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
白話版《資治通鑒》txt·漢紀十六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前
漢紀十六漢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
[1]春,二月,詔減口賦錢什三。
[1]春季,二月,漢昭帝下詔書將七歲至十四歲百姓交納的口賦減少十分之三。
[2]夏,四月,癸未,帝崩於未央宮;無嗣。
時武帝子獨有廣陵王胥,大將軍光與群臣議所立,鹹持廣陵王。
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內不自安。
郎有上書言:「周太一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捨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少可也。
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
言合光意。
光以其書示丞相敞等。
擢郎為九江太守。
即日承皇后詔,遣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乘七乘傳詣長安邸。
光又白皇后,徙右將軍安世為車騎將軍。
[2]夏季,四月癸未(十七日),漢昭帝在未央宮駕崩,沒有兒子。
當時,漢武帝的兒子只有廣陵王劉胥還在,大將軍霍光與群臣商議立誰為新皇帝,大家都認為應當立廣陵王。
廣陵王本來因行為不合禮法,漢武帝不喜歡他,所以霍光心中感到不安。
有一位郎官上書朝廷指出:「周太一王廢棄年長的兒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為繼承人;周文王捨棄年長的兒子伯邑考,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為繼承人。
這兩個事例說明,只要適合繼承皇位,即使是廢長立幼也完全可以。
廣陵王不能繼位。」
這道奏章的內容正合霍光的心意。
霍光將奏章拿給丞相楊敞等人觀看,並提升這位郎官作了九江太守。
當日,由上官皇后頒下詔書,派代理大鴻臚職務的少府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中郎將利漢用七輛驛車將昌邑王劉賀迎接到長安的昌邑王官邸。
霍光又稟明皇后,調右將軍張安世為車騎將軍。
賀,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國素狂縱,動作無節。
武帝之喪,賀遊獵不止。
嘗遊方與,不半日馳二百里。
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諫曰:「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游,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呼叱吒,手苦於棰轡,身勞呼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薄,數以脆之玉一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
夫廣廈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勸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欣欣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銜橛之間哉!休則俯仰屈伸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一精一以適神,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臻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聖,至今思慕未怠,於宮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聖意。
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於屬則子也,於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
恩一愛一行義,纖介有不具者,於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
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輔吾過。」
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
其後復放縱自若。
劉賀為昌邑哀王劉之子,他在封國中一向狂妄放縱,所作所為毫無節制。
在漢武帝喪期中,劉賀依舊出外巡遊狩獵不止。
他曾經出遊方與縣,不到半天時間就馳騁了二百里遠。
中尉、琅邪人王吉上書勸說道:「大王不喜歡研讀經書,卻專一愛一遊玩逸樂,駕馭著馬車不停地馳騁,嘴因吆喝而疲倦,手因握韁揮鞭而疼痛,身一體因馬車顛簸而勞苦,清晨冒著露水霧氣,白晝頂著風沙塵土,夏季忍受著炎炎烈日的烤曬,冬天被刺骨寒風吹得抬不起頭來,大王總是以自己柔軟脆弱的玉一體,去承受疲勞痛苦的熬煎,這不能保全寶貴的壽命,也不能促進高尚的仁義品德。
在寬敞的殿堂之中,細一軟的一毛一氈之上,在明師的指導下背誦、研讀經書,討論上至堯、舜之時,下至商、周之世的興盛,考察仁義聖賢的風範,學習治國安邦的道理,欣欣然發奮忘食,使自己的品德修養每天都有新的提高,這種快樂,難道是馳騁遊獵所能享受到的嗎?休息的時候,作些俯仰屈伸的動作以利於形體,用散步、小跑等運動來充實下肢;吸進新鮮空氣,吐出腹中濁氣以鍛煉五臟;專心專意,積聚一精一力,以調和心神。
用這樣的方法進行養生,怎能不長壽呢!大王如果留心於此道,心中就會產生堯、舜的志向,身一體也能像伯喬、赤松子一般長壽,美名遠揚,讓朝廷聞知,大王崑就會福祿一齊得到,封國就安穩了。
當今皇上仁孝聖明,至今思念先帝不已,對於修建宮殿別館、園林池塘或享受巡遊狩獵等事一件未做,大王應日夜想到這一點,以符合皇上的心意。
在諸侯王中,大王與皇上的血緣關係最近,論親屬關係,大王就如同是皇上的兒子,論地位,大王是皇上的臣僚,一人兼有兩種身份的責任。
因此,大王施恩行義,如有一點不周全,被皇上知道,都不是國家之福。」
劉賀閱讀之後,下令說:「我的所作所為確有懈怠之處,中尉甚為忠誠,多次彌補我的過失。」
於是命負責賓客事務的侍從千秋前去賞賜中尉王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乾肉五捆。
然而,劉賀後來依然放縱如故。
郎中令山陽龔遂,忠厚剛毅,有大節,內諫爭於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過。
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王嘗久與騶奴、宰人遊戲飲食,賞賜無度,遂入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
王曰:「郎中令何為哭?」
遂曰:「臣痛社稷危也!願賜清閒,竭愚!」王辟左右。
遂曰:「大王知膠西王所以為無道亡乎?」
王曰:「不知也。」
曰:「臣聞膠西王有諛臣侯得,王所為擬於桀、紂也,得以為堯、舜也。
王說其諂諛,常與寢處,唯得所言,以至於是。
今大王親近群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臣請選郎通經有行義者與王起居,坐則誦《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
王許之。
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
居數日,王皆逐去安等。
郎中令山陽人龔遂忠厚剛毅,一向堅持原則,一方面不斷規勸劉賀,一方面責備封國丞相、太傅沒有盡到責任、他引經據典,陳述利害,說到聲淚俱下,不斷地冒犯劉賀,當面指責他的過失。
劉賀甚至捂著耳朵起身離去,說道:「郎中令專門揭人短處!」劉賀曾經與他的車伕和廚師在一起長時間地遊戲娛樂,大吃大喝,毫無節制地賞賜他們,龔遂入宮去見劉賀,哭著用雙膝走到劉賀面前,連劉賀的左右侍從也全都感動得流下眼淚。
劉賀問道:「郎中令為什麼哭?」
