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資治通鑒》白話版·唐紀八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1]九月,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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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鑒》《資治通鑒》白話版·唐紀八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

資治通鑒

《資治通鑒》白話版·唐紀八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

唐紀八唐高祖武德九年(丙戌,公元626年)

[1]九月,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上不受,但詔歸所掠中國戶口,征溫顏博還朝。

[1]九月,突厥頡利可汗進獻三千匹馬、一萬頭羊,唐太宗推辭不受,只是下詔令其歸還所掠奪的中原人口,並徵召上一年被突厥俘虜的溫彥博回到朝中。

丁未,上引諸衛將卒習射於顯德殿庭,諭之曰:「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在邊境少安,則人主逸游忘戰,是以寇來莫之能御。

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築苑,專習弓矢,居閒無事,則為汝師,突厥入寇,則為汝將,庶幾中國之民可以少安乎!」於是日引數百人教射於殿庭,上親臨試,中多者賞以弓、刀、帛,其將帥亦加上考。

群臣多諫曰:「於律,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絞。

今使卑碎之人張弓挾矢於軒陛之側,陛下親在其間,萬一有狂夫竊發,出於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韓州刺史封同人詐乘驛馬入朝切諫。

上皆不聽,曰:「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衛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人思自勵,數年之間,悉為一精一銳。

丁未(二十二日),太宗帶領各衛將士在顯德殿庭院練習箭術,並當面訓話道:「自古以來就有周邊的戎狄等族的侵擾,值得憂慮的是邊境稍微安寧,君主就放逸遊蕩,而忘記戰爭的威脅,因而一俟敵人來犯則難以抵禦。

現在朕不讓你們修池榭築宮苑,而是專門熟習射箭技術。

閒居無事時,朕就當你們的老師,一旦突厥入侵,則做你們的將領,這樣,中原的百姓也許能過上安寧的日子!」從此,太宗皇帝每日帶領數百人在宮殿庭院裡,教他們射箭,並親自測試,射中箭靶多的士兵賞賜給弓、刀、布帛,他們的將領考核成績時列為上等。

許多大臣勸諫道:「依照大唐律令,在皇帝住處手持兵刃的要處以絞刑。

現在陛下您讓這些卑微之人張弓挾箭在殿宇之旁,陛下一身處其中,萬一有一個狂徒恣肆妄為,就會出現意外事故,這不是重視社稷江山的辦法。」

韓州刺史封同人假稱有事,騎驛馬來到朝廷直言苦諫。

大宗均聽不進去,他說:「真正的君主視四海如同一家,大唐轄境之內,都是朕的忠實臣民。

我對每個人都能推心置腹,以誠相待,卻為何要對保衛朕的將士橫加猜忌呢?」

從此人人想著自強自勵,幾年之間,都成為一精一銳之士。

上嘗言:「吾自少經略四方,頗知用兵之要,每觀敵陳,則知其強弱,常以吾弱當其強,強當其弱。

彼乘吾弱,逐奔不過數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陳後反擊之,無不潰敗,所以取勝,多在此也!」

太宗曾說過:「我從小南征北戰,東略西討,頗知用兵之道。

每次觀察敵軍陣勢,即知道它的強弱,並常以我軍弱旅抵擋其強兵,而以強師擊其弱旅。

敵軍追逐我方弱旅不過走數百步,我軍攻其弱旅,一定要突至其陣後乘勢反擊,敵軍無不潰敗奔逃,這就是我的取勝之道!」

[2]己酉,上面定勳臣長孫無忌等爵邑,命陳叔達於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敘卿等勳賞或未當,宜各自言。」

於是諸將爭功,紛紜不已。

淮安王神通曰:「臣舉兵關西,首應義旗,今房玄齡、杜如晦等專弄刀筆,功居臣上,臣竊不服。」

上曰:「義旗初起,叔父雖首唱舉兵,蓋亦自營脫禍。

及竇建德吞噬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再合餘燼,叔父望風奔北。

玄齡等運籌帷幄,坐安社稷,論功行賞,固宜居叔父之先。

叔父,國之至親,朕誠無所一愛一,但不可以私恩濫與勳臣同賞耳!」諸將乃相謂曰:「陛下至公,雖淮安王尚無所私,吾儕何敢不安其分。」

遂皆悅服。

房玄齡嘗言:「秦府舊人未遷官者,皆嗟怨曰:『吾屬奉事左右,幾何年矣,今除官,返出前宮、齊府人之後。

』」上曰:「王者至公無私,故能服天下之心。

朕與卿輩日所衣食,皆取諸民者也。

故設官分職,以為民也,當擇賢才而用之,豈以新舊為先後哉!必也新而賢,舊而不肖,安可捨新而取舊乎!今不論其賢不肖而直言嗟怨,豈為政之體乎!」

[2]己酉,(二十四日),太宗與群臣當面議定開國元勳長孫無忌等人的爵位田邑,命陳叔達在宮殿下唱名公佈,太宗說:「朕分等級排列你們的功勞賞賜,如有不當之處,可以各自申明。」

於是各位將領紛紛爭功,議論不休,淮安王李神通說:「我在關西起兵,首先響應義旗,而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只是捉刀弄筆,功勞卻在我之上,我感到難以心服。」

太宗說:「叔父雖然首先響應義旗舉兵,這也是自謀擺脫災禍。

等到竇建德侵吞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再次糾集餘部,叔父丟兵棄甲,望風脫逃。

房玄齡等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使大唐江山得以安定,論功行賞,功勞自然在叔父之上。

叔父您是皇族至親,朕對您確實毫不吝惜,但不可循私情濫與有功之臣同等封賞。」

眾位將領於是相互議論道:「陛下如此公正,即使對皇叔淮安王也不循私情,我們這些人怎麼敢不安本分呢。」

大家都心悅誠服。

房玄齡曾說:「秦王府的舊僚屬未能陞官的,皆滿腹怨言道:『我等跟隨侍奉陛下一身邊,也有許多年了,現今拜官,反而都在前太子東宮、齊王府僚屬的後面。

』」太宗說:「君主大公無私,因此能使天下人心服。

朕與你們平日的衣食,都取自百姓。

因此設官吏定職守都是為了百姓,理應選擇賢才加以任用,怎麼能以新人舊人來做為選拔人才的先後順序呢?如果新人賢能,故舊不才,怎麼可以放棄新人而只取筆舊呢!現在你們不論其是否賢能而只是怨聲不斷,這豈是為政之道?」

[3]詔:「民間不得妄立妖祠。

自非卜筮正術,其餘雜占,悉從禁絕。」

[3]太宗下詔;「民間百姓不得私自設立妖祠。

除了正當的卜筮術,其餘雜濫占卜,一律禁絕。」

[4]上於弘文殿聚四部書二十餘萬卷,置弘文館於殿側,一精一選天下文學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以本官兼學士,令更日宿直,聽朝之隙,引入內殿,講論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罷。

又取三品已上子孫充弘文館學士。

[4]太宗聚集經史子集四部書二十餘萬卷藏於弘文殿,並於殿旁設置弘文館。

遴選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國內一精一通學術之人,以原職兼任弘文館學士,讓他們輪流值宿,皇上在聽政之暇,領他們進入內殿,講論先哲言行,商榷當朝大政,有時要到午夜時分才結束。

又選取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孫充任弘文館學生。

[5]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5]冬季,十月,丙辰朔(初一),出現日食。

[6]詔追封故太子建成為息王,謚曰隱;齊王元吉為剌王,以禮改葬。

葬日,上哭之於宜秋門,甚哀。

魏徵、王表請陪送至墓所,上許之,命宮府舊僚皆送葬。

[6]太宗下詔追封已故太子皇兄李建成為息王,謚號為隱;皇弟齊王李元吉謚號為剌,以皇家喪禮重新安葬。

安葬那一天,太宗皇帝在宜秋門大哭一場,顯得十分哀痛。

魏徵、王上表請求陪送靈車到安葬地,太宗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並命令原東宮和齊王府的舊僚屬都去送葬。

