:「大王因為趙括有些名氣就重用他,這是粘住調弦的琴柱再彈琴呀!趙括只知道死讀他父親的兵書,不知道隨機應變。」
趙王仍是不聽。
起初,趙括從小學習兵法時,就自以為天下無人可比。
他曾與父親趙奢討論兵法,趙奢也難不倒他,但終究不說他有才幹。
趙括的母親詢問原因,趙奢說:「帶兵打仗,就是出生入死,而趙括談起來卻很隨便。
趙國不用他為大將也還罷了,如果一定要用他,滅亡趙軍的必定是趙括。」
待到趙括將要出發,他的母親急忙上書,指出趙括不能重用。
趙王問:「為什麼?」
回答說:「當年我侍奉趙括的父親,他做大將時,親自去捧著飯碗招待的有幾十位,他的朋友有幾百人。
大王及宗室王族給他的賞賜,他全部分發給將士。
他自接受命令之日起,就不再理睬家事。
而趙括剛剛做了大將,就向東高坐,接受拜見,大小軍官沒人敢抬頭正臉看他。
大王賞給他的金銀綢緞,全部拿回家藏起來,每天忙於察看有什麼良田美宅可買的就買下。
大王您以為他像父親,其實他們父子用心完全不同。
請大王千萬不要派他去。」
趙王卻說:「老太太你不用管,我已經決定了。」
趙括母親便說:「萬一趙括出了什麼差錯,我請求不要連累我治罪。」
趙王同意了趙母的請求。
秦王聞括已為趙將,乃陰使武安君為上將軍而王為裨將,令軍中:「有敢洩武安君將者斬!」趙括至軍,悉更約束,易置軍吏,出兵擊秦師。
武安君佯敗而走,張二奇兵以劫之。
趙括乘勝追造秦壁,壁堅拒不得入;奇兵二萬五千人絕趙軍之後,又五千騎絕趙壁間。
趙軍分而為二,糧道絕。
武安君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
秦王聞趙食道絕,自如河內發民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兵及糧食。
齊人、楚人救趙。
趙人乏食,請粟於齊,王弗許。
周子曰:「夫趙之於齊、楚,捍蔽也,猶齒之有唇也,唇亡則齒寒;今日亡趙,明日患及齊、楚矣。
救趙之務,宜若奉漏甕沃焦釜然。
且救趙,高義也;卻秦師,顯名也;義救亡國,威卻強秦。
不務為此而一愛一粟,為國計者過矣!」齊王弗聽。
九月,趙軍食絕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
急來攻壘,欲出為四隊,四,五復之,不能出。
趙括自出銳卒搏戰,秦人射殺之。
趙師大敗,卒四十萬人皆降。
武安君曰:「秦已拔上一黨一,上一黨一民不樂為秦而歸趙。
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
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一大震。
秦王聽說趙括已經上任為大將,便暗中派武安君白起為上將軍,改王為副將,下令軍中:「誰敢洩露白起為上將軍的消息,格殺勿論!」趙括到了趙軍中,全部推翻原來的規定,調換軍官,下令出兵攻擊秦軍。
白起佯裝戰敗退走,預先佈置下兩支奇兵準備截擊。
趙括乘勝追擊,直達秦軍營壘,秦軍堅守,無法攻克。
這時,秦軍一支二萬五千人的奇兵已切斷了趙軍的後路,另一支五千人的騎兵堵截住趙軍返回營壘的通道,趙軍被一分為二,糧道也斷絕。
武安君白起便下令一精一銳輕軍前去襲擊,趙軍迎戰失利,只好堅築營壘等待救兵。
秦王聽說趙軍運糧通道已經切斷,親自到河內征發十五歲以上的百姓全部調往長平,阻斷趙國救兵及運糧。
齊國、楚國援救趙國。
趙軍缺乏糧食,向齊國請求接濟,齊王不給。
周子說:「趙國對於齊國、楚國來說,是一道屏障,就像牙齒外面的嘴唇,唇亡則齒寒。
今天趙國滅亡了,明天災禍就會降臨齊國、楚國。
援救趙國這件事,應該像捧著漏瓦罐去澆燒焦了的鐵鍋那樣,刻不容緩。
何況援救趙國是高尚的道義;抵抗秦軍,是顯示威名的好事。
必須主持正義援救亡國,顯示兵威擊退強秦。
不致力於此事反而一愛一惜糧食,這樣為國家決策是個大錯!」齊王仍是不聽。
九月,趙軍已斷糧四十六天,士兵們都在內部暗中殘殺,互相吞吃。
趙括窮急,便下令進攻秦軍營壘,想派出四支隊伍,輪番進攻,到第五次,仍無法突圍。
趙括親自率領一精一兵上前肉一搏,被秦兵射死。
趙軍於是全線崩潰,四十萬士兵全部投降。
白起說:「當初秦軍已攻克上一黨一,上一黨一百姓卻不願歸秦而去投奔趙國。
趙國士兵反覆無常,不全部殺掉,恐怕會有後亂。」
於是使用一奸一計把趙國降兵全部活埋,只放出二百四十個年歲小的回到趙國,前後共殺死四十五萬人,趙國大為震驚。
五十六年(壬寅、前259)
五十六年(壬寅,公元前259年)
[1]十月,武安君分軍為三:王攻趙武安、皮牢,拔之。
司馬梗北定太原,盡有上一黨一地。
韓、魏使蘇代厚幣說應侯曰:「武安君即圍邯鄲乎?」
曰:「然。」
蘇代曰:「趙亡則秦王王矣;武安君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雖欲無為之下,固不得已矣。