龔遂說:「我為社稷的危亡而痛心!希望您賜給我一個單獨的機會,我將詳細陳說我的看法!」劉賀命左右之人全部退出,龔遂說道:「大王可知道膠西王劉端為什麼會因大逆不道罪而滅亡嗎?」
劉賀說:「不知道。」
龔遂說:「我聽說膠西王有一個專會阿諛奉承的臣子名叫侯得,膠西王的所作所為像夏桀、商紂一樣暴虐,而侯得卻說是像堯、舜一樣賢明。
膠西王對侯得的阿諛諂媚非常欣賞,經常與他住在一起。
正是因為膠西王只聽信侯得的一奸一邪之言,以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而今大王親近一奸一佞小人,已經逐步沾染惡習,這是存亡的關鍵,不能不慎重對待!我請求挑選通曉經書、品行端正的郎官與大王一起生活,坐則誦讀《詩經》、《尚書》,立則練習禮儀舉止,對大王是會有益處的。」
劉賀應允。
於是龔遂選擇郎中張安等十人侍奉劉賀。
可是沒過幾天,張安等就全被劉賀趕走了。
王嘗見大白犬,頸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無尾,以問龔遂;遂曰:「此天戒,言在側者盡壁狗也,去之則存,不去則亡矣。」
後又聞人聲曰「熊」!視而見大熊,左右莫見,以問遂;遂曰:「熊,山野之獸,而來入宮室,王獨見之,此天戒大王,恐宮室將空,危亡象也。」
王仰天而歎曰:「不祥何為數來!」遂叩頭曰:「臣大敢隱忠,數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
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內自揆度。
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
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污於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血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妖祥數至。
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王終不改節。
劉賀曾經見到一隻白色大狗,脖頸以下長得與人相似,頭戴一頂跳舞的人戴的「方山冠」,沒有尾巴。
劉賀為此事向龔遂詢問,龔遂說:「這是上天的警告,說您左右的親信之人都是戴著冠帽的狗,趕走他們就能生存,不趕走他們就會滅亡!」後來,劉賀又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叫喊:「熊!」劉賀一看,果然見到一隻大熊,可左右侍從卻誰也沒看見。
劉賀又向龔遂詢問,龔遂說:「熊是山野中的野獸,竟來到王宮之中,又只有大王一人看到,這是上天警告大王,恐怕王宮將要空虛,是危亡的徵兆!」劉賀仰天長歎,說道:「不祥之兆為何接連到來!」龔遂叩頭說道:「忠心使我不敢隱瞞真相,所以幾次提到危亡的警告,使大王感到不快。
然而國之存亡,又豈是我的話所能決定的!希望大王自己好好想想。
大王誦讀《詩經》三百零五篇,其中說道,只有『人事』恰當,『王道』才能周備。
大王的所作所為,與《詩經》的哪一篇相符崑合呢!大王身為諸侯王,行一事卻比平民百姓污濁,想要生存困難,想要滅亡卻是容易的,希望大王深思!」後來,又發現在劉賀的王座上出現血污,劉賀再問龔遂,龔遂大聲號叫道:「妖異之兆不斷出現,王宮空虛就在眼前!血為陰暗中的凶險之象,大王應有所畏懼,謹慎反省!」然而劉賀的品行始終不改。
及征書至,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
其日中,王發,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
王吉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暗,三年不言。
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大將軍仁一愛一、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嘗有過。
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
大將軍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無以加也。
今帝崩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
願留意,常以為念!」
徵召劉賀繼承皇位的詔書到來時,正值初一夜,劉賀在火燭下打開詔書。
中午,劉賀出發前往長安,黃昏時就到定陶,走了一百三十五里,沿途不斷有隨從人員的馬匹累死。
王吉上書勸戒劉賀說:「我聽說商高宗武丁在居喪期間,三年沒有說話。
如今大王因喪事而受徵召,應當日夜哭泣悲哀而已,千萬不可發號施令!大將軍仁一愛一、智勇、忠信的品德,天下無人不知。
他侍奉孝武皇帝二十餘年,從未有過過失。
孝武皇帝拋棄群臣而離開人世時,將天下和幼弱孤兒托付給大將軍。
大將軍扶持尚在襁褓中的幼主,發佈政令,教化萬民,使國家得以平安無事,即使是周公、伊尹也不能超過他。
而今皇上去世,沒有兒子,大將軍思考可以繼承皇位的人,最終選拔了大王,其仁義忠厚的胸懷豈有限量!我希望大王能依靠大將軍,尊敬大將軍,國家政事全都聽從大將軍的安排,大王自己則只是垂衣拱手地坐在皇帝寶座上而已。
希望大王注意,常常想到我這番話!」
王至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
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
至湖,使者以讓相安樂。
安樂告龔遂,遂入問王,王曰:「無有。」
遂曰:「即無有,何一愛一一善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
即善屬衛士長行法。
劉賀行至濟陽,派人索求長鳴雞,並在途中購買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積竹杖。
經過弘農時,劉賀派一名叫作善的大奴用有簾幕遮閉的車運載隨行的美一女。
來到湖縣,朝廷派來迎接的使者以此事責備昌邑國相安樂。
安樂轉告龔遂,龔遂進見劉賀詢問此事,劉賀說:「沒有的事。」
龔遂說:「如果並無此事,大王又何必為了庇護一個奴僕而破壞禮儀呢!請將善逮捕,交付有關官員懲處,以洗清大王的名聲。」
於是立即將善抓起來,交衛士長處死。
王到霸上,大鴻臚郊迎,騶奉乘輿車。
王使壽成御,郎中令遂參乘。
且至廣明、東都門,遂曰:「禮,奔喪望見國都哭。
此長安東郭門也。」
王曰:「我嗌痛,不能哭。」
至城門,遂復言;王曰:「城門與郭門等耳。」
且至未央宮東闕,遂曰:「昌邑帳在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步;大王宜下車,鄉闕西面伏哭,盡哀止。」
王曰:「諾。」
到,哭如儀。
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尊皇后曰皇太后。
劉賀抵達霸上,朝廷派大鴻臚到郊外迎接,侍奉劉賀換乘皇帝乘坐的御車。
劉賀命昌邑國太僕壽成駕車,郎中令龔遂相陪。
即將到達廣明、東都門時,龔遂說道:「按照禮儀,奔喪的人看到國都,便應痛哭。
前面就是長安外郭的東門了。」
劉賀說:「我咽喉疼痛,不能哭。」
來到城門之前,龔遂再次提醒他。
劉賀說:「城門與郭門一樣。」
將至未央宮東闕,龔遂說:「昌邑國弔喪的帳幕在闕外御一用大道的北邊,帳前有一條南北通道,馬匹走不了幾步,大王應當下車,朝著門闕,面向西方,伏地痛哭,極盡哀痛之情,方才停止。」
劉賀答應道:「好吧。」
於是步行上前,依照禮儀哭拜。
六月丙寅(初一),劉賀接受皇帝玉璽,承襲帝位,尊上官皇后為皇太后。
[3]壬申,葬孝昭皇帝於平陵。
[3]壬申(初七),將漢昭帝安葬於平陵。
[4]昌邑王既立,一婬一戲無度。
昌邑官屬皆征至長安,往往超擢拜官。
相安樂遷長樂衛尉。
龔遂見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為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復聽。
今哀痛未盡,日與近臣飲酒作樂,斗虎豹,召皮軒車九旒,驅馳東西,所為悖道。
古制寬,大臣有隱退;今去不得,陽狂恐知,身死為世戮,柰何?君,陛崑下故相,宜極諫爭!」
[4]昌邑王劉賀作了皇帝後,一婬一亂荒唐沒有節制。
原昌邑國官吏全部被徵召到長安,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
昌邑國相安樂被任命為長樂衛尉。