[7]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為太子,生八年矣。

[7]癸亥(初八),朝廷立中山王李承乾為皇太子,時年僅八歲。

[8]庚辰,初定功臣實封有差。

[8]庚辰(二十五日),唐朝初步規定功臣實得食邑封戶的等級差別。

[9]初,蕭薦封德彝於上皇,上皇以為中書令。

及上即位,為左僕射,德彝為右僕射。

議事已定,德彝數反於上前,由是有隙。

時房玄齡、杜如晦新用事,皆疏而親德彝,不能平,遂上封事論之,辭指寥落,由是忤旨。

會與陳叔達忿爭於上前,庚辰,、叔達皆坐不敬,免官。

[9]起初,蕭向高祖薦舉封德彝,高祖任命他為中書令。

到了太宗即位,改任蕭為尚書左僕射。

封德彝為右僕射,二人商定將要上奏的事,到了太宗面前封德彝屢次變易,由此二人之間產生隔閡。

當時房玄齡、杜如晦剛當權,均疏遠蕭而親近封德彝,蕭憤憤不平,於是上密封的奏章理論,辭意淒涼,由此觸犯聖意。

適逢蕭與陳叔達又在太宗面前含怒爭辯,庚辰(二十五日),蕭、陳叔達皆以對皇上不恭敬的罪名,被罷官免職。

[10]甲申,民部尚書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踐者,請戶給絹一匹。」

上曰:「朕以誠信御下,不欲虛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戶有大小,豈得雷同給賜乎!」於是計口為率。

[10]甲申(二十九日),民部尚書裴矩進言:「對遭受突厥暴虐踐踏的百姓,請求每戶賜給絹帛一匹。」

太宗說:「朕以誠、信二字統治下屬,不想徒有撫恤百姓的名聲而沒有實在的東西,每戶中人數多少不等,怎麼能整齊劃一,賞賜都一樣呢?」

於是計算人口以它為賞賜的標準。

[11]初,上皇欲強宗室以鎮天下,故皇再從、三從弟及兄弟之子,雖童孺皆為王,王者數十人。

上從容問群臣:「遍封宗子,於天下利乎?」

封德彝對曰:「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為王,自余非有大功,無為王者。

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兩漢以來未有如今之多者。

爵命既崇,多給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上曰:「然。

朕為天子,所以養百姓也,豈可勞百姓以養己之宗族乎!」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為縣公,惟有功者數人不降。

[11]起初,高祖想以加強皇室宗族的力量來威鎮天下,所以與皇帝同曾祖、同高祖的遠房堂兄弟以及他們的兒子,即使童孺幼子均封為王,達數十人。

為此,太宗語氣和緩地徵求群臣的意見:「遍封皇族子弟為王,對天下有利嗎?」

封德彝回答道:「前世只有皇帝的兒子及兄弟才封為王,其他宗親如果不是有大功勳,便沒有封王的。

太上皇親善厚待皇親國戚,大肆分封宗室,自東西漢以來都沒有如此之多。

封給的爵位既高,又多賜給勞力僕役,這恐怕不能向天下人顯示自己的大公無私吧!」太宗說:「有道理。

朕做天子,就是為了養護百姓,怎麼可以勞頓百姓來養護自己的宗族呢!」十一月,庚寅(初五),將宗室郡王降格為縣公,只有功勳卓著的幾位不降。

[12]丙午,上與群臣論止盜。

或請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暇顧廉恥耳。

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俺,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邪!」自是數年之後,海內昇平,路不拾遺,外戶不閉,商旅野宿焉。

[12]丙午(二十一日),太宗與群臣討論防盜問題。

有人請求設嚴刑重法以禁盜,太宗微笑著答道:「老百姓之所以做盜賊,是因為賦役繁重,官吏貪財求賄,百姓饑寒交集,所以便顧不得廉恥了。

朕主張應當杜絕奢移一浪一費,輕徭薄俺,選用廉吏,使老百姓吃穿有餘,自然不去做盜賊,何必用嚴刑重法呢!」從此經過數年之後,天下太平,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商人旅客可在野外露宿。

上又嘗謂侍臣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

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

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身出。

夫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國危則君喪矣。

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縱一欲也。」

太宗曾對身邊的大臣說:「君主依靠國家,國家仰仗百姓。

剝削百姓來奉養君主,如同割下一身上的肉來充腹,腹飽而身死,君主富了而國家滅亡。

所以君主的憂慮,不來自於外面,而常在於自身。

凡欲一望多則花費大,花費大則賦役繁重,賦役繁重則百姓愁苦,百姓愁苦則國家危急,國家危急則君主地位不保。

朕常常思考這些,所以不敢放縱自己的欲一望。」

[13]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竇軌奏稱獠反,請發兵討之。

上曰:「獠依阻山林,時出鼠竊,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撫以恩信,自然帥服,安可輕動干戈,漁獵其民,比之禽一獸,豈為民父母一之意邪!」竟不許。

[13]十二月,己巳(十五日),益州大都督竇軌上奏,聲稱當地的獠民造反,請求朝廷派兵討伐。

太宗說:「獠民依仗山林,時常出來做些小偷小摸的事,這是他們的平常習慣。

地方官如果能以恩信安一撫,他們自然會順服。

怎麼可以輕易動干戈,捕、打獠民,把他們當做禽一獸一般?這難道是當百姓父母官的本意嗎!」最後沒有准許出兵。

[14]上謂裴寂曰:「比多上書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覽,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寢。

公輩亦當恪勤職業,副朕此意。」

[14]太宗對大臣裴寂說:「近來很多上書言事的奏章,朕都將它們貼在寢宮的牆壁上,以便進出時觀看,朕時常思考為政之道,有時要到深夜才能入睡。

希望你們也要恪盡職守,與朕的這一心意相稱。」

上厲一精一圖治,數引魏徵入臥內,訪以得失;徵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

上遣使點兵,封德彝奏:「中男雖未十八,其軀幹壯大者,亦可並點。」

上從之。

敕出,魏徵固執以為不可,不肯署敕,至於數四。

上怒,召而讓之曰:「中男壯大者,乃一奸一民詐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執至此!」對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眾多。

陛下取其壯健,以道御之,足以無敵於天下,何必多取細弱以增虛數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誠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無欺詐。

』今即位未幾,失信者數矣!」上愕然曰:「朕何為失信?」

對曰:「陛下初即位,下詔云:『逋負官物,悉令蠲免。

』有司以為負秦府國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

陛下以秦王升為天子,國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給復一年。

』既而繼有敕云:『已役已輸者,以來年為始。

』散還之後,方復更征,百姓固已不能無怪。

今既徵得物,復點為兵,何謂以來年為始乎!又陛下所與共治天下者在於守宰,居常簡閱,鹹以委之;至於點兵,獨疑其詐,豈所謂以誠信為治乎!」上悅曰:「者朕以卿固執,疑卿不達政事,今卿論國家大體,誠盡其一精一要。

夫號令不信,則民不知所從,天下何由而治乎!朕過深矣!」乃不點中男,賜徵金甕一。

太宗勵一精一求治,多次讓魏徵進入臥室內,詢問政治得失。

魏徵知無不言,太宗均高興地採納。

太宗派人徵兵,封德彝上奏道:「中男雖不到十八歲,其中身一體魁梧壯實的,也可一併征發。」

太宗同意。

敕令傳出,魏徵固執己見加以反對,不肯簽署,如是往返四次。

太宗大怒,將他召進宮中責備道:「中男中魁梧壯實的,都是那些一奸一民虛報年齡以逃避徭役的人,徵召他們有什麼害處,而你卻如此固執!」魏徵答道:「軍隊在於治理得法,而不在於人數眾多。

陛下徵召身一體壯健的成丁,用正確的方法加以管理,便足以無敵於天下,又何必多征年幼之人以增加虛數呢!而且陛下總說:》『朕以誠、信治理天下,欲使臣下百姓均沒有欺詐行為。