秦嘗攻韓,圍邢丘,困上一黨一,上一黨一之民皆反為趙,天下不樂為秦民之日久矣。
今亡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無幾何人矣。
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功也。」
應侯言於秦王曰:「秦兵勞,請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
王聽之,割韓垣雍、趙六城以和,正月,皆罷兵。
武安君由是與應侯有隙。
[1]十月,武安君白起把軍隊分為三支;王率軍進攻趙國武安、皮牢,予以攻克。
司馬梗向北平定太原,全部佔據上一黨一地區。
韓國、魏國派蘇代用豐厚金銀去勸說應侯范睢:「白起是否立即就要圍攻邯鄲?」
范睢說:「是的。」
蘇代勸道:「趙國一亡,秦王便可以稱王天下了;那時武安君白起將列入三公高位,您能甘心在他之下嗎?即使不願意屈居其下,也不得不如此了。
秦國曾攻擊韓國,圍攻邢丘,困死上一黨一,上一黨一的百姓反而都去投奔趙國,天下人不願做秦國的臣民,由來已久。
現在把趙國滅亡了,北部地區的人逃到燕國,東部地區的人奔往齊國,南部地區的人流入韓國、魏國,你們能控制的老百姓就沒有幾個人了。
你們不如乘勢割去趙國的一些領土,就此罷手,不要讓白起獨享大功。」
范睢動心,便向秦王建議:「秦兵已經疲憊不堪,請允許韓國、趙國割地求和,讓將士們暫時休息一下。」
秦王聽從了他的勸告,同意割韓國的垣雍、趙國的六座城後講和。
正月,雙方都停戰罷兵。
白起從此與范睢產生矛盾。
趙王將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
虞卿謂趙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一愛一王而弗攻乎?」
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
來年秦攻王,王無救矣。」
趙王計未定,樓緩至趙,趙王與之計之。
樓緩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
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吾且因強而乘弱矣。」
今趙不如亟割地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
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乘趙之敝,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乎!」虞卿聞之,復見曰:「危哉樓子之計,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獨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與者,非固勿與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賂齊。
齊,秦之深讎也,其聽王不待辭之畢也。
則是王失之於齊而取償於秦,而示天下有能為也。
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臣見秦之重賂至趙而反媾於王也。
從秦為媾,韓、魏聞之,必盡重王,是王一舉而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
趙王曰:「善。」
使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
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趙矣。
樓緩聞之,亡去。
趙王封虞卿以一城。
趙王準備派趙郝赴秦國訂立和約,允以割讓六個縣。
虞卿對趙王說:「秦國進攻趙國,是因為疲倦了自行撤退呢?還是餘力尚能進攻,由於鍾一愛一大王而不再進兵了呢?」
趙王說:「秦國想滅掉趙國已是不遺餘力,現在當然是因為疲倦了才退去。」
虞卿說:「秦國用全部力量來進攻它不能得手的趙國,疲倦了才退去;那麼大王您又把它力所不能奪取的地盤獻上,實際上幫助秦國來進攻自己。
明年秦國再來攻打趙國,大王您就沒救了。」
趙王尚未拿定主意,樓緩來到了趙國,趙王便與他商議。
樓緩說:「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秦國、趙國互相征戰,各國都很高興,為什麼呢?他們會說:「我們可藉著強國去獲益於弱國。」