龔遂見到安樂,哭著對他說:「大王被立為天子之後,日益驕縱,規勸他也不再聽從。
如今仍在居喪期間,他卻每天與親信飲酒作樂,觀看虎豹搏鬥,又傳召懸掛著天子旌旗的虎皮轎車,坐在上面東奔西跑,所作所為違背了正道。
古代制度寬厚,大臣可以辭職隱退,如今想走走不得,想偽裝瘋狂,又怕被人識破,死後還要遭人唾罵,教我如何是好?您是陛下原來的丞相,應當極力規勸才是。」
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雲乎:『營營青蠅,止於藩。
愷悌君子,毋信讒言。
』陛下左側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
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右。
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讒諛,必有凶咎。
願詭禍為福,皆放逐之!臣當先逐矣。」
王不聽。
劉賀夢見在殿堂西階的東側,堆積著綠頭蒼蠅的糞便,約有五六石之多,上面蓋著大片的屋瓦。
劉賀向龔遂詢問,龔遂說:「陛下所讀的《詩經》中,不是有這樣的話嗎:『綠蠅往來落籬笆,謙謙君子不信讒。
』陛下左側一奸一佞之人很多,就像陛下在夢中見到的蒼蠅糞便一樣。
因此,應該選拔先帝大臣的子孫,作為陛下一身邊的親信侍從。
如若總是不忍拋開昌邑國的故舊,信任並重用那些進讒阿諛之人,必有禍事。
希望陛下能反禍為福,將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
我應當第一個走。」
劉賀拒不接受龔遂的勸告。
太僕丞河東張敞上書諫,曰:「孝昭皇帝早崩無嗣,大臣憂懼,選賢聖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
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傾耳,觀化聽風。
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輦先遷,此過之大者也。」
王不聽。
太僕丞河東人張敞上書勸說道:「孝昭皇帝早逝,沒有兒子,朝中大臣憂慮惶恐,選擇賢能聖明的人承繼帝位,到東方迎接聖駕之時,唯恐跟隨您的從車行進遲緩。
如今陛下正當盛年,初即帝位,天下人無不擦亮眼睛,側著耳朵,盼望看到和聽到陛下實施善政。
然而,輔國的重臣尚未得到褒獎,而昌邑國拉車的小吏卻先獲得陞遷,這是個大過錯。」
劉賀不聽。
大將軍光憂懣,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延年曰:「將軍為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而立之?」
光曰:「今欲如是,於古嘗有此不?」
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
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
光乃引延年給事中,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
大將軍霍光見此情景,憂愁煩惱,便單獨向所親信的舊部、大司農田延年詢問對策。
田延年說:「將軍身為國家柱石,既然認為此人不行,何不稟告太后,改選賢明的人來擁立呢?」
霍光說:「我如今正想如此,古代曾否有人這樣做過嗎?」
田延年說:「當年伊尹在商朝為相,為了國家的安定將太甲廢黜,後人因此稱頌伊尹忠心為國。
如今將軍若能這樣做,也就成為漢朝的伊尹。」
於是霍光命田延年兼任給事中,與車騎將軍張安世秘密謀劃廢黜劉賀。
王出遊,光祿大夫魯國夏侯勝當乘輿前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
陛下出,欲何之?」
王怒,謂勝為妖言,縛以屬吏。
吏白霍光,光不一舉法。
光讓安世,以為洩語。
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
勝對言:「在《鴻範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有下人伐上者。
』惡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謀』。」
光、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
侍中傅嘉數進諫,王亦縛嘉系獄。
劉賀外出巡遊,光祿大夫魯國人夏侯勝擋在車駕前勸阻道:「天氣久陰不下雨,預示臣下有不利於皇上的陰謀。
陛下出宮,要到哪裡去?」
劉賀大怒,認為夏侯勝口出妖言,命將其捆一綁,交官吏治罪。
負責處理此事的官員向霍光報告,霍光不處以刑罰。
霍光以為是張安世將計劃洩漏,便責問他。
但張安世實際上並未洩漏,於是召夏侯勝前來詢問,夏侯勝回答說:「《鴻範傳》上說:『君王有過失,上招天罰,常會使天氣陰沉,此時就會有臣下謀害君上。
』我不敢明言,只好說是『臣下有不利於皇上的陰謀』。」
霍光、張安世聞言大驚,因此更加重視一精一通經書的儒士。
侍中傅嘉多次勸說劉賀,劉賀也將他綁起來關進監獄。
光、安世既定議,乃使田延年報丞相楊敞。
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
延年起,至更衣。
敞夫人遽從東廂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
霍光、張安世計議已定,便派田延年前去報知丞相楊敞。
楊敞聞言又驚又怕,不知該說什麼好,汗流浹背,只是唯唯諾諾而已。
田延年起身去換衣服,楊敞的夫人急忙從東廂房對楊敞說:「這是國家大事,如今大將軍計議已定,派大司農來通知你,你不趕快答應,表示與大將軍同心,卻猶豫不決,就要先被誅殺了!」田延年換衣返回,楊敞夫人也參與談話,表示同意霍光的計劃,「一切聽大將軍吩咐!」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
光曰:「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
群臣皆驚鄂失色,莫敢發言,但唯唯而已。
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
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謚常為『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
如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今日之議,不得旋踵,群臣後應者,臣請劍斬之!」光謝曰:「九卿責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當受難。」
於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
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
癸巳(二十八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在未央宮開會。
霍光說:「昌邑王行為昏亂,恐怕會危害國家,怎麼辦?」
群臣聞言全都大驚失色,誰也不敢發言,只唯唯諾諾而已。
田延年離開席位,走到群臣前面,手按劍一柄一說道:「先帝將幼弱弧兒托付將軍,並把國家大事交與將軍作主,是因為相信將軍忠義賢明,能夠保全劉氏的江山。
如今朝廷被一群一奸一佞小人搞得烏煙瘴氣,國家危亡;況且我大漢歷代皇帝的謚號都有一個『孝』字,為的就是江山永存,使宗廟祭祀不斷。
如果漢家祭祀斷絕,將軍即使死去,又有何臉面見先帝於地下呢?今日的會議,必須立即作出決斷,群臣中最後響應的,我請求用劍將他斬首!」霍光點頭認錯,說道:「大司農對我的責備很對!一柄一家不安寧,我應當受處罰。」
於是參加會議的人都叩頭說道:「萬民的命運,都掌握在將軍手中,一切聽從大將軍的命令!」
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
皇太后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詔諸禁門毋內昌邑群臣。
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門閉,昌邑群臣不得入。
王曰:「何為?」
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內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光使盡驅出昌邑群臣,置金馬門外。