』現在陛下即位沒多久,卻已經多次失信了!」太宗驚愕地問道:「朕怎麼失信了?」

魏徵答道:「陛下剛即位時,就下詔說:『百姓拖欠官家的財物,一律免除。

』有關部門認為拖欠秦王府國司的財物,不屬於官家財物,仍舊徵求索取。

陛下由秦王升為天子,秦王府國司的財物不是官家之物又是什麼呢?又說:『關中地區免收二年的租調,關外地區免除徭役一年。

』不久又有敕令說:『已納稅和已服徭役的,從下一年開始免除。

』如果退還已納稅物之後,又重新徵回,這樣百姓不能沒有責怪之意。

現在是既徵收租調,又指派為兵員,還談什麼從下一年開始免除呢!另外與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都是地方官,日常公務都委託他們辦理;至於征點兵員,卻懷疑他們使詐,這難道是以誠信為治國之道嗎?」

太宗高興地說:「以前朕認為你比較固執,懷疑你不通達政務,現在看到你議論國家大政方針,確實都切中要害。

朝廷政令不講信用,則百姓不知所從,國家如何能得到治理呢?朕的過失很深吶!」於是不征點中男做兵員,並且賜給魏徵一隻金甕。

上聞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名,召見,問以政道,對曰:「隋主好自專庶務,不任群臣;群臣恐懼,唯知稟受奉行而已,莫之敢違。

以一人之智決天下之務,借使得失相半,乖謬已多,下諛上蔽,不亡何待!陛下誠能謹擇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敗以施刑賞,何憂不治!又,臣觀隋末亂離,其欲爭天下者不過十餘人而已,其餘皆保鄉一黨一、全妻子,以待有道而歸之耳。

乃知百姓好亂者亦鮮,但人主不能安之耳。」

上善其言,擢為侍御史。

太宗素聞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的大名,便召他進宮,問他為政之道,張玄素答道:「隋朝皇帝好獨攬各種政務,而不委任給群臣;群臣內心恐懼,只知道稟承旨意加以執行,沒有人敢違命不遵。

然而以一個人的智力決斷天下事務,即使得失參半,乖謬失誤之處已屬不少,加上臣下諂諛皇上受蒙蔽,國家不滅亡更待何時!陛下如能慎擇群臣而讓他們各司其事,自己高拱安坐、清和靜穆,考察臣下的成敗得失據以實施刑罰賞賜,國家還能治理不好!而且,我觀察隋末大動亂,其中想要爭奪天下的不過十幾人而已,其餘大部分都想保全鄉里和妻子兒女,等待有道之君而歸附。

由此可知百姓很少有好作亂的,只是君主不能使他們安定罷了。」

太宗欣賞他的言論,提拔他為侍御史。

前幽州記室直中書省張蘊古上大寶箴,其略曰:「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又曰:「壯九重於內,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瑤其台而瓊其室。

羅八珍於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

又曰:「勿沒沒而暗,勿察察而明,雖冕旒蔽目而視於未形,雖纊塞耳而聽於無聲。」

上嘉之,賜以束帛,除大理丞。

前幽州記室參軍、直中書省張蘊古,呈給太宗一篇《大寶箴》。

大略寫道:「聖人上承天命,拯黎民於水火,救時世之危難。

所以以一個人來治理天下,而不以天下專奉一人。」

又寫道:「內廷重屋疊室、寬大無比,而帝王所居住的不過一片狹小之地;他們卻昏庸無知,大肆修築瑤台瓊室。

席前堆著山珍海味,而帝王所吃的不過合口味的幾樣;他們卻忽發狂想,堆糟成丘、以酒為池。」

又寫道:「不要無聲無息、糊里糊塗,也不要苛察小事,自以為一精一明,應該雖有冕前的垂旒遮住雙眼卻能看清事物的未成形狀態,雖有纊擋住耳朵卻能聽到尚未發出的聲音。」

太宗深為嘉許,賞賜給束帛,任命他為大理丞。

[15]上召傅奕,賜之食,謂曰:「汝前所奏,幾為吾禍。

然凡有天變,卿宜盡言皆如此,勿以前事為懲也。」

上嘗謂奕曰:「佛之為教,玄妙可師,卿可獨不悟其理?」

對曰:「佛乃胡中桀黠,誑耀彼土。

中國邪僻之人,取莊、老玄談,飾以妖幻之語,用欺愚俗,無益於民,有害於國,臣非不悟,鄙不學也。」

上頗然之。

[15]太宗召見傅奕,賜給他食物,對他說:「你六月所奏金星出現在秦的分野,秦王當有天下,差一點害我遭殃,不過今後凡有天象變化,你應一如既往,言無不盡,不要心有餘悸,總記著過去的事。」

太宗曾對傅奕說:「佛作為宗教,道理玄妙可以師法,為何惟獨你不明悟其道理?」

傅奕答道:「佛是胡族中的狡詐之人,欺言誑世炫耀於西域。

中國的一些邪避之人,擇取莊子、老子玄談理論,用妖幻之語加以修飾,用來欺蒙愚昧的民眾,這既不利於百姓,更有害於國家,我不是不能明悟,而是鄙視它不願意接觸它。」

太宗頗以為然。

[16]上患吏多受賕,密使左右試賂之。

有司門令史受絹一匹,上欲殺之,民部尚書裴矩諫曰:「為吏受賂,罪誠當死;但陛下使人遺之而受,乃陷人於法也,恐非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

』」上悅,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當官力爭,不為面從,儻每事皆然,何憂不治!」

[16]太宗擔心官吏中多有接受賄賂的,便秘密安排身邊的人去試探他們。

有一個刑部的司門令史收受絹帛一匹,太宗得悉後想要殺掉他。

民部尚書裴矩勸諫道:「當官的接受賄賂,罪的確應當處死;但是陛下派人送上門去讓其接受,這是有意引人觸犯法律,恐怕不符合孔子所謂『用道德加以誘導,以禮教來整齊民心』的古訓。」

太宗聽了很高興,召集文武五品以上的官員,對他們說:「裴矩能夠做到在位敢於力爭,並不一味地順從我,假如每件事情都能這樣做,國家怎麼能治理不好呢!」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

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非其一性一之有變也;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

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

臣司馬光曰:古人說過:君主賢明則臣下敢於直言。

裴矩在隋朝是位佞臣而在唐則是忠臣,不是他的品一性一有變化。

君主討厭聽人揭短,則大臣的忠誠便轉化為諂諛;君主樂意聽到直言勸諫,則諂諛又會轉化成忠誠。

由此可知君主如同測影的表,大臣便似影子,表一動則影子隨之而動。

[17]是歲,進皇子長沙郡王恪為漢王、宜陽郡王為楚王。

[17]這一年,將皇子長沙郡王李恪升為漢王,宜陽郡王李升為楚王。

[18]新羅、百濟、高麗三國有宿仇,迭相攻擊;上遣國子助教朱子奢往諭指,三國皆上表謝罪。

[18]新羅、百濟、高麗三國之間世代結怨,相互攻伐,戰事連綿,太宗派遣國子監助教朱子奢前去傳達聖意,勸他們講和,三國都上表謝罪。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上貞觀元年(丁亥、627)

唐太宗貞觀元年(丁亥,公元627年)

[1]春,正月,乙酉,改元。

[1]春季,正月,乙酉(初一),改年號。

[2]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陳樂》,上曰:「朕昔受委專征,民間遂有此曲,雖非文德之雍容,然功業由茲而成,不敢忘本。」

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內,豈文德之足比。」

上曰:「戡亂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隨其時。

卿謂文不及武,斯言過矣!」德彝頓首謝。

[2]丁亥(初三),太宗大宴群臣,席間演奏《秦王破陳樂》。

太宗說:「朕從前曾受命專行率兵征伐,民間於是流傳著這個曲子。

雖然不具備文德之樂的溫文而雅,但功業卻由此而成就,所以始終不敢忘本。」

封德彝說:「陛下以神武之才平定天下,豈是文德所堪比擬。」

太宗說:「平亂建國憑借武力,治理國家保持已取得的成就卻仰賴文才,文武的妙用,各隨時勢的變化而有不同。

你說文不如武,此言差矣!」封德彝磕頭道歉。

[3]己亥,制:「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議事,皆命諫官隨之,有失輒諫。」

[3]己亥(十五日),唐朝廷下制文:「從今以後,中書省、門下省以及三品以上官員入朝堂議事,都應讓諫官隨行,有失誤立即進諫。」

[4]上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與學士、法官更議定律令,寬絞刑五十條為斷右趾,上猶嫌其慘,曰:「肉刑廢已久,宜有以易之。」