現在趙國不如馬上割地給秦國,一方面安慰了秦國,一方面使各國疑心秦、趙之間已達成默契,不敢再算計趙國。
不然的話,各國將藉著秦國的怒氣,趁著趙國的疲憊不堪,群起而瓜分。
趙國就要滅亡,還談得上什麼對付秦國!」虞卿聽說這番話,又來見趙王說:「樓緩的計策太危險了!這樣做更會使天下猜疑趙國,又哪裡能安慰秦國的貪心呢!他為什麼隻字不提這樣做是向天下暴露了趙國的怯懦?再說,我建議不割地給秦國,並非主張絕對不能割地;秦國向您索要六座城,大王卻可以拿這六個城去賄賂齊國。
齊國是秦國的世代仇家,齊王一定不會等到趙國使臣告辭就答應出兵,於是大王您雖然割地給了齊國,卻可以從進攻秦國得到補償,而且向天下顯示趙國尚有所作為。
大王如果以此先發制人,那麼大兵還未開到邊境,就會看到秦國派出使臣帶著豐厚禮物,反而來向您講和。
那時再答應秦國的講和要求,韓國、魏國知道了,一定會對趙國刮目相看,於是大王您一舉而與三國結下友好,和秦國交涉也就主動了。」
趙王說:「對。」
便派虞卿赴東方去見齊王,與他商議聯合對付秦國。
虞卿尚未回國,秦國果然已經派使者來到趙國了。
樓緩見此情形,只好逃離趙國。
趙王封給虞卿一座城市。
秦之始伐趙也,魏王問於大夫,皆以為秦伐趙,於魏便。
孔斌曰:「何謂也?」
曰:「勝趙,則吾因而服焉;不勝趙,則可承敝而擊之。」
子順曰:「不然,秦自孝公以來,戰未嘗屈,今又屬其良將,何敝之承!」大夫曰:「縱其勝趙,於我何損?鄰之羞,國之福也。」
子順曰:「秦,貪暴之國也,勝趙,必復他求,吾恐於時魏受其師也。
先人有言:燕雀處屋,子母相哺,焉相樂也,自以為安矣。
灶突炎上,棟宇將焚,燕雀顏不變,不知禍之將及己也。
今子不悟趙破患將及己,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子順者,孔子六世孫也。
初,魏王聞子順賢,遣使者奉黃金束帛,聘以為相。
子順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為治世也,雖蔬食飲水,吾猶為之。
若徒欲制一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耳,魏王奚少於一夫!」使者固請,子順乃之魏;魏王郊迎以為相。
子順改嬖一寵一之官以事賢才,奪無任之祿以賜有功。
諸喪職者鹹不悅,乃造謗言。
文咨以告子順。
子順曰:「民之不可與慮始久矣!迸之善為政者,其初不能無謗。
子產相鄭,三年而後謗止;吾先君之相魯,三月而後謗止。
今吾為政日新,雖不能及賢,庸知謗乎!」文咨曰:「未識先君之謗何也?」
子順曰:「先君相魯,人誦之曰:「裘而芾,投之無戾。
芾而裘,投之無郵。」
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誦曰:「裘衣章甫,實獲我所。
章甫裘衣,惠我無私。」
」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異乎聖賢矣。」
子順相魏凡九月,陳大計輒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見用,是吾言之不當也。
言不當於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祿,是一屍一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
人謂子順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
答曰:「行將何之?山東之國將並於秦;秦為不義,義所不入。」
遂寢於家。
新垣固請子順曰:「賢者所在,必興化致治。
今子相魏,未聞異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
子順曰:「以無異政,所以自退也。
且死病無良醫。
今秦有吞一食天下之心,以義事之,固不獲安;救亡不暇,何化之興!昔伊摯在夏,呂望在商,而二國不治,豈伊、呂之不欲哉?勢不可也。
當今山東之國敝而不振,三晉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齊、楚已屈服矣。
以此觀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盡為秦乎!」
秦國攻打趙國之初,魏王徵求群臣對此事的對策,大家都認為秦國進攻趙國,是對魏國有利的事。
孔斌卻質問:「為什麼這樣說?」
回答是:「秦國戰勝趙國,我們也順勢向它屈服;如果秦國打不贏趙國,我們就趁它疲憊不堪予以攻擊。」
孔斌反駁說:「不對。
秦國自從秦孝公以來,沒打過敗仗,現在又重用良將白起,哪裡有疲憊可讓我們趁?」