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
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
光敕左右:「謹宿衛!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
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群臣從官安得罪,而大將軍盡系之乎?」
霍光隨即與群臣一同晉見太后,向太后稟告,陳述昌邑王劉賀不能承繼皇位的情狀。
於是皇太后乘車駕前往未央宮承明殿,下詔命皇宮各門不許放昌邑國群臣入內。
劉賀朝見太后之後,乘車準備返回溫室殿,此時禁宮宦者已分別抓住門扇,劉賀一進去,便將門關閉,昌邑國群臣不能入內,劉賀問道:「這是幹什麼?」
大將軍霍光跪地回答說:「皇太后有詔,不許昌邑國群臣入宮。」
劉賀說:「慢慢吩咐就是了,為什麼竟如此嚇人!」霍光命人將昌邑國群臣全部驅趕到金馬門之外。
車騎將軍張安世率領羽林軍將被趕出來的昌邑國群臣二百餘人逮捕,全部押送廷尉所屬的詔獄。
霍光命曾在漢昭帝時擔任過侍中的宦官守護劉賀,並命令手下人說:「一定要嚴加守護!如果他突然死去或自一殺,就會讓我對不起天下人,背上殺主的惡名。」
此時劉賀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被廢黜,問身邊之人說:「我以前的群臣、從屬犯了什麼罪?大將軍為什麼將他們全部關押起來呢?」
頃之,有太后詔召王。
王聞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
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御數百人皆持兵,期門武士陛戟陳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
光與群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棄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喪,服斬衰,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所居傳捨。
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
受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
從官更持節引內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餘人,常與居禁闥內敖戲。
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
』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器,引內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徘倡;召內泰壹、宗廟樂人,悉奏眾樂。
駕法駕驅馳北宮、桂宮,弄彘,斗虎。
掖庭令:『敢洩言,要斬!』……」太后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離席伏。
尚書令復讀曰:「……;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並佩昌邑郎官者免奴。
發御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賞賜所與遊戲者。
與從官、官奴夜飲,湛沔於酒。
獨夜設九賓溫室,延見姊夫昌邑關內侯。
祖宗廟祠未舉,為璽書,使使者持節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園廟,稱『嗣子皇帝』。
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征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
荒一婬一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
臣敞等數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
臣敞等謹與博士議,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後,行一婬一辟不軌。
「五辟之屬,莫大不孝。」
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由不孝出之,絕之於天下也。
宗廟重於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廟。」
皇太后詔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詔,王曰:「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
』」光曰:「皇太后詔廢,安得稱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脫其璽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馬門,群臣隨送。
王西面拜曰:「愚戇,不任漢事!」起,就乘輿副車;大將軍光送至昌邑邸。
光謝曰:「王行自絕於天,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一愛一,臣長不復左右。」
光涕泣而去。
不久,皇太后下詔召劉賀入見。
劉賀聽說太后召見,感到害怕,說道:「我犯了什麼錯?太后為什麼召我?」
太后身披用珠綴串而成的短衣,盛裝打扮,坐在武帳之中,數百名侍衛全部手握兵器,與持戟的期門武士排列於殿下。
文武群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上殿,然後召昌邑王上前伏於地下,聽候宣讀詔書。
霍光與群臣連名奏劾昌邑王,由尚書令宣讀奏章:「丞相楊敞等冒死上奏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過早地拋棄天下而去,朝廷派使者徵召昌邑王前來,主持喪葬之禮。
而昌邑王身穿喪服,並無悲哀之心,廢棄禮義,在路上不肯吃素,還派隨從官員擄掠女子,用有簾幕遮蔽的車來運載,在沿途驛站陪宿。
初到長安,謁見皇太后之後,被立為皇太子,仍經常私下派人購買雞、豬肉食用。
在孝昭皇帝靈柩之前接受皇帝的印璽,回到住處,打開印璽後就不再封存。
派侍從官更手持皇帝符節前去召引昌邑國的侍從官、車馬官、官奴僕等二百餘人,與他們一起居住在宮禁之內,肆意遊戲娛樂。
曾經寫信說:『皇帝問候侍中君卿,特派中御府令高昌攜帶黃金千斤,賜君卿娶十個妻子。
』孝昭皇帝的靈柩還停在前殿,竟搬來樂府樂器,讓昌邑國善於歌舞的藝人入宮擊鼓,歌唱歡彈,演戲取樂;又調來泰一祭壇和宗廟的歌舞藝人,遍奏各種樂曲。
駕著天子車駕,在北宮、桂宮等處往來奔馳,並玩豬、斗虎。
擅自調用皇太后乘坐的小馬車,命官奴僕騎乘,在後宮中遊戲。
與孝昭皇帝的叫蒙的宮女等一婬一亂,還下詔給掖庭令:『有敢洩漏此事者腰斬!』……」太后說:「停下!作臣子的,竟會如此悖逆荒亂嗎!」劉賀離開席位,伏地請罪。
尚書令繼續讀道:「……取朝廷賜予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員的綬帶及黑色、黃色綬帶,賞給昌邑國郎官,及被免除奴僕身份的人佩帶。
將皇家倉庫中的金錢、刀劍、玉器、彩色絲織品等賞給與其一起遊戲的人。
與侍從官、奴僕徹夜狂飲,酒醉沉迷。
在溫室殿設下隆重的九賓大禮,於夜晚單獨接見其姐夫昌邑關內侯。
尚未舉行祭祀宗廟的大禮,就頒發正式詔書,派使者攜帶皇帝符節,以三牛、三羊、三豬的祭祀大禮前往祭祀其父昌邑哀王的陵廟,還自稱『嗣子皇帝』。
即位以來二十七天,向四面八方派出使者,持皇帝符節,用詔令向各官署徵求調發,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次。
荒一婬一昏亂,失去了帝王的禮義,敗壞了大漢的制度。
楊敞等多次規勸,但並無改正,反而日益加甚,恐怕這樣下去將危害國家,使天下不安。
我們與博士官商議,一致認為:『當今陛下繼承孝昭皇帝的帝位,行為一婬一邪不軌。
《孝經》上說:「五刑之罪當中,以不孝之罪最大。」