蜀王法曹參軍裴弘獻請改為加役流,徙三千里,居作三年;詔從之。

[4]太宗讓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人與學士、法官重新議定律令,寬減絞刑五十條,改為斷右趾,太宗仍嫌其苛刻,說道:「肉刑廢除已經很長時間,應當用其他刑罰代替。」

蜀王府法曹參軍裴弘獻請求改斷趾為加服勞役的流放,流放到三千里外,刑期三年。

太宗下詔依此辦理。

[5]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為大理少卿。

上以選人多詐冒資蔭,敕令自首,不首者死。

未幾,有詐冒事覺者,上欲殺之。

胄奏:「據法應流。」

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對曰:「敕者出於一時之喜怒,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於天下也。

陛下忿選人之多詐,故欲殺之,而既知其不可,復斷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曰:「卿能執法,朕復何憂!」胄前後犯顏執法,言如湧一泉,上皆從之,天下無冤獄。

[5]太宗認為兵部郎中戴胄忠誠清正耿直,提升他為大理寺少卿。

當時許多候選辟員都假冒資歷和門蔭,太宗令他們自首,否則即處死。

沒過幾天,有假冒被發覺的,太宗要殺掉他。

戴胄上奏道:「根據法律應當流放。」

太宗大怒道:「你想遵守法律而讓我失信於天下嗎?」

戴胄回答道:「敕令出於君主一時的喜怒,法律則是國家用來向天下人昭示最大信用的。

陛下氣憤於候選辟員的假冒,所以想要殺他們,但是現在已知道這樣做不合適,再按照法律來裁斷,這就是忍住一時的小憤而保全大的信用啊!」太宗說:「你如此執法,朕還有何憂慮!」戴胄前後多次冒犯皇上而執行法律,奏答時滔一滔一不一絕,太宗都聽從他的意見,國內沒有冤案。

[6]上令封德彝舉賢,久無所舉。

上詰之,對曰:「非不盡心,但於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於異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德彝慚而退。

[6]太宗令封德彝薦舉賢才,很長時間沒有選薦一個人。

太宗質問其原因,答道:「不是我不盡心竭力,而是現在沒有奇才!」太宗說:「君子用人如用器物,各取其長處。

古時候使國家達到大治的君主,難道是從別的時代去借人才的嗎?正應當怪自己不能識別人才,怎麼能誣蔑整個時代的人呢?」

封德彝羞慚地退下。

御史大夫杜淹奏「諸司文案恐有稽失,請令御史就司檢校。」

上以問封德彝,對曰:「設官分職,各有所司。

果有愆違,御史自應糾舉;若遍歷諸司,搜括疵,太為煩碎。」

淹默然。

上問淹:「何故不復論執?」

對曰:「天下之務,當盡至公,善則從之,德彝所言,真得大體,臣誠心服,不敢遂非。」

上悅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復何憂!」

御史大夫杜淹上奏道:「各部門的公文案卷恐有稽延錯漏,請求讓御史到各部門檢查核對。」

太宗徵求封德彝的意見,封德彝回答說:「設官定職,各有分工,如果真有錯失,御史自當糾察舉報。

假如讓御史到各部門巡視,吹一毛一求疵,實在是太繁瑣。」

杜淹默不作聲。

太宗問杜淹:「你為什麼不加爭辯呢?」

杜淹回答說:「國家的事務,應當務求公正,從善而行。

封德彝講的話深得大體,我心悅誠服,不敢有所非議。」

太宗高興地說:「你們如果都能做到這樣,朕還有什麼憂慮呢?」

[7]右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受人饋絹,事覺,上曰:「順德果能有益國家,朕與之共有府庫耳,何至貪冒如是乎!」猶惜其有功,不之罪,但於殿庭賜絹數十匹。

大理少卿胡演曰:「順德枉法受財,罪不可赦,奈何復賜之絹?」

上曰:「彼有人一性一,得絹之辱,甚於受刑;如不知愧,一禽一獸耳,殺之何益!」

[7]右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接受別人送的絹帛,事情暴露,太宗說:「長孫順德如果能有益於國家,朕與他共享府庫的資財,他何至於如此貪婪呢!」太宗仍一愛一惜他有功於大唐,不予懲罰,反而在宮殿上賜給他數十匹絹帛。

大理寺少卿胡演說:「長孫順德貪髒枉法,犯下的罪不可饒恕,為什麼又要賜他絹帛呢?」

太宗說:「如果他有人一性一的話,得到朕賜給絹帛的羞辱,遠甚於受到刑罰;如果不知道羞恥,不過是禽一獸而已,殺他又有何用呢?」

[8]辛丑,天節將軍燕郡王李藝據涇州反。

[8]辛丑(十七日),天節將軍、燕郡王李藝佔據涇洲反叛朝廷。

藝之初入朝也,恃功驕倨,秦王左右至其營,藝無故毆之。

上皇怒,收藝系獄,既而釋之。

上即位,藝內不自安。

曹州妖巫李五戒謂藝曰:「王貴色已發!」勸之反。

藝乃詐稱奉密敕,勒兵入朝。

遂引兵至豳州,豳州治中趙慈皓馳出謁之,藝入據豳州。

詔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為行軍總管以討之。

趙慈皓聞官軍將至,密與統軍楊岌圖之,事洩,藝囚慈皓。

岌在城外覺變,勒兵攻之,藝眾潰,棄妻子,將奔突厥。

至烏氏,左右斬之,傳首長安。

弟壽,為利州都督,亦坐誅。

李藝當初進入朝廷時,居功自傲,秦王李世民身邊的人到他的營地,李藝無緣無故地毆打他。

高祖皇帝大怒,將李藝關進牢裡,不久又釋放他。

太宗即位後,李藝內心不安。

曹州邪惡的巫師李五戒對李藝說:「郡王您已然面呈貴相!」勸他反叛。

李藝於是假稱奉皇帝密詔,帶兵前來朝廷。

李藝帶領兵馬到豳州城下,豳州治中趙慈皓出城迎接,李藝入城佔據了豳州。

太宗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人為行軍總管,率兵討伐。

趙慈皓聽說官兵即將到來,便秘密與統軍楊岌商議謀取李藝,事情敗露,李藝囚禁了趙慈皓。

楊笈在城外覺察到變化,便率兵攻城,李藝手下兵將潰逃,李藝拋下妻子兒女,準備投奔突厥,到了烏氏城,身邊的人將他殺掉,送首級回長安。

李藝弟李壽,官做利州都督,也受牽連被處斬。

[9]初,隋末喪亂,豪傑並起,擁眾據地,自相雄長;唐興,相帥來歸,上皇為之割置州縣以一寵一祿之,由是州縣之數,倍於開皇、大業之間。

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並省,因山川形便,分為十道:「一曰關內,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劍南,十曰嶺南。

[9]起初,隋朝末年天下大亂,英雄豪傑蜂擁而起,據地擁兵,各自稱雄一方。

唐興起後相繼歸附,高祖為他們分置州縣,施以榮祿,由此州縣的數目,大大超過隋朝開皇、大業年間。

太宗認為官多民少,想革除弊端。

二月,下令州縣大加合併,依山川地勢條件,將全國分為十道:「一關內,二河南,三河東,四河北,五山南,六隴右,七淮南,八江南,九劍南,十嶺南。

[10]三月,癸巳,皇后帥內外命婦親蠶。

[10]三月,癸巳(初十),皇后帶領著後宮妃嬪及宮外有爵號的婦女舉行躬親蠶事的典禮。

[11]閏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11]閏三月,癸丑朔(初一),出現日食。

[12]壬申,上謂太子少師蕭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數,自謂無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