有個大夫說:「即使秦國戰勝趙國,那對我們魏國有什麼壞處呢?鄰國的羞辱難堪,正是我國的幸運福氣啊!」孔斌又反駁道:「秦國,是個貪婪暴虐的國家,一旦戰勝了趙國,必定要把矛頭轉向其他國家。
我擔心那時魏國就將面臨秦軍的攻擊了。
古人說過:燕雀築窩在屋簷下,母鳥哺育小鳥,嘰嘰喳喳地都很快樂,自己以為很安適。
灶上煙筒忽然竄起火苗,高大的房屋即將被焚,而燕雀面不改色,不知道災禍就要殃及。
現在你不明白,趙國一旦滅亡,災難就會降臨魏國的形勢,難道人和燕雀一樣嗎?」
孔斌,是孔子的第六世後人。
當初,魏王聽說孔斌賢明,便派使者攜帶黃金綢緞,聘請他為相。
孔斌說:「如果大王能夠採納我的方針,可以為大王安邦治世,即使讓我吃蔬菜,喝涼水,我也願意。
如果只是讓我穿上一身貴服,供以豐厚俸祿,那我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魏王哪裡會缺少一個老百姓呢!」使者再三延請,孔斌才前往魏國,魏王親自出城迎接,拜他為相。
孔斌便撤換了一批靠關係受一寵一的官員,代之以賢良人才;剝奪去不幹事者的俸祿,轉賜給有功之臣。
那些失去職位的人都不高興,於是製造出謠言。
文咨把這些話告訴了孔斌。
孔斌說:「從來不能與老百姓共商創業大事!迸代善於治理政事的人,起初時都免不了被誹謗。
子產在鄭國做相,三年以後流言蜚語才停止。
我的祖先孔子在魯國做相,也是三個月以後誹謗才終止的。
現在我每日改革政事,雖然趕不上前代聖賢,難道還考慮誹謗之言!」文咨問:「不知道當年對尊祖上有什麼誹謗?」
孔斌說:「先祖在魯國任相,有人唱道:「穿鹿皮袍的權貴,抓起他來沒有罪;權貴穿著鹿皮袍,抓起他來都叫好。」
等到三個月以後,風氣教化逐漸調養成型,百姓們又唱道:「穿皮衣,戴殷帽,我們的心事他想到;戴殷帽,穿皮衣,一心為民不為己。」
」文咨高興地讚歎說:「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您與古聖賢相比也不差。」
孔斌在魏國任相共九個月,每次提出重大的建議都不被魏王採用,於是喟然長歎:「建議不被採納,是我的建議有不合適的地方,建議不合君主的心意,我再做他的官,享用他的俸祿,是不做事白吃飯,我的罪過也太大了!」說完便稱病辭去職務。
有人對孔斌說:「魏王不用你,你為什麼不到別處去呢?」
孔斌回答:「到哪裡去呢?崤山以東的各國都將被秦國吞併;秦國的行為不仁不義,我決不去那裡。」
於是在家休養。
新垣固問孔斌:「聖賢所到之處,必定是振興教化、修明政治。
而你在魏國做相,沒聽說幹出什麼特殊的政績就自行引退了,猜想你是不是不得志?否則為什麼那麼快就辭職呢?」
孔斌說:「正因為沒有特殊的政績,所以自己引退了。
而且在不治之症面前,顯不出好醫生的本領。
現在秦國有吞併天下之心,用仁義之道去事奉它,自然是得不到什麼安全;所以,當今拯救危亡都來不及,還侈談什麼振興教化!當年伊尹曾做過夏朝的官,呂望曾做過商朝的官,但這兩個王朝最終無法救藥,難道是伊尹、呂望不願意嗎?實在是因為大勢已不可挽回。
現在崤山以東各國都疲憊不堪、萎一靡一不振,韓、趙、魏三國爭相割地以求偷安,二周折腰歸順秦國,燕國、齊國、楚國也屈服了。
由此預見,不出二十年,天下都將歸秦國所有了!」
[2]秦王欲為應侯必報其仇,聞魏齊在平原君所,乃為好言誘平原君至秦而執之。
遣使謂趙王曰:「不得齊首,吾不出王弟於關!」魏齊窮,抵虞卿,虞卿棄相印,與魏齊偕亡。
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
信陵君意難見之,魏齊怒,自一殺。
趙王卒取其首以與秦,秦乃歸平原君。
九月,五大夫王陵復將兵伐趙。
武安君病,不任行。
[2]秦王想為應侯范睢報仇雪恨,聽說魏齊逃到了趙國平原君趙勝家,便用花言巧語誘騙趙勝到秦國,把他扣留起來,並且派出使臣對趙王說:「不得到魏齊的人頭,我決不放你的弟弟趙勝出關。」
魏齊無可奈何,走投無路,只好去找虞卿,虞卿捨棄了相印,與魏齊一起逃走。
到了魏國,他們想借助信陵君魏無忌,逃到楚國去。
信陵君十分為難,沒有立即與他們見面。
魏齊非常悲憤,便自一殺了。
趙王於是取到魏齊的人頭去獻給秦國,秦王才下令放回平原君。
九月,秦國又派五大夫王陵再次率軍征伐趙國。
武安君白起因患病,不能前去。
五十七年(癸卯、前258)
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258年)
[1]正月,王陵攻邯鄲,少利,益發卒佐陵;陵亡五校。
武安君病癒,王欲使代之。
武安君曰:「邯鄲實未易攻也;且諸侯之救日至。
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雖勝於長平,士卒死者過半,國內空,遠絕河山而爭人國都;趙應其內,諸侯攻其外,破秦軍必矣。」