昔日周襄王不孝順母親,所以《春秋》上說他:「天王出居鄭國,」因其不孝,所以出居鄭國,被迫拋棄天下。
宗廟要比君王重要得多,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侍奉宗廟,一愛一民如子,就應當廢黜!』因此,臣請求太后命有關部門用一牛、一羊、一豬的祭祀大禮,祭告於高祖皇帝的祭廟。」
皇太后下詔說:「可以。」
於是霍光命劉賀站起來,拜受皇太后詔書。
劉賀說道:「我聽說:『天子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邊,既使無道,也不會失去天下。
』」霍光說:「皇太后已經下詔將你廢黜,豈能自稱天子!」隨即抓住劉賀的手,將他身上佩戴的玉璽綬帶解下,獻給皇太后,然後扶著劉賀下殿,從金馬門走出皇宮,群臣跟隨後崑相送。
劉賀出宮後,面向西方叩拜道:「我太愚蠢,不能擔當漢家大事!」然後起身,登上御駕的副車,由大將軍霍光送到長安昌邑王官邸。
霍光道歉說:「大王的行為是自絕於上天,我寧願對不起大王,不敢對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一愛一,我不能再常侍奉於大王的左右了。」
說完灑淚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廢放之人,屏於遠方,不及以政。
請徙王賀漢中房陵縣。」
太后詔歸賀昌邑,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國除,為山陽郡。
文武群臣上奏太后說:「古時候,被廢黜之人,要放逐到遠方去,使其不能再參與政事。
請將昌邑王劉賀遷徙到漢中房陵縣。」
太后下詔,命劉賀回昌邑居住,賜給他二千戶人家作為湯沐邑,他當昌邑王時的家財也全部發還給他,其姐妹四人,各賜一千戶人家作為湯沐邑;撤銷昌邑國,改為山陽郡。
昌邑群臣坐在國時不一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殺二百餘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
師王式系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無諫書?」
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於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為王反覆誦之也;至於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
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無諫書。」
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
原昌邑國群臣都被指控在封國時不能舉奏劉賀的罪過,使朝廷不瞭解真實情況,又不能加以輔佐、引導,使劉賀陷於罪惡,一律逮捕下獄,誅殺二百餘人;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因忠正耿直,多次規勸劉賀,被免除死罪,剃去頭髮,罰以「城旦」之刑,白天守城,夜晚作苦工。
劉賀的老師王式也被逮捕下獄,罪應處死,審案官員責問王式道:「你作為昌邑王的老師,為什麼沒有上述規勸?」
王式回答說:「我每天早晚都為昌邑王講授《詩經》三百零五篇,遇到涉及忠臣、孝子的內容,未曾不為其反覆誦讀、講解;遇到關於無道之君使國家危亡的篇章,也未曾不流淚為他詳細陳說。
我是用《詩經》三百零五篇來規勸昌邑王,所以沒有專門上書規勸。」
審案官員將王式這番話奏聞朝廷,所以王式也被免除死罪。
霍光以群臣奏事東宮,太后省政,宜知經術,白令夏侯勝用《尚書》授太后,遷勝長信少府,賜爵關內侯。
霍光因為國家大事都由群臣上奏於東宮,由太后省察決定,認為太后應通曉儒家經書,於是稟明太后,命夏侯勝為太后講授《尚書》,並調夏侯勝擔任長信少府,賜其關內侯爵位。
[5]初,衛太子納魯國史良娣,生子進,號史皇孫。
皇孫納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號皇曾孫。
皇曾孫生數月,遭巫蠱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諸妻、妾皆遇害,獨皇曾孫在,亦坐收系郡邸獄。
故廷尉監魯國丙吉受詔治巫蠱獄,吉心知太子無事實,重哀皇曾孫無辜,擇謹厚女徒渭城胡組、淮陽郭徵卿,令一乳一養曾孫,置閒燥處。
吉日再省視。
[5]當初,衛太子劉據納姓史的魯國女子為良娣,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劉進,號稱史皇孫。
史皇孫娶涿郡女子王夫人,生一子名叫劉病已,號稱皇曾孫。
皇曾孫生下幾個月,就趕上巫蠱之禍,衛太子劉據及其三子一女連同他的諸妻妾全部被害,只剩下皇曾孫一人,也因連坐被關入大鴻臚所屬的郡邸獄。
原廷尉監魯國人丙吉受漢武帝詔命,負責審理巫蠱案。
丙吉知道說劉據並無犯罪事實,對皇曾孫無辜受到連累深為哀憐,便選擇謹慎忠厚的女囚犯渭城人胡組、淮陽人郭征卿,命她們住在寬敞乾爽的地方哺養皇曾孫劉病已。
丙吉每日前往探視兩次。
巫蠱事連歲不決,武帝疾,來往長楊、五柞宮,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於是武帝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系者無輕重,一切皆殺之。
內謁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獄,吉閉門拒使者不納,曰:「皇曾孫在。
他人無辜死者猶不可,況親曾孫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
穰還,以聞,因劾奏吉。
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
因赦天下。
郡邸獄系者,獨賴吉得生。
巫蠱案連年不能結束。
漢武帝患病,往來於長楊、五柞兩宮。
觀望雲氣的方士說,長安監獄中有一股天子之氣,於是漢武帝下詔命使臣分別通知京中各官府,凡各監獄在押的犯人,無論罪行輕重,一律處死。
內謁者令郭穰於夜晚來到郡邸獄傳達漢武帝詔令,丙吉關閉大門,不讓郭穰進去,說道:「皇曾孫在此。
其他人尚且不應無辜被殺,何況是皇上的親曾孫呢!」雙方僵持到天崑明,郭穰未能進去。
郭穰返回,將此事奏明漢武帝,並彈劾丙吉。
漢武帝也已醒悟,說道:「是上天讓丙吉這樣做的。」
於是下詔大赦天下。
在長安的監獄中,唯獨郡邸獄的囚犯,靠丙吉得以保住了一性一命。
既而吉謂守丞誰如:「皇孫不當在官。」
使誰如移書京兆尹,遣與胡組俱送;京兆尹不受,復還。
及組日滿當去,皇孫思慕,吉以私錢雇組令留,與郭徵卿並養,數月,乃遣組去。
後少內嗇夫白吉曰:「食皇孫無詔令。」
時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給皇曾孫。
曾孫病,幾不全者數焉,吉數敕保養一乳一母加致醫藥,視遇甚有恩惠。
吉聞史良娣有母貞君及兄恭,乃載皇曾孫以付之。
貞君年老,見孫孤,甚哀之,自養視焉。
不久,丙吉對獄官誰如說:「皇曾孫不應住在監獄之中。」
派誰如寫信給京兆尹,將皇曾孫與胡組一起送去,因京兆尹不肯接受,又回到獄中。
等到胡組服刑期滿,應當離去時,皇曾孫對她甚為依戀,於是丙吉自己出錢雇胡組留下,讓她與郭征卿一起撫養皇曾孫,又過了幾個月,才放胡組離去。
後少內嗇夫稟告丙吉說:「沒有得到皇上的詔令,不能供給皇曾孫飲食。」
當時丙吉的俸祿裡有米和肉,便按月供給皇曾孫。
皇曾孫患病,好幾次幾乎一性一命不保,丙吉總是督促養育皇曾孫的一乳一母請醫餵藥,對皇曾孫恩惠很深。
丙吉聽說皇曾孫的祖母史良娣的母親貞君和兄長史恭尚在,便用車將皇曾孫送給他們撫養。
貞君年紀已老,見女兒的孫子如此孤苦無依,極為哀憐,便親自撫養。
後有詔掖庭養視,上屬籍宗正。
時掖庭令張賀,嘗事戾太子,思顧舊恩,哀曾孫,奉養甚謹,以私錢供給,教書。
既壯,賀欲以女孫妻之。
是時昭帝始冠,長八尺二寸。
賀弟安世為右將軍。
輔政,聞賀稱譽皇曾孫,欲妻以女,怒曰:「曾孫乃衛太子後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復言予女事!」於是賀止。
時暴室嗇夫許廣漢有女,賀乃置酒請廣漢,酒酣,為言「曾孫體近,下乃關內侯,可妻也。」
廣漢許諾。
明日,嫗聞之,怒。
廣漢重令人為介,遂與曾孫;賀以家財聘之。
曾孫因依倚廣漢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詩》於東海中翁,高材好學;然亦喜遊俠,鬥雞走狗,以是具知閭裡一奸一邪,吏治得失。