朕問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

』朕始寤者辨之未一精一也。

朕以弓矢定四方,識之猶未能盡,況天下之務,其能遍知乎!」乃令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省,數延見,問以民間疾苦,政事得失。

[12]壬申(二十日),太宗對太子少師蕭說:「朕年輕時喜好弓箭,曾得到十幾張好弓,自認為沒有能超過它們的,最近拿給做弓箭的弓匠看,他說:『都不是好材料。

』朕問他原因,弓匠說:『弓子木料的中心部分不直,所以脈紋也都是斜的,弓力雖強勁但箭發出去不走直線。

』朕這才醒悟到以前對弓箭的一性一能分辨不清。

朕以弓箭平定天下,而對弓箭的一性一能還沒有能完全認識清楚,何況對於天下的事務,又怎麼能遍知其理呢!」於是下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員,輪流在中書內省值夜班,太宗多次接見他們,詢問民間百姓疾苦和政治得失。

[13]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一性一粗一暴,左右百餘人,皆無賴子弟,侵暴百姓;又與羌、胡互市。

或告幼良有異志,上遣中書令宇文士及馳驛代之,並按其事。

左右懼,謀劫幼良入北虜,又欲殺士及據有河西。

復有告其謀者,夏,四月,癸巳,賜幼良死。

[13]涼州都督、長樂王李幼良,一性一情暴躁,身邊一百多人,都是無賴之徒,侵擾殘虐百姓,又和羌、胡等族人開展互市貿易。

有人上告太宗說李幼良存有二心,太宗特派中書令宇文士及急速前往,暫代理職權,並按察其事。

李幼良身邊的人恐懼,密謀劫持李幼良到北方胡虜之地,又想要殺掉宇文士及,佔據河西地區。

不久又有人將其密謀上告朝廷,夏季,四月,癸巳(十二日),太宗賜李幼良自一殺。

[14]五月,苑君璋帥眾來降。

初,君璋引突厥陷馬邑,殺高滿政,退保恆安。

其眾皆中國人,多棄君璋來降。

君璋懼,亦降,請捍北邊以贖罪,上皇許之。

君璋請約契,上皇使雁門人元普賜之金券。

頡利可汗復遣人招之,君璋猶豫未決,恆安人郭子威說君障以「恆安地險城堅,突厥方強,且當倚之以觀變,未可束手於人。」

君璋乃執元普送突厥,復與之合,數與突厥入寇。

至是,見頡利政亂,知其不足恃,遂帥眾來降。

上以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14]五月,苑君璋率領手下兵馬投降。

起初,苑君璋勾一引突厥兵攻陷馬邑,殺掉了高滿政,退兵據守恆安。

他的士兵都是中原人,大多脫離他投奔唐朝。

君璋十分害怕,便也主動投誠,請求讓他防守北部邊疆以贖罪,高祖允諾。

君璋請求訂契約,高祖派雁門人元普送給他金券。

頡利可汗又派人來招降,君璋猶豫不決,恆安人郭子威勸他說:「恆安地勢險要城牆堅固,突厥正強盛,正應該依靠它再觀察形勢的變化,不宜束手受制於人。」

苑君璋於是拘捕元普送到突厥,又一次與突厥聯合,並數次入侵唐帝國。

到了五月,看到頡利可汗政事混亂,知道突厥不足以依靠,於是率兵馬投降。

太宗封苑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15]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為誰?」

對曰:「臣居草澤,不能的知其人,願陛下與群臣言,或陽怒以試之,彼執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旨者,佞臣也。」

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

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者,常竊恥之。

卿策雖善,朕不取也。」

[15]有人上書請求除去一奸一佞之人,太宗問:「誰是一奸一佞之人?」

回答道:「臣我身居草野,不能確知誰是一奸一佞之人,希望陛下對群臣明言,或者假裝惱怒加以試探,那些堅持己見、不屈服於壓力的,便是耿直的忠臣;畏懼皇威順從旨意的,便是一奸一佞之人。」

太宗說:「君主,是水的源頭;群臣,是水的支流。

混濁了源頭而去希冀支流的清澈,是不可能的事。

君主自己做假使詐,又如何能要求臣下耿直呢!朕正以至誠之心治理天下,看見前代帝王喜好用權謀小計來對待臣下,常常覺得可鄙。

你的建議雖好,朕不採用。」

[16]六月,辛巳,右僕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16]六月,辛巳(初一),右僕射密明公封德彝去世。

[17]壬辰,復以太子少師蕭為左僕射。

[17]壬辰(十二日),又任命太子少師蕭為尚書左僕射。

[18]戊申,上與侍臣論周、秦修短,蕭對曰:「紂為不道,武王征之。

周及六國無罪,始皇滅之。

得天下雖同,人心則異。」

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周得天下,增修仁義;秦得天下,益尚詐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

蓋取之或可以逆得,守之不可以不順故也。」

謝不及。

[18]戊申(二十八日),太宗與大臣議論周朝、秦朝的政治得失,蕭說:「殷紂王無道,周武王討伐他。

周朝及六國均無罪,秦始皇分別滅掉他們。

取得天下的方式雖然相同,人心所向卻不一樣。」

太宗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周朝取得天下,更加修行仁義;秦朝取得天下,一味崇尚欺詐、暴力,這就是長短得失的不同。