王自命不行,乃使應侯請之。
武安君終辭疾,不肯行;乃以王代王陵。
[1]正月,王陵進攻邯鄲,幾次失利,秦王便征發更多的兵丁去支援王陵;王陵損失了五校,仍不能勝。
這時武安君白起病癒,秦王想派他去替代王陵。
白起卻說:「邯鄲實在是不容易攻下的,而且諸侯救兵一天便可到達。
那些國家對秦國的怨恨已經積蓄很久了。
秦國雖然在長平一戰大獲全勝,但自己士兵也死亡過半,國內空虛,再長途跋涉去遠攻別人的國都,這時如果趙國在內抵抗,各國在外圍進攻,秦軍必然大敗。」
秦王見親自下命令不行,又讓應侯范睢去勸說白起。
白起始終以病堅決推辭,不肯前去,於是秦王只得派王去代替王陵。
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平原君約其門下食客文武備具者二十人與之俱,得十九人,餘無可取者。
一毛一遂自薦於平原君。
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
先生不能,先生留!」一毛一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得處囊中,乃脫穎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
平原君乃與之俱,十九人相與目笑之。
平原君至楚,與楚王言合從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
一毛一遂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決,何也?」
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汝何為者也?」
一毛一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
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也!王之命懸於遂手。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眾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也。
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
以楚之強,天下弗能當。
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眾,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之惡焉。
合從者為楚,非為趙也。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楚王曰:「唯唯,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
一毛一遂曰:「從定乎?」
楚王曰:「定矣。」
一毛一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一毛一遂奉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以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
遂定從於殿上。
一毛一遂左手持盤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相與歃此血於堂下!鮑等錄錄,所謂「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從而歸,至於趙,曰:「勝不敢相天下士矣!」遂以一毛一遂為上客。
趙王派平原君趙勝到楚國去求救,趙勝準備挑選門下食客中文武雙全的二十個人一起前往,但只挑出十九個,剩下的都不足取。
這時有個叫一毛一遂的人向趙勝自我推薦。
趙勝說:「賢良人才為人處世,好比錐子在口袋中,錐尖立即能露出來。
如今先生來到我趙勝門下已經三年,我左右的人沒有誰稱讚過你,我也未聽說過你的作為,說明先生沒有什麼長處,先生不能幹,先生留下吧!」一毛一遂說道:「我不過今天才請你把我放到口袋裡而已!如果早把我放進去,我早就脫穎而出了,豈止是露出個錐尖呢!」平原君趙勝於是讓一毛一遂一同赴楚,另外十九個人都相視嘲笑他。
趙勝到了楚國,向楚王闡述聯合抗秦的必要一性一,從太陽升起時開始談,一直談到中午,楚王仍是猶豫不決。