數上下諸陵,周遍三輔,嘗困於蓮勺鹵中。
尤樂杜、之間,率常在下杜。
時會朝請,捨長安尚冠裡。
後漢武帝下詔,命掖庭撫養皇曾孫,並命宗正為其登記皇族屬籍。
當時,擔任掖庭令的張賀曾經是原太子劉據的賓客,感念太子舊恩,哀憐皇曾孫,於是小心奉養,自己出錢供給其日用,教其讀書。
皇曾孫長大後,張賀想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他。
此時漢昭帝剛剛舉行完加冠禮,身高八尺二寸。
張賀的弟弟張安世以右將軍的身份輔政,聽哥哥稱讚皇曾孫,並想把女兒嫁給他,便生氣地對哥哥說:「皇曾孫為衛太子的後代,能以一個平民的身份由國家養著,已經是很僥倖的事,不要再提嫁女之事了!」於是張賀作罷。
當時,暴室嗇夫許廣漢也有一個女兒,於是張賀擺下酒席,請許廣漢前來赴宴。
飲到興濃時,張賀對許廣漢說:「皇曾孫為皇上近親,將來最不濟也是一個關內侯,你可將女兒嫁給她。」
許廣漢答應了。
第二天,許廣漢的妻子聽說此事,非常生氣。
但許廣漢主意已定,重新請人做媒,將女兒嫁給皇曾孫。
張賀用自己的家財為皇曾孫備辦婚事。
從此,皇曾孫以許廣漢兄弟和祖母一娘一家史家為依靠,又跟隨東海人中翁學習《詩經》。
皇曾孫聰明好學,但也喜一愛一遊俠之事,鬥雞走狗,所以對下層社會的一奸一邪醜惡和官吏的好壞得失瞭解得十分清楚。
皇曾孫多次周遊往來於各皇陵所在,足跡遍及三輔地區,有一次,曾經在蓮勺縣鹽池一帶為人所困辱。
他特別喜歡杜縣、縣一帶地區,經常住在下杜。
有時參加朝會,就住在長安尚冠裡。
及昌邑王廢,霍光與張安世諸大臣議所立,未定。
丙吉奏記光曰:「將軍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屬,任天下之寄。
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內憂懼,欲亟聞嗣主。
發喪之日,以大誼立後;所立非其人,復以大誼廢之;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廟、群生之命在將軍之壹舉,竊伏聽於眾庶,察其所言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聞於民間也。
而遺詔所養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
願將軍詳大義,參以耆龜豈宜,褒顯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後決定大策,天下幸甚!」杜延年亦知曾孫德美,勸光、安世立焉。
及至昌邑王劉賀被廢黜之後,霍光與張安世及各位大臣商議重新確定皇位繼承人,但一時未能決定。
丙吉上書霍光說:「當年將軍曾侍奉孝武皇帝崑,孝武皇帝臨終前,將襁褓中的孤兒和整個國家都托付給了將軍。
孝昭皇帝又過早去世,沒有留下後嗣,全國上下都非常憂愁恐懼,急切盼望聽到新主繼位。
給孝昭皇帝發喪的時候,將軍以大義為其選立後嗣,後發現所立之人不當,又以大義將其廢黜,天下人無不敬服。
如今,社稷、宗廟、百姓的命運全部繫於將軍的一舉一動之中。
我曾聽百姓們議論,瞭解到民間對現在身為諸侯或居於高位的皇族成員,都沒有好評。
而奉遺詔養育在掖庭及其外曾祖史家的孝武皇帝曾孫劉病已,我以前在郡邸獄時,見他年紀幼小,如今已有十八九歲了,通曉儒家經術,很有才幹,舉止安詳,一性一格平和。
希望將軍對劉病已的主要方面詳加考察,再參考占卜的結果,看讓他承繼帝位是否合適。
可先讓他入宮侍奉太后,以顯示對他的褒揚,使天下人都知道他,然後再決定大計。
若能如此,天下人就太幸運了。」
杜延年也知道皇曾孫劉病已品德美好,勸霍光、張安世立他為皇位繼承人。
秋,七月,光坐庭中,會丞相以下議所立,遂復與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孫病已,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一愛一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廟,子萬姓。
臣昧死以聞!」皇太后詔曰:「可。」
光遣宗正德至曾孫家尚冠裡,洗沐,賜御衣;太僕以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
庚申,入未央宮,見皇太后,封為陽武侯。
已而群臣奏上璽綬,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
秋季,七月,霍光坐在庭中,召集丞相及以下大臣共同議定皇位繼承人。
於是,霍光再次會同丞相楊敞等上奏皇太后說:「孝武皇帝曾孫劉病已,年十八歲,從師學習《詩經》、《論語》、《孝經》,行為節儉,仁慈一愛一人,可以作為孝昭皇帝的繼承人,侍奉宗廟,治理天下百姓。
我等冒死奏明太后!」皇太后下詔:「可以。」
霍光派宗正劉德來到尚冠裡劉病已家中,侍奉其洗浴,更換太后所賜御衣,由太僕用輕便車輛將劉病已迎接到宗正府進行齋戒。
庚申(二十五日),劉病已進入未央宮,見皇太后,被封為陽武侯。
隨即,由群臣奉上皇帝玉璽、綬帶,劉病已正式即皇帝位,拜謁漢高祖祭廟,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
侍御史嚴延年劾奏「大將軍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
奏雖寢,然朝廷肅然敬憚之。
侍御史嚴延年上奏參劾大將軍霍光:「擅自廢立君上,不守人臣之禮,大逆不道!」此奏章雖然沒有結果,但朝廷群臣都對嚴延年的勇氣肅然敬畏。
[6]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楊敞薨。
[6]八月己巳(初五),安平侯楊敞去世。
[7]九月,大赦天下。
[7]九月,大赦天下。
[8]戊寅,蔡義為丞相。
[8]戊寅(疑誤),蔡以被任為丞相。
[9]初,許廣漢女適皇曾孫,一歲,生子。
數月,曾孫立為帝,許氏為。
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后親,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擬霍將軍女,亦未有言。
上乃詔求微時故劍。
大臣知指,白立許為皇后。
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許氏。
霍光以後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歲余,乃封為昌成君。
[9]當初,許廣漢的女兒嫁給皇曾孫劉病已,一年後生下一子,名叫劉。
數月之後,劉病已即皇帝位,封許氏為。
此時,霍光有一小女兒,與皇太后有親屬關係,所以公卿大臣商議立皇后,心中都認為應立霍光的女兒,但也沒有明說。
漢宣帝下詔尋找微賤時用的寶劍,大臣們懂得皇上的心意,便奏請立許為皇后。
十一月壬子(十九日),許氏被立為皇后。
霍光認為其父親許廣漢是受過刑的人,不宜做封國的國君。
一年多以後,才封許廣漢為昌成君。
[10]太皇太后歸長樂宮。
長樂宮初置屯衛。
[10]太皇太后回到長樂宮居住。
長樂宮開始駐兵守衛。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本始元年(戊申、前73)
漢宣帝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73年)
[1]春,詔有司論定策安宗廟功。
大將軍光益封萬七千戶,與故所食凡二萬戶。
車騎將軍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賜爵關內侯者八人。
[1]春季,漢宣帝詔令有關部門議定對安定宗廟有功人員的褒獎。
大將軍崑霍光增加食邑一萬七千戶,加上以前的,共享有二萬戶的賦稅。
車騎將軍富平侯張安世以下,增加封邑戶數的共十人,封為列侯的共五人,賜關內侯爵位的共八人。
[2]大將軍光稽首歸政,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御。
自昭帝時,光子禹及兄孫雲皆為中郎將,雲弟山奉車都尉、侍中,領胡、越兵,光兩女婿為東、西宮衛尉,昆弟、諸婿、外孫皆奏奉朝請,為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一黨一親連體,根據於朝廷。
及昌邑王廢,光權益重,每朝見,上虛己斂容,禮下之已甚。
[2]大將軍霍光在朝堂上以頭觸地,鄭重請求歸政於皇上,漢宣帝謙讓,不肯接受。
朝中各項事務都先向霍光報告,然後上奏。