所以說奪取天下也許可以憑借武力,治天下則不可以不順應民心。」

蕭欽服不已。

[19]山東大旱,詔所在賑恤,無出今年租賦。

[19]山東大旱,詔令各地賑濟撫恤,今年的租賦不必交納。

[20]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右僕射。

無忌與上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禮遇群臣莫及,欲用為宰相者數矣。

文德皇后固請曰:「妾備位椒房,家之貴一寵一極矣,誠不願兄弟復執國政。

呂、霍、上官,可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上不聽,卒用之。

[20]秋季,七月,壬子(初二),任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尚書右僕射。

無忌與太宗早年為布衣之交,加上皇后兄長的外戚身份,又有輔佐太宗即位的大功,太宗視為心腹,對他的禮遇無人堪比,幾次想重用他為宰相。

文德皇后固執地請求:「我身為皇后,家族的尊貴榮耀已達到頂點,實在不願意我的兄、弟再去執掌國政。

漢代的呂、霍、上官三家外戚都是痛徹骨髓的前車之鑒,望陛下一體恤明察!」太宗不聽,最後還是予以重用。

[21]初,突厥一性一淳厚,政令質略。

頡利可汗得華人趙德言,委用之。

德言專其威福,多變更舊俗,政令煩苛,國人始不悅。

頡利又好信任諸胡而疏突厥,胡人貪冒,多反覆,兵革歲動;會大雪,深數尺,雜畜多死,連年饑饉,民皆凍餒。

頡利用度不給,重斂諸部,由是內外離怨,諸部多叛,兵浸弱。

言事者多請擊之,上以問蕭、長孫無忌曰:「頡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

今擊之,則新與之盟;不擊,恐失機會;如何而可?」

請擊之。

無忌對曰:「虜不犯塞而棄信勞民,非王者之師也。」

上乃止。

[21]起初,突厥族風俗淳厚,政令簡質疏略。

頡利可汗得到漢人趙德言,加以重用,德言恃勢專權,大量地改變舊有風俗習慣,政令也變得繁瑣苛刻,百姓們大為不滿。

頡利又信任各胡族人,而疏遠突厥本族人,這些胡族人貪得無厭,反覆無常,干戈連年不息。

又趕上大雪天,雪深達數尺,牲畜多凍死,加以連年饑荒,百姓都飢寒交迫。

頡利費用不足,便向各部落徵收重稅,由此上下離心,怨聲載道,各部落多反叛,兵力漸弱。

唐朝大臣們議事時多請求乘機出兵,太宗問蕭和長孫無忌:「頡利君臣昏庸殘暴,必然面臨危亡。

現在出兵討伐,則剛剛與突厥訂立盟約,師出無名;不出兵,恐怕又要失去機會,怎麼辦呢?」

蕭請求出兵。

長孫無忌說:「突厥並沒有侵我邊塞,卻要背信棄義、勞民傷財,這不是正義之師的所為。」

太宗於是沒有出兵。

[22]上問公卿以享國久長之策,蕭言:三代封建而久長,秦孤立而速亡。」

上以為然,於是始有封建之議。

[22]太宗向公卿大臣詢問使國運長久的辦法,蕭說:「夏、商、周分封諸侯而統治時間長久,秦國不分封諸侯而迅速滅亡。」

太宗認為有道理,於是有分封諸侯王的動議。

[23]黃門侍郎王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寢而不言。

上聞之,八月,戊戌,出士廉為安州大都督。

[23]黃門侍郎王有密奏要上報,交給侍中高士廉轉呈,士廉擱置起來沒有轉達。

太宗得知後,八月,戊戌(十九日)這一天,調走高士廉,任命為安州大都督。

[24]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24]九月,庚戌朔(初一),出現日食。

[25]辛酉,中書令宇文士及罷為殿中監,御史大夫杜淹參豫朝政。

他官參豫政事自此始。

[25]辛酉(十二日),中書令宇文士及降職為殿中監,御史大夫杜淹參預朝政。

宰相以外官員參預朝政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淹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上問其行能,對曰:「煬帝將幸江都,召百官問行留之計,懷道為吏部主事,獨言不可。

臣親見之。」

上曰:「卿稱懷道為是,何為自不正諫?」

對曰:「臣爾時不居重任,又知諫不從,徒死無益。」

上曰:「卿知煬帝不可諫,何為立其朝?即立其朝,何得不諫?卿仕隋,容可雲位卑;後仕王世充,尊顯矣,何得亦不諫?」

對曰:「臣於世充非不諫,但不從耳。」

上曰:「世充若賢而納諫,不應亡國;若暴而拒諫,卿何得免禍?」

淹不能對。

上曰:「今日可謂尊任矣,可以諫未?」

對曰:「願盡死。」

上笑。

杜淹推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太宗問他有何才能,杜淹答道:「隋煬帝將要駕臨江都,召集百官詢問去留之計,懷道當時官居吏部主事,只有他一人堅持認為不可去江都。

這是我親眼所見。」

太宗說:「你稱讚邸懷道做得對,你自己為什麼不正言勸諫?」

杜淹答道:「我當時地位卑微,不任要職,又知道勸諫也不會聽從,徒然一死毫無益處。」

太宗說:「你知道煬帝不可進諫,為什麼要在朝為官,即然在朝為官,又怎麼能不進諫?你供職於隋朝,姑且可以說位卑言輕,後來供職於王世充,地位尊顯,為什麼也不進諫?」

杜淹答道:「我對王世充不是不進諫,只是他聽不進去。」

太宗說:「王世充如果賢明又能訥諫,便不應亡國;假若殘暴而又拒諫,你怎麼能夠免於災禍呢?」

杜淹答不上來。

太宗說:「現在你的地位稱得上尊貴了,可以進諫嗎?」

杜淹回答:「甘願冒死強諫。」

太宗笑了。

[26]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謀叛,道死。

[26]辛未(二十二日),幽州都督王君廓密謀叛亂,中途被殺。

君廓在州,驕縱多不法,徵入朝。

長史李玄道,房玄齡從甥也,憑君廓附書。

君廓私發之,不識草書,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殺驛吏而逃,將奔突厥,為野人所殺。

王君廓在幽州時,驕橫自恣,無法無天,後被徵召入朝。

幽州長史李玄道是房玄齡的外甥,托王君廓捎信給房玄齡。

君廓私下拆信,不認識草書字體,懷疑他告發自己的罪過,走到渭南,殺死驛站吏卒逃跑,將要奔往突厥,途中被野人殺死。

[27]嶺南酋長馮盎、談殿等迭相攻擊,久未入朝,諸州奏稱盎反,前後以十數;上命將軍藺等發江、嶺數十州兵討之。

魏徵諫曰:「中國初定,嶺南瘴癘險遠,不可以宿大兵。

且盎反狀未成,未宜動眾。」

上曰:「告者道路不絕,何雲反狀未成?」

對曰:「盎若反,必分兵據險,攻掠州縣。

今告者已數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

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鎮撫,彼畏死,故不敢入朝。

若遣信臣示以至誠,彼喜於免禍,可不煩兵而服。」

上乃罷兵。

冬,十月,乙酉,遣員外散騎侍郎李公掩持節慰諭之,盎遣其子智戴隨使者入朝。

上曰:「魏徵令我發一介之使,而嶺表遂安,勝十萬之師,不可不賞。」

賜徵絹五百匹。

[27]嶺南部落首領馮盎、談殿等人互相爭鬥,很久沒有入朝。

各地方州府前後十幾次奏稱馮盎謀反,太宗命令將軍藺等人征發江、嶺數十州兵馬大舉討伐。

魏徵勸諫說:「中原剛剛平定,嶺南路途遙遠、地勢險惡,有瘴氣瘟疫,不可以駐紮大部隊。

而且馮盎反叛的情狀還沒有形成,不宜興師動眾。」

太宗說:「上告馮盎謀反者絡繹不絕,怎麼能說反叛的情狀還沒有形成呢?」

魏徵答道:「馮盎如果反叛,必然分兵幾路佔據險要之地,攻掠鄰近州縣。

現在告發他謀反已有幾年了,而馮氏兵馬還沒出境,這明顯沒有反叛的跡象。

各州府既然懷疑馮氏謀反,陛下又不派使臣前去安一撫,馮氏怕死,所以不敢來朝廷。

如果陛下派使臣向他示以誠意,馮氏欣喜能免於禍患,這樣可以不必勞動軍隊而使他順從。」

太宗於是下令收兵。

冬季,十月,乙酉(初六),派員外散騎侍郎李公掩持旌節往嶺南慰問馮盎,馮盎則讓他的兒子馮智戴隨著使臣返回朝廷。

太宗說:「魏徵讓我派遣一個使者,嶺南就得以安定,勝過十萬大軍的作用,不能不加賞。」

賜給魏徵絹帛五百匹。

[28]十二月,壬午,左僕射蕭坐事免。

[28]十二月,壬午(初四),尚書左僕射蕭因事犯罪被免職。

[29]戊申,利州都督李孝常等謀反,伏誅。

[29]戊申(三十日),利州都督李孝常等圖謀反叛,被處死。

孝常因入朝,留京師,與右武衛將軍劉德裕及其甥統軍元弘善、監門將軍長孫安業互說符命,謀以宿衛兵作亂。

安業,皇后之異母兄也,嗜酒無賴;父晟卒,弟無忌及後並幼,安業斥還舅氏。

及上即位,後不以舊怨為意,恩禮甚厚。

及反事覺,後涕泣為之固請曰:「安業罪誠當萬死。

然不慈於妾,天下知之;今置以極刑,人必謂妾所為,恐亦為聖朝之累。」

由是得減死,流州。

李孝常因上朝辦公務,留在京城,與右武衛將軍劉德裕及其外甥統軍元弘善、監門將軍長孫安業相互議論受命於天的徵兆,密謀借助皇宮警衛部隊叛亂。

長孫安業是長孫皇后的同父異母哥哥,嗜酒如命,不務正業。

其父長孫晟死後,弟弟長孫無忌與長孫皇后均年幼,安業把二人趕回他們的舅舅高士廉家。

等到太宗即位,皇后不念舊怨、不記前嫌,對安業的禮遇仍十分優厚。

等到謀反的事被查覺,皇后哭著向太宗請求說:「安業所犯罪行,實在是罪該萬死。

但他以前對我不好,國人都知道,現在處他以極刑,大家必然認為是我存心報復,這恐怕也會使聖朝受牽累。」

安業由此得以免死,流配到州。

[30]或告右丞魏徵私其親戚,上使御史大夫溫彥博按之,無狀。

彥博言於上曰:「徵不存形跡,遠避嫌疑,心雖無私,亦有可責。」

上令彥博讓徵,且曰:「自今宜存形跡。」

他日,徵入見,言於上曰:「臣聞君臣同體,宜相與盡誠;若上下俱存形跡,則國之興喪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詔。」