一毛一遂於是手按寶劍順著台階走上去,對平原君說:「聯合抗秦的重要一性一,「利」、「害」兩個字可以說清楚,作出決定!現在從日出時談起,到中午還不能決斷,是什麼原因?」
楚王怒斥一毛一遂道:「還不趕快滾下去,我和你的主人說話,你算是什麼東西?」
一毛一遂按著劍又上前幾步說:「大王你之所以斥責我,是仗著楚國人多勢眾。
現在咱們相距在十步以內,你不可能依仗楚國人多勢眾了!你的一性一命在我的手中。
在我的主人面前,你為什麼喝斥我?我一毛一遂聽說商朝開國的湯王以七十里地方為開端,終於稱王天下;周朝創業的周文王僅憑著一百里土地,使諸侯臣服。
他們難道是仗著兵多將廣、人多勢眾嗎?只不過是順應歷史大勢、振奮揚威而已。
現在楚國有五千里廣地,持戟戰士一百萬,這是稱王稱霸的資本呀!以楚國的強大,各國都難以抵擋。
白起,不過是個小人物,帶著幾萬兵,興師動眾與楚國作戰,一戰就奪去鄢、郢兩城,再戰便火燒夷陵,三戰已將楚國宗廟平毀,侮辱楚王祖先。
這是百世難解的仇怨,連趙國都替你羞愧,而大王卻不以為難堪。
現在提倡聯合抗秦,實在是為了楚國,不是為趙國啊!我的主人在面前,你還喝斥我什麼?」
楚王只好說:「是的是的,正像先生指教的那樣,我願意以全國的力量與你們合作。」
一毛一遂便說:「聯合之事確定了嗎?」
楚王說:「確定了。」
一毛一遂便對楚王左右隨從說:「取雞、狗、馬的血來!」一毛一遂舉起銅盤跪著上前對楚王說:「請大王歃血宣誓訂立同盟,其次是我的主人,再次是我一毛一遂。」
於是在大殿上訂立了抗秦同盟。
這時一毛一遂又左手持銅盤右手對隨行的十九人招呼說:「你們也在堂下一起歃血宣誓吧!你們跟來跟去,還是靠著別人才辦成了事情。」
平原君趙勝與楚國訂立盟約後回到趙國,歎息說:「從今後我不敢再說能識別天下人才了!」於是奉一毛一遂為上等賓客。
於是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趙。
秦王使謂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遣人止晉鄙,留兵壁鄴,名為救趙,實挾兩端。
又使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說趙王,欲共尊秦為帝,以卻其兵。
齊人魯仲連在邯鄲,聞之,往見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
彼即肆然而為帝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悅曰:「先生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魯仲連曰:「固也,吾將言之。
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
九侯有子而好,獻之於紂,紂以為惡,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牖里之庫百日,欲令之死。
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無已而帝,則將行其天子之禮以號令於天下,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一愛一,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一寵一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矣!」
訂立同盟後,楚王便派春申君黃歇率軍救趙,魏王也令大將晉鄙統兵十萬來救趙。
秦王派人對魏王說:「我攻打趙國,早晚就會攻下,各國中誰敢來救趙國,我滅了趙國以後,必定調動大軍先進攻它!」魏王懼怕,派人去讓晉鄙停止前進,屯兵鄴城堅守,名義上說是來救趙,實際上腳踩兩邊。
魏王又派將軍新垣衍潛入邯鄲,通過平原君去勸說趙王,打算共同尊秦王為帝,以使他罷兵。
齊國人士魯仲連正在邯鄲,聽說此事,便來見新垣衍說:「那個秦國,是鄙棄禮義倫常而崇尚殺人立功的國家。
如果它能公然稱帝於天下各國,我魯仲連只有去跳東海而死,絕不做秦國的臣民!況且,魏國還沒有看到秦王稱帝以後給它帶來的危害,我將讓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醬。」
新垣衍怏怏不快地問魯仲連:「你哪兒能讓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醬呢?」
魯仲連說:「確實如此,聽我慢慢說來。
當年九侯、鄂侯、文王,是商紂王朝廷裡的三公。
九侯有個女兒,容貌姣好,將她獻給紂王,紂王厭惡她,就把九侯剁成肉醬。