漢昭帝時,霍光的兒子霍禹和霍光兄長的孫子霍雲都被任命為中郎將,霍雲的弟弟霍山被任命為奉車都尉、侍中,統率由胡人、越人組成的軍隊,霍光的兩個女婿分別擔任東宮、西宮衛尉;霍光的兄弟、女婿、外孫全都參加朝會,擔任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等職。
霍氏一家的親戚骨肉結成一體,在朝廷盤根錯節。
昌邑王被廢黜以後,霍光的權勢越發加重,每次朝見,漢宣帝總是以謙虛恭敬的態度對待他,甚至有些禮遇過分。
[3]夏,四月,庚午,地震。
[3]夏季,四月庚午(初十),發生地震。
[4]五月,鳳皇集膠東、千乘。
赦天下,勿收田租賦。
[4]五月,發現有鳳凰聚集於膠東、千乘。
漢宣帝下詔大赦天下,免收田賦。
[5]六月,詔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號謚,歲時祠;其議謚,置園邑。」
有司奏請:「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
陛下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為親謚宜曰悼,母曰悼後;故皇太子謚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
皆改葬焉。
[5]六月,漢宣帝下詔說:「故皇太子葬在湖縣,沒有謚號,不能享受每年四季的祭祀。
應當為故皇太子議定謚號,建立陵園。」
後有關官員奏請說:「按禮儀規定,做了某人的繼承人,就成了這個人的兒子,所以不能再祭祀自己的親生父母,這是尊敬祖先的大義。
陛下作為孝昭皇帝的繼承人,接續祖宗的香火,我認為陛下的親生父親應定謚號為『悼』,親生母親稱為『悼後』;故皇太子定謚號為『戾』,史良娣稱為『戾夫人』。」
全部重新擇地安葬。
[6]秋,七月,詔立燕剌王太子建為廣陽王;立廣陵王胥少子弘為高密王。
[6]秋季,七月,漢宣帝下詔立燕剌王劉旦的太子劉建為廣陽王,廣陵王劉胥的小兒子劉弘為高密王。
[7]初,上官桀與霍光爭權,光既誅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罰痛繩群下,由是俗吏皆尚嚴酷以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陽黃霸獨用寬和為名。
上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聞霸持法平,乃召為廷尉正;數決疑獄,庭中稱平。
[7]當初,上官桀與霍光爭權,霍光誅殺上官桀之後,便遵從漢武帝時的制度,以嚴刑峻法控制部下官員。
從此,很多世俗官吏都以用法嚴苛來表現自己的才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陽人黃霸卻以為政寬和著稱於世。
漢宣帝在民間時,瞭解百姓都為官吏的執法峻急而困苦,聽說黃霸執法平和,便將其召到長安,任命為廷尉正,多次裁決疑案,朝廷群臣都認為他公平。
二年(己酉、前72)
二年(己酉,公元前72年)
[1]春,大司農田延年有罪自一殺。
昭帝之喪,大司農僦民車,延年詐增僦直,****錢三千萬,為怨家所告。
霍將軍召問延年,欲為道地。
延年抵曰:「無有是事!」光曰:「即無事,當窮竟!」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僕杜延年曰:「《春秋》之義,以功覆過。
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
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何哉?願以愚言白大將軍!」延年言之大將軍,大將軍曰:「誠然,實勇士也!當發大儀時,震動朝廷。」
光因舉手自憮心曰:「使我至今病悸。
謝田大夫曉大司農,通往就獄,得公議之。」
田大夫使人語延年。
延年曰:「幸縣官寬我耳,何面目入牢獄,使眾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閉閣獨居齋舍,偏袒,持刀東西步。
數日,使者召延年詣廷尉。
聞鼓聲,自刎死。
[1]春季,大司農田延年因罪自一殺。
為漢昭帝發喪時,大司農僱用民間車崑輛,田延年假稱僱車費用增加,貪一污了三千萬錢,被與他有仇怨的人告發。
霍光召田延年來詢間,本打算為他開脫。
可是田延年拒不承認,說:「沒有此事!」霍光說:「如果真的沒有此事,就應當深入追究!」御史大夫田廣明對太僕杜延年說:「按照《春秋》大義,可以用功勞掩蓋過失。
當初在廢黜昌邑王時,若不是田延年站出來,則大事不能成功。
如今就當作是他自己向朝廷乞求賜給他三千萬錢,怎樣呢?希望將我這番話稟告大將軍。」
杜延年把田廣明的話告訴了大將軍霍光,霍光說:「確實如此,田延年真是勇士。
當初在決定大事時,多虧田延年挺身而出,震動朝廷。」
霍光於是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繼續說:「當時的情景,使我至今還心有餘悸。
請你代我向田大夫道歉,讓他明白告訴大司農田延年,到監獄去,會得到公平的裁決。」
田廣明派人通知田延年,田延年說道:「就算朝廷幸而寬恕我,我又有何面目進入牢獄,讓眾人對我指點、譏笑,讓獄卒囚犯在我背後唾罵呢!」於是一個人住在大司農官衙旁邊的屋子裡,緊閉房門,袒露一臂,拿著刀在屋中徘徊。
幾天後,朝廷使者前來召田延年去廷尉。
田延年聽到開讀詔書的鼓聲,便自刎而死。
[2]夏,五月,詔曰:「孝武皇帝躬仁誼,厲威武,功德茂盛,而廟樂未稱,朕甚悼焉。
其與列侯、二千石、博士議。」
於是群臣大議庭中,皆曰:「宜如詔書。」
長信少府夏侯勝獨曰:「武帝雖有攘四夷、廣土境之功,然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泰無度,天下虛耗,百姓流離,物故者半,蝗蟲大起,赤地數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積至今未復;無德澤於民,不宜為立廟樂。」
公卿共難勝曰:「此詔書也。」
勝曰:「詔書不可用也。
人臣之誼,宜直言正論,非苟阿意順指。
議已出口,雖死不悔!」於是丞相、御史劾奏勝非議詔書,毀先帝,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縱勝,不一舉劾;俱下獄。
有司遂請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
武帝巡狩所幸郡國皆立廟,如高祖、太宗焉。
夏侯勝、黃霸既久系,霸欲從勝受《尚書》,勝辭以罪死。
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勝賢其言,遂授之。
系再更冬,講論不怠。
[2]夏季,五月,漢宣帝頒布詔書說:「孝武皇帝行仁義,振威武,功德極盛,但祭祀時所用的音樂卻與此不相稱,朕感到非常難過。
有關官員應與列侯、二千石、博士共同議定。」
於是群臣齊集朝廷討論此事,都說:「應按詔書的意思去做。」
唯獨長信少府夏侯勝說道:「孝武皇帝雖然有征服四夷、開疆拓土的功績,但使得將士們大量死亡,人民財力枯竭,奢侈無度,天下虛耗,百姓流離失所,死亡過半,再加上蝗災大起,數千里不見草木莊稼,以致民間竟出現殺人食用的慘景,積弊至今尚未消除。
武帝並無恩澤於百姓,不應為其設立祭祀之樂。」
公卿大臣們一齊責備他說:「這是皇上的詔命。」
夏侯勝說:「雖然是詔命,也不能依從。
人臣的大義,應當堅持原則,直言無隱,不能苟且阿諛皇上的意思。
我說出自己的觀點,即便死也不會後悔!」因此,丞相、御史等上奏漢宣帝,彈劾夏侯勝非議詔書,詆毀先帝,大逆不道,以及丞相長史黃霸附合縱容夏侯勝,不肯舉劾,於是將二人一併逮捕下獄。
於是由主管官員出面,奏請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定《盛德舞》、《文始五行之舞》為祭祀用樂。
凡武帝生前出巡到過的郡、國一律建廟祭祀,與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樣。
夏侯勝、黃霸長期被關在獄中,黃霸想跟夏侯勝學習《尚書》,夏侯勝認為已經犯下死罪,學也沒用,所以推辭不願講授。
黃霸說:「早晨明白了真理,即使晚上就死也無遺憾。」
夏侯勝讚賞他的話,便給他講授《尚書》。
在獄中經歷了兩個冬天,一直不倦地講論。
[3]初,烏孫公主死,漢復以楚王戊之孫解憂為公主,妻岑娶。
岑娶胡婦子泥一靡一尚小,岑娶且死,以國與季父大祿子翁歸一靡一,曰:「泥一靡一大,以國歸之。」
翁歸一靡一既立,號肥王,復尚楚主,生三男、兩女。
長男曰元貴一靡一,次曰萬年,次曰大樂。
昭帝時,公主上書言:「匈奴與車師共侵烏孫,唯天子幸救之!」漢養士馬,議擊匈奴。
會昭帝崩,上遣光祿大夫常惠使烏孫。
烏孫公主及昆彌皆遣使上書,言:「匈奴復連發大兵,侵擊烏孫。