上瞿然曰:「吾已悔之。」

徵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願使臣為良臣,勿為忠臣。」

上曰:「忠、良有以異乎?」

對曰:「稷、契、皋陶,君臣協心,俱享尊榮,所謂良臣。

龍逄、比干,面折廷爭,身誅國亡,所謂忠臣。」

上悅,賜絹五百匹。

[30]有人告發右丞魏徵偏袒他的親屬,太宗派御吏大夫溫彥博查問,沒有實據。

彥博對太宗說:「魏徵不留下辦事的表態,遠遠地避開嫌疑,內心雖然無私,但也有應責備的地方。」

太宗讓溫彥博去責問魏徵,而且說道:「從今以後,應留下辦事的表態。」

有一天,魏徵上朝,對太宗說:「我聽說君主與臣下一體,應彼此竭誠相待。

如果上下都追求留下辦事的表態,那麼國家的興亡就難以預料了,我不敢接受這個詔令。」

太宗吃驚地說:「我已經後悔了。」

魏徵拜了兩拜道:「我很榮幸能為陛下做事,願陛下讓臣做良臣,不要讓臣做忠臣。」

太宗問:「忠、良有什麼區別嗎?」

回答道:「後稷、契、皋陶,君臣齊心合力,共享榮耀,這就是所說的良臣。

龍逄、比干犯顏直諫,身死國亡,這就是所說的忠臣。」

太宗聽後十分高興,賜給絹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進見者,皆失舉措;上知之,每見人奏事,必假以辭色,冀聞規諫。

嘗謂公卿曰:「人欲自見其形,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

苟其君愎諫自賢,其臣阿諛順旨,君既失國,臣豈能獨全!如虞世基等諂事煬帝以保富貴,煬帝既弒,世基等亦誅。

公輩宜用此為戒,事有得失,毋惜盡言!」

太宗的神情、風采英武剛毅,眾位大臣進見他時,皆手足失措。

太宗知道後,每次見人上朝奏事,都要對他們和顏悅色,希望聽到規諫之言。

曾對公卿說:「人想要看見自己的形體,一定要借助於鏡子;君主想自己知道過錯,必然要善待忠正耿直的大臣。

如果君主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大臣阿諛逢迎,君主就會失去國家,大臣又豈能獨自保全!像虞世基等人對隋煬帝阿諛奉承以求保全富貴,煬帝被殺後,世基等也難免一死。

望你們以此為戒,每件事都有得失,希望不惜暢所欲言!」

[31]或上言秦府舊兵,宜盡除武職,追入宿衛。

上謂之曰:「朕以天下為家,惟賢是與,豈舊兵之外皆無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廣朕德於天下也。」

[31]有人上書主張秦王府舊兵,應全部任命為武官,加入皇宮警衛部隊。

太宗對他說:「朕視天下為一家,只選用賢才,難道舊屬士兵之外就別無可信用的人了嗎?你這個想法,並不是讓朕的恩德廣被於天下。」

[32]上謂公卿曰:「昔禹鑿山治水而民無謗者,與人同利故也。

秦始皇營宮室而人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

夫一靡一麗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縱之不已,則危亡立至。

朕欲營一殿,材用已具,鑒秦而止。

王公已下,宜體朕此意。」

由是二十年間,風欲素樸,衣無錦繡,公私富給。

[32]太宗對公卿說:「從前大禹鑿山治水而百姓沒有怨謗之言,是因為與民利益攸關的緣故。

秦始皇營造宮室而百姓怨聲載道、圖謀反叛,是因為秦始皇損民以利己的緣故。

奇珍異寶,本是每個人都想得到的,假如放縱自己不止,那麼國家就會立刻面臨危亡。

朕想要營造一個宮殿,材料已經齊備,有鑒於秦的滅亡,便停止了這項工程。

親王公卿以下,應當體會朕的這個想法。」

從此二十年間,風俗質樸淳厚,穿著不用錦繡,官府與百姓均很富足。

[33]上謂黃門侍郎王曰:「國家本置中書、門下以相檢察,中書詔敕或有差失,則門下當行駁正。

人心所見,互有不同,苟論難往來,務求至當,捨己從人,亦復何傷!比來或護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順一人之顏情,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國之政也。

煬帝之世,內外庶官,務相順從,當是之時,皆自謂有智,禍不及身。

及天下大亂,家國兩亡,雖其間萬一有得免者,亦為時論所貶,終古不磨。

卿曹各當徇公忘私,勿雷同也!」

[33]太宗對黃門侍郎王說:「朝中本來設置中書省、門下省,以相互監督檢查,中書省起草詔令制敕如有差誤,則門下省當予糾駁指正。

人的見解各有不同,如果往來辯論,務求準確恰當,放棄個人見解從善如流,又有什麼不好呢?近來有人護己之短,於是產生仇怨隔閡,有的為了避開私人恩怨,明知其錯誤也不加駁正。

順從顧及某個人的臉面,造成萬民的災患,這是亡國的政治。

隋煬帝在位時,內外官吏一一團一和氣,在那時,均自認為有智慧,禍患殃及不到自身。

等到天下大亂,家庭與國家俱亡,雖然這中間偶有某個人得以倖免,也要被輿論所針砭,永遠難以磨滅。

你們每個人都應徇公忘私,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34]上謂侍臣曰:「吾聞西域賈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諸?」

侍臣曰:「有之。」

上曰:「人皆知彼之一愛一珠而不一愛一其身也;吏受賕抵法,與帝王徇奢欲而亡國者,何以異於彼胡之可笑邪!」魏徵曰:「昔魯哀公謂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紂乃忘其身。

』亦猶是也。」

上曰:「然。

朕與公輩宜戮力相輔,庶免為人所笑也!」

[34]太宗對親近的大臣說:「我聽說西域有一個胡族的商人得到一粒寶珠,用刀割開身上的肉,將寶珠藏在裡面,有這麼回事嗎?」

大臣答道:「有這回事。」

太宗說:「人們都知道這個人一愛一珍珠而不一愛一惜自己的身一體。

官吏受賄貪贓依法受刑,和帝王追求奢華而遭致國家滅亡,這與胡族商人的可笑有什麼區別呢?」

魏徵說:「從前魯哀公對孔子說:『有的人非常健忘,搬家而忘記自己的妻子。

』孔子說:『還有比這嚴重的,夏桀、商紂均貪戀身外之物而忘記自己的身一體。

』也是這樣。」

太宗說:「對。

朕與你們應當同心合力,相互輔助,以免被後人恥笑。」

[35]青州有謀反者,州縣逮捕支一黨一,收系滿獄,詔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師覆按之。

仁師至,悉脫一去底械,與飲食湯沐,寬慰之,止坐其魁首十餘人,余皆釋之。

還報,敕使將往決之。

大理少卿孫伏伽謂仁師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誰不貪生,恐見徒侶得免,未肯甘心,深為足下憂之。」

仁師曰:「凡治獄當以平恕為本,豈可自規免罪,知其冤而不為伸邪!萬一暗短,誤有所縱,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願也。」

伏伽慚而退。

及敕使至,更訊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無枉濫,請速就死。」

無一人異辭者。

[35]青州有人謀反,州縣官員逮捕其同夥,致使牢獄中人滿為患。

詔令殿中侍御史、安喜人崔仁師前去覆查。

崔仁師到了青州,命令卸去囚犯的枷具,給他們飲食、讓他們沐浴,加以寬慰,只將其首犯十餘人定罪,其他人都釋放。

崔仁師回朝稟報,太宗又派人前往叛決。

大理寺少卿孫伏伽對崔仁師說:「您平反了很多人,依人之常情誰不貪生,只恐怕這些首犯見同夥免罪釋放,不肯甘心,我深為您憂慮。」

崔仁師說:「凡定罪斷案應當以公正寬恕為根本,怎麼可以自己為了逃避責任,明知其冤枉而不為他們申訴呢!萬一判斷不准,放錯了人,我寧願以自己一人換取十個囚犯的生命。」

孫伏伽羞慚地退下。

等到太宗派的人到了當地,重新審訊犯人,他們都說:「崔公公正寬仁,斷案沒有冤枉,請求立刻處死我們。」

沒有一人有二話的。

[36]上好騎射,孫伏伽諫,以為:「天子居則九門,行則警蹕,非欲苟自尊嚴,乃為社稷生民之計也。

陛下好自走馬射的以娛悅近臣,此乃少年為諸王時所為,非今日天子事業也。

既非所以安養聖躬,又非所以儀刑後世,臣竊為陛下不取。」

上悅。

未幾,以伏伽為諫儀大夫。

[36]太宗喜好騎馬射箭,孫伏伽苦諫道:「天子居住則要有九重門,出行則要警戒開道,這不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尊嚴,而是為國家百姓考慮。