鄂侯極力為九侯辯護,疾聲呼冤,所以被紂王做成肉乾;周文王聽說了,只是喟然長歎,也被關押在牖里的倉庫達一百天,想讓他死。
現在的秦國,是擁有萬乘兵車的大國,魏國,也是同樣的大國;都據有雄厚的國家實力,各自有稱王的名位,為什麼看到秦國打勝了一次戰役,就想聽從它的指揮,尊秦王為帝,從而使自己落到被人宰割做成肉醬的地步呢!如果秦王未被制止而稱帝,就將施行天子的禮儀,號令於天下各國,並且將更換各國君主的大臣。
他將剝奪他所看不起的人職位,轉授給他所器重的人;他將剝奪他所憎恨的人職位,轉授給他所一寵一愛一的人;他又將使秦國的女子和慣說壞話的妾姬,指令婚配給各國君主。
設想這些人在大梁宮殿中,魏王還能泰然處之嗎?而將軍你又有什麼辦法能保住在君主面前的舊日恩一寵一呢?」
新垣衍聽完心驚,離座再次拜謝說:「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是天下高士啊!我這就告辭回國,不敢再提尊秦為帝的話了。」
[2]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2]燕國燕武成王去世,其子即位為燕孝王。
[3]初,魏公子無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
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
公子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
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公子執轡愈恭。
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
公子引車入市,侯生下見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謝客就車,至公子家。
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贊賓客,賓客皆驚。
及秦圍趙,趙平原君之夫人,公子無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公子曰:「勝所以自附於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也。
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縱公子輕勝棄之,獨不憐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數請魏王敕晉鄙令救趙,及賓客辯士遊說萬端,王終不聽。
公子乃屬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赴斗以死於趙;過夷門,見侯生。
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子去,行數里,心不快,復還見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今公子無他端而欲赴秦軍,譬如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問計。
侯嬴屏人曰:「吾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
嘗聞公子為如姬報其父仇,如姬欲為公子死無所辭。
公子誠一開口,則得虎符,奪晉鄙之兵,北救趙,西卻秦,此五伯之功也。」
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
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有如晉鄙合符而不授兵,復請之,則事危矣。
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與俱。
晉鄙若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請朱亥與俱。
至鄴,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
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勒兵下令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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