使使謂烏孫,『趣持公主來!』欲隔絕漢。
昆彌願發國一精一兵五萬騎,盡力擊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彌!」先是匈奴數侵漢邊,漢亦欲討之。
秋,大發兵,遣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四萬餘騎,出西河;度遼將軍范明友三萬餘騎,出張掖;前將軍韓增三萬餘騎,出雲中;後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三萬餘騎,出酒泉;雲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三萬餘騎,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餘里。
以常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共擊匈奴。
[3]當初,嫁到烏孫的漢朝公主去世後,漢朝又封楚王劉戊的孫女劉解憂為公主,嫁給烏孫王。
烏孫王的胡人一妻子所生兒子泥一靡一年紀還小,烏孫王臨死前,將國家交給叔父大祿的兒子翁歸一靡一,囑咐說:「等泥一靡一長大成|人後,你要把國家還給他。」
翁歸一靡一即烏孫王位之後,號稱肥王,又娶漢公主劉解憂為妻,並生下三兒二女。
長子名叫元貴一靡一,次子名叫萬年,三子名叫大樂。
漢昭帝時,公主曾上書說:「匈奴與車師國聯合進犯烏孫,盼天子救援!」於是漢朝秣馬厲兵,打算進攻匈奴。
適逢漢昭帝去世,漢宣帝派光祿大夫常惠出使烏孫。
漢公主及烏孫王都派遣使臣,上書漢朝說:「匈奴又接連派出大軍襲擊烏孫,還派使臣來對烏孫說:『速將漢朝公主交來!』企圖斷絕烏孫與漢朝的聯繫。
烏孫王願意派出國內一精一銳騎兵五萬,全力抗擊匈奴,請求天子派兵來救公主和烏孫王。」
在此之前,匈奴曾幾次侵擾漢朝邊塞,漢朝也正想出兵征討。
秋季,漢朝派遣重兵,以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率騎兵四萬餘人,從西河出塞;度遼將軍范明友率騎兵三萬餘人,從張掖出塞;前將軍韓增率騎兵三萬餘人,從雲中出塞;後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率騎兵三萬餘人,從酒泉出塞;雲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率騎兵三萬餘人,從五原出塞。
約定諸路大軍各出塞二千餘里。
又派常惠為校尉,攜帶皇帝符節督烏孫軍隊共擊匈奴。
三年(庚戌、前71)
三年(庚戌,公元前71年)
[1]春,正月,癸亥,恭哀許皇后崩。
時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成君,道無從。
會許後當娠,病,女醫淳於衍者,霍氏所一愛一,嘗入宮侍皇后疾。
衍夫賞為掖庭戶衛,謂衍:「可過辭霍夫人,行為我求安池監。」
衍如言報顯,顯因心生,辟左右,字謂衍曰:「少夫幸報我以事,我亦欲報少夫,可乎?」
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顯曰:「將軍素一愛一小女成君,欲奇貴之,願以累少夫!」衍曰:「何謂邪?」
顯曰:「婦人免一乳一,大故,十死一生。
今皇后當免身,可因投毒一藥去也,成君即為皇后矣。
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
衍曰:「藥雜治,常先嘗,安可?」
顯曰:「在少夫為之耳。
將軍領天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少夫無意耳。」
衍良久曰:「願盡力!」即搗附子,繼入長定宮。
皇后免身後,衍取敖子併合大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有毒?」
對曰:「無有。」
遂加煩懣,崩。
衍出,過見顯,相勞問,亦未敢重謝衍。
後人有上書告諸醫侍疾無狀者,皆收系詔獄,劾不道。
顯恐急,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為之。
無令吏急衍!」光大驚,欲自發舉,不忍,猶與。
會奏上,光署衍勿論。
顯因勸光內其女入宮。
[1]春季,正月癸亥(十三日),恭哀許皇后去世。
當時,霍光的夫人叫作顯,想要讓她的小女兒霍成君成為皇后,卻無機會。
正巧許皇后懷孕,身一體不適,有一位平時與霍家關係密的女醫生名叫淳於衍,曾入宮侍奉許皇后之病。
淳於衍的丈夫叫作賞,擔任掖庭戶衛,對淳於衍說道:「你可先去拜訪霍夫人,向她辭行,乘機為我請求安池監一職。」
淳於衍果然按照丈夫的話去向霍夫人請求。
霍夫人於是心生一計,便屏退左右,稱呼著淳於衍的表字說:「少夫有事托我,我也有事想拜託少夫,可以嗎?」
淳於衍說:「夫人吩咐,有什麼事不可以呢!」霍夫人說:「霍將軍一向最一愛一小女兒成君,希望她成為最尊貴的人,我想把此事托少夫成全。」
淳於衍說:「此話怎麼講?」
霍夫人說:「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大事,九死一生。
如今皇后即將臨盆,可以乘機下毒一藥將她除去,成君就成為皇后了。
如蒙大力相助,事成之後,當與少夫共享富貴。」
淳於衍說:「皇后吃的藥,都是各位醫生一起決定的,還要命人事先嘗過,怎麼行呢?」
霍夫人說:「這就在少夫所為了。
霍將軍統領天下,誰敢說話!即使有什麼急事,也有霍將軍相護,只怕少夫不願幫忙罷了。」
淳於衍沉吟了很久,說:「願意盡力效勞!」於是淳於衍將毒一藥附子搗碎,帶入長定宮。
皇后生產後,淳於衍取出附子,摻到御醫為皇后開的丸藥之中,讓皇后服下。
過了一會兒,皇后說:「我感到頭昏發悶,藥裡莫非有毒一藥?」
淳於衍說:「沒有。」
皇后更加煩悶難受,終於死去。
淳於衍出宮來見霍夫人,互相道賀慰問,但霍夫人也不敢馬上重謝淳於衍。
後有人上書朝廷,控告各御醫對皇后沒有盡心侍奉、診治,漢宣帝命將所有為皇后診治的御醫,一律以大逆不道罪逮捕,囚禁到詔獄。
霍夫人一大為驚恐,便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霍光,並說:「既然作出如此失策之事,只能讓審案官員不要一逼一十迫淳於衍!」霍光大驚,想自己舉發此事,可又於心不忍,猶豫不決。
正好主管部門向朝廷奏報有關皇后病逝一崑案的處理意見,霍光便在奏章上批示,此事與淳於衍無關,應免於追究。
霍光夫人乘機勸霍光將女兒送入皇宮。
[2]戊辰,五將軍發長安。
匈奴聞漢兵大出,老弱奔走,驅畜產遠遁逃,是以五將少所得。
夏,五月,軍罷。
度遼將軍出塞千二百餘里,至蒲離候水,斬首、捕虜七百餘級。
前將軍出塞千二百餘里,至烏員,斬首、捕虜百餘級。
蒲類將軍出塞千八百餘里,西至候山,斬首、捕虜,得單于使者蒲陰王以下三百餘級。
聞虜已引去,皆不至期還。
天子薄其過,寬而不罪。
祁連將軍出塞千六百里,至雞秩山,斬首、捕虜十九級。
逢漢使匈奴還者冉弘等,言雞秩山西有虜眾,祁連即戒弘,使言無虜,欲還兵。
御史屬公孫益壽諫,以為不可。
祁連不聽,遂引兵還。
虎牙將軍出塞八百餘里,至丹餘吾水上,即止兵不進,斬首、捕虜千九百餘級,引兵還。
上以虎牙將軍不至期,詐增鹵獲,而祁連知虜在前,逗遛不進,皆下吏,自一殺。
擢公孫益壽為侍御史。
[2]戊辰(十八日),奉命出征匈奴的五位將軍從長安出發。
匈奴聽到漢朝派大兵前來征討的消息後,便帶著老弱,驅趕著牲畜向遠方逃奔。
因此,漢朝五位將領收穫卻不大。
夏季,五月,漢軍罷兵而還。
度遼將軍范明友出塞一千二百餘里,到達蒲離候水,共斬殺和俘獲匈奴七百餘人。
前將軍韓增出塞一千二百餘里,到達烏員,共斬殺、俘獲匈奴一百餘人。
蒲類將軍趙充國出塞一千八百餘里,向西到達候山,共斬殺、俘獲匈奴單于使臣蒲陰王及以下三百餘人。
以上三位將軍因聽說匈奴已然退走,所以不到預定目標就全都退兵而回。
漢宣帝認為他們的過失並不嚴重,所以從寬處理,未加處罰。
祁連將軍田廣明出塞一千六百里,到達雞秩山,共斬殺、俘獲匈奴十九人,正好與從匈奴回來的漢朝使臣冉弘等相遇。
冉弘等說雞秩山以西地區有匈奴軍隊,但田廣明卻警告冉弘,讓他們對別人說沒有看到匈奴人的蹤跡,打算退兵。
御史屬官吏公孫益壽勸諫田廣明,認為不可退兵,田廣明不聽,率兵而還。
虎牙將軍田順出塞八百餘里,到達丹餘吾水邊,停兵不進,共斬殺、俘獲匈奴一千九百餘人,率兵而還。
漢宣帝認為田順未到預定目標就退兵而回,還虛報戰果;田廣明明知敵人就在前面,卻畏縮逗留,不敢前進,下令將二人治罪,二人自一殺。
漢宣帝擢升公孫益壽為侍御史。
烏孫昆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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