陛下喜好親自騎馬射箭以便讓親近的侍臣們高興,這是年輕做親王時的所做所為,而不是今日貴為天子應做的事。

既不能靠此來保養聖體,又不能用它來為後代做典範,我認為陛下不應如此。」

太宗十分高興。

沒幾天,任命孫伏伽為諫議大夫。

[37]隋世選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罷,人患其期促。

至是,吏部侍郎觀城劉林甫奏四時聽選,隨闕注擬,人以為便。

[37]隋朝選拔官員,每年十一月候選者聚集京城,到次年春天結束,人們苦於期限過短。

到此時,吏部侍郎觀城人劉林甫上奏請求四季都可選辟,根據空闕隨時補充,人們頗以為便。

唐初,士大夫以亂離之後,不樂仕進,官員不充。

省符下諸州差人赴選,州府及詔使多以赤牒補官。

至是盡省之,勒赴省選,集者七千餘人,林甫隨才銓敘,各得其所,時人稱之。

詔以關中米貴,始分人於洛州選。

唐朝初年,士大夫經過動亂之後,都不願意做官,zheng府官員人數不夠。

尚書省下文讓各州派人赴選,州府及皇帝特使常用赤色文牒直接委任官吏。

到此時全都廢止。

勒令他們都到尚書省候選,聚集有七千餘人,劉林甫量才錄用,各得其所,當時人十分稱讚。

太宗以為關中地區米價貴,開始分一部分人在洛州參加銓選。

上謂房玄齡曰:「官在得人,不在員多。」

命玄齡並省,留文武總六百四十三員。

太宗對房玄齡說:「官吏在於得到合適的人選,而不在於人多。」

命令房玄齡裁併削減,只留下文武官員總計六百四十三人。

[38]隋秘書監晉陵劉子翼,有學行,一性一剛直,朋友有過,常面責之。

李百藥常稱:「劉四雖復罵人,人終不恨。」

是歲,有詔征之,辭以母老,不至。

[38]隋朝秘書監晉陵人劉子翼,學問人品俱佳,一性一格剛正直爽,朋友有過失,常常當面指責。

李百藥常說:「劉四雖然總是罵人,人們卻不恨他。」

這一年,有詔令徵召他入朝,以母親年邁為由,辭謝不去。

[39]令裴仁軌私役門夫,上怒,欲斬之。

殿中侍御史長安李乾諫曰:「法者,陛下所與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獨有也。

今仁軌坐輕罪而抵極刑,臣恐人無所措手足。」

上悅,免仁軌死,以乾為侍御史。

[39]縣縣令裴仁軌,私下役使看門人,太宗大怒,要處斬他。

殿中侍御史長安人李乾勸諫道:「法律,是陛下與天下百姓共有的,並非陛下獨有之物。

現在裴仁軌犯罪較輕卻處以極刑,我擔心人們將無所適從。」

太宗高興,免除裴仁軌死罪,任命李乾為侍御史。

[40]上嘗語及關中、山東人,意有同異。

殿中侍御史義豐張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為家,不當有東西之異;恐示人以隘。」

上善其言,厚賜之。

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預議。

[40]太宗曾說及關中與關東人,認為有所不同。

殿中侍御史義豐人張行成跪下奏道:「天子以四海為一家,不應當有東、西的差別,恐怕會讓人覺得您狹隘。」

太宗欣賞他的話,給他豐厚的賞賜。

從此每當朝廷有大事,都讓他參與謀議。

[41]初,突厥既強,敕勒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紇、都播、骨利、多濫葛、同羅、僕固、拔野古、思結、渾、斛薛、結、阿跌、契、白等十五部,皆居磧北,風俗大抵與突厥同;薛延陀於諸部為最強。

[41]起初,突厥族已經強大,敕勒各部落分散,有薛延陀、回紇、都播、骨利、多濫葛、同羅、僕固、拔野古、思結、渾、斛薛、結、阿跌、契、白等十五部,均居住在漠北地區,風欲習慣大致與突厥相同。

薛延陀在各部落中實力最強。

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方強,敕勒諸部皆臣之。

曷薩那徵稅無度,諸部皆怨。

曷薩那誅其渠帥百餘人,敕勒相帥叛之,共推契哥楞為易勿真莫賀可汗,居貪於山北。

又以薛延陀乙失缽為也小可汗,居燕末山北。

及射匱可汗兵復振,薛延陀、契二部並去可汗之號以臣之。

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正強大的時候,敕勒各部都向他稱臣。

曷薩那橫徵暴斂,敕勒各部均有怨言。

曷薩那誅殺他們的首領一百多人,導致敕勒各部相繼叛離,一致推舉契部的哥楞做易勿真莫賀可汗,居住在貪於山北。

又推薛延陀部的乙失缽為也小可汗,居住在燕末山北。

等到西突厥射匱可汗的部隊重新興盛起來,薛延陀、契二部便去掉可汗稱號再次稱臣。

回紇等六部在郁督軍山者,東屬始畢可汗。

統葉護可汗勢衰,乙失缽之孫夷男帥部落七萬餘家,附於頡利可汗。

頡利政亂,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相帥叛之。

頡利遣其兄子欲谷設將十萬騎討之,回紇酋長菩薩將五千騎,與戰於馬鬣山,大破之。

欲谷設走,菩薩追至天山,部眾多為所虜,回紇由是大振。

薛延陀又破其四設,頡利不能制。

回紇等六部聚居在郁督軍山的,東隸屬於突厥始畢可汗。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勢力衰微,乙失缽的孫子夷男率本部落七萬多戶,依附於突厥頡利可汗。

頡利政治混亂,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相繼反叛。

頡利可汗派他的侄子欲谷設統領十萬騎兵討伐,回紇酋長菩薩率五千騎兵迎戰於馬鬣山,大敗欲谷設。

欲谷設倉遑奔逃,菩薩追到天山,俘虜其大部,回紇從此興盛。

薛延陀又乘機擊敗突厥四個設的軍隊,頡利可汗無法控制。

頡利益衰,國人離散。

會大雪,平地數尺,羊馬多死,民大饑,頡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揚言會獵,實設備焉。

鴻臚卿鄭元使突厥還,言於上曰:「戎狄興衰,專以羊馬為候。

今突厥民饑畜瘦,此將亡之兆也,不過三年。」

上然之。

群臣多勸上乘間擊突厥,上曰:「新與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災,不仁;乘人之危以取勝,不武。

縱使其種落盡叛,六畜無餘,朕終不擊,必待有罪,然後討之。」

頡利可汗日益衰敗,百姓紛紛離散。

正趕上天下大雪,雪深達數尺,羊、馬多凍死,百姓飢寒交迫,頡利可汗擔心大唐帝國乘突厥衰敗進兵,於是帶領兵馬到朔州邊境,揚言要會獵,實際上是防備唐朝。

鴻臚寺卿鄭元出使突厥還朝,對太宗說:「戎狄族的興衰隆替,專以羊馬的情狀作為徵候。

現在突厥百姓飢餓、牲畜瘦弱,這是將要滅亡的先兆,不會超過三年。」

太宗頗以為然。

眾大臣都勸說太宗乘此機會襲擊突厥,太宗說:「剛剛與人家訂盟卻要背約,這是不守信用;利用人的災禍,這是不仁義;乘人之危來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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